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电影《伤逝》的改编
2017-07-14刘燕芳忻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山西忻州034000
⊙刘燕芳[忻州师范学院中文系, 山西 忻州 034000]
再谈电影《伤逝》的改编
⊙刘燕芳[忻州师范学院中文系, 山西 忻州 034000]
鲁迅是现代文学史上的大家,其文学作品思想深邃,耐人品读。要对鲁迅文学作品进行改编,需要把握住原著的精神实质和基本风貌。电影《伤逝》的改编忠于原著的主题思想、故事情节,再现了故事发生的真实场景,并运用多种电影语言进行叙事,丰富了原著在荧屏上的表现力。研究鲁迅的作品及由鲁迅作品改编成的影视作品意义重大。本文便从主题思想的忠实、故事情节的忠实、真实场景的再现、电影语言的运用等四个方面再谈电影《伤逝》的改编。
《伤逝》 主题思想 故事情节 场景再现 电影语言 忠实原著
电影《伤逝》改编于鲁迅先生的同名小说,拍摄于1981年,水华导演。本片荣获1981年文化部优秀影片奖,1982年第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摄影奖、最佳剪辑奖等。其主题深刻,构图优美,表演细腻,音乐紧扣情节。
鲁迅先生的文章以深刻见长。要想把鲁迅先生的文章改编成具体、生动、直观的影视作品,需要很深的艺术功力。鲁迅的地位及影响力决定了改编他的同名小说应尊重并遵循小说的叙事风格、故事情节、思想主题,否则,公众会认为作品冲淡了小说原有的严肃性、复杂性和深刻性。电影《伤逝》的改编基本忠实于原著。
一、主题思想的忠实
小说《伤逝》主要讲述了旧制度下涓生和子君二人在社会压力、个人矛盾状态下最终分离,导致子君凄然死去,涓生无限愧疚的爱情悲剧。“小说的重心可能不在那失败了的爱情本身,而在于涓生明确意识到与子君之间只剩下无爱的婚姻‘以后’,他所面临的两难选择:‘不说’出爱情已不存在的真相,即是‘安于虚伪’;‘说’出,则意味着‘将真实的重担’卸给对方,而且确实导致了子君的死亡。这类无论怎样都不免空虚与绝望,而且难以逃脱犯罪感的‘两难’,正是终身折磨着鲁迅的人生困境之一。”《伤逝》诞生于鲁迅的彷徨期,这种彷徨不仅指他社会思想立场方面的矛盾,而且也应该包括他在复杂的社会历史环境中对个体生命意义把握上彷徨苦闷的心境。“1925年正是鲁迅与许广平恋爱、与朱安断绝旧式婚姻关系、与兄弟周作人失和的时期。鲁迅有极高、极严苛的精神追求,同时又有着极强的道义感、责任心。个人生活的严峻演变显然会促使他广泛深刻地思考个体生命的许多问题。”所以,小说《伤逝》故事凄凉,人物充满矛盾、悔恨与彷徨悲剧意味,整部作品基调晦黯。电影《伤逝》的改编基本上保持了原著的风格,把涓生的矛盾、困惑、悔恨等表现得比较细腻,整个故事基调没有变化,很明确地演出了涓生、子君的爱情悲剧,情节主线没有变动,基本上达到了对作品从小说到电影改编的主题思想的忠实。观众看过后,引发对造成涓生、子君爱情悲剧根源的严峻深思。
二、故事情节的忠实
水华是位艺术造诣很深厚的优秀导演,曾经导演了多部经典文学作品的改编。从《白毛女》《林家铺子》到《革命家庭》《烈火中永生》等,无不显示出艺术家的水平与功力。《伤逝》也是水华导演的一部优秀作品。意境隽永,画面优美,电影语言丰富。整部影片细腻地展现了涓生、子君的爱情悲剧。这是仔细挖掘原著得到的韵味。
开始,涓生的旁白属于主观性自述,画面上圈出与子君生活在一起的生活场景,伴随着阿随凄风苦雨中回到旧宅的情景,主人公拉开了一年前这个小院落的回忆。灿烂的春景中,两个人一起去剧院观看《玩偶之家》,子君看得津津有味。子君对中国女性的地位很有自己的看法,要打破封建藩篱,追求自由,追求个性的独立和解放。两个人一起谈论时世,畅谈理想。但涓生对辛亥革命后整个社会的生存状态仍比较迷茫:“我在教育局里做事,就像鸟贩子手里的禽鸟一般。我正担心,日子久了,翅膀会变得麻痹,将来忘记了飞翔。”但子君知道这一切后,出于对涓生的爱,劝他别担心,居然坚定地回眸一笑:“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在与反对她的叔父断绝关系后,毅然与涓生生活在一起。在桃花盛开的纯真中,在两个人一起缠毛线的生活中,涓生“在慌张中,身不由己地竟用了在电影上见过的方法……一条腿跪了下去”,向子君示爱。此后,这一幕便成为子君每天温习的功课,但涓生却“很怕她看到我那可笑的一闪”。子君并不觉得可笑,因为“他爱我,是这样地热烈,这样地纯真”。
影片中的叙述都出自于涓生的旁白,起到了解释说明的作用,把小说中主人公的心理描写直接表述出来,让观众明白故事线索。
涓生对子君缺乏真爱。子君卖掉唯一的金戒指与耳环,不顾外人“探索、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如入无人之境与涓生一起四处寻找住所,而这目光“使我的全身都有些瑟缩”,子君却是大无畏的,而且在寻到住所之后,认为“我们的理想终于实现了,我第一次感到了自由”。但涓生却认为:“一个月来,渐渐清醒地读遍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开始感到过去以为对她了解,其实并未了解,现在看来,还是有些隔阂的东西”。“怪不得我在局里常遭局长白眼,局里也有一些关于我和子君的流言蜚语。”这就是当时涓生的心态和他们未婚同居所遇到的问题。子君喜欢阿随,涓生却并不喜欢这个名字。“生存的琐事挤掉了读书、散步这类颇具文人乃至封建士大夫雅趣的诗意生活方式,因为操劳家务,子君终日汗流满面,短发都粘在脑额上,两只手又只是这样地粗糙起来,丧失了青春少女诗意的柔美。”失业后,涓生为了能多翻译几本书连饭也顾不上吃,子君与他生活在一起,“仿佛就完全建立在这吃饭中”。因为无米喂养阿随和小油鸡还经常受到房东太太的嗤笑。
影片中,把所有小说中描写的生活场景都真实、直观地再现了出来,再配以经过改编而变得连贯的旁白,让作品更容易理解。当然,旁白的语言基本上保留了原著中的言语。
最终,“经过多次的抗争和催逼”,油鸡们也逐渐成为肴馔。阿随也留不住了,被用黑布蒙了头推放到野外土坑里。电影里这一幕表现得很细腻,让人感到涓生无奈中的狠心。其实,再贫再困也有“茅庵庵的房房土的炕炕,烂大了个皮袄伙呀么伙盖上”的爱情。
“我近来的超过她的冷漠,已经引起她的忧疑来。”“我想改作勉强的笑容,将温存示给她,但在我心中涌起一股对自己更加恶毒的冷嘲。”“她所磨练的思想和豁达无畏的言论,到底也还是一个空虚,而对于这空虚却并未自觉。她早已什么书也不看,已不知道人的生活着的第一着是求生,向着这求生的道路,是必须携手同行,或奋身孤往的了,倘使只知道捶着一个人的衣角,那便是虽战士也难于战斗,只得一同灭亡。我觉得新的希望就只在我们的分离,我们的新的道路的开辟,便在这一遭。”涓生大段大段的旁白均来源于原著,依靠旁白,观众明白了他的内心变化。在缠毛线往事的温习中“我”接受了新的考验:逼“我”做出许多虚伪的温存的答案来。于是,在大雪纷飞中,“我”下定决心要把事实告诉她。“世界上并非没有为了奋斗者而开的新的活路。但我们却只为了爱,盲目的爱。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我们已经尝尽了这种幻灭的苦痛,这种生活该结束了,你可以毫无顾虑地勇往直前了!”这个时候,涓生仍然希望子君“勇猛的觉悟了,毅然走出这冰冷的家,而且毫无怨恨的神气”。涓生爱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的精神理想,而非子君本人。
“我没有负着虚伪的重担的勇气,却将真实的重担卸给她了。她爱我之后,就要负了这重担,在严峻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何况这路的尽头,又不过是连墓碑也没有的坟墓。”子君死了。留下的是涓生无尽的悔恨:“我愿意真有所谓鬼魂,真有所谓地狱,那么,即使在孽风怒吼之中,我也将寻觅子君,当面说出我的悔恨和悲哀,祈求她的饶恕;否则,地狱的毒焰将围绕我,猛烈地烧尽我的悔恨和悲哀。”原著中,没有多少文字是来单纯地描写故事情节的,而是用抒情性的语言构结涓生的心理,形成整个故事脉络。影片中,基本上再现了原著中的故事,配以大段大段涓生的旁白,把故事脉络、主人公的心理发展交代得很清楚,又不失诗化的风格。经过改编的电影故事情节,加以解释说明旁白的运用,比原著还要直观易懂,又不失原味。
三、真实场景的再现
涓生和子君的爱情故事发生在吉兆胡同的四合院里。20世纪80年代拍摄的电影还能很真实地找到老北京的四合院。明净的窗户,满院的紫藤,充满着人气,以至于郊外放阿随时的荒凉的坟地,让我们感到老北京好像离我们也并不算太久。包括涓生后来求职去了拔贡家,拔贡的神态衣着以及整个家里的布置,都非常逼真。这在现代电影中是很少见的,很真实的文化气息,不是后来人可以模仿出来的。
影片中增加了两个人一起观看《玩偶之家》的情景,与原著的基调基本相符,在把握住原著的框架与韵味后,增添一些与原文主题相合的具体的生活场景是符合改编规律的。影片还表现了两个人一起逛庙会的情景。里面有皮影戏、耍猴的、捉鸟的、拉面的等民间艺人的表演,还有反映民国贫困生活乞讨的。这些真实反映20世纪二三十年代老北京的杂耍场景,也只有在《骆驼祥子》《四世同堂》《城南旧事》等20世纪80年代的电影中可以见到。不同于现代影视城的拍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场景的真实代表着生活的真实。
阿随在片尾寒风冷雨中出现在吉兆胡同的家里,不知道涓生看到复归的阿随会不会心头一颤?这是影片的设置,很能牵动观众的情绪。子君与涓生在桃花盛开的纯真中,在一起缠毛线的生活中相爱,后来在涓生冷漠的神情下继续重温旧日两个人缠毛线的温存,被涓生视为对他此刻虚伪内心的新的考验,于是毛线断了。这些细节的设置都能对主人公的命运起到暗示作用。子君出殡了,街头所见的土葬仪式,纸人纸马、纸房纸钱、孝服、寿材、哭丧棒、抬棺人、丧乐、众人唱歌一般的哭声、土路、马车,这一切送行仪式也只有在老电影中真切地看到,干净利落毫无噱头,挣来的是观众对子君的怀念和对电影的情感。
四、电影语言的运用
1.旁白。影片用涓生的旁白来解释说明整个故事情节。原著中就用涓生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来引出整个故事脉络,具有很强的主观抒发性,电影也保持了这种风格。
2.圈、叠。影片开始便圈出涓生对与子君一起生活时的回忆,交代了故事发生的主要人物。景物镜头多用到叠化,表示空间转换和时间自然过渡。比如,波光粼粼中叠出两个人的美好相处。涓生的思考中叠出一副又一副的社会图景等,清楚地再现了主人公的心理活动。
3.音乐。影片中的音乐由杜鸣心作曲,音乐在作品中也承担着叙事功能。在春的灿烂中,波光粼粼的水光中叠映出涓生对这段情感的思考,此时的音乐是充满希望和力量的。夏夜里,两个人在小院里畅谈宇宙和生命,看繁花锦簇月圆清丽,观清浅池塘金鱼戏水,赏柳絮飘飞萤火流动,“多么宁静幸福的夜啊!”此刻的音乐是柔和而甜蜜的。子君认为:“我们的爱是永生的。”而涓生却认为“爱也必须是时时生长、更新与创造”。不禁让我们在充满希望与跳跃的音符中感慨万千。
涓生把阿随放到郊外野地里,阿随又跟了上来,他就把它推到一个不太深的土坑里。此刻的音乐是激烈的,伴随着乌鸦的啼叫,不禁让人很担心这段情感的后果。子君去世了,涓生是充满悔恨的,此时的音乐慷慨激昂。片尾的音乐响起,充满着对子君伤逝的怀念。
相爱时欢快活泼而又明朗的音乐充满着浓郁的欢欣和生命的喜悦,子君伤逝后涓生回首往昔悔恨愧疚时音乐的凄楚悲凉,让人时时感到音乐在剧作中的作用,渲染情绪,深化主题,推动故事情节,相得益彰。电影《伤逝》的音乐能给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4.空镜头。影片中有很多空镜头。景物镜头的运用很好地进行了电影叙事,画面明朗而优美。比如,两个人相识相爱时的寓所,四合院中,一房一房的紫白的藤花,蔚蓝的天空下群飞的信鸽,翠绿的树枝上清啼的黄鹂,淡黄温暖的蒲公英以及散步时林中的小路,清粼粼的小溪,丛中红的、黄的、绿的花朵,灿烂的朝霞,烂漫的春景让人感慨生命的美好以及对于爱情的憧憬。是的,涓生爱过子君,但是两个人的爱情观、人生观有很大的差异。涓生放阿随时,画面是乌云密布,乌鸦啼叫,枯藤老树,荒芜坟茔,让人不禁心头一颤。这样的空镜头在电影中根据主题也起到了合理的叙事作用,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场景,传达了男女主人公的情感,也象征了两个人爱情的结局。
5.人物刻画。男主人公的饰演者是王心刚,表演内敛而细腻,感情把握到位,刻画深刻。细致的表演配以大段大段的旁白,很能渲染观众的情绪,引发对涓生价值观的品评。他与子君相处时的欢愉,放阿随时的无奈以及子君伤逝后发自肺腑的忏悔等片段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对“涓生”这一新旧交替中充满矛盾而又懦弱的知识分子的刻画较为生动。女主人公的饰演者是林盈,表演自然而细致。与叔父等旧势力旧思想的决绝,接受新思想时的毅然,与涓生在一起时的大胆,婚后对永生爱情的幻想,喂养油鸡和阿随时的关爱以及面对涓生的冷漠内心的黯然等都恰到好处,表演真实自然不留痕迹。
五、结语
“文学名著的影视改编,原作的精神实质不能变,原作的风貌也不能变,改编过程中,应当使原作的精神实质和风貌更加深化、更加浓郁、更加丰富,同时也要注重使原作的内容完全体现在电影形式之中。”电影《伤逝》的改编忠实于原著的主题思想和故事情节,基本保持了原著的精神实质和基本风貌,并且运用多种电影语言进行叙事,不仅再现了故事脉络,而且能深入细致地描绘人物的内心活动、情绪变化以及回忆、想象等。情感的真挚、场景的真实、表演的细腻、音乐的多元、画面的优美以及对原著“魂”的把握等都让电影《伤逝》不失为一部上乘之作。
① 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5页。
②④ 刘起林、易瑛:《〈伤逝〉主题内核:对生命终极意义的追求》,《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6年第4期。
③⑤ 钱理群、王得后编:《鲁迅小说》,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231页,第237页。
⑥ 山西民歌《相亲亲》。
⑦ 汪流:《电影编剧学》,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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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钱理群,王得后编.鲁迅小说[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
本文系山西省忻州师范学院2014年院级青年基金资助项目,项目名称:鲁迅小说的电影改编研究,项目编号:QN201422
作 者
:刘燕芳,文学硕士,忻州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编 辑
:李珂 E-mail:mzxslk@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