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读书

徐淦　王绪阳　贲庆余

1高玉宝生在辽宁省复县太平村。在日寇侵占的时候，有一年初春，村外那座破庙经一些热心的庄户修理了一番，请来一位周先生办了个小学。

2玉宝十二岁了，还没上学，天天上山拾草。这一天，他又拿了镰刀、绳子去找他的小伙伴于志成，一块儿去拾草。

3没想到走进于家的院子，只见于志成背上了小书包，欢欢喜喜地正要和几个孩子去上学。

4玉宝问他：“你不拾草啦？”于志成说：“放学回来再拾。”于志成又叫玉宝回家里讲一声，跟他们一块儿去上学。

5玉宝听了，忙跑回家去。

6玉宝一见妈妈就说“我要念书！”妈妈难过地说：“孩子，你看咱家里，三天两头挨饿，怎供得起你念书？！”

7玉宝偏要去。他爹高学田去年被保长周长安放狗咬伤大腿，到现在还下不了炕，听玉宝要去念书，就说：“你念书家里烧啥？快去给我拾草！”

8玉宝不听，说放学回来再拾草。爹爹生气地说：“你敢去？”妈妈把玉宝拉住说：“不是爹妈狠心不让你念书，实在是出不起学费。”

9玉宝就是不听，把镰刀、绳子往地下一丢，说：“你不让我去，我自己去！”回头就往门外跑。

10妈妈急了，跟在后面追，边追边叫：“玉宝，往哪跑？”玉宝不听，穿过屯子，朝学校跑去。

11玉宝一直跑到小河滩上。那河水哗哗地流着，没有桥，也没有石磴子。他正要蹚过河去，回头看见妈妈扑通一声被一块石头绊倒了。

12玉宝吓坏了，赶忙跑回去把妈妈扶起来，一头扑在妈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妈抱着玉宝，眼泪就像小河的流水一样，流在孩子的脸上。

13母子二人坐在河沿上哭了半天，妈妈说：“不是爹妈不疼你，村上买枪的钱咱还不起……还有你爹的病……”玉宝听了心里像滚油煎的一样，说：“妈，我……不读书了。”

14转眼到了三月里。这一天，天气晴朗，玉宝和村子里几个穷孩子一块儿到山上去拾草。

15一出屯子，玉宝他们看见小学生们正在大路上走。于志成走在队伍旁边喊“一二一”，周先生走在后面。

16玉宝呆呆地看了一阵，真羡慕那些小学生，就对小伙伴们说：“人家旅行咱们拾草，来，咱们也学学样儿！”孩子们没一个不乐意的。

17玉宝把镰刀往腰上一插，排好队伍，走在旁边喊：“一二一！”大家照他的口令，挺着胸脯，走得很带劲，远远地跟在小学生队伍的后面。

18小学生一个个扭着头，直朝后看。周先生回头瞅瞅，也很惊奇。他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居然管得住一帮小孩子，还怪有精神的！

19周先生站住了，向玉宝招招手。于志成见老师叫玉宝，赶忙说：“老师，我去叫他。”

20玉宝见招呼他，忙回头喊了声“立定”，然后说：“我一会儿就回来跟你们去拾草。解散！”

21于志成拉着玉宝跑到周先生跟前。玉宝恭敬地向老师行了个鞠躬礼，偷偷看去，老师个儿好高啊，穿一件粗藍布衫，青布鞋底都快磨没了。他看着玉宝，眉毛胡子都在笑。

22周先生问玉宝叫什么名字。玉宝把小脖子一歪，要周先生猜猜看。周先生笑着说：“你这孩子，叫我怎么猜呀？”玉宝说：“你真猜不着？我写给你看。”

23玉宝蹲下去用手指头在地上画了“高玉宝”三个字。字画得不像个样子，周先生好不容易才认出来，接着问他爹叫啥。于志成接过去说叫高学田。

24原来周先生认识高学田，就又问为什么玉宝爹妈不让他念书。玉宝一听难过起来，忍不住流泪，说了一声“我不知道”，扭身就跑。

25周先生看着玉宝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心里很疼爱他，决定去找玉宝爹，让他们送玉宝上学。

26周先生来到玉宝家，高学田一见就要下炕。周先生拦住说：“不是外人，别下来啦！”

27两人谈了一阵家常，周先生提起玉宝念书的事。高学田夫妇都难过地说：“谁不盼孩子有个出息，千怪万怪，怪当父母的不中用，吃都顾不上，还顾得上孩子读书？”

28周先生站起来说：“别难过了，明天送玉宝去上学吧。我不要你们半文钱，纸墨笔砚、书本，我那里有。下午放学早，他还能去拾草。”

29玉宝爹妈真是感激不尽。玉宝妈送周先生出门，连说：“孩子性子野，怕枉费先生一片心！”周先生说：“穷人家孩子野点好，太老实了，要被人欺负。”

30玉宝拾草回来，心里还是不好受，把草放下，心里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似的，也不知做啥好。忽然姐姐玉容跑出来说：“玉宝，明天你要上学了。”

31玉宝怕是姐姐骗他，急忙跑进屋，一把抱住妈妈问：“真的让我去上学？”爹说：“不骗你，明天你妈送你去，在学校可不许调皮打架！”

32玉宝几乎不敢相信，吃完饭拉着姐姐到院子里问个仔细。姐姐便把周先生来家，怎么长怎么短，一五一十给他说了一遍。玉宝这才放心。

33下午，上山拾草的时候，玉宝一路欢喜得乱蹦乱跳，惊得鸡往房顶上飞，赶得狗往野地里跑。

34玉宝怕自己去念书，家里缺烧的，一个下午打了好多捆柴火。

35晚上，玉宝喜得一夜睡不着觉。妈妈点了个小油灯，给他补了鞋子、裤子，又把一件破洞少些的青布衫改成学生服。

36缝补到半夜，妈妈又翻出几块破布给玉宝做了个小书包。玉宝几次催妈妈快睡，妈妈说：“孩子你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好去上学。”

37玉宝睡一会儿又起来，趴在窗户破洞上看天。天是乌蓝的，只有月光闪亮。玉宝恨天为什么还不亮。他就这么躺下，起来，起来，躺下，折腾了半夜。

38妈妈好容易才把他安顿睡着。这一觉睡得可真香！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叫他。他猛一睁开眼，原来是妈妈叫他起来吃饭。

39玉宝跳下炕，赤着脚就往门外跑，这时太阳还没爬过对面的房檐呢！

40妈妈给玉宝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的，又把玉宝两只小手按在瓦盆里，连胳膊肘也洗得干干净净。

41吃完早饭，妈妈给玉宝穿上学生服和补好的鞋子，背上了小书包。姐姐塞了两个菜团子在书包里。爹又嘱咐了他几句。

42妈妈领着玉宝喜气洋洋地走出村子。人家问她：“送孩子上学吗？”她就说：“是呀！宁可少吃几口，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啊！”

43母子二人过了河，眼前是一片树林子，小鸟在树枝上跳上跳下唱个不停，阳光射到草地上，照得草上的露珠儿闪光耀眼。

44玉宝母子来到学校，周先生见了很喜欢。妈妈对周先生嘱托了又嘱托，看着学生们个个地来上学了，这才回去。

45周先生拿来三本书、一个小笔记本、一支铅笔，把玉宝叫到跟前，告诉他：“念书可不比拾草，要用心听讲，吵嘴打架是不许的。”

46周先生又指着第一排一张红漆的小书桌，让玉宝坐在这里，说完回身走了。

47玉宝刚往下坐，忽然觉得下面悬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跌了个仰面朝天。几个学生哈哈大笑起来。

48玉宝爬起来一瞅，原来是保长周长安的儿子淘气把凳子掀了。那小子得意地坐在桌子上骂玉宝：“穷小子！滚开，别把我的桌子弄脏了！”

49玉宝气得握紧了小拳头，拉开了架势，说：“淘气！当心你的脑袋，看它把你捶扁-”

50小学生们立刻分成两帮：穷孩子都站在玉宝这边，骂淘气不该欺负人；有钱人家的孩子就站在淘气那边，羞辱玉宝衣服破，又打了补丁。

51周先生听见吵闹，赶忙走进课堂，学生们这才各归原位。

52于志成拉着玉宝，要求老师让玉宝坐到他的桌子上。周先生问淘气为什么要掀玉宝的凳子，淘气说桌子是他爹出钱做的。周先生忍着气说了淘气几句。

53周先生叫玉宝和于志成坐在一块儿，又把大家教育了一阵，才开始讲课。从此，玉宝每天就和于志成一起，非常用心地读书。

54玉宝很听老师的话，既用功又勤快，抽空还跟于志成一起帮老师烧火做饭。老师非常喜欢他，同学们也都爱和他玩。

55可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却看不起他。每天中午吃饭时，玉宝他们吃苦菜团子，淘气吃白面馒头、煮鸡蛋，还边吃边咂嘴舔鼻子，摇头晃脑地叫：“好吃，好吃！”

56一天，玉宝和一帮穷孩子上树去掏喜鹊蛋，煮熟了大伙儿一起吃，这可把淘气他们气壞了。

57淘气就和几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偷偷商量，要在外边趁玉宝一个人时揍他一顿。

58这天放学后，玉宝一个人往家走。淘气一摆手，几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就奔到小河边树林子里藏起来。

59等玉宝一到，他们就蹦出来，手里舞着小树条，拦住去路。淘气硬让玉宝给他摸喜鹊蛋，不摸就要揍。

60平常要是穷孩子让玉宝摸喜鹊蛋，他三下两下就爬上树了，现在淘气他们来欺负他，他可不干。玉宝瞪着眼睛瞅了淘气一下，扭身就走。

61淘气一把拉住玉宝，说：“不摸就揍你！”玉宝把眼睛一瞪，小拳头一抡：“你看它硬不硬？你敢打我，它就敢打你！”

62淘气喊一声：“打！”几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起动手。他们人多势众，就把玉宝按在地上。

63玉宝猛一翻身爬起来，扭住淘气的衣领，随手捡了根树枝，照着淘气的大脑袋“啪啪”就是几下。

64淘气跌了个嘴啃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65玉宝拿着树枝就和那群小孩斗起来。人家到底人多，玉宝不知挨了多少下。

66眼看抵挡不过，恰巧于志成和十几个穷孩子跑来了。于志成边跑边喊：“老师不叫打架，你们为啥欺负人？”

67淘气见事不好，喊一声：“快跑！”他们像兔子一样钻进树林子里逃走了。

68穷孩子见玉宝脸上、手上被打得青一条紫一条，学生服也被撕破了，问明情况，都气愤不平，说：“他们太欺侮人了，过两天再和他们算账。”

69他们正说着，忽然刮起了大风，一片黑云阴了上来。他们这才散开，跑回家去了。

70谁知玉宝还没回家，保长周长安就带着人来收钱。原来他听了淘气的告状，便气势汹汹地直奔玉宝家，逼着高学田缴村上买枪的钱。

71周长安先把玉宝爹大骂一顿，后来说要么马上还钱，利息加一倍，要么让玉宝到他家去放猪，顶这笔债。要不然他就说高学田私通土匪，存心违抗，送去办罪。

72高学田夫妇苦苦哀求，说眼下没钱，孩子又小。周长安说：“有钱供上学，没钱买枪？哼，一条小蛇竟想成龙呢！不知天高地厚！”立刻要把高学田捆送村上。

73玉宝爹没法，只得答应明天送玉宝去周家放猪。保长这才恶狠狠地走了。

74保长走后不久，玉宝回来了。他才进院子，就听妈妈和爹爹在屋里吵。妈妈哭着说：“自己的孩子，送到火坑里，你不心疼？”爹生气大叫：“你叫我怎么办呢？”

75玉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提心吊胆地跑进屋里去，抓住妈妈的胳膊，望着妈妈的脸。

76玉宝妈搂着孩子，托起孩子的脸，瞅见了他脸上的伤痕，哭得更伤心了。玉宝也哭喊着：“我不去呀，我要念书，我要我的妈妈呀！”

77这一夜，屋子外面大雨下了一阵又一阵，屋子里面，玉宝一家哭了一场又一场。玉宝听说不能念书了，倒在妈妈的怀里。妈妈紧紧搂着他，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

78玉宝生怕天亮了就要离开妈妈，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亲着妈妈的脸，心想：雨呀，你大一点下吧，叫河里发大水，把阎王保长淹死吧！

79第二天早上，玉宝饭也不吃，只顾哭。同学们叫他上学，知道了这件事后都难过地走了。玉宝哭得更厉害了。

80临走，玉宝还要把小书包背上。妈妈问他带书做什么，玉宝说：“老师的书，我要还给他。”爹爹说：“带他去给先生辞个行，也算教他一场！”

81妈妈领着玉宝朝学校走去。雨早停了，天却又阴又黑，路变成了稀泥和水塘。

82过了河，进了树林子，鸟也不叫了，玉宝心想：鸟儿上哪儿去了，>啊！是雨欺负它，不敢出来玩了！

83一路上，妈妈肚里有许多话说不完。她说：“孩子，保长家比不得自己家，到人家里听人使唤，可别和人家孩子打架。白天上山放猪要到人多的地方去放……”

84玉宝妈就这样千叮咛万嘱咐，不知不觉快到学校了。玉宝心想：今天这三里路，怎么走得这样快呀？

85周先生早已听说了玉宝要去放猪的事，现在见他母子来辞行，忍不住流下几滴老泪。玉宝说不出话来，恭恭敬敬地拿着书本、铅笔还给先生。

86周先生亲手把书还给了玉宝，说：“孩子，你带去吧，有时间你也好读！”玉宝妈忍住泪说：“先生，承你费心教他一场……”话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

87周先生一直将母子二人送了很远，长叹一声，嘱咐玉宝给保长家干活，眼睛耳朵要放灵活些。玉宝给老师行了一个礼，和老师分别了。

88玉宝走了好远，回头望望，周先生还站在那儿望着他们，微风吹动着周先生的旧蓝布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