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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碧口古镇

2017-07-21吕敏讷

西部散文选刊 2017年1期
关键词:茶香古镇

吕敏讷

曾不止一次在名字的颜色里,想像着碧口的模样。

天是纯净的蓝,水是澄明的碧。隐藏在陕甘川群山簇拥的暖窝里,享受六百余米的海拔。万山滴翠,茶香萦绕,川音袅袅。

“来客人喽,客官这边请……”长长的唱腔韵味深长,干练殷勤的招呼声响起在人声嘈杂的阁楼的木板吱扭中。花冠裙袄,大袖红袍的女子,肩头霞帔彩带,腰间饰金缀玉,小脚轻迈凤头鞋,乘白龙江的木船远道而来。她落座八仙桌旁的太师椅,好奇的双眼第一次和碧口的目光相遇,端详着他的样子。

一袭青布长衫,蓝绸大褂的茶博士,乌黑的辫子搭在斯文的背上。他,拈指轻弹,茶托茶碗飞落桌面。拎起锃亮的茶壶,紫云春绿中带黄的清淡茶汤从古铜色的长壶嘴临空泻下,滴落茶碗,咕咕数声,戛然而止,茶水与碗沿相平,茶碗里热气腾腾,茶碗外不见一滴水珠。茶盖滑向茶碗,留出一条缝,任由茶香四溢,馨馥沁心。女子兰指舞动,双手托起茶碗,茶盖轻轻刮一刮茶汤,尖而细长的茶针或扁而薄平的茶片,在碗里上下翻腾,浮浮沉沉,晃晃悠悠,汤色渐浓。鼻翼凑近,凝神品味,茶碗内,茶色或浓或淡、茶香或幽或浅、茶味或苦或甘、茶形或齐或乱。双手托起碧口盖碗茶,领略茶里的天地人合一!

四座茶客,家长里短,嬉笑怒骂,啜一口香茗,蒲扇轻摇,龙门阵摆起,走卒跑马,热闹凑成一片。

忽有惊堂木脆响,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屏风相隔,口若悬河的说书艺人声情并茂,浓浓的川味儿响起在茶楼。“话说,当时在马背上端坐着一人,此人下了马往那儿一站,身高在八尺开外,晃荡荡黑泱泱像镔铁塔一样。面皮黑,黑中透亮,一双扫帚眉斜叉八叉插额角入鬓边,大环眼狮鼻阔口,大耳朝怀,颌下一部暴长钢髯,扎里扎煞二尺多长迎风都吹不倒,压耳毫毛像排笔相仿。他没穿盔甲,头上戴着匝巾,身上穿着软铠。这人是谁啊?张飞张翼德……”“好……好……”喝彩声欢呼声在茶楼回旋。那梨花木再次敲响时,“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如痴如醉的茶客,碗中的茶,添水不添钱,换茶添茶钱。他们伸长了脖子,听书听了一回又一回,茶喝淡了一碗又一碗,茶添了一盏又一盏,水添了一壶又一壶。不觉,一日幸福安闲的光景在此间消磨掉。

红日西沉,茶楼是古镇镶嵌在夕阳余晖中的一枚印章,它的门楹两侧刻有长长的对联:“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喝一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再倒一碗酒来。”楹联阴刻的凹槽,每一个笔画里,都盛满晚霞血红的印色,让古镇在自己的标签里特色鲜明地骨肉饱满。诠释或彰显,那么个性张扬。青石板的古街依然热浪蒸腾,灯火映照,暑气四散,扑打着茶楼外墙的朱红木板。川剧小曲咿咿呀呀,余音绕梁,荡氣回肠,把闲散的光阴搅动的醉意朦胧、神情彷徨。古色古香的小镇醉在茶韵里,迷离的双眼像是要就此安稳睡去。

温热的白龙江水,在二层茶楼的窗外,映绿了两岸依江而建的一排排古木楼,碧蓝的身影走过古镇,满载柔情和幽香在山水间奔涌流淌,穿行在碧口至四川昭化的崇山峻岭之中,并汇入嘉陵江,一路直达重庆。一支支商船在碧口启程,浩浩荡荡,扬帆起航,把大山深处优质地道的中药材、土特产、茶叶运出,又将来自西南各省、江浙一带的日用物品运到碧口。一条绿色的长龙,在陆路依然崎岖难行的年代,在没有国道平坦、高速快捷和铁路稳健的岁月,它将水的灵性和品质发挥到极致,必然以流淌的姿势,以澎湃的身躯,承载时代的更多重负,义无反顾,责无旁贷。它摇头晃脑、翻飞舞动着身体,将六百年前的繁华兴盛都一一记录在汩汩流淌的路上,日夜兼程,逝者如斯!白龙江岸,发髻高绾、长裙短袄的女子,怀抱稚嫩的婴孩,望穿秋水,盼归的姿态一站就站成一尊雕塑,伴着白龙江的风在等他归来。

紫云宫,雕梁画栋映照夕阳,碧瓦飞甍古韵悠长。辉煌壮丽的建筑群将其他所有的楼堂会馆一一俯视,在客商云集、樯帆林立、熙来攘往的水陆码头矗立,尽显能工巧匠之技艺精湛、商会船帮之实力雄厚,富丽堂皇的面容,把古镇的表情映照得光彩夺目。来自陕甘川等地的商人意气飞扬地进出,车马往来,冠盖云集的紫云宫就那样昂首挺胸,站在时光的某个制高点上。遗憾的是,破旧立新的榔头并没有对辉煌一时的紫云宫手下留情,它和众多楼堂会馆一道遭遇灭顶之灾,仅剩下这个豪华瑰丽的名字勾起人们对已经模糊的往昔做些记忆和想像。

民国初年,古镇的繁华盛极一时,百余条船只行走在白龙江上,古镇人口一度达到4万余人,建有海关,电报局、盐务局等等,税收一度占到全甘肃省税收的13%,曾创下年纳税10万两白银的纪录。直到1956年,文县至武都通车,1958年,文县至碧口通车,水运衰败萧条,白龙江似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历史的轨迹有着相似的特点,一条江,和一个人一样,在重任面前,必然在场,必须担当,多重的担子都担在肩上。

1965年,碧口利用丰富的水利资源开始兴建电厂,1976年首台机发电,白龙江上出现第一颗明珠。上世纪80年代,一支10万余人的淘金、硅铁企业大军蜂拥而至,给安静的古镇带来强大的经济带动的同时,也将大量的灰尘,黑色污染漫向青山秀水和白云蓝天,古镇在现代化的快车道上灰头土脸地疾驰了20年,富含污染粉尘的萝卜干、腊肉和豆花面也不再香醇。工业化和自然开采的恶果不久被生态文明的砝码唤醒,硅铁产业渐渐隐退,短暂的辉煌退位,生存的召唤占据了碧口的一片蓝天。2008年遭遇地震损毁以后,碧口开始了自然生态旅游产业的大发展。

古镇哼着小曲,茶香浸润,酒意微醺,双眼朦胧里,一声鸡啼,而或一声脆响,将古镇的一切古老的繁华和旧迹击落在地,又一轮缓缓升腾的红日,引领出另一片崭新天地。黎明的亮光洒遍碧口的每一个街角,揭下历史如梦似幻的华美面纱,眼前所能见到的就是今天的碧口了。

一身乔丹休闲的红衣女子,她顺着平坦的武罐高速来,循着远去的历史足音来,走在现代化的碧口新街,在楼群林立中穿梭,东张西望,四处去寻历史留下的影子。

所剩不多的逼仄的长条子大杂院,一进好几院,都守着一个通向街面的出入门口,一条光线昏暗、狭长低矮的过道,如同历史伸向古镇街面的一道喉咙,用它得以大口呼吸,以支撑藏在光阴背后落满灰尘蜗居残喘的古木楼。正午时分,阳光从窄窄的天井洒下,仰面,每个小院会拥有一块长方形的干净碧蓝的天,天空下,横七竖八的铁丝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内衣,生满绿苔的石块上,拖把和浣洗用品不规则堆放,还有鞋,躺在窗户上。电视的声音很响,透过木窗依稀可见图像。听到响动,住在屋子里的人都探着头在自己的窗户上张望,却并不惊讶或者出来询问。他们仿若来自五百年前,在缓缓流走的时光最深处,不事张扬地安享每一寸时光,一动不动和木楼相互守候、相依相伴,仿佛天井洒下的一缕阳光、一方蓝天或一阵风雨就足以让生活五彩缤纷。古旧的木门,明椽明瓦的楼檐,檐下的竹箩,竹编的泥墙,垒砌的石块,蔓延的青苔,闲挂的几串辣椒和堆放的几个盆景,一同注视突然拥堵在小院的那么多行人。众人的喧闹没有惊醒安卧的木楼群,它姿态安详地蹲坐在古镇街面的深处,身上写满了时光的痕迹,为表明古镇之所以“古”的身份留下最特殊的凭证。它周围一拨一拨的楼群用钢筋水泥的骨架和光滑靓丽的彩砖超越了它的高度,层次分明着古镇的昨天和今天,是该用崭新的建筑做彩边镶嵌在古镇的今天,还是要用古旧的楼群做渲染存留在古镇的昨天?

统一规划的仿古街道,楼群一排排一行行,灯笼悬挂,白墙红窗。街檐、巷口、绿荫几乎随处可见牌桌旁的老人,摇椅摆放,棋盘上厮杀,人群围观。他们白须长髯、鹤发童颜,汲着拖鞋,怀揣茶杯,静坐凝神,或俯身观望,似乎要忘记晨昏忧乐,岁月悠长,热闹都集中在车马相士将,身后装修豪华的铺面独自“与狼共舞”。新建的茶韵广场上,茶圣陆羽的塑像一直把头伸向云里,它像是在凝神品味碧口李子坝的茶香,又似乎极目茶园,揣摩着如何让这韵味在《茶经》里久久留存。他在茶香满园的山水间,要将茶道的奥妙播撒在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街道的拐角处,茶摊摆放,大包小包,不同颜色的茶包挨挨挤挤,静待过往行人慧眼识真。主人如数家珍介绍各种茶的采摘时间、品性特点及价格。200至2000元每斤不等的各种茶包,在碧口街道的拐角处,很低调地挤在简单的铺板上,等待被某一杯有缘之水慢慢浸开、细细品尝。与此同时,它们的姐妹一定在豪华的包装盒里,昂着头,伸着长长的脖颈,以高贵优雅的品性和气质,端坐在金碧辉煌的货柜上,等待红木紫砂品茶论道,在琴音悠悠、墨香缕缕,酒意芬芳,诗味缭绕里,与水相遇,甘苦同盏,浓淡相依!

相傳,碧口镇马家山的茶村龙池坪,曾一直被贫穷笼罩,十年九旱,饥饿折磨,遍地呻吟,玉帝的神使游天下,了解民情,呼风唤雨洒甘霖,解救民众于水火之中,并与恶魔黑鹰厮杀七日,虽降服恶魔,它却身负重伤,难以医治。马家山的百姓,组成敢死队,去“死亡之山”乌龙山采摘金丝草,治愈游龙重伤,此举感动了游龙,决议留在人间,同马家山的百姓同甘苦共患难,不料玉帝大怒,认为马家山沟壑纵横,无池无潭,哪有游龙栖身之所?为此,马家山的百姓决定开掘大池以容纳游龙,三载光阴,日复一日,挖掘的土堆耸立成一座山岭,几十亩面积的大池开掘成功,此举感天动地,玉帝恩准,游龙乘风西行飞越万水千山,在一片欢呼声中飞落池中。游龙摆尾,地动山摇,瞬间,池中碧水盈盈,绿波荡漾,眨眼间,游龙腾空而起,剧烈抖动身体,银光闪闪的龙鳞霎时落满马家山的每一道山梁,变成无数颗茶籽,次年,漫山遍野的茶树汇成一片茶海,人们受龙池的滋养,浇灌田园,采茶种粮,烧饭煮茶,丰衣足食,过着幸福安康的生活。静卧在万山丛中的山顶,龙池坪,在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丽神话里,神仙一般,拥有最酣畅淋漓的阳光和最赏心悦目的茶香!茶博馆里茶香缭绕,参观者摩肩接踵,历史的经验和事实的真相再一次解释了马家山与时俱进、利用茶叶产业战胜贫困的人定胜天的传奇!

一个古朴的碧口古镇,一条水街穿行而过,水中映照着碧口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我们放逐想像,在子夜碧口的街道,醉意朦胧里,摇摇晃晃,踩着青石板的小道,穿过巷子深处,放足了辣椒,一人一碗麻辣烫。然后,咿咿呀呀哼着曲儿,幽灵一样,在昏黄的街灯下,漫无目的,继续向远处的街灯靠近。转身,白龙江上,虹桥飞渡,一片水雾迷蒙里,三两个影子被拉长,一声狗吠,几处鸟鸣,白龙江在和谁耳语?是江船火独明,还是流水灯氤氲?

此刻,管他是五百年前的那一天,还是五百年后这一天,双手托起一盏茶,茶香缭绕里,如梦似幻,我和碧口,相互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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