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强奸案

文/尼漂

特殊的强奸案

文/尼漂

2017年2月9日，英国威尔士南部的梅瑟蒂德菲尔刑事法庭正在审理一起强奸案。这个法庭审理过成千上万起诉讼，这起强奸案算是非常独特的一例。

非典型强奸案

被告名叫彼得 ·阿提拉，现年46岁，来自英格兰的北安普顿，从20岁起即在英国陆军部队服役。2006年，他曾离开军队，成为一名后备役军人，但是2012年，由于英国在海外需要更多士兵，已年过40岁的彼得再次应征入伍，被派往阿富汗，成为一名皇家后勤部队成员。在战火纷飞的阿富汗，经历了真枪实弹的战争，彼得保住了性命。2013年，他终于结束了半生的服役生涯，回到英国。带着战场上留下的心理阴影，彼得对未来和平世界里的正常生活充满了忐忑。

幸运的是，在回国的当天，彼得就认识了一名女性，她是一位单亲母亲，也曾经当过兵。共同的经历让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彼此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女子随即邀请彼得到她家里做客，并且留宿一晚。

不过当时她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底线，二人可以共处一室，甚至可以同床共枕，可以有一些搂搂抱抱的亲密行为，但是绝对不可以发生性关系。彼得表示，自己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军人，不会有什么非分之举的。

然而，睡到半夜的女子被自己孩子的哭声惊醒了，她惊恐地发现，她认为非常值得信任的彼得压在自己身上，眼睛睁开着，正在趁她睡着对她实施性侵。她非常震惊、气愤，却一时不敢反抗。

在她感觉像度过了几个小时但实际上只有几秒钟之后，彼得就停止了对她的侵犯。她没有选择立即报警，两人继续睡去，等到第二天醒来，她当面质问彼得昨晚为什么性侵自己。但是彼得一脸迷茫地表示，他感觉自己是一觉睡到天亮，半夜根本就没醒啊！夜里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时，这件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这名女子还和彼得保持了一段时间的联系，直到三年后的2016年，她突然一纸诉状将彼得告上了法庭，控告他在三年前强奸了自己。她表示，这三年里，彼得的行为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她，让她想起童年时遭受性侵的经历，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痛苦，才将彼得告上法院。

面对法庭的传唤，彼得对此事仍然是矢口否认，表示三年前那天夜里自己只是睡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除非自己精神分裂了，不然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女子的母亲出来作证说，三年前就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彼得曾承认强奸了自己的女儿。

双方在法庭上各执一词。这本来已是一桩不太典型的强奸案例，但后来的调查结果更加令人出乎意料。

令人惊讶的审判结果

当提到自己除非精神分裂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时，彼得表示自己确实有梦游的历史，他以前经常睡着的时候到处溜达，甚至还曾经小便到衣柜和洗衣篮里，醒来后才发现家里一片狼藉。

这个理由不仅让原告觉得无法接受，连检察官戴夫德 ·托马斯也觉得非常不屑。但按照法律程序还是对彼得进行了检查。

司法鉴定人员请来精神科医生克里斯 ·伊德兹科夫斯基博士为彼得安排了几天的睡眠监测，检查后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专家发现彼得不仅仅是会梦游这么简单。

在对彼得进行睡眠监测的过程中，伊德兹科夫斯基博士发现他会间歇性地停止呼吸、磨牙及说梦话，其中有些梦话的内容极为难以启齿，而且这些行为极其强烈。

几天观察之后专家断定，彼得应该是患有一种罕见的“睡眠性交症”，属于异睡症，又叫睡眠障碍的症状之一。异睡症的症状除了比较为人所熟知的梦游之外，可能还包括暴力行为、性行为或是驾驶交通工具等清醒时才会做的行为。而彼得所患的就是其中的睡眠性交症，这是一种“性唤起”，可以在深度睡眠时导致人的性行为。专家表示，他不能排除这一障碍导致彼得在睡觉时与女性发生性关系的可能性。而且在刚从战地紧张的状况下回到祖国，轻松下来之后，更容易发病。

伊德兹科夫斯基博士向法庭描述，许多士兵由于战场上的压力都会导致他们回来之后在睡觉时出现一些特异的行为，有些士兵甚至会在睡梦中行军。而本案的被告彼得 ·阿提拉经历过第一次海湾战争、科索沃、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战争，简单的声响都有可能引发他犯病。

另一位精神科医生昌丹 ·塞格尔博士则说，他也不能排除与睡眠障碍有关的攻击，但他认为这个证据并不是那么有力。

不过除了对于彼得精神状态的鉴定，法庭也对其他的一些证据进行了辩论，原告的诉状中也有不少漏洞，而且因为时间久远，缺少实质性的证据。此外，彼得后来的女友还证明有一次彼得在睡梦中曾试图和她发生性关系……这一切都让陪审团开始对彼得在那一夜的意识状态产生了怀疑。

最重要的是，专家证明彼得的这个病症是真的。

最终，陪审团判决彼得无罪。而关于他的疾病，专家表示暂时还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警告彼得今后要好好控制自己。

其他相关案例

然而，彼得 ·阿提拉并非世界上唯一一个靠着睡眠性交症摆脱强奸罪名的被告人。

2005年，加拿大33岁的庭园设计师利迪克被控告于2003年7月6日借醉强奸了一名女子。当时他在参加派对时与一名素未谋面的女子双双喝醉后，一同醉倒沙发。女子醒来后，赫然发现正被利迪克压在身下强行性交，她奋力挣扎然后报警，警方也以强奸罪拘捕了利迪克，但利迪克一直坚称自己对事件一无所知。睡眠专家夏皮罗经详细诊断，证实他患有睡眠性交症，以此为辩护理由，利迪克成功脱罪。法庭的宣判令原告大感愕然，伤心欲绝，同时也激怒了女权组织。加拿大性侵犯中心协会炮轰司法系统，认为法院一次次极不认真地对待妇女罪案，再次为男人性侵犯提供借口。多伦多大学法学教授斯图尔特也担心此例一开，会令歹徒群起仿效，越来越多人以睡眠性交症为脱罪借口。

伊德兹科夫斯基博士向法院表示被告可能因为战争经历易被刺激发病

2011年7月5日，英国一名43岁的男子戴维斯被指控半夜性侵一名16岁少女。事发当晚，这名少女正在戴维斯家做客，但因身体不适，便来到较为凉快的戴维斯的卧室，见戴维斯已经熟睡，就睡在床的另一侧。到半夜时，戴维斯与少女发生了性行为，但从起床后一直到被逮捕，戴维斯都声称不记得当晚发了什么事。英国睡眠协会的创办人克里斯在法庭上作证，他研究了所有证据，并听取戴维斯的前妻与另几名女性性伴侣的证词，她们表示，戴维斯常在无意识时与她们发生关系，有时甚至眼睛还是睁开的，但从不会强迫她们，也没有暴力行为。克里斯确定戴维斯罹患了睡眠性交症，法院判决无罪释放。

2014年4月2日，瑞典的一名女性报警说自己被一名男子强奸，警方到达现场时，两人还躺在同一张床上，各盖着一条毯子，而该男子还在睡梦当中。法院在听证了被告前女友证词，说被告曾经在睡眠中与她发生过性关系，被告母亲证明她的儿子曾有过异常睡眠的记录，治疗睡眠障碍的药物可能对他的个性和机体都造成了破坏性的影响。最终，法庭以睡眠性交症为由，判决该男子强奸罪名不成立。

关于睡眠性交症

本质上，睡眠性交症（Sexsomina）是一种睡眠障碍，一般被视为梦游症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患者在发病时处于半梦半醒状态，可能会有大幅度的肢体动作，但不会走下床，而是呻吟、大声讲脏字、自慰，对睡在旁边的人进行不适当的触摸，甚至是性交。此时他们脑子里也许正做着春梦，只是在梦中的他认不清正在发生关系的人是自己此时的枕边人。当他们清醒后，可能会记住梦中的情节，但却对实际发生的性行为没有丝毫记忆。

对于这种病的第一份研究报告由多伦多大学和渥太华大学的三位研究人员在1996年发表。1998年美国一名神经学家向媒体披露了另一例洛杉矶地区的睡眠性交症案例。虽然这样的案例不多，但是已经有了很多记载。

2009年，香港《文汇报》曾报道过一名英国女子的悲惨遭遇。她总是在睡梦中和男友做爱，而且非常频繁，他的男友一个个离开了她，她还不知道原因到底是什么，直到有医生告诉她，她可能患上了严重的睡眠性交症。但是在当时，睡眠性交症还不是一个被医学界正式承认的疾病。

直到2014年5月，睡眠性交症才在《国际睡眠障碍分类第三版（ICSD-3）》中被正式视作为一种病症。但时至今日，人们对这种罕见病症还知之甚少。目前对它公认的看法似乎只有两点：其一，发病可能与压力有关；其二，没法治。

睡眠学家经过研究认为，虽然睡眠性交症罹患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但实际生活中患有这种病症的人数量仍然十分惊人，只不过由于大部分患者不算太严重，发病频率不高，以至于他们的伴侣们会误认为是正常的性交。

但是，当这种病症表现得比较严重或在特殊情况下表现出来，就会对本人或者他人的生活带来很大的麻烦了。除了前面提到的英国女子，曾有报道澳大利亚一名患有严重梦游症的女性，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晚会在睡梦中悄悄离家，到外面随便与陌生男子发生关系。而这种病症另一个极端的后果，就是频频发生在睡眠中的强奸案。

案情引发的刑事讨论

虽然案例并不是十分普遍，但之前几起案件的判决结果公布之后，仍然在公众当中引发了巨大的争议，网民的发言似乎是一边倒的反对与质疑之声，这就将这种疾病的后果与刑事责任之间的讨论摆在全世界的执法人员面前。

以往的案件所展示出来的结论似乎是，患有睡眠性交症的人如果违背妇女意志强行与其发生了性关系，也不承担强奸罪的刑事责任。原因就在于此时他们处于无意识状态，而刑罚的适用需要主客观相统一，不能仅仅根据客观行为就让没有主观意识的人承担刑事责任。

但是，也有法律专家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患有睡眠性交症的人故意利用自己的疾病和妇女发生性关系，那么他就应该构成了犯罪。这是刑法上的“原因中的自由行为”，即有责任能力的行为人，故意使自己陷入无责任能力的状态，并在这种状态下实施了符合构成要件的行为。此时，行为人应当对自己的不法行为承担刑事责任。

关于彼得 ·阿提拉一案，又是睡眠性交症案件中的一个特例。本案中彼得与原告确实发生了性关系，但要论证彼得的行为是否构成强奸罪，还有两个重要的客观要素需要考虑：一是是否使用了足以令对方不能反抗、不敢反抗或者不知反抗的暴力、胁迫或其他行为；二是该行为当时是否违背了妇女的意志。

从报道的事实看，上述两点客观方面的要素并不是十分明确。按原告的说法，她在被彼得“强奸”时还在睡觉，后来被婴儿哭声惊醒，醒来后发现自己正在被强奸，但是没有反抗也没有表示反对，事情结束后还继续睡觉。这一系列的过程如果是真的，那么即使这名女性当时确实不愿意，她的做法也很难让彼得意识到她确实不愿意。如此一来，即使彼得当时处于清醒状态，也很可能以为双方是自愿的，从而缺乏强奸罪的主观故意性。这也是在彼得的病症之外，陪审团衡量的另一个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