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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妹

2017-07-21张品成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17年4期
关键词:梳子作家

张品成,1957年生于湖南浏阳。现为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海口市作家协会主席,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赤色小子》《永远的哨兵》;长篇小说《可爱的中国》《红刃》《北斗当空》等二十余部;电影文学剧本《我是一条鱼》等十余部。曾获中国作家协会第四届、第五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第二届、第三届“巨人”中长篇儿童文学奖,第十三届中国图书奖,第十四届冰心文学奖。

我在江西工作时,彭学军其实已经出道。可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我们才认识,那时我早已在海南工作。与彭学军的初识依然是在江西,还是在井冈山上。那年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了我的《赤色小子》,并且要开个研讨会,会址选在了井冈山。我的责任编辑彭懿跟我说,能不能请上彭学军?我说彭学军是谁?他叫我关注那年某一期的《少年文艺》。我找了来,那上面有彭学军的作品,还附有她的照片。我认真地读了,文字和人都很清新纯美的那种。我说行!

认识彭学军后,大多时间留心的是她的作品,那时候靠了书信来往,一年中偶尔也会通一两次电话。大多是从各自作品的字里行间去了解对方。九十年代许多笔会陆续举办,借助了这些笔会,我们经常见见面。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特点:彭学军身材修长,往女作家中一站,鹤立鸡群;而我却喜欢聚众笑闹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彭学军静,我则动。静动反差极大,是笔会上很突出醒目的两个人。

彭学军有一点和我相同:在湖南出生后来到了江西。彭学军出生在湘西凤凰,我出生在湘东的浏阳。但少年时期成长的地方各自不同,她在湖南我却在江西。所以笔下的童年也不一样,我把我的童年经历和情感演绎成一群客家少年在赣南的山水间放浪形骸笑傲江湖。彭学军却从容淡定地消化着她的记忆,把童年少年的那些素材,一点一点由内心深处挤出来,形成文字,组合成一幅幅优美画卷,形成了一群群鲜活的让人喜爱的人物。我总怀疑她内心是不是有架神奇机器:那些童年的琐碎记忆,经那机器,涌出来的尽是纯静美雅。

彭学军很恋旧,一般优秀的作家都很恋旧,尤其成长阶段的物事,于他们的创作影响极大。彭学军就是这样,那些童年少年的记忆,不仅是她的素材,也是她情感得以寄托表达的载体。现在看来,那都是些已经消失和即将消失的物品,如油纸伞腰门,森林里的小火车……当然还有经保护而未消失的老东西,如北宋浮桥……那一切,都很优雅真实地存在于彭学军的心中,就像一只巨大的地窖或者百宝箱,彭学军常常坐下来,往那地窖或者百宝箱里抓一把,就能抓出好东西。我不知道彭学军的少年成长阶段是否有着苦涩和艰辛,按年纪来算,她和我处在同一个时代,都经历了十年浩劫,也有过饥饿,有过成长的困惑……即使有诸多苦难,她都平静面对。这一点上,我们依然有太多的共同,我们有着自己的人生把握,对自己的人生,有着与人不一样的解读。人的幸福指数的高和低,是与具体的人相关的。能享受快乐,但却是做到了浴火重生,回头望,看到的只是美好。即便描状苦难,也是很走心地让人感觉到人世间的美好,这种人总是能给读者带来快乐和美感。

很多人说童年对一个作家很重要,我想说,童年对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更是至关重要,作家心中永远有个不会老去的童年。

彭学军身上有两长,一是头发,二是腿。她的头发那些年长及腰际,走起路来不说那张脸和腰身,光头发就已经很招人眼目,尤其从背影看,长发飞飘。她写过一篇小说,就叫《长发飘零的日子》,可见她自己也很得意于自己的长发。后来有一阵子彭学军把头发剪短了,不知道是因为受人怂恿,想换过一种样子追追时髦,还是因为那个阶段处创作高峰难以顾及秀发而剪短省事。一头秀发有时候也会产生一些故事,洗头是件麻烦,尤其出差在外。据说有一次出差,酒店里没有吹风机,洗后的长发总也干不了,她就搬了张凳坐在空调机出风口用那点热风烘头发。这是她个高天生两条大长腿,要搁别人,还不找梯子架了吹?那年在井冈山开笔会,十几号人逛街,走走,就不见了彭学军。那时候井冈山还没如今这么热闹,又是个雾天,山上像被罩在一口大锅里,十步外看不见人。悄无声息走失了一位美人,那还了得?得去找。当年井冈山上的茨坪,已经建有许多商铺。都是竹木搭建的臨时建筑,很小。我沿了来路一家一家小铺子里找,总算在一家铺间找着了人。那是一家梳子店。井冈山产竹木,有人就用各种材质制作梳子,那小铺子四面墙都嵌着各种梳子。彭学军站在那忘情地欣赏梳子。我说,哎呀你在这里!彭学军不紧不慢,怎么了?她说话有些蔫,人家急她从来不急。就是急,吐字发音也是蔫蔫的。后来我知道,她一看见那些梳子就把什么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笑笑说,有一头美发当然会注意梳子。我还说,你这种长发飘零的女孩好追,一到生日就送各种梳子就成,可以在你卧室弄面墙,嵌满梳子。彭学军瞪大了眼睛问我,哪里有这种男人?

彭学军的腿很长,更衬托出她身体的苗条修长。有一次笔会在龙虎山召开,我们去泸溪河东岸仙水岩景区的许家村观览。据载那个村子的村民为许真君的后裔,很神奇,村子里从来没有蚊子故而也叫无蚊村。前年我故地重游,这个村子已经不复存在,成了户外声光电组合的大型“舞台”。可当年还有老屋,村子里禽畜自由行走,纯朴自然。我和彭学军参观时,还遇见一个老妇人,八九十岁年龄(据说是个长寿村,这种老人很多),老人见着彭学军感叹她个儿高,说:妹子你真高!那时彭学军一米七三。老人拍了她的肩说,妹子哟,还会长还会长。并用双手比划了一下,那手势足有半米长短。弄得彭学军一脸的苦笑。她说,再长就成精怪了。

这么些年过去,不知道彭学军长个没有?

我在想,彭学军的个儿应该是她少年时期就已经有了个大概,不然她不会被体校看中,选入那地方练长跑。她有篇小说叫《跑着长大》,可以看出跑步和她的成长相关。前些年她回凤凰,还找到当年她住过的体校老祠堂,倚着那堵老墙留影,热泪盈眶。至少我想象中她是那么个样子。彭学军因为修长的身材和两条美腿,小时候曾梦想成为一个芭蕾舞演员。那时候,家里人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彭学军的布鞋总是大脚趾地方破出一个洞。外婆以为长个也长脚,做鞋时给她做大一码,但那地方依然出破洞。再说,妹妹也在长个呀,怎么妹妹的布鞋那地方好好的呢?大家都不知道那是“练”芭蕾使然。她迷恋踮脚,以为那么踮就能踮出个芭蕾来。她说,跳芭蕾,踮着脚尖,那种感觉很美。

按说从小爱跳喜蹦,还被召进体校天天长跑,这么天天跑呀跳的,彭学军长大应该是个坐不住的主儿。但偏偏相反,她静得让人觉得“闷骚”,她的那些优美的文字,就是在这么种舒缓从容的状态下写出来的。

我一直在想,彭学军跑步,一定很快;但她写小说,却不是那么快捷。我不是说彭学军慢工出细活,有些人慢工也出不了细活。能出活尤其是能出好活,那得靠基础和素养,还得有天赋和才情,更重要的还得有良好的人品。“深厚的文学素养、独特的人生阅历和娴熟的艺术表现技艺,成就了彭学军的文学创作。”这是著名文学评论家樊发稼对彭学军的评价。樊老先生的这三点,用在其他作家身上,可能会被人觉得有点泛泛,但写给彭学军,却感觉字字确切。但我还想说,樊老先生没有提到作家的道德情操和修养,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彭学军很突出。彭学军从文三十多年了,写过那么多优美精致的作品,但她从不追名逐利,她的写作,好像是为自己的优美再加上几分优美,也是想把过去有点苦涩但却纯真的童年再找回来搁在桌上。她想告诉自己,别忘了童年和纯真。当然也告诉少年读者,不管是什么年代,美好总是存在,都有着快乐,都有值得记住和回味的东西。人生在于体验,而不是整天抱怨和不满。所以,彭学军是那种恬静安详的女性,也是那种对文学十分投入且追求完美的女性。

彭学军短篇写得炉火纯青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她应该写写长篇。我这个人很喜欢管朋友的一些闲事,有时候干涉得莫名其妙。常常忽悠怂恿别人写长篇,有人会把这看作一种“鼓励”,也有人觉得毛病太重并不太在意。江西的几个年轻人杨剑敏、赫东军、白勺都是在我的忽悠下开始长篇创作的,江西以外的那就更多了。女作家被我“忽悠”写长篇的除三三外,那就是彭学军了。2001年我回南昌,和彭学军在文教路口的一个小店里吃饭。好像开始说的并不是文学话题,那时我女儿和她儿子都即将中考,那晚就围绕中考的话题瞎侃。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就扯到创作了,我说郁雨君都开始写长篇了,你也应该写。彭学军愣愣地看着我,我能行吗?她说。后来我知道彭学军也想写长篇,但她一直下不了笔。我说你怎么就不行了?我说了一些长篇的写作经验,但只是泛泛而谈,我知道对彭学军根本不起作用,但我还是觉得她能写,并且写得不会太差。我离开南昌后,彭学军很快写出一部长篇,长篇的书名叫《你是我的妹》。那部小说,得了很多奖,在文学界影响很大。

徐德霞说到彭学军的作品风格,概括为几个字:纯、静、美、雅。徐德霞应该算是儿童文学圈里的老人,一直是《儿童文学》的老编辑,后来当总编几十年主持这家刊物,包括我和三三在内的许多儿童文学作家早期都曾得到她的关注和培养。彭学军的作品徐德霞涉猎应该比一般人全,解读也比一般人透。再者,作为一个女性,徐老师更容易在心灵上接近女性作家,情感上更易于理解。她谈到彭学军的作品时说:“彭学军本人就是一个严肃的‘唯美派作家。她的每一篇作品,不论是自然天成,还是匠心独运,都构思精巧,每一个细节都很走心。她在创作上用功之深、用情之专,在字里行间都有体现。彭学军是一个属于‘纯文学的严肃作家。她作品中体现出来的‘美是一种大美,涵盖了一部完美的文學艺术作品所要求的全部要素:故事、结构、人物形象、思想内涵、心理、场景、意境、格调、语言等各个方面,这些要素融为一体,自然就呈现出近于完美的状态。”

我很赞同徐德霞老师的评论,这应了那句老话,文如其人。纯、静、美、雅,这四个字,用来评价彭学军其人,是再恰当不过的了。纯,是指单纯,彭学军就像湘西山里流出的一股清流,纯清透澈,恬静安详,从容淡定,加上彭学军天生一张漂亮的脸和一双大大的明澈的眼睛,上天还给了她一副好身材,这是让很多男人企慕垂涎,让很多女人嫉妒眼红的。

有一阵子,作家圈里突然注重起推广。我觉得这一点也没错,诚如商品,好东西不能藏在深闺人未识,虽然有另外一句: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有些东西并不完全是“酒”,其本身也并没有“香”,巷子深了,就没人识没人顾了,所以得“推”。签名售书成了时尚,最得心应手的是美女作家进校园。这还了得?美女本来就可人,加上作家的光环,若再加以煽情的话语,当让那些孩童甚至孩童他爸他妈感动不已。签售的数量自然可观。

但彭学军和三三从不参与这种“推广”,她们拒绝文学“跑场”,也不去书店学校签名售书。尽管她们都可以冠之以美女的招牌,去进行这些活动很可能也能博得可观的发行,尤其彭学军,可以借助自身的优势取得更广泛的“影响”。

但彭学军没这样做。她的沉稳和淡定,她的纯美和雅致,除让人觉出那种大家的超然和超凡外,也觉出一种气概一种风范。我最欣赏的正是她的这一点:不在乎诗外的一切,在乎内在的修炼。我信奉着这么一句话: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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