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行走
2017-07-19郝科
郝科
1961年,某天。雕塑家贾科梅蒂在摄影家布列松的镜头前,用外套挡住头顶上纷纷坠落的雨滴,穿过巴黎某个无人的街角。在这段大概只需不到半分钟的行走过程中,贾科梅蒂清癯的身影和迈开的脚步,似乎已嵌入到他所塑造的那些细瘦的、行走的雕塑形象之中。
在贾科梅蒂之前,这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行走动作,在相同的空间内,或许曾被不同的人重复过千万次,也被风雨和时间擦除掉千万次。而布列松的成功之处,不仅在于他捕捉到一位著名艺术家的日常瞬间,更在于他拍出了“包含着那个人(而非著名艺术家)的空间”,并将其定格在历史的底片上。
当我们重读贾科梅蒂关于行走与空间的创作阐释时,亦能够更深地体会到布列松在按动快门的瞬间,与贾科梅蒂“包含着那个人的空间”的思考轨迹的强烈共振—“我对这个在空间行走的小人感到惊奇。正当我把它看得越来越小时,我的视野明显增大了。我头上和四周的空间几乎变成无限的东西”。从贾科梅蒂的黑白照片中抽身而出,再看陈文令于五十六年之后創作的作品《行走的人》(2 0 17年)。我们会发现,由一个简单的日常动作所引发的思维空间是无限的。
如果说贾科梅蒂的“行走”,是一种现实被荒芜挤成无垠的真空状态的话;那么陈文令的“行走”,则是不断为现实涂抹上诗意色彩的乐观与坚定。对于普通人来说,行走只是按照红绿灯的提示疾步走过喧嚣的街头,而陈文令的行走则更像是将单调的斑马线,看作是能够演奏出美妙乐音的黑白琴键,每一步都会触动不同色彩的音符—弓背弯腰的少年是不疾不徐的中音,光滑的质感反射着周边种种变形的现实镜像,却依然心无旁骛地坚定向前;怀中的石头是凝练的低音,虽然沉重,却能够散发出宝石般的幽深光芒,并衬托出坎坷所赋予生命的深沉底色;少年背上即将盛放的梅花则是绚烂的高音,用不断向上攀升的倔强,呼应着若即若离的明日希望,一如歌剧中穿越现实云层的、清丽的咏叹调。
在陈文令的迈步行走中,我们也能看到:艺术及艺术家所做的事,是向世界不断地示范“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也就是外于现实之外的其他可能性。
或许在若干年后,我们再看陈文令个人的传奇经历,也会像雨中的贾科梅蒂一般,变成历史底片上的一个瞬间。而那个始终不会变老的少年,则会用自己片刻的行走,佐证着时间的意义所在—我们不能杀死时间,也不能逃避时间,我们可以去领受时间,不只任随时间在无意识中丧失,时间没有变短,但时间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化为声音和形体,从我们生命里有意识地穿过去,沉淀在一颗名为艺术的宝石之中,并时刻发散出影响着后来者的、永恒的精神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