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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亲娘

2017-07-13魏玉升

老年世界 2017年6期
关键词:土坯模子农活

魏玉升

最近,我才发现,七十岁的母亲是真的老了。她的背已经弯成了弓,走路颤颤巍巍,说话也变得慢慢悠悠,不再像原来那样干脆利落。更让我触目惊心的是她满头的白发,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落满了霜花。

于是,我的梦里,常常就出现那一片苍苍茫茫的白。那可是晚春里的柳絮?不,杨柳在那一刻正焕发着勃勃的生机。那可是孟夏五月的槐花?不,葱绿的夏天才刚刚燃起生命的火焰。那分明是深秋的芦苇啊,是凄风冷雨中的一片孤单和落寞,那分明是寒冬里的朵朵白雪啊,悄无声息地飘落,在模糊我双眼的泪光里。

在我不断长大的岁月里,母亲常常会说起一些人、一些事,有关于离我姥姥家不远的那个村庄。从那个村庄走出来的人,母亲让我喊姥爷,喊舅,喊姨……这让我觉得,那个陌生的村庄,和我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那里面,或许藏着我未知的秘密。

母亲没有刻意地遮掩,也没有直接地明示,这个神秘,就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年,直到我结婚以后,那个伴随在我身边的、时隐时现的迷惑,才逐渐清晰起来。

六十多年前,因丈夫去世,一个聋哑女人,带着她三岁的女儿,改嫁到了另外一个村庄。

那个三岁的女孩,后来成了我父亲的妻子,再后来,她成了我的母亲。

我从未听过母亲说起自己的童年。或许是不想让我们过多地知道她的身世,或许是她的童年过于孤单凄凉。

对于我(后)姥爷的印象,我的记忆是模糊的,甚至模糊于他家那个青青的竹园。在得知了母亲的身世之后,我常常想,姥爷给予我母亲童年的关爱,是否也和父亲当年给我的爱一样丰满?那个孕育她生命的村庄,还留存了她多少眷恋?

每逢亲生父亲的忌日,母亲都会在我父亲的陪同下,去那个我所陌生的村庄祭奠她的父亲,尽管,那张面孔母亲或许早就忘记了,尽管,那个村庄的一切已经变得陌生了。父亲对我说,你妈的命太苦了,那么小就没了父亲,还要面对一个不说话的妈妈,和一个陌生的环境,她回去,应该是找一找三岁之前的那段回忆吧……

在老家的相框里,存有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虽然那是她结婚后的留照,但仍然是我见到的母亲最早的样子。

那时的母亲是多么漂亮啊。一头乌黑的秀发,美丽的眼睛,甜美的笑容,匀称的身材。当年,憨厚老实的父亲娶了如此美丽的女人,心里一定是乐开了花!

可是,母亲的青春容颜,很快被生活的艰难和琐碎淹没了。

七十年代,父亲作为一个民办教师远在外地教书,母亲独自在家拉扯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全家五六亩地的收种,全都落在了母亲一个人单薄的肩上,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沉重和压抑啊。

記得那一年,我家老房子拆迁,父亲倾尽所有为全家新盖了七间瓦房,因为买来的砖不够用,锅屋那道山墙就一直没有立起来。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她决定要自己拖土坯,来垒那道墙。

拖土坯是个苦差事,母亲偏偏还要带上我。正午的日头好毒啊,晒得头皮像是点上了火。母亲用推车推来土,浇水和成一堆黄泥,又把一抱麦糠撒进泥巴里,然后赤了脚,挽了裤腿,站在黄泥里不停地踩,直到泥巴和麦糠混合均匀。

母亲让我扶好拖土坯的模子(一个木制的四方框),她一铁锨又一铁锨地把泥巴放进模子里,放满后再用手抹平,提起模子,再去拖下一个。母亲来回忙碌,累得满头大汗,我在一边并没有帮上多大的忙。后来母亲告诉我,她之所以带上我,并不指望我能干多少活,只是想让我给她做一个伴,让她有继续干下去的动力。

可我偏偏不懂事,远处,花朵上的蝴蝶,河岸上的蜻蜓,很快把我逗引地不见了踪影,母亲那喊我名字的声音,失落而且无奈。

更多时候,母亲是真心希望有人可以帮上她的。

比如麦收的季节,母亲挥舞着镰刀,衣服全被汗水湿透,小麦一片片地倒在地上,等着有人去捆扎。

比如栽地瓜的时候,母亲从山沟里晃晃悠悠地挑来两桶水,迈过一条又一条地瓜垄,微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水桶平放到地面,等着有人把水浇到秧苗上。

比如晒地瓜干的秋天,母亲用铡刀嚓嚓嚓地把地瓜切成片,挎上满满一竹篮跌跌撞撞地走到那一片空地,双手抄起一捧瓜干,用力一扬手,散落一地的瓜干等着有人去均匀地摆开。

可是,淘气贪玩的我帮不了她,上学的哥哥姐姐帮不了她,远在外地的父亲帮不了她。在那么多个孤单而又劳累的日子里,母亲用她的坚忍和勤劳,顽强地迎接了生活的一次又一次考验。

母亲五十三岁的时候,她必须放下手里的农活了,黄烟不能栽了,地不能种了,采桑养蚕的活不能干了,家里的鸡鸭狗兔只能交给父亲照看了——因为她有了第一个孙子,她要来县城给我们看孩子了。

随着哥哥姐姐家的孩子相继出生,父亲和母亲不得不举家搬迁,彻底地离开了那个村庄,这一别就是十几年!

在这些年里,看孩子做饭接送学生成了母亲生活的全部,她把当年干农活的劲头,全部用在了如何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身上。怎样让孩子们吃得更好,怎样变着花样把饭菜做得更美味,就连我那个吃饭最让人头疼的儿子,也被母亲喂得滋滋润润。

就在我们认为父母就会这样一直围绕在我们身边颐养天年的时候,在儿子初中毕业后的一天,父母突然提出搬回老家住,用母亲的话说,落叶要归根了。

我这才注意到,母亲已经开始变老了。搬回老家的母亲,又重操旧业,把地里的农活重新拾掇起来。可是,毕竟岁月不饶人啊,身体苍老的同时,疾病开始缠上了母亲,关节炎、腰椎间盘突出、动脉硬化……脊柱变形让母亲佝偻起了身子——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女人了。

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是因为当年您让我拉车我只是勉强牵直了那根绳子吗?是因为您让我写作业我却跑到河里摸鱼去了吗?是因为我赌气离家您着急地喊我的名字我听见却故意不答应吗?是因为我没捆那些麦吗?是因为我没帮您浇水吗?是因为我没有去摆开那叠在一起的地瓜干吗?

我们再走回去吧,回到当年,我一定好好地听您的话,只要您不老,那些活我都帮您干,我愿意天天陪在您的身边。

“时光时光慢些吧 ,不要再让您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 ,换您岁月长留……”可是,我还是无可奈何地看到母亲慢慢地老了。母亲,我的白发亲娘,您生命的冬天真的要来了吗?就算是,我仍然会捧着一堆炭火,偎依在您的身边,让每一个珍贵的日子,记录下生活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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