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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翰诗歌主张和诗歌创作

2017-07-19陆久坤

关键词:凌云诗人诗歌

陆久坤

(西南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0715)

·文艺论丛·

凌云翰诗歌主张和诗歌创作

陆久坤

(西南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0715)

凌云翰,号柘轩,提出并亲自实践“贵真重趣”的诗歌主张,在一定程度上为相对低靡的元末诗坛注入了新的活力。凌云翰诗歌主张的形成原因极为复杂:一方面源于诗人的天性和师承,另一方面也和元末明初特殊的时局密切相关。凌云翰的诗歌主张和诗歌创作,得到了同时代诗友如杭州诗群代表诗人张昱、钱惟善等的认可,他们或与柘轩先生诗文唱和,或以实际创作来回应、支持柘轩先生的诗歌主张。凌云翰诗歌主张虽因明初专制统治而受到限制,但它却没有沦为歌功颂德的工具,这具有进步性。总的来看,它对元末明初诗坛是有其独特贡献的,它的价值理应重新得到评价。

凌云翰;《柘轩集》;诗歌主张;贵真重趣;诗歌创作

一、贰臣诗人

凌云翰是由元入明的杭州诗人,明王朝建立之前,他已经在元朝生活了45年,而明王朝建立后,他仅仅活了20年。若以时间的长短作为易代作家的朝代划分依据,那凌云翰应被归入元代作家之列。但是,四库馆臣在《四库全书总目》中将凌云翰归列为明代作家。凌云翰这一类作家由于在元明两朝都做过官,所以何宗美先生借乾隆皇帝发明的“贰臣”贬称,形象地将这类作家称之为“贰臣作家”[2]。“贰臣作家”凌云翰入明以后,备尝朱明王朝的专制统治带来的苦痛。美籍华人学者孙康宜女士说:“朱元璋的疑心近乎偏执狂,他……一直都存心在臣民的诗文中搜求大逆不道的罪证,无数文人因此而遭到杀戮和贬谪。”[3]22罗宗强先生说朱元璋这样做是因为农民出身的他与士人有着天然的隔阂,所以他多以一种怀疑的态度对待士人。[4]而孙康宜女士则认为朱元璋是用造反的方式打下大明江山,故他一直对自己“那段不太光彩的经历”耿耿于怀,“对饱学的鸿儒他总是心怀猜忌”[3]22。笔者认为朱元璋实行专制统治,这两种原因兼而有之。

凌云翰入明前的蒙元王朝,从未有过文字狱[5]。但入明以后,凌云翰发现文人或官吏时常受到特务的监视,言论稍有不慎,小则入狱,大则丧命,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凌云翰曾在诗作中抒写对这种现象的愤恨。在《宋授之钟馗小妹》一诗中,他写道:“戏担双鬼当双鱼,小妹停肩雪霁初。莫道丹青资一笑,人间物物是苞苴。”[1]746根据《唐逸史》等书记载,钟馗能驱邪除鬼,他捉妖抓鬼的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钟馗掌握捉鬼技巧,众多小鬼若不为他卖力,就难保自身,钟馗对众鬼进行威逼利诱,他因此而得享用特权。“莫道丹青资一笑,人间物物是苞苴。”前面两句诗歌,谐趣十足,诗人以此为铺垫,以鬼事喻人事,将明初社会的专制和特权形象地刻画出来。

处于元明易代动荡之际,作家的作品难以被完整地保存。夏节《柘轩集行述》说:“先生已殁四十年,旧稿再经兵灾,所存者十不一二。”[1]736可见,凌云翰的诗文作品至少受到了两次损毁。所以,存世的《柘轩集》中有近半的篇幅为题画诗,这与诗人作品受到损毁不无联系。凌云翰“题跋古今书画,考论详备”[1]736,并且这些题画诗的生活气息、田园逸趣非常浓烈。一旦不能借政治来明态,他就会将政治热情转变成为内在情操。[7]元末的乱世和明初的专政使凌云翰不得不将自己对政治生活的热情转向对自然山河、自身情操的关注。《四景图》[1]740其一:“驴背敲诗去,溪桥有路通。花村茅店小,春日酒旗风。”此诗中写到的春日之中如驴背、溪桥、花村、茅店和酒旗等景象,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可它们一旦经过有机的组合,便成了一幅极具生活气息的春日农家图画。其四:“山村风雪夜,犬吠有人归。不道梅花冷,悬灯掩竹扉。”此诗前二句,与“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这两句诗有异曲同工之妙。此诗不但极具农家山村气息,还多了一份清雅之趣。

二、诗真重趣

在《论诗次张行中韵》一诗中,诗人写道:“开门方觅句,折简复论诗。每到真成趣,由来不费辞。艰深文浅近,臭腐化神奇。得失真悬绝,须劳一转移。”[1]774从诗题可以看出,此诗专为论诗之作。凌云翰770首诗歌中,直接以“论诗”为题的诗歌仅此一首。此诗反映出几个重要信息:一是贵真或“自然”。《文心雕龙》之《明诗》篇之“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8]53,《丽辞》篇之“岂营丽辞,率然对尔”[8]403,都在倡导自然说。而古来诗歌,能够成为经典之作的,一定是真情之作。二是重趣。由“每到真成趣”可以看出,诗歌只有先“真”,才能有“趣”;只有在“真”的基础上,“趣”才有真正的意义。三是崇尚平易浅显,反对晦涩艰深,“艰深文浅近,臭腐化神奇”,只要有优美的诗思,用平易浅显的文字,照样也能“化臭腐为神奇”,创作出堪称经典的诗歌来。柘轩先生“古今传记,稗官小说,卜筮、阴阳、杂家一切诸书,莫不观览记诵”[1]736,所以他在写作时,能搜秘穷奥,采华摭实。可见,作家要想用寻常的文字写出有意味的诗歌来,必须有广博的知识积累。诗人最后将作诗的难处说了出来:“得失真悬绝。”“得”与“失”之间,“须劳一转移”,而就是这“一转移”,无数诗人终其一生也没能做到。

当然,凌云翰并不是在唱独角戏,他“重视真趣,反对艰深”的作诗观得到了同时代诗友的认可。张行中即是其中代表。张行中为柘轩好友,《柘轩集》中共有六首诗提及“张行中”:卷二四首,分别是《论诗次张行中韵》、《中秋对月次张行中韵》[1]792、《听雪同张行中赋约以禁体》[1]798和《雪山·张行中索赋》[1]798;卷三两首,《竹居为张行中赋》[1]818和《次张行中见寄韵并序》[1]825。在《次张行中见寄韵并序》一诗的小序中,诗人写到他与张行中的相识相交:“予取友众矣,毁誉相半。晚交行中,则道义之士也。”[1]825凌云翰虽在晚年才识得张行中,但可以看出因张是“道义之士”,所以二人才会惺惺相交。并且,从此诗的具体内容可以看出,凌云翰与张行中的诗歌主张是相近的。诗中之诗歌主张值得被拈出:其一,诗人虽追求平易自然,但对“率尔成章”这种草率作诗的写作态度不以为然,“偶然得集类武陵,率尔成章道长吉。”其二,强调立言务必文从字顺,不要刻意求深奥,“文从字顺乃立言。”其三,强调写出来的文字必须要贯注独特的思理和寄寓,只有有了思理和寄寓,读者才可能会为之倾倒,“意会神交岂容默!”这非常符合刘勰提倡的“意授于思,言授于意”[8]322的文论观。其四,强调积累和运用材料的重要性,“跃冶每怪不祥金,剖璞始怜三献玉”,若平时能够广泛积累,到作文时就不会感到素材太少了;若积累的素材够多,且能够有效掌握运用材料的方法,就不会出现“跃冶每怪不祥金”的情况了。其五,强调自然超逸的创作,反对艰涩推敲,“寂寥颇若太音希,浑厚真如元气毓。”作者在此诗中表达的这五个小观点,其核心即反对推敲、崇真重趣。而《中秋对月次张行中韵》中“壮志每从诗上见,闲愁都向酒边消”,《听雪同张行中赋约以禁体》中“清讶松风茶熟后,暗疑花雨酒醒时”,《雪山·张行中索赋》中“趁晴更把双狮塑,傍晚犹疑独鹤回”,《竹居为张行中赋》中“夜眠闻秋声,晓起见寒绿”等句,莫不平淡自然、真趣淋漓、引人入胜。

三、兼擅众体

凌云翰诗歌中,数量最多的是七言绝句,共328首,接近《柘轩集》诗歌总量的一半。在这328首七绝中,贵真重趣的诗歌主张被一以贯之。《贾岛推敲图》已在前文第二部分论及,兹不赘述。《为朱大理赋墨梅寓丹家意以大理明此故求正云》其一有句云:“笔头会得先天意,写出寒花朵朵香。”[1]745强调作诗的自然性,这和陆游《文章》里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所传达的意思一样。凌云翰七绝诗中,还有不少论及通过用其他方法来提高诗艺的方法,这在元末明初相对低靡的诗坛上,是很难见到的。在《高士谦所画烟竹》和《裴日英水墨莲塘四禽图》这两首诗歌中,诗人分别写到的“九疑霭霭云深处,更得诗人眼界宽”[1]748和“香销太液锦云空,长使诗人忆远空”[1]748之句,表明博通经史的凌云翰不主张创作者只埋头故纸堆中,而应注重从广阔的大自然中获得创作的灵感。仔细阅读柘轩七绝诗,能够发现他在努力将他的诗歌主张付诸实践。《林子山画》[1]743描绘了两幅美丽的图画,其一为“春山趣游图”:“蹇驴随意踏苍苔,行到溪桥首重回。想得山家春尚早,过墙桃李未全开。”其二为“秋江意钓图”:“雨过矶头流水香,水深更放钓丝长。分明一段江南意,枫叶芦花共夕阳。”取材平常,但意象唯美清雅,意境闲适悠远。此类诗歌还有许多,如“家住钱塘西子湖,钓竿几度拂珊瑚。扁舟载月归来晚,不觉全身入画图”(《西湖渔者》)[1]744,描写渔人扁舟载月而归,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真有诗画交融之感。还有“故人相见话襟期,草草杯盘近午时。莫道越乡风味薄,香醪如蜜菜如丝”(《访唐丹崖留饮》)[1]745,越酒虽浊却甜、越菜虽贱却甘,算不得美味佳肴,但故人相见,饮酒话旧,已是极乐。

四、低靡中的清音

凌云翰的追求真趣、崇尚自然的文学观既能补救“铁崖体”的弊端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能为明初诗歌的创作注入新的活力。元末诗坛“铁崖体”末流走进求奇的怪圈,显得诡异晦涩。[10]308在这种情况下,凌云翰提出贵真重趣的理论主张,确实算得上是元末诗坛低靡中的清音。入明以后,由于政治原因,凌云翰只有寄情山水以求自保,“欲避兵尘不厌深,远携琴剑到梅林。绿樽紫蟹聊消日,喜有床头未尽金。”(《秋日十二首》)[1]768远避兵尘、静居梅林,成为诗人在明初的最终选择。并且,诗人为自己取号为“避俗翁”,既要逃避残暴的政治,也要力避落入俗套的诗歌创作。

凌云翰新诗观的形成并不偶然,其中包含着复杂的因素。结合凌云翰的身世经历和具体创作,可简单将其概括为以下几点:

(一)性爱田园,师从程文

“行省授兰亭书院山长,不赴,非先生志也。”[1]734凌云翰志非为官,而是“田园之趣”[1]65。又因为其师程文的影响,所以凌云翰更加向往山水田园式的生活。根据王树林《〈全元文〉中程文漏收文拾辑及生平著作小考》一文:程文(1289-1359),字以文,号黟南生,元代著名作家,为人淡泊名利、安分恬退。[11]并且《柘轩集原序》云:“莆田陈众仲……以明洁精深之文鸣于东南,程以文声誉与之伯仲。柘轩先生汛扫程门而获亲承指授。”[1]734为文“明洁精深”,享誉当时。程文收云翰为徒,云翰拜程文为师,这其中师徒两人对彼此的为人和作文都有一个互相认可的过程,所以,早年师从程文求学的凌云翰,性格与文章势必会受到程文影响。

(二)博览群书,旁采众家

凌云翰“家素饶裕典籍之富”,他有条件能够博通经史,遍观全书,且云翰“天分异常,务学强记”。[1]734所以每当作诗,凌云翰都能从深广的积淀中任取有用的材料加以利用。并且,凌云翰能旁采诗家长处,他在诗歌中多次提及作诗天真自然的王维、李白和苏轼。如在《辋川别业诗意》:“那知诗到无声处,能使高人忆辋川。”[1]752夸赞王维高超的诗歌艺术,常于无声处引人入境,而凌云翰所要学习的就是王维的这种作诗技巧。在《腊月见白牡丹为吕仲善长司赋》中表达对李白的推崇:“雪中不假韩湘术,月下须吟李白诗。”[1]790不热衷功名,却爱月下吟诵李白诗歌。再如在《东坡像》中对苏轼的追忆:“雨笠有时借,雪堂从此闲。眉山秋夜月,清影在人间。”[1]737东坡逝后,黄州雪堂和眉山故里,只能留给后人去追忆凭吊。王维、李白和苏轼等人皆是才情超群之人,他们作诗,不主张推敲苦吟,而重真情逸趣。凌云翰博览群书,旁采众家,所以他能够搜秘穷奥,采华摭实。

(三)力脱窠臼,诗友支持

“贰臣诗人”凌云翰,于元末明初明确提出贵真重趣的诗歌主张,并在创作中将此主张贯彻到底,实在难能可贵。他的诗歌主张,在一定程度上矫正了“铁崖体”末流追求的晦涩求奇,为元末诗坛相对低靡的诗歌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并且,以他和张昱、钱惟善等为代表的杭州诗群,将他的这一诗歌主张进行推广,使之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入明以后,凌云翰和杭州诗群的创作虽然因时局的影响而受到了阻碍,但它却没有沦为歌功颂德的工具,活得战战兢兢的诗人们仍在一定程度上实践着他们“贵真重趣”的诗歌主张。若非时局限制,凌云翰的这一诗歌主张势必会发生更大的影响。

[1]凌云翰.柘轩集[M].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2]何宗美,刘敬.明代文学还原研究:以四库总目明人别集提要为中心[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4.

[3]孙康宜,宇文所安主编,刘倩等译.剑桥中国文学史·下卷[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4]罗宗强.明代文学思想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3:26.

[5]孙康宜,宇文所安主编,刘倩等译.剑桥中国文学史·上卷[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607.

[6]李圣华.初明诗歌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12.

[7]孙康宜著,李爽学译.情与忠:陈子龙、柳如是诗词因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9.

[8]刘勰著,王志斌译注.文心雕龙[M].北京:中华书局,2012.

[9]邱美琼,谌贻春.中国古典诗论中的诗趣论[J].思想战线,2003(6):67-68.

[10]袁行霈,等.中国文学史·第三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11]王树林.全元文中程文漏收文拾辑及生平著作小考[J].中国典籍与文化,2008(1):57-58.

[12]张昱.可闲老人集[M].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511.

[13]钱惟善.江月松风集[M].中国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841.

(责任编辑:刘晓红)

Creation and Proposal of Ling Yunhan’s Poetry

LU Jiukun

(School of Literature,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The proposal that poetry should cherish the authentic and diverting emotion put forward and practiced by Ling Yunhan,to a certain extent,has injected new vitality into the poetry of the late Yuan dynasty.Through analysis,we can see the reasons for what he stands for are complicated. On the one hand,it stems from the nature of the poet and the succession of teachings from his master.On the other hand,it is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the special situation in late Yuan and early Ming.Ling’s poetic proposal and poem got full support from poetry-friends in the same period,such as ZhangYu and Qian Weishan, the representatives of Hangzhou poetry circle.They respond to and support his poetry proposal with either responsory or actual creation.Ling’s proposal is limited by autocracy in early Ming Dynasty.However,it doesn’t turn into the tool of singing the praises of merits,which has a historical progress.Generally speaking,Ling’s proposal makes a great contribution to poetry in late Yuan and early Ming.Therefore,its value should be reevaluated.

Ling Yunhan;ZheXuanCollection;the proposal of poetry;cherish the authentic and diverting emotion;poetry creation

2016-09-23

陆久坤(1991-),男,西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I207.22

A

1004-342(2017)03-3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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