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与河
2017-07-20徐东
徐东
姥 娘
有一天晚上,我梦到牙突然变黑了,用手一摸,竟粉沫般掉落,还有了个黑洞。
醒来时内心惶恐不安,觉得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打电话到家里,母亲说,你姥娘走了。你离得远,没告诉你。今天发丧。
我们那儿把外婆叫姥娘。姥娘活到了九十岁,算是高寿了,因此母亲没有显得太过悲伤,我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太难过。
挂了电话,我又给三舅打。三舅的儿子在国外工作也没回家,也没有通知他回来,可他也有感应,打电话到家里了。
三舅在接听电话时对旁边的人说,你看,咱家的孩子都有感应,这说明他们的心里有老人。
我难过地想,心里有又能怎么样呢?母亲怕我路远,回来又要回去,太过折腾,没有给我留下回家的时间。远,这确实隔着与亲人的情谊,即使心里想念着,深爱着也难以见上最后一面。
给三舅说着话,我竟然委屈地痛哭起来。
那大约是我十年来第一次流泪,流过泪后似乎轻松了,放下了,可以继续在城市里忙活着自己要忙活的事了。等安静下来时,夜深人静时却在想,我是应该痛恨自己的。
我是姥娘的第一个外孙。
小时候我经常住在姥娘家,十八岁之前还经常去。
十八岁之后离开了家乡,去当兵,去求学,去这个城,那个市,漂来泊去,为了追寻自己的理想再也顾不上疼爱自己的人了。
四年前回家时姥娘正住在小姨家里,我匆匆去看了她,连饭也没吃就返回了。在短暂的接触中姥娘默默用手握着我的手,笑着,说着,现在说了些什么我也全忘记了,只记得她那张消瘦得纸一样的脸上有着我熟悉的,闪着慈爱光芒的眼睛。
那是亲人的眼睛,饱含着对我无私的爱。
我也笑着,笑着的脸上有着忧愁。
因为我不能陪伴姥娘,我还得到世界上去。
姥娘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她不太愿意住在女儿家,可女儿们也想尽一些心,因此也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
母亲和父亲非常愿意姥娘住在我家,那样便可以尽些孝心。但住不了多久,姥娘便要闹着回家。
两年前我回家时,姥娘已住在三舅家中了。
三舅在家鄉城市里做生意,也不过六十多公里,我竟然没有去见上一面。不去显然是在逃避,不去是因为不想看到姥娘年老的模样,那会使我难过。
想来实在不应该。
我的爱缺少了应有的行动,有心无力。
而姥娘,据三舅说,后来记性不行了,但她一再重复着自家孩子们的名字,生怕忘记了。
我也忘记了姥娘的名字,或许从来就没有问起过。
我问母亲。
母亲说,你的姥姥叫胥金枝。
我小的时候姥娘也不过六十来岁,还不算老。
印象中姥娘特别爱干净,看着人的时候常常是笑着的,说话的声音特别有情感,拉着腔,带着调儿,透着一股子亲切劲,令我永远难忘。
姥姥做的饭极好吃,虽说那时常吃的通常是简单的饭菜,但即便是普通的馒头咸菜,我在别处吃过的也全然比不上姥姥做的。姥姥做的饭菜融入了她的爱,那种爱通过我的胃大约已经铭刻在我的灵魂深处了。
然而我很少为姥姥做什么。
我只不过是她牵挂的,疼爱的不孝的外孙。
如果我留在家乡,不做一个漂泊者,追梦者,不到城市里去呢?
或许我还能经常出现在姥娘的眼前,看着她,也被她看着,为她尽些孝心。有时候亲人相互看着,能相互看着是多么好啊。
姥娘,您走的时候真的给我托梦了吗?
也许您是想与我告别吧。
天 堂
所以怀着希望,是人具有潜在的神性,想要到达向往的地方。
事实上人们仿佛只有当下。
活在当下,人们只不过有些对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希望,而神可能存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之中。
天堂里有我们想象中的神,神是人类的一种可能性的存在,一种超越人类现有生存经验甚至是想象的存在。
现在的人世显然还不是天堂,还没有资格进入天堂。
那怕还有一个不完美的人存在,所有的人都没有资格进入天堂。
德行高的人,对别人有益的人,却已经靠近了天堂。人靠近或远离想象中的天堂,其结果在其一生的过程之中仿佛无尽无休。
人在他的一生之外,并没有来生。
人在他的一生之外,有的是未来的一种可能,那种可能正建立在所有后来人的存在之中,是一种绵长而诚挚的祝愿。
天堂必然是存在的,且已为我们准备好了注定会令我们感到惊喜和意外的一切。
也有人说,天堂就在我们的心中,在我们的一言一行之中。
我们相信有天堂,此生已然充满了意义。
朋 友
一个人活到连一个朋友也没有的地步,你简直无法想象他的存在该是多么孤独。
世界上有那种连一个朋友也没有的人吗?
我相信会有。
那么他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自私自利到无在复加的地步?
他完全不懂得为人处世之道,无法和别人和平共处,一意孤行?
他是个无恶不做的恶棍?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他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朋友也没有呢?
他又该怎么看待所有不是他的朋友的人类呢?
那样的一个完全没有朋友的人是可怜的,也是可怕的。
我有不少朋友,他们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我的身上也有缺点,我们都不完美。我们可以相互不满,相互说对方的不足,但仍然尽量地做到了求同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