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问句的日译研究
2017-07-18张惠芳
张惠芳
(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 浙江 杭州310058)
“是不是”问句的日译研究
张惠芳
(浙江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 浙江 杭州310058)
一般认为,日语语气形式“ノデハナイカ”的汉语对应形式为“是不是”,但实际上,两者在自然会话中的使用频率大相径庭。在汉语“是不是”问句中,“是不是”在句中所处位置、语句的重音等因素决定了其在共时系统中的用法差异;而日语的语气形式集中于句末,在位置的移动等方面相对不自由,但日语以其丰富的语气形式来表达各种语气,满足各个层面语气表达的需要。这一发现可以直接应用于对外汉语教学和日语教学,同时,还能引发我们对汉日对比研究方法论新的思考。
“是不是”问句; 日译; 语气形式; 自然会话; 汉日对比研究方法论
在汉语疑问句的研究中,“是不是”问句一直备受关注。通常所说的“是不是”问句,不包括如“你是不是日语老师”之类的正反问句,而是指如下这样的句子*自然会话文字转写符号意义如下:,表示非中止型停顿;。表示中止型停顿;′表示重音音节;↑表示上升语调;··表示少于半秒的停顿;=表示拖长音节;{}表示非语言信息说明;(…)表示含糊不清。:
(1)是不是′你弄坏的?
(2)她是不是回来了?
(3)最近天气有点怪怪的,是不是?
(4)昨天的蛋糕′是不是不好吃?
(5)A:跟你那时候的反应一模一样。 B:′是不是啊。
经过吕叔湘[1]、林裕文[2]、陶炼[3]、丁力[4]、邵敬敏和朱彦[5]、方梅[6]等的一系列研究,“是不是”问句的句法结构、语法语用功能、疑问标记“是不是”的虚化问题等都已经得到充分的研究。在日语学界,20世纪80年代开始盛行对语气的研究,随着对日语语气表达形式研究的不断深入,语气形式的汉日对比研究也随之展开。一般认为,日语语气形式“ノデハナイカ”的汉语对应形式为“是不是”,张兴[7]、张惠芳[8]等都通过对比,分析了两种形式意义上的异同。然而,笔者通过调查自然会话语料*本文以“是不是”问句的日译研究为主线,为不影响正文结构,将语料的具体介绍放在此处进行。本文使用的自然会话语料,日语包括两大部分:(1)《根据BTS制作的多语种口语语料库——日语会话1(日语母语者之间的会话)2007年版》(宇佐美まゆみ监制)342分钟。会话者为17组二十多岁的女性朋友,均为住在东京附近的共通语使用者。(2)笔者录制的333分钟。会话者为8组五六十岁的女性朋友,均为住在关东地区的共通语使用者。汉语语料为笔者录制的391分钟。会话者为10组二十岁左右的女大学生,出生地不统一,但所有会话者均在普通话环境中长大。汉日均为闲聊会话,会话场景为氛围相对轻松的家里、研究室、宿舍、操场等。在前期调查中,同时调查了男性之间、男性与女性之间以及不同年龄段的会话,发现无论男女老少均使用本文所涉及的各种表达形式,只是女性朋友之间的闲聊会话出现以上表达形式的频率最高。因此,我们可以认为,性别和年龄因素不影响本文的研究结果。各种表达形式在性别、年龄及地区上所呈现的差异,将作为今后的课题进一步研究。发现,这两种形式上看似对应的表达形式在自然会话中的使用频率大相径庭。25组共675分钟的日本人女性会话中“ノデハナイカ”只出现38次,而1组中国人女性会话中出现的“是不是”就超过了这个数量。我们不禁要问,这是为什么?汉语的“是不是”问句翻译成日语时究竟变成了什么形式?
本文重点考察“是不是”问句的日译问题。在充分借鉴汉语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关注“是不是”在句中所处位置、语句重音与“是不是”的意义、功能的关系,厘清各种情形下“是不是”问句所对应的日语表达形式。同时,结合笔者多年的研究成果,对日语语气表达形式的使用特点进行介绍。通过“是不是”问句的日译研究,为汉语的研究成果和日语的研究成果架起一座桥梁,同时,引发我们对汉日对比研究方法论新的思考。
一、 “是不是”作为焦点标记的情形及其日译
汉语疑问句的系统研究始于20世纪40年代吕叔湘的《中国文法要略》。关于“是不是”的功能分析,吕叔湘强调,“是不是”位置上的不同直接影响到疑问点的移动。比如:
(6)A:是不是′你明天到车站去买票? B:你是不是′明天到车站去买票? C:你明天是不是′到车站去买票? D:你明天到车站去是不是′买票?[1]243-244
以上句中的“是不是”具有标示疑问点即疑问焦点的功能。我们注意到,排除语感上轻微的礼貌程度这一因素,这里的“是不是”可以用标示焦点的“是”替换,如下:
(7)A:是′你明天到车站去买票(吗)? B:你是′明天到车站去买票(吗)? C:你明天是′到车站去买票(吗)? D:你明天到车站去是′买票(吗)?(笔者改)
日语中没有正反问句形式。以上(6)和(7)的例句在翻译成日语时,都与“ノ(ダ)か”句对应。
(8)A:′あなたが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 B:あなたは′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 C:あなたは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 D:あなたは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笔者译)
在此,我们可以注意到汉语与日语的不同。在汉语问句中,标示疑问焦点依靠两种手段,“是不是”或“是”的位置移动和其后音节的重音标记。日语问句除了(8A),均依靠加重音来标示焦点。理由是:汉语“是不是”或“是”的位置可以移动,可移至焦点前用于标示焦点;而日语的“ノ(ダ)か”只能位于句末,在句子结构相同的情况下,只能通过重音来标示焦点。
那么(8A)又是怎么回事呢?在汉语中,当我们需要标示“你”为焦点时,在“你”之前放置“是不是”或者“是”并重读“你”即可。在日语中,我们可以使用表“总记”的“ガ”来标示焦点。久野暲指出,主格助词“ガ”具有两类用法:“中立叙述”和“总记”。总记指针对谓语表达的内容凸显主语,使主语具有X且只有X含意的用法;而中立叙述指不具有这种含意的用法[9]。例如:
a.大変だ、太郎が病気だ。(中立叙述/总记) b.太郎が学生です。(*中立叙述/总记)[9]32
汉语通过语序,日语通过黏着语素,不同的语法手段充分体现了汉日两种语言的类型学特征。在实际的对译*本文使用的对译语料为北京日本学研究中心制作的“中日对译语料库”。中,我们可看到以下例子:
(9)老江,告诉我,你怎么又做起学生工作来了?是不是你亲自来领导我们?/江さん,ちょっと教えてよ。なぜまた学生関連の仕事をやり始めたの?あなたが直接に,わたしたちを指導してくれるの↑
(10)你为什么要流浪?是不是想学高尔基?/おじさんはどうして流れ歩いたの?ゴーリキーのまねをしたかったの↑
吕叔湘还提到一种“是不是”问句,如下:
(11)你明天到车站去买票,是不是?[1]243
林裕文认为“是不是”放在句尾的结构无所谓疑问点,如果要突出疑问点,除非用句中重音表示[2]95。事实上,不仅是“是不是”位于句尾的结构,在日译研究过程中我们发现,“是不是”位于句首或句中的结构同样存在歧义。
(12)是不是你招来的?/(a)おまえが手引きしたのか?/(b)おまえが手引きしたんじゃない?
(13)你是不是有为难的事情?/(a)何か困ったことでもあるのか?/(b)何か困ったことでもあるんじゃない?
例(12)和(13)翻译成(a)时表示中立的疑问,翻译成(b)时表示有肯定性倾向的疑问。以上四种情形中,除了理解成(12a)时我们需要重读(12)中的“你”外,其他三种情形都很难找到重音所在即所谓的“疑问点”。
在此,我们需要关注不存在音节重音即“是不是”不作为焦点标记的“是不是”问句。
二、 表示肯定性倾向的“是不是”问句及其日译
邵敬敏、朱彦调查了曹禺、老舍、方方、高行健、王安忆和王朔等的戏剧、小说共计92万字的语料,进行统计后得出,“是不是VP”的用例中有肯定性倾向的达到92%(186/202)。如以下句子:
(14)她问我,是不是晶晶到那个团后不太顺心?
(15)你们是不是也常受他的欺负?*转引自邵敬敏、朱彦《“是不是VP”问句的肯定性倾向及其类型学意义》,见徐杰主编《汉语研究的类型学视角》,(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64-285页。
邵敬敏、朱彦认为,“是不是VP”问句是建立在某种已知事实或已有观点基础上的表示肯定性倾向的“咨询型疑问句”[5]269。
在日语中,被认为是“是不是”对应形式的“ノデハナイカ”具有肯定性倾向。如以下句子:
(16)雨が降っているんじゃないか。
(17)ね,あなた,無理してるんじゃない?[10]23,25
在实际的对译中,我们可看到以下例子:
(18)满屯,你们长工的生活是不是比过去好多了?/満屯,おまえたち作男の暮らしは,昔に比べて,ずっとよくなってるんじゃない↑
(19)晓燕,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挑拨了?/暁燕,あなただれかに,そそのかされてるんじゃないの↑
从表面上看,均具有肯定性倾向的“是不是”问句和“ノデハナイカ”问句完全对应。引言部分已提及,两者在自然会话中的使用频率却大相径庭。25组共675分钟的日本人女性会话中只出现38次“ノデハナイカ”,1组中国人女性会话中出现的“是不是”就超过了这个数量。这意味着,尽管所调查的语料存在文体上的差别,但占92%之多的肯定性倾向“是不是”问句如果全部翻译成“ノデハナイカ”,还是会出现问题。原因在哪里?
笔者曾调查自然会话语料,发现在自然会话中,“ノデハナイカ”的使用频率很低,尤其是针对听者使用的确认用法*如“お忙しいんじゃない”和“いや、僕は大体役立たずなので暇なんです”(女社長に乾杯)对话中的“ノデハナイカ”。,使用频率几乎为零,这一语言的实际使用状况与“ノデハナイカ”所具有的推测意义特性有关[11]。这一研究成果可以用来解释“是不是”与“ノデハナイカ”使用频率上的不对称现象。比如以下句子:
(20)老师,您是不是也去杭州啊? *日译:先生も杭州へいらっしゃるのではありませんか。
日语中“ノデハナイカ”自始至终伴随着说者的推测,而对听者的事情尤其是听者的私人领域*参看鈴木睦《聞き手の私的領域と丁寧表現-日本語の丁寧さは如何にして成り立つか-》,载《日本語学》1989年第2期,第58-67页;鈴木睦《日本語教育における丁寧体世界と普通体世界》,见田窪行則編《視点と言語行動》,(東京)くろしお出版1997年版,第45-76页。进行推测并确认,往往被认为是不礼貌的。这是“ノデハナイカ”在实际使用中所受到的语用制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改变提问的方式来翻译汉语的“是不是”问句,避开“ノデハナイカ”的语用制约。
(21)先生も杭州へいらっしゃるのですか。
使用“のではありませんか”伴随着说者对听者行为的推测,对长辈使用尤其显得不礼貌。而使用“のですか”没有这种推测含意,只是表示说者的提问。
邵敬敏指出,“是不是”附加问的语用意义总是就始发句的内容征求对方的同意或希望对方予以证实[12]。但邵敬敏、朱彦讨论的“是不是VP”问句没有区分“是不是”在句中的位置[5]。所谓“是不是”附加问,就是如例(11)中的句子,因其在口语中的高使用率而备受学者的关注。下面对此进行讨论。
三、 “VP(,)是不是”问句的日译
“VP(,)是不是”问句即邵敬敏提到的“是不是”附加问。除了邵氏的研究,方梅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方梅具体探讨了疑问标记“是不是”在对话中的四种主要用法:(1)焦点疑问,即本文第1节讨论的类型;(2)命题疑问,即本文第2节讨论的类型;(3)交际疑问,“VP+是不是”;(4)话语—语用标记,包括“VP,是不是”和单独使用的“是不是”[6]。第3种用法和第4种用法的提出以及指出“是不是”的虚化现象是方梅的一大贡献,使“是不是”问句的研究达到了一个新高度。方氏指出:“是不是”在共时系统中的用法差异,体现了语法化过程中的交互主观化所涉及的语义和语用相互关联的单向性路径的各个层面[6]33。比如:
(22)A:皮儿好像有点儿厚是不是? B:不厚啊!皮儿我觉得挺好的,太薄了反倒不好吃。
(23)A:咱是干什么的啊,咱就是听您吆喝的,领导让干吗咱就干吗,′是不是。 B:你这嘴要是不这么贫啊,你早当官儿了你。
(24)A:然后=··当时吃完药之后还是吐。 B:是不是啊。*转引自方梅《疑问标记“是不是”的虚化》,见沈家煊、吴福祥、马贝加主编《语法化与语法研究(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23-25页。
然而当我们对以上第3种和第4种用法的“是不是”问句进行日译并调查汉语自然会话语料后发现了两个问题:一是在自然会话中,要严格区分句尾的“是不是”之前是否存在停顿非常困难,对停顿的定义也因人而异。二是单独出现的“是不是”一般带重音,这一点方梅没有注意到。
而从日译角度观察会话语料,发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我们将“VP(,)是不是”问句和单独使用的“是不是”问句按照“是不是”是否带重音分成两类,先来看“是不是”不带重音的情况。
(一) “是不是”不带重音的“VP(,)是不是”问句的日译
无论是邵敬敏还是方梅,都强调了“VP(,)是不是”问句的语用意义。邵氏认为是就始发句的内容征求对方的同意或希望对方予以证实;方氏认为是确认自己的认识或征求对方的态度,不对命题的真实性提问,用作提示听者在谈话中与自己保持同步。可见,两位学者都认为这类问句形式的重点并不在于对命题的真伪确认,而在于说者与听者的互动关系——寻求同感。
以“寻求同感”为关键词,对日语的句末语气表达形式进行搜索调查,我们找到了一个非常匹配的语气形式即“ヨネ”。“ヨネ”为日语常用句末语气助词(“終助詞”)之一,与“ヨ”、“ネ”、“ワ”等一起构成语气助词系列。对“ヨネ”的研究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与“ヨ”、“ネ”的比较研究*参看伊豆原英子《終助詞「よ」「よね」「ね」の総合的考察―「よね」の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機能の考察を軸に―》,载《名古屋大学日本語·日本文化論集》1993年第1期,第21-34页;伊豆原英子《終助詞「よ」「よね」「ね」再考》,载《愛知学院大学教養部紀要》2003年第51-52期,第1-15页;金水敏《談話管理理論に基づく「よ」「ね」「よね」の研究》,见堂下修司(ほか)編《音声による人間と機械の対話》,(東京)オーム社1998年版,第257-271页。;另一类是将“ヨネ”作为确认用法的表现形式之一,探讨与“ダロウ”、“デハナイカ”的互换性问题*参看蓮沼昭子《終助詞の複合形“よね”の用法と機能》,见筑波大学つくば言語文化フォーラム編 《対照研究第二号:発話マーカーについて》,(茨城)筑波大学1992年版,第63-77页;蓮沼昭子《対話における確認行為-“だろう”“じゃないか”“よね”の確認用法-》,见仁田義雄編《複文の研究:下》,(東京)くろしお出版1995年版,第389-419页。。
笔者发现,在自然会话中,“ヨネ”的使用频率很高。17组341分钟的日本女性会话中出现了429次,平均每22句话语中就有一次“ヨネ”出现[13]。这一出现频率与中国女性会话中句末“是不是”的出现频率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在此,我们重点介绍“ヨネ”在自然会话中的交际功能。
(25)JF13:食費だけだよね。 あの,光熱費もかからないでしょう↑/就伙食费是不是。那个,电费、取暖费也不要的吧?
JF14:そうそうそうそうそう,そういうのはかからないけど。/是的是的,这些都不要。
(26)IF06:マスコミは,厳しくしてるんだよね。 なんか今色々危ないじゃん。/媒体盯得很紧是不是,那什么,现在不是什么都很危险的嘛。
IF05:まあね。 /说的也是啊。
(27)JF16:でも無理でしょう↑,仕事(…)/但是够呛吧?工作(…) JF15:{笑いながら}そうだよね。/{边笑}是啊。[13]23,26,18
笔者曾观察自然会话语料,根据会话的进程、说者与听者的交互作用确定信息的性质,并据此对“ヨネ”在自然会话中的意义类型重新进行划定,分析语料中“ヨネ”意义类型的分布状况,得出一个结论:在自然会话中,“ヨネ”的交际功能是寻求听者的同感或表示同感[13]。以上例(25)和(26)表示征求同感,例(27)为表示同感。
观察“VP(,)是不是”问句,我们发现,“是不是”不带重音的“VP(,)是不是”问句多用于征求同感。比如:
(28)最近天气有点怪怪的,是不是?/最近の天気はちょっとおかしいよね。
(29)这也是常有的事,是不是?/そんなこともよくあるよね。(笔者译)
如以上句子所示,“VP(,)是不是”的始发句一般表述对话题的判断、一般常识等内容,说者使用“VP(,)是不是”是希望得到听者的同感。当然,如例(22),听者表示不认同的情况也是存在的。但是,这不影响说者的说话意图。
(22)A:皮儿好像有点儿厚是不是?/皮がちょっと厚いよね。 B:不厚啊!皮儿我觉得挺好的,太薄了反倒不好吃。/厚くないよ。いい皮だと思うよ。薄すぎるとかえっておいしくないから。(笔者译)
与日语的“ヨネ”不同,“是不是”很难用于表示同感。如例(27),JF15的“そうだよね”表示对JF16所说话语的认同,翻译成汉语时,比起“是不是(啊)”,使用“是啊”更为恰当。这是“VP(,)是不是”问句与日语“ヨネ”句的最大区别。原因在于“ヨネ”在日语会话中所具有的特殊语用功能,即,“为与听者达成具有交互感的会话,说者向听者寻求同感或者表示同感”,同感的寻求和表示可以共存[13]29。如以下例子:
JF16:うん,知ってる,あの可愛い子ね↑
JF15:そうそう,可愛い。 {笑いながら}チェック済み,チェック済み{大きな笑い}
JF16:可愛いよね。
JF15:あの子可愛いよね。 いやっ,性格もいいよ,すごい。*转引自張恵芳《自然会話における「ヨネ」の意味類型と表現機能》,载《言語学論叢》2009年第28号,第30页。
在以上会话进程中,“ヨネ”连续被听者和说者使用,且“可愛い”这一信息已在“ヨネ”句之前被JF16和JF15双方提及。例(30)正是“ヨネ”表示同感和寻求同感共存的好例子。在这一点上,“VP(,)是不是”问句很难表达出这一效果。
*(31)JF16:嗯,知道,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啊? JF15:是的是的,好可爱。 {边笑}验证完毕,验证完毕{大笑}
JF16:很可爱是不是?
JF15:那个女孩子好可爱是不是? 哎,性格也好,非常好。(笔者译)
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我们想象JF16和JF15相对而笑,都使用带重音的单独使用的“是不是(啊)”,会话就能成立。
(32)JF16:嗯,知道,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啊? JF15:是的是的,好可爱。 {边笑}验证完毕,验证完毕{大笑}
JF16:′是不是啊。
JF15:′是不是啊。 哎,性格也好,非常好。(笔者译)
连续的“ヨネ”体现了说者与听者“互求同感但以互表同感为主”的交互性关系。相比之下,带重音的“是不是”被说者和听者*本文中的“说者”指使用表达形式的会话一方,另一方为“听者”。如果表达形式被会话者双方连续使用,则“说者”与“听者”随之更替。连续使用,则具有“互表同感但以互求同感为主”的交互性关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以下讨论“是不是”带重音的“是不是”问句(以下简称带重音的“是不是”问句)。
(二) “是不是”带重音的“是不是”问句的日译
方梅指出,带重音的“是不是”位于话轮交替处,预示本次话轮就此结束,是邀请下一话轮的邀请信号[6]24。
(33)是指奖金吗?我们可不是为那俩钱儿,我们就是为了主持正义,′是不是,戈玲?*转引自方梅《疑问标记“是不是”的虚化》,见沈家煊、吴福祥、马贝加主编《语法化与语法研究(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24页。
我们先将例(33)翻译成日语:
(34)ボーナスのことか↑私たちは,お金のためにじゃなく,正義のためにやっているでしょう↑戈玲さん。(笔者译)
接下来,我们先将所有带重音的“是不是”问句情况罗列出来,再来考察对应的日语形式。除了方梅提到的情形,我们还发现了以下带重音的“是不是”问句形式:
(35)昨天的蛋糕′是不是不好吃?(同例(4))
(36)A:跟你那时候的反应一模一样。 B:′是不是啊。 (同例(5))
我们将例(35)、(36)翻译成日语:
(37)昨日のケーキ,おいしくないでしょう↑
(38)A:あなたのその時の反応と全く一緒だった。 B:でしょう↑(笔者译)
三种情形的“是不是”问句均可以译成“ダロウ”*在675分钟的自然会话语料中,均以“でしょ(う)”形式出现。在本文中,泛指某一表达形式时使用片假名标记,在具体的例子中使用平假名标记,以示区别。。这意味着带重音的“是不是”和日语的“ダロウ”之间存在语用上的相似性。关于“ダロウ”在日语会话中的语用特征,笔者也做过考察[14-15],“ダロウ”通过唤起听者的认识,向听者寻求确认并强调听者所持信息或主张的正确性,对听者的询问性较强,主要为上升语调。
(39)F11:みんな同じに見えるよな,ああいう時って。 F12:{笑い} F11:ロッカーでしょう↑ F12:{笑い}ロッカー。 F11:ぜんぜん違いはないでしょう↑ F12:それ。 F11:駅の中でしょう↑ F12:中。*转引自張恵芳《自然会話に見られる「ダロウ」と「デハナイカ」の表現機能の違い-用法上互換性を持つ「認識喚起」の場合-》,载《日本語教育》2010年第145号,第54页。
“でしょう”在自然会话中有一种新用法,即强调确认用法[15],如以下例子:
(40)F15:年もそんなに変わんない↑ F16:十歳違うんです。 F15:うん,十歳でしょう↑[15]34
笔者通过分析会话的进程以及围绕“でしょう”所展开的会话者之间的交互作用,得出过结论:“でしょう”作为一种语言手段,在会话中起到承接听者的话语、与之前说者的话语相呼应的交际功能[15]。
综上,我们可以发现日语“ダロウ”具有以下两个语用特点:一是强调说者自身的主张;二是强调对听者的作用。将例(39)、(40)翻译成汉语,如下:
(41)F11:看上去都一样啊,那种情况下。 F12:{笑} F11:寄存柜′是不是? F12:{笑}寄存柜。 F11:′是不是没有一点差别? F12:那是。 F11:在车站里,′是不是? F12:在里面。
(42)F15:年龄也差得不多吧? F16:相差十岁。 F15:嗯,′是不是啊(,就十岁)?(笔者译)
由此可见,带重音的“是不是”问句具有与日语“ダロウ”句相似的语用特征。即,说者通过重音强调自己所说的主张或意见,甚至可以单独使用,将之前听者的话语也作为自己主张或意见的佐证。带重音的“是不是”问句通过重音达到“互表同感但以互求同感为主”的语用效果。日语使用“ヨネ”来表达“互求同感但以互表同感为主”的交互性关系,使用“ダロウ”来表达“互表同感但以互求同感为主”的交互性关系。这一差异再次体现了日语语气表达形式丰富这一特征。
四、 “是不是”问句的日译结构图及启示
综合以上各种情形,我们可以概括出“是不是”问句的日译结构图。首先是日译形式和意义对应表格,见表1。根据表1,我们单独列出汉日对译形式,如表2。观察表1和表2,可以发现:在汉语“是不是”问句中,“是不是”在句中所处位置、语句的重音等因素决定了其在共时系统中的用法差异。正如方梅所指出的,这些用法差异体现了语法化过程中的交互主观化所涉及的语义和语用互相关联的单向性路径的各个层面[6]33:
内容的→内容的+程序的→程序的
非主观性的→主观性的+交互主观性的→交互主观性的
以命题内成分为辖域的→以命题为辖域的→以话语为辖域的
表1 “是不是”问句与其日译
表2 “是不是”问句的日译形式
注:从左往右,疑问语气渐弱,互动交际功能渐强。
五、 结 语
本文重点考察了“是不是”问句的日译问题。观察汉日对译语料和汉日自然会话语料后,我们找到了各种用法下的对应日语形式。至此,我们还发现:日语的语气形式集中于句末。这是日语在语序上属于SOV型语言所决定的。尽管语气形式在位置的移动等方面相对不自由,但日语以其丰富的语气形式来表达各种语气,满足各个层面语气表达的需要。
本文充分借鉴了汉语和日语已有的研究成果,通过日译这个研究角度,为汉语的研究成果和日语的研究成果架起了一座桥梁。首先,本文的研究成果可以直接应用于对外汉语教学和日语教学,同时,还能引发我们对汉日对比研究方法论新的思考,即观察自然会话语料,调查相同情形下日语怎么说、汉语怎么说。
在自然会话中,无论是汉语的“是不是”形式,还是日语的各个形式,都存在各种变体。受篇幅限制,本文均未涉及。同时,为使本文的结论更具说服力,笔者也将另撰文,从量这一角度对汉日自然会话语料展开进一步调查。
[1] 吕叔湘: 《疑问·否定·肯定》,《中国语文》1985年第4期,第241-250页。[Lü Shuxiang,″Interrogation, Negation & Affirmation,″ChineseLanguage, No.4(1985), pp.241-250
[2] 林裕文: 《谈疑问句》,《中国语文》1985年第2期,第91-98页。[Lin Yuwen,″On Interrogation,″ChineseLanguage, No.2(1985), pp.91-98
[3] 陶炼: 《“是不是”问句说略》,《中国语文》1998年第2期,第105-107页。[Tao Lian,″Interrogative Sentence ′Shi Bu Shi′,″ChineseLanguage, No.2(1998), pp.105-107.] [4] 丁力: 《从问句系统看“是不是”问句》,《中国语文》1999年第6期,第415-419页。[Ding Li,″A Systematic Study of Chinese Interrogative Sentence ′Shi Bu Shi′,″ChineseLanguage, No.6(1999), pp.415-419
[5] 邵敬敏、朱彦: 《“是不是VP”问句的肯定性倾向及其类型学意义》,见徐杰主编: 《汉语研究的类型学视角》,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64-285页。[Shao Jingmin & Zhu Yan,″The Affirmative Inclination of the ′Shi-Bu-Shi′+VP Question and Its Typological Significance,″ in Xu Jie(ed.),StudiesinChineseLinguistics:ATypologicalPerspective, Beijing: 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264-285
[6] 方梅: 《疑问标记“是不是”的虚化》,见沈家煊、吴福祥、马贝加主编: 《语法化与语法研究(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18-35页。[Fang Mei,″Grammaticalization of the Interrogative Marker ′Shi-Bu-Shi′,″ in Shen Jiaxuan, Wu Fuxiang & Ma Beijia(eds.),GrammaticalizationandGrammar:Vol.2, Beijing: The Commercial Press, 2005, pp.18-35.] [7] 張興: 「「のではないか」と“是不是”の対照研究」,『日中言語対照研究論集』2006 年8号,第108-121页。[Zhang Xing,″A Comparative Study on Interrogative Sentence in Japanese and Chinese: ′Nodewanaika′ and ′Shi Bu Shi′,″ContrastiveStudies:JapaneseandChinese, No.8(2006), pp.108-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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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Japanese Translation of Chinese ″Shi-Bu-Shi″ Questions
Zhang Huifang
(SchoolofInternationalStudies,ZhejiangUniversity,Hangzhou310058,China)
The ″Shi-Bu-Shi″ question has long attracted scholars’ attention who study question types in Chinese. Along with the gradual deepening of the research on mood expressions in Japanese since the 1980s, the Chinese-Japanese contrastive study on mood expressions has extended as well. While scholars generally agree that the Japanese mood form ″nodewanaika″ corresponds to the Chinese ″Shi-Bu-Shi″ construction, a survey into corpus data of natural conversations revealed that in 675 minutes of conversations altogether, there are only 38 cases of ″nodewanaika″ used by 25 groups of Japanese females. On the contrary, a single group of Chinese females would use more than that number of ″Shi-Bu-Shi″ construction in their natural conversations.
In order to find out some underlying reasons for the difference, we investigated the Japanese translations of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n different contexts:
Ⅰ.When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s used as a focus marker:Its corresponding Japanese construction is ″no(da)ka.″ For instance(AM=agglutinative morpheme):
(1)是不是′你明天到车站去买票?
(1′)′あなたが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
(2)你是不是′明天到车站去买票?
(2′)あなたは′明日駅へチケットを買いに行くのか。
There are two means of expression in Chinese that can mark the interrogative focus: either position shift of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or stress of the following syllable. But only the syllabic stress can be used in Japanese to mark the focus, for ″no(da)ka″ appears only at the sentence end. An additional ″ga″ of the ″sōki″ is needed to mark the subject focus if necessary. That Chinese uses word order and Japanese employs some agglutinative morpheme for the same purpose fully demonstrates their different characteristics in linguistic typology.
Ⅱ. When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s used as a question with an affirmative inclination. For instance:
(3)老师,您是不是也去杭州啊?
″Nodewanaika″ with an affirmative inclination in Japanese is considered to be the corresponding expression with the Chinese ″Shi-Bu-Shi″ construction. Yet the two are used with widely different frequencies in natural conversation. This is because ″nodewanaika″ always implies the speaker’s speculation about the hearer’s private activity and the speaker’s intention to get the hearer’s confirmation, which is usually considered to be rather impolite. Since this is the ″pragmatic constraint″ of a question with ″nodewanaika,″ a different interrogative strategy should be used to translate ″Shi-Bu-Shi″ questions.
(3′)先生も杭州へいらっしゃるのですか。
Ⅲ. When used in the ″vp (,)Shi-Bu-Shi″ question without an accent. For instance:
(4)最近天气有点怪怪的,是不是?
This type of ″vp (,)Shi-Bu-Shi″ construction usually begins with a statement of either common knowledge or common understanding of the present circumstance, suggesting that the speaker uses the ″vp (,) Shi-Bu-Shi″ construction to get the hearer’ empathy. ″yone″ is the word in Japanese for seeking the Hearer’s empathy, sympathy. More importantly, ″yone″ is very close to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n both frequency of use and the seeking for communicative empathy.
(4′)最近の天気はちょっとおかしいよね。
Ⅳ.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s used as a question with an accent. For instance:
(5)昨天的蛋糕′是不是不好吃?
(6)A:跟你那时候的反应一模一样。
B:′是不是啊。
″Desyō″ in Japanese has two pragmatic features:One is to stress the speaker’s personal claim;The other is to emphasize the effect on the hearer. It therefore has pragmatic similarity to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5′)昨日のケーキ,おいしくないでしょう↑
(6′)A:あなたのその時の反応と全く一緒だった。
B:でしょう↑
Through the study on Japanese translation, we have discovered that the ″Shi-Bu-Shi″ construction in Chinese diversifies its synchronic usage in terms of sentence location, sentence accent, and so on. In contrast, Japanese with a fairly tight constraint on position shift has developed a variety of mood forms to express different moods so as to meet different expressive needs. Forms of mood usually appear at the end of a sentence. This discovery can be directly applied to both Teaching Chinese as a Second Language (TCSL) and Teaching Japa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 to Chinese students. It may also provoke new reflections on the methodology for contrastive study in Chinese and Japanese.
″Shi-Bu-Shi″ Questions; Japanese translation; modal forms; natural dialogue; Chinese Japanese comparison research methods
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6.02.041
2016-02-04
[本刊网址·在线杂志] http://www.zjujournals.com/soc
[在线优先出版日期] 2017-05-31 [网络连续型出版物号] CN33-6000/C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14FYY026)
张惠芳(http://orcid.org/0000-0003-0599-3470),女,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副教授,语言学博士,主要从事日语语言学与汉日对比语言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