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庄的背面
2017-07-21谢春卉
谢春卉
二队
我转悠到河套边上的时候,云彩正像烟囱里的烟一样咕咚咕咚从山后冒出来。这是这个村子的一个秘密。一个村子都有很多秘密,云彩的秘密恰巧被我发现了。
这是个生产云彩的地方。云彩一团一团地从周围的山后往外冒。这些云彩全都圆滚滚,胖乎乎,大小和形状都差不多,一看就是批量生产出来的。这些云彩团子一个紧挨着一个,有的挤在一起,挤成一个大团,看上去沉甸甸的很有些份量,我都担心它们掉下来砸着地上的人和牲口。
这些云彩离开这个村子马上就变了模样。海江子是个很有想法的年轻人,他看着这些云彩看了几十年,前些天他听说海拉尔有人把空气装到罐子里出售,他也准备把这些云彩装到瓶子里卖给外地人。
这不是谁都能找到的地方。山从三面抱过来,云彩从头顶上厚厚地盖下来。蒙古人很早就来到了这里。他们住在厚厚的云彩里,他们的毡房和云彩一样。他们的羊群牛群马群在草地上游弋,好像另外一些云彩。
后来这些蒙古人不知道都跑到哪儿去了。他们拔走营帐,赶走牲畜,厚厚的云彩里只留下一句他们曾经说过的蒙古话“白音扎拉嘎”(富裕的小山沟)。岁月慢慢把这句话淘洗得没了颜色,风把以前的故事吹走。新来的俄国人砍倒松树,在这片连露珠都用蒙古语对话的草地上盖起了崭新的俄式木刻楞和尖顶的教堂。他们还丢掉这个村子已经用旧了的那个蒙古名字,给它起了一个和松木垛一样崭新的名字“保格罗夫”。
海江子的父亲说“上库力国营农牧场第二生产队”这个名字不能代表这个村子。海江子的父亲第一次对我说出“白音扎拉嘎”和“保格罗夫”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我一脸木然地听着这两个完全陌生的地名,我不知道這两个地方在哪儿。
海江子的父亲以为这两个名字听见他的呼唤马上就能苏醒过来回应他。可是这个村子的另外两个名字已经沉睡了几十年了。一个地方的名字几十年没人叫马上就要死了。幸亏还有人记得它。但是很显然,他一个人的声音还不够,还需要更多人用更大的声音呼喊才能把它们叫醒。我看到失望和悲伤爬满老人的脸。
我站在大道上,我发现这个村子正向我跑过来。头几年我看见这个村子的时候它更靠近河套,现在整个村子向南挪了一大截儿。所有的房子都向南,烟囱里的烟朝北飘,就好像一个人跑起来头发往后飘一样。
再过几年它会不会跑到大道上去?然后顺着大道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跑得最快的肯定是那些新房子,这在哪个城市都一样。
我在村子里转悠,那些跑不动的老房子果然都被落在后面。村子里修了水泥路,这是一件好事情。以前一下雨,牛群羊群来回折腾两趟,人就没法走了。
我从来没有刻意要去看看一个村子的背面都有什么。但是后来我站在河套边上看云彩,我一转身就看到了这个村子的背面。看到这个村子的背面,我几乎不认识这个村子了。海江子说,这块地方是日本人修的码头,那块儿地方是苏联人修的什么什么,以前的谁谁在这片地上干了什么什么……
海江子和他父亲专门负责收藏这个村子以前的那些事。海江子说,这个村子以前根本没有河,这条河是日本人抓来的中国劳工一锹一锹挖出来的。
等待被救赎的村庄
这130户逃命的沙俄贵族一路扬起的灰尘有一部分至今还没有落下。
七户闯关东的山东人河北人看见天上腾起的尘土知道前面肯定有落脚的地方。他们走完了能走的路,眼下已经无路可走。这七户人家跟着这些尘土来到这里,他们稀里糊涂地被一些久久不能落下的灰尘和从来没见过的厚厚云彩包围着,他们的耳朵里全是听不懂的外国话,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一样自已熟悉的东西。
几千年来他们在自己的家乡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着,现在他们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地拿捏好自己生活的分寸。
后来托天宝来了。
托天宝二百多斤的体格在保格罗夫的大街上一走,保格罗夫的大地就如同敲响了一面鼓。托天宝的力气比牛都大。托天宝的牛拉着一车柴火上不去大梁,托天宝把牛卸了,自己把一车柴火拉上去了。一个人的力气比牛都大确实没什么可怕的了。托天宝隔着炕桌一只手就把俄国大力士葛拉金摔到了炕底下。葛拉金摔得满脸是血。托天宝说葛拉金我告诉你,这是在中国,不许你瞧不起中国人!
这七户中国人才猛地想起来,这是在中国!
海江子的父亲晃晃手指头说,托天宝会说七种话!
然后日本人就来了。一个日本人就把整个保格罗夫给统治了!不知道托天宝那时候是咋想的。我猜他不可能没有一丁点儿想法。
这个日本人来到保格罗夫什么都管,管人、管牲口,还管水。保格罗夫前面的一条河没经过村子就流走了,这个日本人让人挖了一条河道让水在村子里转一圈儿再走。保格罗夫的人看见不光水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儿,兴安岭的松木从河里漂下来也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儿。据说这些松木最后全都运回了日本。保格罗夫的人说这个连水和木头都不放过的日本人看着是人类,其实是个吃人的妖怪。
保格罗夫的人每天看着身边的尘土扬起又落下。这个日本人带来的二鬼子三鬼子用鞭子和枪指挥着几百中国劳工在保格罗夫的大地上刨刨挖挖。这些劳工好像刚从地狱里来。没人知道他们到底从哪儿来,他们是谁。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最后他们全都死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在家乡有我们看不见的名字,但是他们的亲人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给他们烧纸钱。他们的昨天不被看见,他们的死亡也不被铭记。他们用最后残存的生命换来的这条河道,几十年以后,住在河边的人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曾经存在过。
这是个等待被救赎的世界,所有人都在等待被救赎。那些看不见来路和归途的被十月革命党人追杀的130户沙俄贵族和七户中国农民;那几百名在死亡集中营里苦苦挣扎的中国劳工;那个在人与妖怪之间不断裂变的日本鬼子和那些出卖自已同胞的汉奸蒙奸俄奸,以及那个坐落在遥远的云彩中间根本不叫保格罗夫却被叫做保格罗夫的小村子和达斡尔人托天宝,所有的一切都在一个偏离原来轨道的黑色陀螺上不停旋转,越转越远。
直到有一天,一个日本人突然宣布,日本投降了!世界停下来,但是时间不能倒回去。鲜血不能重新回到身体里,失去的亲人不能从泥土中爬出来。
雪落在那些年盛满屈辱、杀戮、鲜血和死亡的土地上。雪将大地的伤口掩埋。送日本人离开的马车队如同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在被大雪覆盖的兴安岭上。托天宝听见日本人密谋,要趁中国人吃饭的时候把他们全部杀掉。托天宝不明白,这些日本人不是应该感激他们吗?这些日本人也不明白,这个力气比牛都大的达斡尔汉子其实会七种语言,其中包括日本人的兽语。日本人的暗杀计划没有得逞。托天宝回来后,卖掉日本人来不及带走的鹿茸角,卖了17个亿,给保格罗夫的人平分了。
干干净净的雪庄严地下了一个冬天。保格罗夫大雪封山,断草断粮之际,托天宝一个人趟着及腰深的雪走了一天一夜,雇了辆汽车拉回来一车稷子米和一车草绳子,救了所有保格罗夫人和牲口一命。
孙罗锅子
孙罗锅子的星星马上就要熄灭了,孙罗锅子知道自己早晚都要到那上面去。满屋子的星光,照亮他和白铁子的前世今生。
孙罗锅子已经老了。白铁子回来看他了,白铁子给孙罗锅子留下120万日元。八几年的时候,谁也说不清120万日元到底是多少钱。孙罗锅子什么阵仗没见过?财来财去,他早就把钱财看淡了。白铁子走后,孙罗锅子用白铁子的日本名字白川佑记把这些钱一分没动地捐给了附近的几个小学。
白铁子还给孙罗锅子的邻居卜顺子留了60万。后来孙罗锅子死了,是卜顺子给他发的丧。
孙罗锅子死了以后就再也没人记得他了。孙罗锅子没儿没女没结过婚,收养了个日本遗孤白铁子还回日本了。
孙罗锅子以前并不罗锅。并不罗锅的孙罗锅子走起路来仰脸儿朝天,知道的人都说他会看天。孙罗锅子说天上的事儿和地上的事儿一样,天上的事情看明白半分,地上的事情就全明白了。孙罗锅子说你看,那些是中国人的星星,那些是苏联人的星星,那些是日本人的。人家问,日本鬼子的星星怎么跑到中国来了?孙罗锅子说,日本人早晚得走,你看那些流星……
孙罗锅子上半辈子就干了两件事,看天和赌钱。孙罗锅子往牌桌前一坐,从未失过手。有一次保格罗夫的张春子把家产输了个精光,孙罗锅子一晚上就给他捞回来了。孙罗锅子把钱扔给正准备上吊的张春子,说这钱你不用还了,以后别再赌去了。
孙罗锅子手里经过的钱如流水。反正他一个人无牵无挂,看天也花不了多少钱。剩下的他都接济了别人,那个年代需要接济的人也多。解放后海拉尔重修东山机场,别人挑一个扁担挂两个土篮子,孙罗锅子一人挑四个扁担挂八个土篮子。孙罗锅子因此当上了全国劳动模范,还上北京见到了周总理。等到机场修完,这个一米九的山东汉子就被四个扁担和八个土篮子压成了罗锅子。
保格罗夫的人都说,孙罗锅子早就把地上这点儿事儿琢磨透了,你看看人家,新中国刚成立,总理都接见他了!
孙罗锅子没把自己出老千和观天象的绝学传授给白铁子。共产党来了早就不让赌钱了,成了罗锅子也没法看天了。孙罗锅子领着他收养的日本孩子踏踏实实地过起日子来了。孙罗锅子说你姓白川,就叫白铁子吧。
白铁子很快就长大了。孙罗锅子教他骑马,教他赶马爬犁,教他上山倒套子,教他那个年代呼伦贝尔草原上生存的各种本领。到了秋天打草的季节,爷俩一晚上打的草比两台打草机打得还多。孙罗锅子给白铁子娶上媳妇,还给白铁子在国营上库力大商店找了份当售货员的正式工作。那个年代,这可是羡慕得别人眼珠子冒火的好差事。
孙罗锅子一直记得,曾经高高在上的白川大佐眼里含着泪,用颤抖又克制的声音对孙罗锅子说,家祥君,拜托了!然后白川大佐和他的妻子拉着他们十一岁的儿子白川佑记就跪倒在孙罗锅子脚下。这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王一时间心烦意乱乱了方寸。孙罗锅子下意识地想拉起白川大佐,但是一家三口已经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亲人的泪水最终成功打动了孙罗锅子。不知道孙罗锅子是怎么对白铁子叙述那场战争的。那些只有星星和父子二人作伴的漫漫长夜,孙罗锅子肯定无数次对白铁子说起过刚刚过去的那场战争的细节。白铁子又对那场侵略战争了解多少?三千五百多万死去的中国人?两百多万死去的日本人?还是保格罗夫河边埋着的中国劳工的枯骨?
白铁子还是领着他的中国媳妇和两个女儿回日本了。后来白铁子又专门回来一次,给孙罗锅子重新修了坟。孙罗锅子死的时候张春子家一个人也没去,那段曾经救命的恩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黑小子
黑小子摸摸胸前的十字架,洗礼已经结束了。黑小子有了一个新名字,“葛了迷什”。
黑小子刚来保格罗夫的时候,一家人就剩下满身尘土和几条泥腿子了。保格罗夫的人惊讶地看着这个光着脚的孩子在街上走来走去,他破烂的衣衫被风吹得飘起,好像他又黑又瘦的小身体正随时准备起飞。
黑小子没怎么穿过鞋,他光着脚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第九个年头,他们一家人从河北昌黎走到了保格罗夫。黑小子的父亲说他一辈子也没走过这么多的路,他把一辈子的路都走完了,以后他得好好歇着了。保格罗夫的人可不这么认为,保格罗夫的人管他叫“伊逆歪”(懒王)。
黑小子去过几次中国人家里讨要吃的,结果什么也没有讨到。很多年以前,在保格罗夫某个热闹的黄昏或者午后,一个衣衫褴褛的光着脚丫子的瘦小身影孤单地迎面遇上了这个世界的冷。若干年后,已是耄耋之年的黑小子平静地向我讲述着这件事,但对事件本身未作任何评价。
饿着肚子的黑小子路过俄国人的房子,一个或者几个比年画娃娃还要好看的俄国小孩儿从里面跑出来塞给他一个列巴(面包)。黑小子以前从来没见过俄国人,更别说是俄国小孩儿。
有一次黑小子遇見了一个俄国女人,这个女人看见黑小子的样子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女人送给他一大包食物,还给了他几块钱。那个时候,两块七毛钱能买一袋子面,五分钱能买一斤稷子米。
黑小子除了每天去女人家扫扫院子挑挑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人家的了。一年之后,这个俄国贵族女人和她丈夫成了黑小子的干妈干爹,黑小子则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女人把一个沉甸甸的大银十字挂在黑小子的脖子上,他们在保格罗夫的教堂里完成了这个神圣的仪式。
黑小子并不信上帝,他觉得上帝大概就和中国的那些神仙一样,它们并不住在人间,人间的疾苦它们也看不见。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它们除了会坐在神龛上微笑,其他的什么也帮不了他。
别人的施舍远远拯救不了一家人的生活。十月飘雪的保格罗夫,十一岁的黑小子还光着脚在地里干活。大人们把生产队的火炕全占了,黑小子只能抱着干草睡在结冰的地上。
所有的寒冷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人无处可逃。这些冷留在一个人的记忆里,经年累月,慢慢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若干年后,一位慈祥又善良的老人把他几十年的岁月徐徐向我敞开,他有婴儿一样的笑脸,他感恩这个世界的好,他记得曾给予他点滴的每一个人。夏天的阳光热烈地从窗户照进来,但是阳光照不见他身体里的那些冷。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给了他一件毛坎肩,他说“比火龙丹还暖和”。当时的旗长孙金武视察生产队,孙金武说你们怎么能让一个孩子睡在地上?你们每个人省下一点儿就够给他买双棉鞋买件棉衣的了。
他说孙金武可是个好人那……可惜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让人打死了,他家的一对双胞胎小儿子也饿死在了家里……
十一岁的黑小子一年就挣够了买三头牛的钱,后来保格罗夫最大最气派的木头垛他也挣回来了。黑小子总结自己的人生经验说,一是人不能懒,只要勤快就能挣来自己想要的生活;二是哪个民族哪个国家都有好人,还是好人多!黑小子已经八十多岁了,已经没人再管他叫黑小子了。他是海江子的父亲。
寻找保格罗夫
九十多岁的克莉斯金娜说,你们年轻人,танцуй、танцуй(俄语,跳舞、跳舞),好像飞起来……
我能想象得出,年轻的克莉斯金娜提着宽大的布拉吉(连衣裙),头戴三角巾,在扣子琴的伴奏下脚步轻快得好像小鸟要飞上了天。
克莉丝金娜看起来好像七十多岁,她自己做饭,做家务,种菜园子,有时候还陪儿子上山去捡柴禾。
大概一百多年前,克莉丝金娜的父亲从河北一路跋涉跨过额尔古纳河来到苏联境内靠给人拉水谋生,克莉丝金娜母亲的亲人在那些动荡的荒年里全部离世,唯一的哥哥也死在战场上。克莉丝金娜的父亲遇见她的母亲,百年好合之后,乱世艰难,年轻的中国父亲毅然选择带着全家回国,最后辗转来到保格罗夫。
这不是第一代保格罗夫人的故事,第一代保格罗夫人早已做古。他们的故事和大多数他们的人一起被埋进了土里,再也不为别人所知道。这一百多年间,很多人来了又走了,或者死了,他们的脚印和骨头被尘土和荒草掩埋,他们的身影在薄薄的几页地方志里被浓缩成两个短语“中国父亲”和“俄罗斯母亲”。
山依旧从三面凝重成一种蔚蓝,云彩咕咚咕咚地从山后冒出来。曾经的保格罗夫,文革的一场大火烧毁了满街的俄式木刻楞,仅存的两座老木头垛和仅存的两位俄罗斯老太太一样,经历岁月又见证沧桑。
克莉丝金娜反复念叨,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父亲……然后就低着头悄悄哭了。
东边的桌子上,一桌子的相框里,一圈欧洲面孔的儿女正簇拥着中间身穿斜襟盘扣粗布棉袄头戴瓜皮小帽的中国父亲。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说那个时候不光是你父亲,很多人都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然后我举了个例子把刚听来的孙金武旗长的事给她讲了一遍。这个惨烈的故事我听的时候毛骨悚然,讲的时候满腔悲愤,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平静的声音慢慢说出来。这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大概也不常听到如此人间惨剧,她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喃喃了一句,都是历史造成的!
都是历史造成的!
另一位八十多岁的俄罗斯老太太得了脑梗,正在病床上躺着。九十多岁的克莉丝金娜不知道“脑梗”这个词用中国话该怎么说,旁边儿的步秀金大姐给她翻译了一下。步大姐身材高挑肤白大眼,是个标准的俄罗斯美人,她家的两个女儿都在呼和浩特,一个已经工作了,另一个还在读大学。
我离开的时候,小广场上手风琴已经拉响,俄罗斯姑娘的布拉吉正在傍晚的暮色里隨风飞扬。蓝色的山从三面抱过来,油菜花和麦地从远处一直铺陈到眼前。异国和异乡的种子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开花结果。如画的风景里,中国父亲和俄罗斯母亲的后代盖起的一排排崭新的木刻楞正在晚风里招摇成一道新的风景。
祈愿世界和平,人民永远安居乐业。
责任编辑 乌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