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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成都诗对“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

2017-07-19谢天开

关键词:杜甫成都空间

谢天开

(四川大学 锦城学院, 四川 成都 611731)

·巴蜀文史·

杜甫成都诗对“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

谢天开

(四川大学 锦城学院, 四川 成都 611731)

从文化地理的视角,在界定杜甫成都诗的基础上,以文化批评的空间理论解析“成都水文化”的历史述说;杜甫入蜀前的历史、地理、文学诸经典文本对“成都水文化”的言说;进而探讨杜甫成都诗对“成都水文化”文学重构的特征。

杜甫成都诗;成都水文化;文学重构

从文化地理的视角,在界定“杜甫成都诗”的基础上,本文试用文化批评的空间理论探讨“成都水文化”。这里所指的“成都水文化”,特指因岷江都江堰而形成的成都平原诸水系构成的相关历史、地理、社会文化,并因此反映到杜甫成都诗中与水相关的文学描述,进而重构“成都水文化”的文化特征。为了论述的集中,杜甫成都诗对“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在本文中包括三个层次:杜甫成都诗与成都水文化的历史述说,杜甫入蜀前“成都水文化”的经典文本言说,杜甫成都诗对“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

一、杜甫成都诗与“成都水文化”的历史述说

(一)杜甫成都诗

杜甫成都诗是指诗人前后两次在成都流寓所创作的约246首诗歌①。

为了讨论的方便,在参考相关研究基础上,本文以清代浦起龙《读杜心解》为底本,将杜甫成都诗做出如下界定:

1.时段

依据清代浦起龙《读杜心解》划分,杜甫在成都时间的第一段划分为:“《篡年谱》:乾元二年十月,公自秦州往同谷。不盈月,入蜀至成都。上元元年,卜居浣花溪,营草堂居之。二年间至新津、青城。代宗宝应元年,居草堂。严武镇成都。七月,送严武到绵州。西川徐知道反,因入梓州。冬,迎家至梓。广德元年,公在梓。秋往阆州,冬复归梓。”[1]73杜甫在成都时间的第二段划分为:“《篡年谱》:广德二年春,公复自梓往阆州。春晚,严武再镇蜀,遂归成都草堂。六月,武表为参谋工部员外郎。永泰元年,辞幕归草堂。三四月间,离蜀南下,自戎州至渝,至忠,至云安。大历元年春,至夔州,暂寓西阁。”[2]110杜甫自述“五载客蜀郡,一年居梓州”,即自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岁末至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初,为杜甫携家入蜀居住时期,时间约为五年。

其间暂离成都的时间为宝应元年(762)七月,杜甫送严武还朝至绵州,返回时受徐知道叛乱所阻,无法回成都,为避战乱羁留于梓州、阆州。广德二年(764)初,严武再次镇蜀,杜甫方重返成都草堂,至永泰元年(765)离蜀。杜甫实际在成都草堂前后居住时间约为:三年零九个月。

因此在时间上,杜甫成都诗不包括在梓州、阆州所作诗篇。

2.地域

唐代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三十一》:

成都府(益州)。大都督府。开元户十三万七千四十六。乡二百五十。元和户四万六千一十。乡二百四十二。今为西川节度使理所。

……

管县十:成都、华阳、灵池、犀浦、广都、郫、温江、新繁、双流、新都。

成都县,本南夷蜀侯之所理也,秦惠王遣张仪、司马错定蜀,因筑城而郡县之。自秦、汉至国初以来,前后移徙十余度,所理不离郡郭。[3]765

因此在地域上,杜甫成都诗不包括其在成都期间临时出游的新津、汉州(广汉)、蜀州(崇庆)等地所作诗篇。

本文指涉的杜甫成都诗诗篇以清代浦起龙《读杜心解》为底本统计,共计246首,其中:五古25首,七古18首,五律99首,七律29首,五排律14篇,七排律0首,五绝14首,七绝47首。杜甫成都诗,与他早些年的长安诗、后来的夔州诗、湖湘诗在形式上、内容上、艺术风格上均有明显区别。因此,从文学地理的视角,本文将这246首诗称为“杜甫成都诗”。

成都诗共246首,其中与岷江都江堰水系相关的“水”空间相关如含“江”、“溪”、“潭”、“池”、“渚”、“矶”、“岸”、“沙”、“鱼”、“鸥”、“船”、“桥”、“石笋”、“石犀”等词的诗篇有147首,比例约为60%。具体为:五古25首里占13首,七古18首中占5首,五律99首中占62首,七律27首中占22首,五排律14首中占11首,七排律0首,五绝句14首占11首,七绝句47首中占23首。

(二)“成都水文化”

蜀地农耕社会“成都水文化”具有“自然的人化”的特征。非常特殊的是,成都人文地理,属于典型的“人化的自然”,或者说是“自然的人化”的成都平原。

成都平原水文地理变化,即空间实践(espacepercu),最早有《尚书·禹贡》记载的大禹治水“岷山导江,东别为沱”的传说;再有古蜀国相开明(鳖灵、鳖令),乃决岷山东岸的玉垒山,导水东流,以起分洪作用的记载。

至战国后期李冰在开明经验基础上,治水于蜀,开辟都江堰宝瓶口,壅江作棚(堰),引水灌田,将开明原有渠道流经地区加以改造、扩展,仍注绵水(即沱江),复开二江使其向东南流行于成都城下,既除水害,又利于灌溉及交通,使成都成为一座邻水城市。亦如历史学家徐中舒先生在《巴蜀文化初论》中所述:“因为蜀地农业的发达,至迟在战国时,蜀就已经具备了国家的形式。首先,它已经有了统一的水利建设事业。《华阳国志·蜀志》说:‘杜宇称帝,会有水灾,其相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法尧、舜禅受之义,遂禅位于开明。’李冰在蜀兴修水利,‘凿离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见《史记·河渠书》),也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5]

都江堰大型水利工程是蜀地农耕社会“成都水文化”历史实践的结果,即为典型的空间实践(感知的空间)。因为,它产生于有目的的历史实践:兼具泄洪、灌溉、漂木、舟船河运诸多功能的水利工程,并且“天府之国”由此诞生。

二、杜甫入蜀前“成都水文化”的经典文本言说

杜甫入蜀前对“成都水文化”的经典文本言说,相对于杜甫来说可以视为一个空间再现(构想的空间)。列斐伏尔表述空间再现(espace concu构想的空间)为:“概念化的空间,这是科学家、规划者、都市学家、分门别类的专家政要的空间,是仿佛某种有着科学爱好的艺术家的——他们都把实在的和感知的当做是构想的——空间。”[6]38空间再现偏重于语言符号系统,从而与语言、话语、文本等——书写的和言说的世界相关联。

《史记·河渠书》、《华阳国志·蜀志》、《水经注》这样的历史地理记述,由于为史书、方志和专门志,因而具有权威性,可视为经典历史文本。

(一)经典历史文本记述的“成都水文化”

《史记·河渠书》:

蜀守(李)冰凿离碓(今宝瓶口),辟(避)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余则用溉浸,百姓以飨其利。至于所过,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畴之渠以万亿计,然莫足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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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国志·蜀志》:

冰乃壅江作堋,穿郫江、检江,别支流双过郡下,以行舟船。岷山多梓、柏、大竹,颓随水流,坐致材木,功省用饶:又溉灌三郡,开稻田。于是蜀沃野千里,号为“陆海”。旱则引水浸润,雨则杜塞水门,故记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

这些经典历史文本具体叙述该水利工程与成都城市关系、天府之国得名的因缘,均可看作正是有了都江堰,才始成都平原彻底摆脱了岷江水患的侵扰,才使成都平原旧有的自然空间由此不再是一个消极无为的地理环境,从而变成了举世闻名的天府之国。都江堰对农耕社会时代的成都平原起到了空间实践的巨大作用。

这也表明在杜甫未入蜀前,成都城市格局已是邻水型城市格局,即城市依托河流,陴江(内江)、检江(外江)从都江堰由西北向东南与秦城城垣擦肩而过。当然,成都更是一座“依水而生、受水之惠,由水生景、因水而富的城市”。[7]26

在史籍与方志方面,值得注意的为“成都水文化”中的神话传说。

《华阳国志·蜀志》:

李冰作石犀五头以厌水精,穿石犀溪於江南,命曰犀牛里。后转置犀牛二头,一在府中市桥门,一在渊中。

《华阳国志·蜀志》:

蜀五丁力土,能移山,举万钧,每王薨,辄立大石,长三丈,重千钧,为墓志,今石笋是也,号曰笋里。杜田曰:石笋,在西门外,二株双蹲,一南一北。北笋长一丈六尺,围九尺五寸。南笋长一丈三尺,围一丈三尺。南笋盖公孙述时折,故长不逮北笋。

史籍与方志在“成都水文化”再现的记述中,始终充满神话与传说的神性,反映了在农耕时代蜀人对水利的敬仰。

(二)经典地理文本记述的“成都水文化”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三十三:

初,张仪筑城取土处,去城十里,因以养鱼,今万顷池是也。城北又有龙堤池,城东有千秋池,西有柳池,西北有天井池,津流径通,冬夏不竭。

记载了成都城水系中的诸池,特点为“津流径通”。

(三)经典文学文本描述的“成都水文化”

唐以前的文学描述。汉代扬雄《蜀都赋》的经典描述:

两江珥其市,九桥带其流。②

扬雄描述水与城相互嵌镶环抱的成都地理空间。

西晋左思《蜀都赋》的描述:

带二江之双流,抗峨眉之重阻。

左思《蜀都赋》在描述“成都水文化”时,以充满抒情与想象的文学特色,对成都作出最经典的概括:

既丽且崇,实号成都市。

初唐的文学描述:

这里主要是指杜甫入蜀前的唐代诗人对“成都水文化”的描述。

初唐卢照邻、王勃、骆宾王,或旅次或居留或为宦于成都,相关“成都水文化”的描述诗歌较少。

初唐卢照邻《益州城西张超亭观妓》有句:

江前飞暮雨,梁上下轻尘。

卢照邻《畴昔篇》为狱中回忆成都之作,其中有句描述了李冰沉镇水之牛的典故:

寒光千里暮,露气二江秋。

长途看束马,平水且沉牛。

盛唐李白的文学描述:

李白大约在开元八年(721年)时漫游成都的,离蜀三十载后,在得知在安史之乱中唐玄宗到成都避难,并在至德二载(757年)十二月改蜀郡为南京,升为成都府,便写下了回顾性的诗歌《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其中与成都水空间相关的有:

万国同风共一时,锦江何谢曲江池。

石镜更明天上月,后宫亲得照蛾眉。

——《上皇西巡南京歌》其五

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

北地虽夸上林苑,南京还有散花楼。

——《上皇西巡南京歌》其六

水绿天青不起尘,风光和暖胜三秦。

万国烟花随玉辇,西来添作锦江春。

——《上皇西巡南京歌》其九

综合杜甫入蜀前的“成都水文化”的经典文本言说,以上历史、地理、文学经典文本,其分别为空间实践性的人文地理记述与文学性描绘。总体特征为:其一,相当零散而缺乏系统集成;其二,在时间上缺乏连续性而无季节特征;其三,在空间上笼统化而缺乏具体多样性;其四,虽说充满神话传说,却缺乏具体的社会政治文化指向。

三、杜甫成都诗对“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

杜甫成都诗对“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可以说建立在以往经典文本对“成都水文化”的言说基础上的,即那个相对于杜甫来说可以视为一个空间的再现(espace concu构想的空间)的基础上的,而杜甫因在成都的生活而创作相关的诗歌可以视为一个再现的空间(espace vecu生活的空间)。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岁末,当长居京兆、河洛的中原核心地区的杜甫初到成都时,即刻被成都景象所震撼,写下了《成都府》,其中有句:

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

但逢新人民,未卜见故乡。

大江东流去,游子去日长。

曾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

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

杜甫抵达成都的开篇之作《成都府》,可谓杜甫与成都水空间关系的提纲挈领之言说。从秦岭进入成都平原之后,地理景观发生重大变化,与秦陇之地理迥异,而最重要地理景观为长江之岷江水系冲积形成的四川盆地成都平原。从文学地理学的视野来看,这是在诗人居住、游历了中原、齐鲁与西北凤翔的地理后,得出的强烈比较、感慨与总括:“我行山川异”“大江东流去”。前人对此评议道:“少陵诗,得蜀山水吐气;蜀山水得少陵诗吐气。”[8]727

在杜甫抵达成都后,因“从759年年底至762年7月和从764年3月至765年5月,前后有将近四年的时间在川西,定居于成都”[9]1,面对成都独特的水文化,在阅读历史文化上的“空间实践”(空间的感知)与“空间再现”(空间的构想)的同时,以诗人伟大非凡的文学创造力,或激情或沉思或日常生活的或社会政治的,亦真亦幻地咏叹出了自己建构的“成都水文化”诗歌,显示出杜甫的独特感受与互动,完成了对于“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

杜甫成都诗里所主要指涉的“成都水文化”,显示了其文学文本描述“成都水文化”的系统性、多样性。作为感觉敏锐、兼具丰富的地理与历史知识的诗人,杜甫在成都诗中,在文化的物态与心态层面上,都融入成都的文化地理空间,让他的成都诗语境波光粼粼,他不仅写了以“水”为题的日常诗歌,而且将“水”作为了修辞语汇,甚至将“水”作为象征符号,并表现出以下种种特征:

(一)新鲜而强大的命名意识

杜甫成都诗在“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中,作为“诗史”的个人抒写,一方面具有新鲜而强大的命名意识,另一方面也显示出杜甫作为中原籍贯人士特有的地理方位感。特征之一:以文学的诗性描述为成都水文化地理空间命名与定位,并且有层次性与整体性。

“锦水”、“锦江”的命名。

锦江春水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登楼》)

《登楼》、《奉寄高常侍》、《奉严公寄题野亭之作》等诗含“锦江”、“锦水”。

由四川省文史馆刘孟伉等诸位学力深厚的老先生们编撰的《成都城坊古迹考·水道篇》在记述“锦江、锦水”的得名来历时,特别郑重地用括号注明:

锦江、锦水得名之因:

《太平寰宇记》卷七十二:“濯锦江即蜀江,水至此濯锦,锦彩鲜于他水,故曰濯锦江。”(杜甫有《怀锦水居止》诗,又有“锦江春色来天地”之句。因此濯锦江又称为锦江或锦水。)[10]123

“江城”“江村”的命名。

将成都城市称为“江城”:

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宿府》)

将草堂居住地称为“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江村》)

锦里烟尘外,江村八九家。(《为农》)

以岷江水源定位都江堰。对于都江堰水利工程建设地点,杜甫在《登楼》诗中吟咏出:

锦江春水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另在《野望因过常少仙》指出:

竹覆青城合,江从灌口来。

还在《赠别何邕》中写道:

绵谷元通汉,沱江不向秦。

以清水河(清江)定位成都草堂居家所在。清水河即李冰所凿外江,唐以后其下游通称为锦江。其正流东南行十余里为浣花溪,有杜甫草堂,东有浣花桥,亦曰罗汉桥。又东过南门外万里桥。[11]123

当时浣花桥,溪水才一尺。(《溪涨》)

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堂成》)

西岭纡村北,南江绕舍东。(《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

市桥官柳细,江路野梅香。(《西郊》)

西山白雪三城戌,南浦清江万里桥。(《野望》)

以上关于市桥与万里桥的描述,印证了《华阳国志·蜀志》的记述:

州治大城,郡治少城。西南两江有七桥:直西门郫江中冲治桥,西南石牛门曰市桥,下石犀所沉渊中也。城南曰江桥,南渡流(江)曰万里桥,西上曰夷里桥,上曰笮桥桥。从冲治桥西出折,曰长升桥,郫江上西有永平桥,长老传云:“冰造七桥,上应七星。”

勾连长江水路交通。杜甫成都诗的“成都水文化”地理空间定位,还对西蜀与吴越的长江水路交通联系进行了描述,显示出诗人宏大的空间观。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绝句》四首之三)

故凭锦水将双泪,好过瞿塘滟氵预堆。(《所思》)

轻舟下吴会,主簿意何如。(《逢唐兴刘主簿弟》)

剑阁星桥北,松州雪岭东。

华夷山不断,吴蜀水相通。

——《严公厅宴同咏蜀道画图得空字》

这里指出了西蜀成都与吴越江南的长江水路交通,流域联系,标识明确;并且也与“门泊东吴万里船”诗句互为印证。

(二)生活情感的体验抒写

杜甫成都诗在“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中,反映出生活情感的体验抒写。特征之二:在记叙成都河流、湖溪水道等城市文化地理空间时,与成都的民俗、历史、社会交往、日常生活相关联。

1.清江

田舍清江曲,柴门古道旁。

草深迷市井,地僻懒衣裳。

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

鸬鹚西日照,晒翅满鱼梁。

——《田舍》

因杜甫所筑草堂在清江边,《田舍》是具体而微地写实了成都水空间中的衣食住行,可视作唐代成都都市民俗的一部分。《江村》则更加详述了杜甫一家在清江边的日常生活,亦反映出唐代普通百姓人家的生活具有闲适特征: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江村》

2.锦江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登楼》

锦江的意象与历史的事件紧密相联,在诗中“锦江”成为一个时间的指代,与空间的指代“玉垒”成为修辞的对仗。

3.浣花溪

浣花流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

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销客愁。

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上小舟。

——《卜居》

在诗中,杜甫将浣花溪生态环境的幽静、生态描述细致入微。据《成都城坊古迹考·水道篇》:

由于水好,唐代少城西南一带,为居民制造彩笺之所,故成都西南至杜甫草堂前一段江流亦曰浣花溪。

任弁《梁益记》:“溪水出湔江,居人多造彩笺,故号浣花。”[12]144

另有《院中晚晴怀西郭茅舍》也提到浣花溪。

4.百花潭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狂夫》

以百花潭水直接作比充满隐逸文化的沧浪水,将自然的水体与人文的水体幻叠,由实转虚而作历史文化联想,并将成都百花潭与“沧浪”典故关联。此诗将成都的水空间嵌入历史文化,而成为一种新的亦真亦幻的成都想象。这在空间理论上属于典型的再现的空间。

5.摩诃池

湍驶风醒酒,船回雾起堤。

高城秋自落,杂树晚相迷。

坐触鸳鸯起,巢倾翡翠低。

莫须惊白鹭,为伴宿清溪。

——《晚秋陪严郑公摩诃池泛舟得溪字》

此诗描述了成都城中湖泊景观摩诃池的秋色。在唐代那里为成都的游览胜地,社会交往泛舟摩诃池也为唐代成都城市民俗,此后亦有盛唐司空曙、畅当,中唐薛涛、武元衡,晚唐高骈等的摩诃池诗。据今人李思纯《成都史迹考》:

(三)丰富的地理与植物知识

杜甫成都诗在“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中,反映出其所具备的丰富地理、植物知识。特征之三:所描述成都水景的季节循环性与物候特征。

描述成都水景的晨暮景象:

“落日在帘钩,溪边春事幽。”(《落日》)

描述成都水系平缓温润的典型形态: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蜀天常夜雨,江槛已朝晴。

叶润林塘密,衣干枕席清。

不堪祗老病,何得尚浮名。

浅把涓涓酒,深凭送此生。

——《水槛遣心》二首

其中“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水槛遣心》之一)与“锦里烟尘外,江村八九家。”(《为农》)还涉及到唐代成都的人口地理。

还有咏季节变化的,如咏春水的《春水》、《江涨》等诗,咏秋水的《溪涨》等诗。

再如对于成都物候的记述。杜甫描述成都天气物候,最有名的是《春夜喜雨》,此外有《朝雨》、《散愁》等诗。这些因水而生发的诗句,如“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为中国诗歌名句。

(四)特有的儒家政治情结

杜甫成都诗在“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中,反映出特有的儒家政治情结。特征之四:关于水的神话传说呈现出社会政治的抒情议论性。

《石笋行》且有序云:

成都少城西金容坊,有石二株,挺然耸峭,高丈余,耆旧传云,其名有六,曰石笋,曰蜀妃阙,曰沉犀石,曰鱼凫仙坛,曰四海之眼,曰五丁石门,皆非也。《图经》云:乃前寺之遗址。

石笋,据今人李思纯《成都史迹考》:

石笋即武担石。《太平寰宇记》云:“武担石俗称石笋,在州城西门大街中。”[14]543

从《石笋行》序,可以看出杜甫对前人构想空间的存疑。值得注意的是在《华阳国志》中关于石笋的传说,在杜诗只是当作了重新叙说的由头,而叙说的重点在于“上元元年,李辅国离间两宫,擅权蒙蔽,故赋石笋以讥之”[15]834,进而产生出:“安得壮士掷天外”的强烈的政治抒情议论。

《石犀行》是在杜甫成都诗中,表明唐时成都平原水利工程的大量兴修,唯一直接记述都江堰水利工程的诗:

君不见秦时蜀太守,

刻石立作五犀牛。

自古虽有厌胜法,

天生江水向东流。

蜀人矜夸一千载,

泛滥不近张仪楼。

今年灌口损户口,

此事或恐为神羞。

终藉堤防出众力,

高拥木石当清秋。

先王作法皆正道,

鬼怪何得参人谋。

嗟尔三犀不经济,

缺讹只与长川逝。

但见元气常调和,

自免洪涛恣凋瘵。

安得壮士提天纲,

再平水土犀奔茫。

石犀,据今人李思纯《成都史迹考》:

石犀,成都史迹之一。《华阳国志》云:“秦孝文以李冰为蜀守,作石犀五头,穿石犀溪于江南,命曰犀牛里。后转置犀牛二头,一在府市市桥门,今所谓石牛门也。”[16]546

唐肃宗上元二年(761)七八月间,蜀中淫雨不绝,江水泛滥成灾。故杜甫此诗,既是对都江堰水利工程修筑情景想象,赞扬当年的抗洪精神;也是水利工程所产生的排洪功能最直接的文学记叙;并引出了诗人对当时一些官民不在岁修水利工程上出力,反而祈求鬼怪的不满。《石犀行》以写实的精神,在某种意义上颠覆了从前对于水神的崇拜,“安得壮士提天纲”以解构性的诗锋直指现实。

(五)诗性生活的审美描述

杜甫成都诗在“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中,表达出诗性的生活。特征之五:对成都居家水湄生活的诗性审美描述。

我昔游锦城,结庐锦水边。(《杜鹃》)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客至》)

杜甫之所以对蜀地农耕社会“成都水文化”如此熟悉,一切都源于他曾“五载客蜀郡”,其中前后近四年居家于成都的缘故。杜甫成都诗构建出唐代成都作水湄之城生活的空间,有《王十五司马弟出郭相访兼遗营草堂资》、《堂成》、《江村》、《水槛遣心》、《南邻》、《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漫兴九首》等,而最有代表性的为《绝句》四首之三: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诗中艺术表现形式异常高超,为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建构。清亮的鸟鸣,清亮的天空。那色彩的互衬,浅黄深绿,纯洁蔚蓝。框景与对景,一座山,还有一叶舟。俱为天然野趣,野趣天然。鸟鸣如音乐,白鹭现青天,一段好听的天籁,一幅绝妙的图画。此为第一重时空的审美。再有千秋雪,一个“含”字,时间长久;万里船,一个“泊”字,期望空间广阔!此为第二重时空的审美。

六、结语

总之,因杜甫流寓蜀中居住成都前后约四年而熟悉成都,其成都诗对于“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所表现出的特征有四:

其一,对蜀地农耕社会“成都水文化”系统性的命名;其二,对蜀地农耕社会“成都水文化”呈现日常生活;其三,对蜀地农耕社会“成都水文化”嵌入历史、民俗、神话诠释;其四,对蜀地农耕社会“成都水文化”的文学重构而呈现出抒情传统。而且,以上特质至今影响着人们对于唐代成都城市区域的历史想象。

注释:

①“杜甫成都诗”,曾枣庄《杜甫在四川》统计为260余首,但未曾列目亦无统计说明;张仲裁《唐五代文人入蜀年史稿》统计为257首,有列目,但没有统计说明。

②两江:为郫江、流江,引自都江堰。珥:戴耳环。“珥”一作“饰”。“市”一作“前”。九桥:当时集市在城西南,二江各在一边。李冰时二江上有7桥,汉代又增加为9桥。参见冯广宏,肖炬主编:《成都诗览》,华夏出版社,2008年,第8页。

[1][2]【清】浦起龙.读杜心解[M].北京:中华书局,1961.

[3]【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4][6]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M].Oxford:Blackwell,1991.

[5]徐中舒.巴蜀文化初论[J].四川大学学报,1959(2).

[7]谢元鲁.成都通史·两晋南北朝隋唐时期[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1.

[8][15]【清】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9]曾枣庄.杜甫在四川[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

[10][11][12]四川省文史馆.成都城坊古迹考[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

[13][14][16]陈廷湘,李德琬.李思纯文集(未刊论著卷)[M].成都:巴蜀书社,2009.

(责任编辑:刘晓红)

2016-12-19

谢天开(1958-),男,四川大学锦城学院副教授。

K29;I207.22

A

1004-342(2017)03-4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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