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主义:西方风景画中的山水写意
2017-07-17李静文张文瑀李刚翊
李静文+张文瑀+李刚翊
摘 要:在人们对于自然风光的描摹上,中国传统山水画与西方风景画各成体系,在世界艺术史上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由于其起源、发展历程不同,且受到不同的哲学思想与审美的影响,二者无论在题材、色彩、技法还是创作内涵、情感表达上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概括而言,即西方山水画在乎描摹、写实与理性,而中国山水画多为写意、哲理与情感表达。作为印象主义画派的先驱者,莫奈以独特的创作技法与情感表达,将西方风景画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其作品更注重对生活、对自然本身的真实情感,因此颇有中国文人山水画的写意与情感表现的特色。文章在比较西方风景画与中国山水画特色之后,对莫奈作品进行赏析,理解其作品在世界艺术史中的价值所在。
关键词:西方风景画;中国山水画;印象主义;写意绘画作品;中西艺术作品比较
在人类艺术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各色艺术风格因地理条件、文化背景、社会背景的不同而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从而产生人类艺术数千年的“百花齐放”现象。人类在描摹对自然与世界的认知、人与自然关系方面,在西方(主要为欧洲)产生了风景画,在中国则为山水画。在农耕文明发展早期,随着物质丰富、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能力得到增强,绘画艺术形式也逐渐由原始社会中同质化的壁画、陶塑等演变出更多的题材:在东方多为花鸟、人物与山水画,在西方则多是静物、肖像与16世纪后才逐渐出现的风景画。
通常认为,中国山水画起源于魏晋时期。从汉末至魏晋,由于连年战乱,社会动荡不安,连年的迫害与政治失意促使大批文人士大夫厌倦政治与官场,产生对山林野趣的向往。他们消极避世,隐居山林,吟诗作画,谈玄论道,因此在艺术上的视野也逐步转移到自然风光,并在游山玩水的过程中赋予了山水极高的艺术价值。“山水以形媚道”“圣人含道瑛物”,在此后的中国,山水逐渐成为艺术家们绘画创作的首选,表现自身对自然、宇宙的感知,对山水寄予无限的个人情怀。中国山水画成熟于唐代,此后被视为与书法艺术相同高度的视觉艺术形式。在融入对自然、宇宙、哲学的思辨及个人强烈的情感之后,山水画达到了其他艺术形式难以企及的审美高度。
独立的西方风景画起源要晚于东方约1000年。古典时期、中世纪乃至文艺复興前后的西方绘画多为静物及肖像题材,文艺复兴时期的经典名作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乔尔乔内的《沉睡的维纳斯》中即使存在一定的风景元素,也仅仅是作为人物肖像的衬托而出现,人物肖像依然是画面中的主体,因此这些作品还称不上独立的风景画。完全意义上的风景画约在17世纪的荷兰开始出现,荷兰的画家们为了描述家乡沿海的秀丽景色,使得人物形象逐步退出画面,因此风景画逐渐发展成为被人们接受与喜爱的独立绘画题材。此后出现的法国巴比松画派和中国山水画的出现有类似的条件:在法国复辟时代末期和七月革命初期,在遭受来自腐朽的波旁王朝的政治高压后,一些画家逐步淡出都市,希望通过描绘、感受自然风光去寄托他们的个人情感对自由的向往。于是在巴黎郊外的枫丹白露附近一个名为巴比松的小村,经常有一群写生的画家,这群画家因而得名为巴比松画派。直至19世纪,以莫奈、毕沙罗、雷诺瓦、西斯莱和巴齐耶为代表人物的印象画派以全新的手法对风景进行描摹,将西方风景画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比较中国山水画与西方风景画,我们可以较好地理解中西方文化差异。宗白华先生指出:“各个美术以它特殊的宇宙观和人生情绪为最深基础。”作为民族文化精神最直接的显示方式,艺术往往展现出了某个民族文化最深刻的特质。在发展的前期和中期,可以说中国山水画和西方风景画代表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发展方向。
欧洲的文化特质源于科学探究世界的理性,继承了肖像画和静物画的手法,早期的欧洲风景画呈现出了鲜明的主客相分的思维模式。此时期的西方画家在作画时是以客观的、几何式分析的思维对待眼前的景物,他们在充分研究客观事物的形式、体积、色彩、空间等要素之后,将这种认知绘于笔端,所以此类风景画作品也多为模仿客观事物的真实形态。因此,无论是在海洋派还是巴比松派的作品中,我们看到的多是人对自然的认知、描摹以至驾驭和改造。另一方面,这一时期的欧洲风景画始终是以描摹视觉真实的形与色为核心的,画家们的创作条件通常是个固定的时间、固定的观察点、固定的视角,是一个静止的视觉方式,在这个过程中广泛运用焦点透视法、空气透视法等理论,力求达到“凝固风景”的目的,动态的景物被如同相机快门一般定格为一瞬间,呈现出偏于视觉真实的静态空间。
中国山水画的创作与这一时期的风景画有所区别。在传统“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下,中国山水画的创作者不将自身独立于风景之外进行观察和理解,而是成为了风景的感知者和参与者。中国山水画往往不注重形态、色彩等视觉要素的描摹,而是出于作者主观意愿与想象,在这种思路下创作的作品与主观情感和审美理想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而大多忽略事物的客观存在。因此,中国山水画的视角不在“观物”,而在“审视内心”,相对应的是中国山水画的观景方式多为移步换景、动态游观。在欣赏西方风景画时,我们的目光常常被画面中的某个石块、某棵树、某栋房子所吸引,透视法和构图原理使得这些“画面中心”在整个画面中尤其突出,但是我们很难在中国山水画中寻找到一个明显的画面中心。这些基于“散点透视”或者是说无透视的景物要素被看似随意的笔法堆砌在了画面之中,自成一个小世界却又构成了山水的整体,就如同在中国古典园林中游玩一般,走几步、转个身,便又是一番风景。“仰山巅、窥山后、望远山”,在创作山水画时,作者的视线是流动、转折的,远近高深,变幻莫测,形成了一个个空间节奏。有道是“山形步步移”“山形面面看”,说的就是这种动态游移的视觉方式,也将观赏者带入了移步换景的画面体验中来,仿佛画面中真的可游可居,亦似乎走进了创作者内心创作的感性世界。
西方风景画和中国山水画向着不同的方向各自发展,直到19世纪,印象主义画派的出现在这割裂的二者之中产生了某种意义上的联系。
产生于19世纪60年代的法国印象主义是西方绘画史中的重要艺术流派。1874年莫奈创作的题为《日出·印象》的油画,遭到学院派的攻击,评论家们戏称这些笔法粗犷、细节缺失的画家们画的是印象而非实物,印象派由此而得名。几乎作为印象主义画派的代名词,莫奈将西方的风景画推向了一个崭新的历史高度,本文暂以莫奈的作品进行赏析,探讨印象主义画派在创作中体现出东方的山水写意。
作为莫奈的早期代表作之一,《日出·印象》描绘了日出时一片晨雾笼罩中的港口景象。大胆而凌乱的笔法、未经调和的色块在当时挑战了传统写实绘画的精雕细刻,因此这幅作品被嘲讽为“对美与真实的否定,只能给人一种印象”。这完全算不上优秀的写实、理性描摹的风景画,甚至“毛坯的糊墙纸也比这海景完整”。然而,与此前的风景画作品相比,简易的轮廓、剪影与富有变化的色彩变化给人更为抽象的感受,让整个作品更倾向于对“光”的描绘而非对风景的描摹,进而表现出日出时分的宁静安详,这与中国山水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日出·印象》透出些写意的元素,而莫奈晚期的作品《睡莲》则更富有强烈的东方韵味。自1914年至1926年,莫奈年复一年地与睡莲池里的睡莲对话,此期间创作了250幅大大小小的 《睡莲》,这些作品凝聚了莫奈多年心血,可以说代表着他最高的艺术成就。在创作后期,或许是受到了日本绘画的影响,又或许因为其视力障碍愈发严重,莫奈的作品线条越来越显现,色彩越来越简约,形象越来越虚幻,画面越来越空阔。莫奈的《睡莲》竭尽全力描绘出了水在自然中的魅力,水波纹中倒映着天空、树木、花草,日光与色彩交织。在创作时,莫奈绘画的是光线而非实体,一个个彩色小圆盘虽然失去了睡莲的丰富形态与结构,却表现出大自然极为丰富的色彩。莫奈在创作这一系列绘画时仿佛并不是一个观察者和描摹者,而是体验着自然界丰富的光,进而用心而非眼去描摹自然世界。在这一方面,东方的山水写意创作精神体现得淋漓尽致。
莫奈被誉为“一生追光线的人”,他不断地追求大自然的光线和色彩,抓住不断变化的光,同时也为了抓住感动自己心灵的一刹那。莫奈是一位内心情感十分奔放的画家,他彻底地将情感融彻自然,因而形成了非常优美的抒情意味。在他的作品中,他的心灵融入在自然景物中,情与景融彻为一体,成为艺術的全部。《临终前的莫奈夫人》是画家莫奈创作于1879年的油画,此时莫奈的妻子卡米丽病入膏肓即将离世,这幅油画是画家莫奈为他的妻子画的最后一幅作品。作品中不见有如伦勃朗、达·芬奇的精细的结构、完美的构图比例与考究的素描关系,而是用点、线的大笔触效果、大块面冷暖色调对比结合勾勒出弥留之际的妻子卡米丽的祥和与安宁。此刻莫奈想抓住的是洒在妻子脸上的这最后一束光,要将它永远留下。这幅作品虽然不是“风景画”,却再一次表现出富有东方写意的“观心”的创作手法。
都以自然景物为对象的欧洲风景画与中国山水画,都强调在对大自然的悉心观察与体验后,进行富有特色的创作,这种创作模式各有差别,甚至在绘画模式、哲学上有着质的不同。而在印象派出现之后,写意与情感表达的手法逐渐成为主要创作手法,又在之后的20世纪初期,东西绘画开始交融,并产生了全新的各色现代画派。理性描摹与山水写意最终趋向于一个融合,正如当今世界各民族艺术文化也正相互交融,实现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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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武汉大学城市设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