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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柳下惠

2017-07-15申平

红豆 2017年7期

申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长,《小说选刊·微小说》特约责任编辑,广东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广东省作家协会理事。

我,大冯,茹丹,司机,我们《社会观察》节目组一行四人,驱车深入市区的茫茫人海,去寻找一个“当代柳下惠”。那个人的“事迹”,据说比历史上的柳下惠还要先进。柳下惠是“坐怀不乱”,但是人家,却是同床半月不乱。

而且,据说那个女人还很漂亮。

头儿给我们下了死命令,要在三天之内找到这人,拍摄有关他的一切素材,制作几期爆炸性节目,把收视率拉高起来。别讲价钱,别说困难,必须的!

额滴个神啊!市区几千万人口,仅凭报料人一个语焉不详的电话,大海捞针,到哪里去找他呢!

关键是,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一路上,我们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大冯说:什么柳下惠!我觉得这样的人肯定是个阳痿患者,或者干脆就是个傻逼!守着肥肉吃白饭,根本不符合人性。

茹丹也说:哼,你们男人,哪有一个是好东西?特别现在这个年代,人欲横流的,你们一个一个的,谁敢说自己没泡过妞呀?恨不能把天下漂亮女孩都搞到手呢。柳下惠,他也就只能生活在传说里吧。而且那个传说也不一定是真实的。主任,你以为呢?

茹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发毛。茹丹本身就是一个漂亮性感的时尚少妇,作为栏目主持人,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让男人想入非非。我当然也不止一次想入非非过。记得有一次喝多了酒,我斗胆在车上拉过她的手,进行火力侦察。不想她的一双小手却像死人的手一样,冷冰冰地毫无反应。我只好知趣地放开了。事后我们都对此讳莫如深,难道她是在借机敲打我不成?

我咳了一声,故作高深地说:我以为,啊,这个故事,它的确有点天方夜谭的色彩。当代柳下惠,也许就是个伪命题吧。然而,可是,但是……这个也不好说啊!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道德传统,毕竟源远流长、代代相传嘛。高手在民间,谁敢说民间没有柳下惠呢!所以我以为,我们只有千方百计地找到这个人,才能下最后的结论。你们以为呢?

大冯说:主任,我怎么觉得你说话这么绕得慌呢!

茹丹说:服了,我以为,还是咱主任的水平高。说话滴水不漏的。

我们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才找到了那个报料人,一家4S店里的修车工,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这小子其实有点叶公好龙,平时做梦都想见电视台的人,而当我们真的来了,他又怕了。他在电话里一会东一会西地乱支我们,搞得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最后实在没辙了他才说出了真实地址。

一看就是个雏儿,见了我们两腿打战。特别是当他看见过去只能在电视机里欣赏的茹丹美女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时,更显得手足无措,“连话都不會说了”。大冯把摄像枪对准他半天,他居然连个屁也没放出来。

我让大冯收起摄像枪,慢慢地跟他聊。半天才搞明白,他报料的那个“柳下惠”,原来他并不认识。他来车行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他是听别的工友说起这个人,觉得很好玩,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我们打了热线电话。

这么说,这个人已经走了好久了?

是,我都……来这里半年了。

他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不知道,没有……

我靠!这不是逗我们玩吗?真想上前踹他两脚。

在让人绝望的时候,又是美女发挥了作用。我看见有好几个工人慢慢围过来,一双双眼睛都往茹丹身上瞄。我就对他们招手:来来,师傅们,过来聊一下嘛。你们认识那个谁……就是和女孩住在一起半个月,相安无事的那个人吗?

几个工人立刻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胖子说:你们要找那个傻……冒呀,找他干什么呢?

我对茹丹使了个眼色,茹丹立刻就冲到了一线。她亭亭玉立地往那里一站,声音甜甜地说:师傅们,我们来找他是好事。你们平时也应该看过我们的《社会观察》栏目吧,讲述的就是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讲讲他和你们的故事。请配合我们一下好吗?

茹丹短短几句话,就像春风拂过草地,那几个修车工,就像小草一样兴奋起来。他们七嘴八舌的,开始回忆和讲述那个“柳下惠”的故事。大冯拍,我记,最后获得有效信息如下:

1.那人名叫柳大祥(额滴个神啊,居然也姓柳)。2.柳大祥已经30多岁了,他是北方农村人,在希望的田野上,有他的老婆孩子还有爹娘。3.柳大祥生活极其简朴,比较抠门。4.比较一本正经,没听他讲过荤段子,更没有见他泡过妞儿。5.平时除了上班,柳大祥的唯一爱好是去网吧里上上网,不过每次时间都不太长。6.和女孩子同床半月不乱的事情,是他自己说出来的。那次喝酒,乘着酒兴,每个人都要讲自己的泡妞经历。轮到他,他却讲了这个故事。7.柳大祥离开这家车行,与他讲了这个故事有关。大家有的不信,说他吹,有的说他傻,见肉不吃是傻逼。他就脸红脖子粗地辩解,越辩解大家越笑他。后来,大家都不叫他的名字了,管他叫“柳大傻”。再后来,他就赌气走了,去向不明,不再跟大家联系,他的电话也换号了。8.不过他并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前几天还有一个工友在街上看到过他……

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对以上信息进行了梳理,一致认为柳大祥完全具备成为当代柳下惠的基础和条件,他讲述的故事非常可能是真实的。也就是说,在当今这个“人欲横流”的时代,好人还是有的。

我颇为自得地对大冯和茹丹说:怎么样?本主任还是有预见性的吧?绝对不像你们,一竿打落一船人。

大冯和茹丹对望了一下,一起说:主任英明!

我说:谢谢吹捧。可是我再英明,也不知道这个柳大祥他去了哪儿啊!

接下来,有故事的人柳大祥,害得我们东奔西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一个修车行一个修车行地找,4S店、3S店、修理厂,我们差不多把这座城市都跑了一个遍。

不但辛苦,还遭人嘲笑。我们担心柳大祥更名换姓,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把他的“事迹”简述一遍。人家听了,都笑嘻嘻地,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们,仿佛那个“傻逼”不是别人,倒像是我们几个似的。

大冯一个劲儿地喊:受不了啦,受不了啦!茹丹也说:主任,快跟头儿说说,就饶了咱们几个倒霉蛋吧。最后连司机都气呼呼地说:还没有见过这么采访的哩!

就在我们准备放弃的时候,却意外在一家很不起眼的修理厂里找到了柳大祥。人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还是叫做柳大祥。

额滴个神啊,可算找到你啦!我们的几双眼睛,一起探照灯一样朝他看:矮墩墩的个头,胡子拉碴的一張脸,一双眼睛倒是清澈明亮,闪烁着善良朴实的光。我们一起紧紧盯住他看,生怕他跑了似的,直把他看得手足无措。

我们赶紧说明来意,并附带说明找他有多么艰难,但是没想到柳大祥一点也不感动。面对镜头,面对美女,他开口说出的话竟然是:你们电视台怎么也恁傻哩,那是俺瞎吹的话,你们也拿棒槌当针!

完了,砸了!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更可气的是柳大祥说完这话,就自顾自地干他的活去了,仿佛我们是空气似的。对,我们也的确是自找没趣,人家也没请你来啊!

都怪头儿!他的脑子不是进水了,就是被驴踢了,或者是被门框挤了。他急吼吼地让我们拿热脸来贴人家的冷屁股,真他爹病得不轻!

我们只好打道回府,一路上垂头丧气。两三天的辛苦白搭不说,还不知道怎么跟头儿交代。晚上,我上网去搜柳下惠,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额滴个神啊!原来这柳下惠的故事,竟然真的很有可能是个千年谎言。

网曰:柳下惠,姓展,名获,字子禽,曾官拜鲁国士师(相当于现在的监狱长)。据说,他居官清正,执法严谨,不合时宜,遂弃官归隐,居于柳下(今濮阳县柳屯)。死后被谥为“惠”,故称柳下惠。他“坐怀不乱”的故事最早出自《诗经》的“毛诗”版本,是以一个寡妇和一个光棍的对话形式出现的。说的是适逢大雨,寡妇家的房子毁坏。她想去光棍家借宿,却遭到拒绝。男人说,俺不是柳下惠,你还是不要来吧。寡妇很生气,却也没办法。这就是故事的雏形。直到元代胡炳文的《纯正蒙求》,才进一步丰富了“坐怀不乱”的细节:鲁柳下惠,姓展名禽,远行夜宿都门外。时大寒,忽有女子来托宿,惠恐其冻死,乃坐之于怀,以衣覆之,至晓不为乱。

原来是个发生在冬天里的故事,非常可疑不说,还演绎了1000多年才最后成形,你说这能是真的吗?

继续搜索,也有人出来证明故事是绝对真实的,称赞柳下惠乃人之楷模。反正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唉,世界上最难说清楚的事情,恐怕就是男女关系的问题了。

第二天上班,我去向头儿作了汇报。我先说了我们的千难万险,接着说了柳大祥的具体情况。我采信了“网论”的反面意见,认为我们纯粹是被一个老谎言和一个新谎言给忽悠了,建议此事到此为止。

我看见头儿的脸边听边往下拉,到最后拉得比驴脸都长。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说:我看你这个主任是不想当啦!我问你,你是信网络还是信事实?或者说你是信领导还是信你自己?给了你这么好的线索,而且你也找到了人,可是你却采访不到,你还在这里侃侃而谈,你简直……立即给我返回去,不惜一切把新闻给我挖回来,采访不成你立即给我辞职!

头儿用力摔了一个茶杯,以示愤怒和惩戒。

我落荒而逃。我终于知道“必须的”三个字的分量了。

为攻破柳大祥,我们首先使用了美人计。

我台主持人茹丹,让多少男人睡不好觉的茹丹,放下美丽的身段,屈尊跟了他半天时间,给他递工具,赔笑脸,还一口一个“柳师傅”地叫。这厮虽然也表现出很害羞、很贪馋的样子,但他始终提高警惕,就像饿狗咬住了屎橛子一般,说啥都不松口,从头到尾都坚持说他就是开玩笑的。

真想狠狠抽他!或者,用钢钎撬开他的嘴。

接着实施金钱计。当我说出可以给他2000块报料费时,他的眼睛蓦然亮了一下,问了我一句:你不会骗俺吧?我立马掏出钱来递过去,他却又连连摆手,那神态像极了小孩子既想吃糖又怕上当的样子。

我趁机上前,死活把钱塞进他的口袋里。我看见他的手在上面按了按,脸上立刻写满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他说:哎呀,为了这么点子破事,你们下这么大的功夫,值当吗?

我说:柳师傅,你知道中国古代有个柳下惠吗?他因为坐怀不乱,名扬千古,你呢,比他还伟大呢!你的故事很有意义,你就快给我们说说吧。

柳大祥沉吟着,欲言又止。偏偏这时又是大冯坏了事。大冯说:柳师傅,你就说吧。我们可是卫视,上星的。你说了,我录了,一播,你就是大名人了。

我看见柳大祥的脸一下子又变了,变成了被风吹皱的池塘。他猛地把手伸进了装钱的口袋里,停了片刻却又空着出来,他叹了口气说:那好,那俺就给你们说实话吧,这个事啊,它真的不是俺干的……

啊?!

你们别着急,这是俺的一个老乡的故事,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

噢!

这时候,柳大祥也该下班了。他上了我们的车,很快把我们带到了另一家修车行。他让我们等在外面。他进去许久,才有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跟他走出来。见了我们,显得不冷不热。

柳大祥说:孙军,你就把你那个故事给电视台的说一下呗。

孙军哧地笑了一下,说:你们电视台怎么什么事都采访啊,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了?

听听这话!但是为了采访,我们只能忍着。我说:请你说说好吗?

孙军沉吟了一下,说:其实那事两句话就完了。就是有个女的夜里没有地方住,挺可怜的,我就让她到我的出租房里去住了一夜。

那你住哪里?一起吗?

那怎么行啊!我一个人到办公室里去住了一晚。

那后来呢?

后来她就走了,我总不能把她给养起来吧?

你真的去办公室住了?半道没有回去?请原谅这样问你。

说啥呢!我可不想趁火打劫,那多缺德啊!再说,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还有什么?

没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们把疑问的目光投向柳大祥,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怎么,不行吗?

我说:好像和我们听说的差距太大了。这个故事,顶多是助人为乐,和柳下惠没有多大关系。

柳大祥想了想说:那,俺只能带你们去找收破烂的老赵了。接着他就去旁边打了一通电话。

柳大祥指挥汽车左彎右拐,一路把我们带到了城郊,在一个垃圾站前停下。步行绕过垃圾站,就看见了一个收破烂的地方。有个高大的红脸汉从一间低矮的用砖头和油毡纸搭成的小屋里钻出来迎接我们。红脸汉笑盈盈的,和我们挨个亲切握手,口里说着:哎呀哎呀,是电视台的大记者到了。欢迎,欢迎!快进屋,进屋喝茶!

我探头朝他的屋里看了一下,好像有一张床,还有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除此外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而且还有一种臭烘烘的味道飘出来。我说:算了,不要客气,就在外面说吧。

柳大祥也说:对,老赵你就说吧,把那天黑下你怎样拒绝女色的故事说给他们听。俺记得你说,好像当时还下着大雨是吧?

红脸汉点点头说:其实这样的事情俺都经历过好几回了……

我给大冯使了个眼色,他立刻举起了摄像枪。老赵一看到摄像枪,反倒越加兴奋,他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地说起来。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天夜里,雨下得好大。大概是10点多钟,反正俺都睡醒一觉了,忽然听见门外好像有人喊,细听是女人的声音。俺爬起来打开门,立刻有个湿淋淋的女人冲进来。那全身浇的,简直比落汤鸡都厉害。她站在那里直哆嗦,上下牙咔咔咔地响,手里的一个提包也全湿透了。俺一看,赶紧找出两件收来的女人衣服,背过身去说:赶快换上吧。她就在俺身后换起衣服来。等她换好,俺又给她下了一碗面,特意多放了姜丝。她缓过来,俺一看,还挺年轻漂亮的。

这时外面的雨停了,她就要走。俺说,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女人家,能去哪里?如果再下雨怎么办?她说你的屋子这么窄,我在你没办法睡觉呀。俺说俺已经睡醒了。你要是不嫌弃,就上俺的床去睡,俺在门口给你站岗。她一听,感动得眼泪哗哗地,说大哥你真是好人啊!

这一夜,俺真的就在门口坐着打盹。好在是夏天,不冷。可是困哪,俺白天也累了一天了啊!中间她曾经让俺上床和她一起睡,可俺一想,男女授受不亲呀,一男一女同睡一张床说不清楚呀,俺就拒绝了,硬是坚持到天亮。

白天她走的时候,要给俺跪下。我说,算了妹子,人都有个急难的时候,俺这也算是积德行善吧……

听完他的故事,我们觉得有点不过瘾,便开始刨根问底。

赵先生,你说那个女人年轻漂亮。夜深人静,她就睡在你的床上,你真的没动心思?

也想过那么一下。但是又一想,你都四五老十的人了,不能那么不要脸。

那么她让你上床,是不是在暗示你什么?

那俺就不知道了。冷不丁见面,俺哪里知道她是啥人?心里想啥呢!假如她是坏人,讹上俺可怎么办呀!

嗯,看来这句话是实话。

那她姓什么,叫什么,是怎么跑到你这里来的,你知道吗?

这些俺都没问。

那她走了以后,有和你联系过吗?

没有。

对了,你说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好几次,还有什么?

还有……唉,那就不好说了。

怎么不好说呢?

有的女人她就是奔着俺的钱来的。她要跟你睡觉,就是想要钱呗。有个女人,她赖在俺的屋里不走,还……脱光了衣服,俺最后还是把她赶走了。

那么你和这些女人,就没有一个有过……身体接触吗?

没有。嘻嘻,有也不能说啊!

采访结束了。老赵说什么也要留我们吃饭,但是我们说什么都拒绝了。回去的路上,柳大祥一个劲地问我:怎么样主任,老赵说的这个够精彩吧?俺的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我说:还行吧,但是……

柳大祥立刻迫不及待地说:那以后,你们就不要找俺了啊!

柳大祥就在半路下了车,说要回他的出租屋去。他朝我们挥挥手,然后匆匆而去,急急如漏网之鱼。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我看到他有意无意又摸了一下口袋,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

我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我们在台里看采访素材,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孙军和老赵的事迹,属于好人好事不假,但是却和我们的采访主题有距离。我们要找的是当代柳下惠,而柳下惠的主要特点,是和女人零距离接触而不乱。可是他们呢,一个去了办公室,一个守在屋门口,都离女同志八十丈远,这故事能精彩吗!

这时,我的眼前不由浮现出柳大祥离开我们时说的话和他的动作表情来。

不让我们再找他……得意的笑……难道,这个貌似老实厚道的人把我们给耍了不成?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大冯和茹丹听,他们也深以为然。

于是就打他电话,可是电话却关机了。

于是就去他的车行找他,人家却说,他一早就辞工走人了,不知去向。

完了,线索再次中断了。

到这会我们才明白,这个柳大祥其实很狡猾。他带我们去找孙军和老赵,第一是转移目标,把自己替出来,第二他把两千块钱也轻易挣到手了。

他现在躲避我们的行为更加证明,他才是故事的真正主角,只是他不愿意说罢了。对,昨天他本来都要开口了,可是大冯一句话又让他改变了主意。他为什么不肯说呢?他在害怕什么呢?

找他,必须再去找他!

但是,这厮却人间蒸发了。

经过商议,我们决定实施“倒访”战略。不信就找不到他!

首先,我们找到了那个小头目孙军。

孙军显得很不耐烦,他说:你们电视台到底想干什么呀!

我说:孙经理(天知道他是不是经理),我们就是想向您了解一下柳大祥的精彩故事,就是他与女孩同床半月不乱的故事。他比古代的柳下惠都伟大啊!

孙军听了,露出惊讶的表情:哎,昨天不是他带你们来的吗?你们为什么不采访他本人?

唉,他自己不肯说啊,谦虚!所以才又来找您啊!

哦,这家伙,这事谦虚个啥啊!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儿。

孙经理,這么说,您知道这件事的过程呗?

当然知道,他还打电话向我求过援呢……

大冯闻声立即打开了摄像机,谁知这时孙经理面对那个黑家伙,竟然也“话都不会说了”。没奈何,只好放下机器,悄悄打开了录音笔。

柳大祥,他是上网惹的祸。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什么火狐狸的女孩儿,和人家聊得很开心,但是没有见过面。这天晚上,火狐狸给他发来求救帖,说她被男朋友家暴,流落街头,问他能不能救救她。这个傻逼,还真的就去了,把那女孩从一家网吧里领回出租屋了。

等等,那女孩多大年龄,姓啥叫啥。

这些我没问。据说女孩当时浑身是伤,鼻青脸肿的。他就用药水给人家擦,还做饭给人家吃。后来该睡觉了,麻烦来了。柳大祥他不像我,还有间办公室可以住。他的出租屋窄巴得很,只能放下一张床,一个单人沙发,再就是锅碗瓢盆。那家伙又一本正经的,第一天夜里,他就是窝在沙发里将就的。

哦,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

是他后来打电话告诉我的呀!他本以为女孩第二天会走,谁知道人家说:大哥,你看我在这城里举目无亲的,你就让我在你这里养几天吧。等我找到工作再走。这傻逼,当时答应了,过后又后悔了。他就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帮忙,让女孩去我的出租屋住,我去办公室住。我说,你自己的梦自己圆吧,没有弯弯肠子,你吞什么弯弯镰刀!谁知道你是不是要转移祸水啊!他气得挂了电话,过会又给我打过来,问我他该怎么办。我说:你把她办了不就完了?送到嘴边的肥肉你都不吃,你傻吧你!可是他说:我有老婆孩子啊,人家还不到20岁啊,我不能趁人之危啊!我说,那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我就没再理他了。过了好久,老乡聚会,我问他后来怎么样了,他说:唉,别提了,受了半个月的好罪!他说他们竟然挤在一张床上睡,半个月啥事没有。我说,我靠,要么你是说假话,要么你就是傻逼一个……好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谢天谢地,终于挖到正矿上了。最后我们又若无其事地问:他今天电话怎么关机了?他没有跟您联系吧?

没有啊!

那他的出租屋,你去过吗?

没去过。好了,我给你们说的够多了。我还很忙,再见吧。

再见。谢谢您,孙经理。再见!

我们接着又去找收破烂的老赵。老赵一见我们,显得很是惊喜。我故技重演,又把话题引到了柳大祥身上。

哎哟,这事他还没有给你们说?大祥他可真是好人哪!俺要是跟他比,那是小巫见大屋巫了。

那你就把你所知道的,都跟我们说说呗。柳大祥他太谦虚了。

面对镜头,老赵再次兴奋起来,又开始摆划。他讲的过程和孙军差不多,只是比他讲得更精彩。

……这家伙,他是请了神送不了神了。你们想,每天有肉摆在嘴边,又不能吃,不,是不敢吃,那该是什么滋味啊!实在没辙,他就给俺打电话,让俺过去帮帮他,劝那女孩尽快离开。因为他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那天晚上,俺就到他的出租屋去了……

哦,这么说,你知道他住在哪里。

知道哇,他那里俺常去,他也常来俺这里。俺们可是一个镇的亲老乡。

那太好了,今晚你带我们去他那里看看好吗?

没问题,现在去都可以。

好,晚上去。你继续,继续!

我说到哪里了?对,他让俺去了他的出租屋。我一看,哎呀妈呀,猪八戒生孩子,可难死猴哥了。那么窄的屋,两个人挤一张床,又是夏天,穿的又少,你说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老婆又不在身边的男人,他却硬熬了好几天了。不说别人,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你们那天说啥来着,古代的什么柳……

柳下惠。

对,柳下惠。其实柳下惠哪里能跟他比呀?这情况,你让他来试试,保证现原形。所以你们电视台真有眼光,这样的好人好事真是值得大力宣传。

对,还包括你在内。你的事迹也不错啊!

俺不行,不行!还不如大祥一个脚趾头。

你也不用谦虚,继续说吧。

好。我一看这情况,就对那女孩说,美女,这么窄巴的地方,大男大女的,挤在一张床上,好说不好听,不然你换个地方住吧。谁知女孩一听就不高兴了,她说,这是我跟大祥哥的事,你操什么心!大祥哥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我相信他,我就是要在他这里住。大祥哥,是你要赶我走吗?大祥就红脸秃噜地说:没有没有,你住吧,住吧!你看看,反倒闹得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我气得就回来了,没有再管他们的事。后来才听大祥说,那女孩在他那住了半个月才走。我的老天爷,他可真神了。这要放在我身上,我也得把她……说笑,说笑,救人一难,胜造七级浮屠嘛!大祥他修炼得好,俺比不上他,比不上他。

请问,那个女的到底多大年龄,姓啥叫啥,还有,她长得漂亮吗?

20岁左右吧,俺听大祥管她叫小玉。嗬,长得挺带劲的,白,丰满。

老赵,凭你对柳大祥的了解,你可以确定他和那个女孩之间确实很清白吗?

应该可以确定。但是,哎呀,这种事,也不好说呀。黑灯瞎火的,一不留神就会……擦枪走火,嘻嘻,谁知道呢!对,这个问题呀,只有天知道,还有他自己才知道啊!

接着又问了柳大祥的一些基本情况。我们收工,请老赵吃饭。边吃边聊。很快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在热心人老赵的指引下,我们直扑柳大祥的出租屋。

柳大祥,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

果然就把柳大祥逮了个正着。

他见了我们,特别是看见老赵领着我们来,十二万分地不好意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们也毫不客气,开门见山就说:柳师傅,就请你把你跟小玉姑娘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听吧。

柳大祥低头不语。

这当儿,我打量了一下这间诞生当代柳下惠的房间:真的是太逼仄了,我们几人站在屋里,除了那张破沙发,根本就没有地方坐,甚至连转屁股的空间都没有。传说中的那张床,竟然是个单人床,不过是在旁边加多了一条木板。

哦,伟大的小屋,伟大的单人床啊!

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预感到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就要产生了。

半天,柳大祥才抬起头说:俺把钱退给你们行吧。对不起,俺的事俺不能说,你们也不能播,要不,俺就跟你们打官司。

说着,他就去床铺下面掏出一沓钱来,死活要还给我。

拉扯间,我又把钱丢还到他的床上,说:我们为你的事都跑了好几天了,我们花的钱比这多多了,你赔不起!你躲躲闪闪的,总得让我们知道原因吧。

他沉默了半天才说:这事能说清楚吗!谁听都说俺是傻瓜,还说它干啥!

我说:但是我们相信你啊,我们会帮助你说清楚啊!

说清楚也没人信,嘴上信心里也不信,到头来还是自己找骂。

这没关系啊,我们可以引导舆论啊,真金不怕火炼嘛!

唉,俺就跟你们挑明了吧:你们是卫视、上星,全国都看得见,那俺老婆孩子还有爹娘也肯定能看见。俺的天,俺老婆要是看见,她還不得把俺吃了?本来她就对俺不放心呢。算了,求求你们,俺一个小小老百姓,就让俺过安生日子吧。

原来症结在这里!我不由得白了大冯一眼。

我正不知道如何应对,却听茹丹说:柳师傅,这没关系啊,我们的节目可以上星,也可以不上星啊!

是啊,大冯说,我们有上星的频道,也有不上星的频道。我那天是逗你玩呢,其实我们这个节目的频道就不上星,只有本省的人,主要是这座城市里的人才能看到。

嘿!他俩反应倒挺快的,撒谎也不脸红。为了完成任务,我也只好跟着郑重点头。

柳大祥的脸色稍有缓解,但还是犹犹豫豫的。

我说:柳师傅,快说吧。我们会对你负责的。但是我的心里却说:等你说了,就由不得你了。

柳大祥抬头看着我,显得很是无助:唉,让俺怎么跟你们说呢……

我说:你就说说过程,说说当时你的感受、想法呗。

感受?他好像只记住了这两个字,竟然又重复了好几遍,他忽然看着我,又看看茹丹说:什么感受,你们两个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我说:没这个必要吧?但是我的头脑里却马上产生了一种幻觉和向往。

谁知柳大祥却说:你们不试,俺就不说。

这小子,其实挺坏。他显然是想用这一手来难为我们,达到掩护他自己的目的。

我看了茹丹一眼,意在征求她的意见。没想到她却把手一挥说:试就试,谁怕谁啊?来吧主任,党和人民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说着,她竟然把鞋一脱,带头爬上床去。

大冯欢呼一声,把我往床边一推:主任,你就亲自当一回柳下惠吧。说着就把大家赶到屋外,吧嗒一声把灯关了。

屋里霎时一片黑暗,眼睛稍微适应一点,便看见床上有白光一片。我知道,那是茹丹的大腿。她今天穿的是短裙,两条美腿裸露大半。我突然感觉嘴里发干,喉头发紧。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过去把灯重新打开,然后对门外喊:你们都进来,没有证人在场,这算咋回事啊!大冯你这小子,诚心要我和茹丹传绯闻啊!

于是,大冯他们又重新走了进来,一个个脸上笑嘻嘻的。

我就在明亮的灯光和众目睽睽之下,脱了鞋爬上床去,在茹丹身边躺了下来。床真是太窄了,两个人并排躺下,中间的距离也就一个拳头。而且这还是在刻意躲避对方的情况下。如果夜里睡着了,胳膊腿不听指挥,那可真的就是零距离了。而且,我刚躺下,一股由香水、化妆品、女人体香组成的混合味道就钻进了我的鼻孔,使我霎时变得兴奋起来。我极力忍耐着,控制着,心却扑腾扑腾地跳起来,气也出得没那么匀了……

茹丹便咯咯地笑起来,她侧过身来,把美丽的面庞摆在我的眼前,把芝兰气息轻轻地吹到我的脸上,她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怎么样主任,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还有你能坚持多久。

我也小声说:感受嘛,当然很刺激……你能坚持多久我就能坚持多久。

茹丹哧了一声:在这种情况下你也许能,但是如果旁边没有人呢?要是你喝了酒呢?

我立刻像是被她打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地说不出话。

茹丹把胳膊枕在头下,这样她就形成了居高临下看我的态势。我感到无地自容,只好闭上眼睛装死。我听见她又笑了一下,好像是替我解围一般说:不过呢,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我认为主任基本上还是个一本正经的好人。只是,你的定力还是不够,你呀,是当不了柳下惠的。

一本正经……定力不够……原来我在她的眼里是这形象。我依然闭着眼睛,害怕她看透我的内心,再给我更多的打击。我岔开话说:那你看柳大祥呢,他难道就比我强吗?

是的,女人的直觉告诉我,柳大祥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恕我直言,他绝对比你有定力。

为什么呢?

因为他身上传统的东西比你多,而且,他心存畏惧,知道害怕。

哦,照你说来,胆小怕事倒成了优点了?

那要看干什么。干事创业当然不能胆小怕事,但是在金钱美色面前这就是优点了。你们这些男人,可能开始还都心存一些畏惧感,但是社会却是个大染缸,染着染着就胆肥了,不管不顾了。主任你可要注意啊,再染下去,你也要麻烦了。

理智告诉我,茹丹的话是对的,但是我依然觉得她的话很刺耳。我心里在想,不就是摸过一下你的手吗?倒教训起我来了……于是就闭上嘴不再说话。她似乎也意识到说过了,也不说话了。

但是不说话问题就来了:男女并排躺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嗅着对方的味道,特别是我,一个各项功能都正常的男人,虽然我紧闭双眼,但是眼前却总是浮现着茹丹姣好的面容,白皙的皮肤,我的眼睛不由自主打开一条缝,她凸凹有致的玉体就横在我的身边,伸手可及……我的身体立即开始产生反应,怎么忍都忍不住。我怕出丑,只好转过身去,背对她躺着,但是那些本能的欲望却依然像箭一样直往脑子里面钻,像野草一样在体内疯狂生长。没办法,我开始数数,可是怎么也数不下去,我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时间凝固……我的身体马上就要爆炸了!

又咬牙坚持了一会,我大喊了一声停,率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急问大冯:喂,多长时间了?

大冯的回答令我差点崩溃,他说:才15分钟。

额滴个神啊!人家柳大祥可是坚持了半个月啊!

我把茹丹拉起来,转身对柳大祥说:柳师傅,我知道你当时的感受了,还是请你开始讲述吧。

柳大祥点了点头说:好吧,看来俺不说也得说了。

柳大祥一开口,竟然又爆了一颗炸弹:他的原名竟然叫做柳大惠!猛一听和柳下惠简直就是同名!

俺父母其实没啥文化,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俺们祖上还有那么大个名人,他们是随便给俺取的名,不想歪打正着了。俺上小学的时候这名字也没人说啥,可是上了中学,就有人笑话俺了。他们说,你难道就是古代的柳下惠转世吗?你难道也能坐怀不乱吗?有一次他们闹得厉害,竟然把一个女同学朝俺的怀里推,要俺们演示坐怀不乱的故事,那女同学哭了,俺也哭了。后来俺就改名叫柳大祥了。

哇!简直太精彩了,继续,请继续!

俺的事孫军和老赵肯定都跟你们说了不少了。俺当时把小玉接到这间出租屋,主要是看她可怜。她的男朋友是个畜生,虐待狂,打起她来没轻没重的。那天夜里她逃出来,只带了两件衣服,身上只有几十块钱,手机也没拿出来。她交完上网费,几乎就身无分文了。要不是俺来接她,她只能在街上流浪了。

俺看见她的时候,她浑身都是伤,悲悲惨惨的。看到她俺就想起了俺的女儿,看样子她比她也大不了几岁,俺不救她谁救她?俺就打了个车,把她拉回来了。可是当晚俺就有点后悔了。别的不说,这么窄小的屋子,没法睡觉啊!

头一晚,俺就在沙发上将就了。那时都夜里两三点钟了,她可能因为有伤,又困,也没怎么推让,穿着衣服就上床睡着了。俺呢,只能在这个破沙发里打盹。你们可以试试,在这上面怎么可能睡实着呢!

好歹天亮了,俺给她买了早餐,又拿了100块钱给她,俺寻思她还不走。可是她说:大哥,我实在没地方可去,就让我在你这里住几天吧,一个是养养伤,再一个是找一份工作。你放心,我以后会报答你的。俺这人天生就面矮,一个女孩子这么求你,你能不答应吗!

可是答应了麻烦就来了,别的都好说,怎么睡觉成了大问题。大男大女的,这么窄的屋,怎么睡啊!第二天晚上,俺又要睡沙发,可是她不让。她说那怎么行,你白天要上班,还是我睡沙发吧。我们争了半天,她说大哥,那我们干脆就一起睡吧。我看得出你是好人,我对你放心!说着带头爬上床,留一半地方给我,和衣而卧,而且很快就睡着了。

俺犹豫了半天,只好关了灯,小心翼翼爬上床。主任你已经体会到了吧,一个男人睡到一个女人身边,而且还是结过婚的男人,老婆多长时间不在身边的男人,俺可真的变成一个“难人”了。不瞒你们,俺立刻浑身躁热……俺当时都想了些啥,也记不得了,反正有好念头也有坏念头,最后还是好念头战胜了坏念头。俺想的是,人家可是落难之人,趁人之危那可是最缺德的事。再说人家那么信任你,你想都不应该那么想。最后,俺背对着她,也穿着衣服睡着了。

谁知道考验还在后头。老穿衣服睡觉,那怎么行啊!小玉就用我给她的钱,跑去买了那种吊带睡裙,穿起来,该露的地方都露着,哎呀她身上那个白呀,胸……那个大呀,俺都不敢正眼看她。可是她呢,却好像一点不避讳,拿俺当她老公了。

白天她给俺做饭、洗衣服,到了夜里,她就白花花地上了俺的床。俺也换了短衣短裤躺下。清醒时还好,夜里一翻身,不挨不碰那才怪呢。唉,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啊!俺感觉每天都站在一种看不见的悬崖边上,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又比如是一个饿了几天的人。人家给了他一块香喷喷的肥肉,又没人说不让他吃,可他偏要忍住不吃,你说这滋味能好受吗?

那些天俺一到夜里就念佛,俺爹俺娘都信佛;再就是俺还真的想到了俺的祖先柳下惠,不知道人家是怎么修炼的,能坐怀不乱。就想你也姓柳,你也要修炼啊。实在受不了啦,就去找孙军和老赵帮忙。可是他们不但不帮忙,还出坏主意。有那么几回,俺真想一狠二狠,当回坏人算了,反正也这样了。可是每到关键时刻,俺都胆虚。首先怕人家不同意,说你一句你这脸还往哪儿搁?再就是怕人家讹上你,俺可是有孩子老婆的人啊。假如人家说,好了,既然这样俺就是你的人了,那俺可就惨了。最主要的是,俺们柳家从来就没出过那种不三不四的人,俺爹俺娘打小就教育俺,要走得正,行得端,积德行善,千万不能干那种破鞋烂袜子的事情。忍住,你必须忍住!俺给自己下了死命令。

俺忍的办法,就是尽量背对她睡,夜里不开灯。可是她却好像忍不住了。她上厕所,总是把灯打开,还不关。我去关灯,有时候发现她根本没穿底裤。有时候睡着睡着,她的胳膊腿就搭过来了,俺只好给她挪开。那是第十天的夜里吧,刚躺下不久,她突然抓住了俺的手,往她身上摸,还哼哼唧唧地说:哥,你咋那么傻呢?反正我又不是处女,来吧,就当是我报答你……俺简直就喘不过气来,恨不能就扑上去……可是这个时候,俺好像真的看见了柳下惠,穿着古代的衣服,俩眼比电灯都亮,他就站在地上对俺说:不可造次!当时俺还想了啥也记不清了,反正俺最后说:小玉,那样咱们就没法相处了,你就当咱俩是兄妹吧。

小玉走的时候,我又给了她500块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怕她不要,说是借给她的。她扑通一下就给俺跪下了,哭着说: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好人,你就是我亲哥啊!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俺一直以为自己干了一件好事,没想到俺把这事说给别人听,几乎没一个相信的。不信就不信,还骂俺是傻逼,大傻逼!俺原来车行那些小年轻的,也不知道都跟谁学的,个个都是泡妞高手,不少都有情人,还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的。这种事他们还拿出来谝,好像多光荣、多有能耐似的。现在没个情人,没点风流事,就好像落后时代似的。简直美丑不分了!有些女人也真是贱,穿戴那么讲究,开着那么豪华的车,反过来还要跟我们的修车工勾勾搭搭的,好白菜让猪拱了。俺一生气,就离开了。

俺本来想把这事烂到肚子里,永远都不提了,就算俺真当了一回傻逼吧。没想到你们非要来找俺。好了,俺今天可是竹筒倒豆子,一点都没有保留。说说也好,说说俺心里也痛快一些。信不信的,就由你们去吧。

柳大祥说完了,茹丹带头鼓掌,还热泪盈眶的。

我也鼓掌,脸上却有点发烧,感到自愧不如。

茹丹又问:柳师傅,小玉她现在哪里?你们之间还有来往吗?

有啊!她就在这个城市里,不但有了不错的工作,还有了新的男朋友,对她好着呢。每到过年过节,他们都来看俺,给俺买这买那的,真像亲妹妹一样。俺在这里也没个亲戚,俺们就当亲戚走动着。

那么我们可以采访一下她吗?

哎呀可能不行吧?她好像也不愿意提这些事情。

可是她要能说说最好不过了,她是最能证明你清白的人啊!

俺凭良心做事,不需要她证明。

知道你不需要,但是我们需要,观众需要啊!

这种事,你让一个女孩子怎么说啊?她在我这里住半个月的事情,俺也不知道她跟现在的男朋友说了没有,如果没说,造成误会怎么办?

没关系吧,现在的年轻人都开放得很呐!明天你能不能带我们去见见她?

不行不行,那她还不得把俺看扁了?她会说:看看俺哥,为了出名,把这种事都往外说。不行,俺死活都不能带你们去。

那你能不能把她的电话给我们,我们直接和她联系?她不同意,也就算了。

哎呀,这个嘛……

又磨了半天,柳大祥才勉强给了我们小玉的手机号。

第二天的采访果然就很难。估计柳大祥已给小玉打过电话,商量好了对策,她的手机先是关机,后来通了也不接听。我们持续不断地打,最后她才接了。

我打开免提,录下了这样一段对话:

您是小玉吗?我们是电视台《社会观察》栏目组的,想了解一下你以前在柳大祥那里住的有关情况。

这个呀,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什么好说的呀!

我们想宣传一下柳大祥……

哦,我哥不过是个农民,一个打工的,他不需要宣传……

可是现在好多人都说他傻,不信他。你是当事人,应该替他说句话啊!

我哥他才不傻呢,他是个大好人!我替他说话,就是在别人身上该发生的事在他那里都没有发生。当然,作为一个女人,我心里有时也挺不是滋味的。

哦,为什么呢?

为什么?没魅力,很失败呗!

哦,此话怎讲?

你想啊,我当时没地方去,到他那里白吃白住,素不相识的,这是多大的恩德啊!没过几天其实我就喜欢上了他,这可是极品男人呀!我知道他有家庭,有孩子,可是我还是想嫁给他。不一定非结婚不可,在一起住就行嘛。能住多久就住多久,也算报答他呀。可是,我那么诱惑他他都不动心,唉!说实话,我当时心里还有点恨他,恨他不是个男人。

那现在你还恨不恨他呢?

現在他是我哥,还恨什么!不过一说这事,我心里还是不舒服,我最烦别人提这事了。好了,就这样吧,以后请不要再打扰我了。

电话坚决地挂断了,我们面面相觑。

我们谁也想不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责任编辑 侯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