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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局

2017-07-12廉世广

小说林 2017年4期
关键词:老师

1

一晃儿,二十多年过去了。

那时候,我正在一座小城的中学里教学。那天下班后去食堂吃晚饭的路上,高二三班的女班任夏有容慌慌张张地走过来说,林老师,不好了,出事了!

夏有容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连衣裙,脸色通红,胸脯像松花江的浪那样起伏着。

出啥事了?我示意她慢慢说。她朝操场北面墙豁子那里一指——我们班的李月彤和他爸被人杀死在家里了!

我的脑袋嗡了一下。我是高二三班的科任,教语文。就在上午的语文课上,我讲古诗《孔雀东南飞》,还和李月彤进行过互动交流。

李月彤问,为什么叫孔雀东南飞,而不是别的方向?我说,东南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李月彤又问,为什么叫孔雀东南飞,而不是其他什么鸟?我说,孔雀美啊,如果叫麻雀西南飞或者乌鸦东北飞,美吗?

李月彤不说话,皱着眉,一副更加疑惑的模样。

就这么几个小时的工夫,李月彤那调皮的影像还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人就没了,被杀了,让人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我跟在夏有容的屁股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校园北面的那个墙豁子走去。李月彤的家就在墙豁子外面的道北。学校的围墙是红砖砌成的,不知为什么,每年一开春,这里就会塌下去,形成一个墙豁子。一些学生、老师图方便,就不走南面的正门了。同时,这里也为那些迟到的、早退的、逃学的提供了方便。李月彤上学放学,都走墙豁子,不为别的,就为近。

接近墙豁子那里,野草丛生。这里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尽管如此,夏有容的高跟凉鞋还是崴得厉害,连带着她的屁股也跟着一扭一扭的。

墙豁子的外面已挤满了人,那段没倒的砖墙上也坐满了人,像是在看一场露天电影。李月彤家的门前被公安人员拉上了红线,不让这些看热闹的人靠前。几个公安人员在那里拍照、记录。几条警犬耷拉着舌头,东闻闻西嗅嗅,很敬业的样子。

李月彤的父亲我见过,叫李森林,外号李大个子,是火车站售票处的工作人员。火车站离他家不远,他每天都骑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上下班。自行车的车况不太好,加上路况也不太好,骑起来总是响。现在,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还在院子里靠板障子立着,孤零零的。板障子上缠着喇叭花,红的,紫的,在夕阳下开得有些勉强。

站在我前面的夏有容抻着脖子,努力想看清院子里的情形。但我相信她是看不到的。我也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向上提着。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似乎每个人都是这起凶杀案的见证者。我身边站着两个中年妇女,不断地唏嘘着。一个说,李大个子多老实个人啊,咋就遭这样的横祸啦!另一个说,他老实有啥用,闺女不老实啊,这下可好,连老爹的命都搭上了……

夏有容的身子开始发抖。她转过身,脸色苍白。我扶住她,她没有拒绝,软塌塌地靠在我身上。我们一起往回走,她的汗,浸湿了我的衬衫。

2

第二天一早,全校教师都被召集到会议室开会。因为这个案子涉及到我们学校的一名女学生,案发地点又离学校很近,动员全体老师帮助公安机关提供线索,很有必要。校长把这层意思讲明之后,就请县公安局刑侦科科长刘德友介绍有关情况。

刘德友也是县里的名人。十几年前,几个亡命之徒从县武装部弹药库偷出枪支弹药,图谋袭击公安机关。那天晚上,县公安局正在会议室开会,研究即将开展的严打问题。四个歹徒在会议室外,准备伺机而动。这时,列席会议的刘德友出去撒尿。因为是黑天,就他一个人,没往厕所赶,一出门,找个旮旯掏出家伙就尿。那时候,警察都著白警服,埋伏在附近的歹徒看见了他。他转身掏家伙的时候,心虚的歹徒以为他在掏枪,慌乱中朝他开了一枪,正好打在他的膀胱上,血和尿一起喷了出来。这一声枪响惊动了会议室里的干警。训练有素的警察及时关灯,迅速从窗口跳出,与四名歹徒展开枪战,将歹徒逼到松花江边,制服了他们。领导们说,如果刘德友不出去撒尿,不适时吸引歹徒开枪,后果不堪设想。为此,刘德友立了功。

刘德友穿着整齐的警服,坐在会议室主席台上,很潇洒的样子。他说,就在昨天下午,住在我们学校后院的李森林,火车站售票处的一名工作人员,还有他的女儿李月彤,遇害身亡。据了解,李月彤是我们学校高二三班的学生,是个能歌善舞,挺漂亮的小女生。这可不像她爸李大个子,李大个子我认识,唱歌跑调儿,跳舞走道儿,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为什么会遭此惨祸?问题恐怕出在他女儿,也就是那个李月彤身上。李月彤在我们学校读书,在座的许多老师可能都熟悉她,有的可能还教过她。大家都好好回忆一下,李月彤平时都跟什么人接触,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爱抄近道的老师,在经过墙豁子时,发没发现李月彤家有什么人出入?要发动全校的学生,都来回忆一下,也许我们会在这里发现蛛丝马尾。

老师们笑了一下,因为刘科长把“蛛丝马迹”说成了“蛛丝马尾”,不知他是真的念错了字,还是想幽默一下子。老师们爱咬字眼儿。

根据对现场的勘察和分析,我们认为,李森林和李月彤是分别被杀的。最大的可能是,凶手与李月彤熟悉,也许有恋爱关系,正当他对李月彤实施犯罪时,李森林赶了回来,情急之下,凶手杀死了李森林。李森林被一根铁钎子刺穿了喉咙,只刺了一下,李森林在屋门口当场毙命,说明凶手是个非常有经验的家伙。李月彤是被一根电饭煲的电线勒死的,死后被扔进屋子里的土豆窖。现场被洒上了味精、花椒面等调味品,地上泼了一层水。这说明,凶手有一定的反侦察知识,他们这样做,是用来迷惑警犬的,使警犬辨别不出凶手的味道。据推测,凶手很可能是两个人,一个瘦,一个胖,一个高,一个矮。

刘德友说到这时,学校主管后勤工作的董副校长和后勤处徐主任推门进来了,正是一个瘦一个胖,一个高一个矮。大家忍不住又是哄地一笑。

刘德友也笑了笑,觉得可以告一段落了,掏出烟,点着,很放松地吸起来。

坐在下面的高二二班班主任余风趁机搭话说,刘科长,我们班的刘智真像你啊,不光长得像,分析问题的能力也像。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智多星。

刘德友眯着眼睛笑,说,你们尽宠着他,我都管不了啦!

余风说,刘智智力没问题,就是不太用功。我看他对侦探小说很感兴趣,是不是受你的影响?

刘德友说,余老师这是在批评我呢!

老师们也都笑起来。

刘智是刘德友的儿子。刘德友作为学生家长,和校长、老师们又唠了一阵题外话,会议就散了。

3

夏有容那天从墙豁子回来,腿软得拿不成个儿。我直接把她送回她住的学校院里的单身宿舍。

一年前,夏有容和丈夫离了婚,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她丈夫满足不了她,不知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还是其他方面。她丈夫叫李能一,在县政府机关工作,我见过,个不高,长得黑黑的,挺老实个人。离婚后,夏有容就一个人住进了学校为她准备的单身宿舍。

这并不是我头一回进她的宿舍。

去年暑假,我到学校收发室取我订阅的期刊《人民文学》,看门的大爷说,让夏老师拿去看了。我非常生气,我特别反感别人随便拿我的书看。看我不高兴了,大爷说,她就住在院里,你可以去找她要。

按照大爷指的方向,我找到了夏有容的宿舍。这里原来是学校的锅炉房,后来实行集中供热,锅炉就拆除了。听政教处的麻景东说,学校那些没事干的后勤人员和一些不正经教课的老师经常偷偷摸摸地凑到这里“斗地主”,打“五十K”。晚自习后,或早操前,有些住宿的男生女生也经常来这里搞点儿活动。现在,也就是夏有容住进来后,前面的活动算是彻底结束了,后面的呢,就不大好说了。只有初中文化的麻景东,说话总是高深莫测,我听不大懂。麻景东上面有人,不知什么理由被安排进学校,可他教不了课,又不愿干后勤,校长就把他安排到政教处,让他查课,管纪律。

夏有容宿舍的门没锁。我轻轻地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的光线很暗。夏有容穿着紧身旗袍,斜躺在一张双人床上(她露在旗袍外面的大腿很白),靠着床头,手里捧着一本杂志,正是我订阅的那本《人民文学》。她正在看的是莫言的中篇小说《怀抱鲜花的女人》。多少年过去了,莫言的那篇小说写的什么内容我记不清了,但一提起《怀抱鲜花的女人》,我就会想起夏有容,想起那个暑假,想起夏有容斜躺在床上,露着雪白的大腿,那副楚楚动人的样子。还有那样一种气息,不是学生宿舍的气息,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有些让人窒息,又有些让人迷恋。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夏有容不光英语说得好,还爱好文学。她的宿舍里有很多文学方面的书,小说、诗歌、散文。如果说我对夏有容能有些好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那时,我还没有结婚。

还是回过来说现在吧。

夏有容虚弱地躺在床上,说,林老师,你真的看清楚了吗?我说,人太多,没大看清楚。

夏有容说,李月彤和他爸真的被杀死了吗?

我说,这是肯定的,没有人开这样的玩笑。

我明显地感觉到夏有容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便声嘶力竭地撕扯自己的领口,以至于她的大半个乳房都露了出来。我十分惶恐地制止她,说,夏老师,你冷静些,我去给你找点水喝。

我逃也似的往门口走,正要推门,突然听到夏有容说,我怀疑一个人。我停住脚步,问,是谁?

夏有容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我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4

几个月前的一天,我吃过早饭正想去教室,管宿舍的校工林师傅叫我,百川,我跟你说个事。

论起来,林师傅和我算是族亲,比我大一辈,所以他总是直呼我的名字。

林师傅把我领到一个偏僻处,说,你们班的李有才和三班的李月彤搞对象,你知不知道?

我摇头,说不知道啊。

我的确不知道,甚至无法想象,李月彤会和李有才搞对象。李月彤漂亮,时尚,能歌善舞。美国电影《霹雳舞》上映后,在小城掀起了一股霹靂舞热。校园艺术节上,李月彤的霹雳舞让学习成绩并不怎么出色的她出尽风头,俨然成了校园乃至小城的明星,明里暗里追求她的男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而李有才呢,出生在偏远的小山沟,人老实得近乎木讷。学习好是他唯一的长处。那个时髦的李月彤怎么会和李有才搞对象呢?让人想都不敢想。

可是,林师傅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吃惊得闭不上嘴。林师傅说,李有才和李月彤在宿舍里弄到床上去了,让政教处的麻景东给抓住了。麻景东这些日子经常找李有才和李月彤谈话,找李月彤谈话的次数要更多些。

尽管让人难以置信,但我还是不能怀疑林师傅,他是我的长辈,不能对我说谎的。我觉得事关重大,必须把事情搞清楚。

我找到夏有容,拐弯抹角地把这件事说了。和我一样,夏有容惊得柳眉都竖了起来。她说,妈呀,这怎么可能呢?

冷静了一会儿,夏有容说,李月彤和李有才还真有机会在一起。她说,你忘了去年我们两个班搞的“手拉手,结对子”活动吗?

我当然记得。不知道当初学校根据什么分的班,我们班百分之九十都是农村学生,而夏有容的班百分之九十都是城里学生。当然,城里学生的家庭状况普遍都要比农村学生好些。夏有容说,林老师,我们两个班搞个“手拉手,结对子”活动呗,让城里学生和农村学生结成对子,生活上互相帮助,学习上互相促进。

这真是个好主意。我暗暗佩服夏有容,她总是有好点子,不但让学生受益,还能成为工作上的亮点。为此,校长总是表扬她。

现在回过头想想,自从和李月彤结上了对子,李有才的变化还真不小。衣服穿得整洁了,头发梳得光溜了,整个人也似乎阳光了不少。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奥秘吗?我和夏有容商定,分别找李有才和李月彤谈一次。

这一谈,还真的谈出了情况。他们都承认,他们有恋爱关系,而且的确被麻景东抓住过。

真是糟糕透顶!

说实话,对于麻景东这个人,我没什么好印象。仗着他有些来头,在校园里横行霸道。无知者无畏,没人和他一般见识。记得有一次,麻景东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在校长办公室看到一张毛笔字,上面有你和夏老师的名字。我说,怎么写的?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团,展开,念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知道,这是林则徐的一副对联,下联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我说,还有一句呢?麻景东说,我没记。我就觉得这句有意思,你叫林百川,夏老师叫夏有容,你说有意思不?我笑笑,说,是有些巧合。麻景东说,不光巧合,说的多准啊!有容乃(奶)大,有容乃(奶)大,你看夏老师这里,他用手在胸前比画着,确实大啊,走道都直颤巍!

我哭笑不得,这个麻景东,真是校园里的一朵奇葩啊!

这次犯在麻景东手里,麻景东是不会放过李月彤的,他是什么人,我知道。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单独找李月彤谈话时的眼神、丑态,还有那些见不得人的话语。

我和夏有容商量一下,觉得有必要向领导汇报。我们找到校长,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了,并提出了我们的看法。校长同意我和夏有容的意见,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对这起事件进行冷处理,不能有任何扩散,以免造成不良影响。校长责成我和夏有容分别和李有才、李月彤的家长沟通,他单独找麻景东谈。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我一直怀疑麻景东对李月彤心怀歹意。

5

公安机关根据我提供的情况传唤了麻景东。

平时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麻景东一见到公安人员,脸唰地一下子白了,腿软得迈不动步。还不等问话,麻景东就说,李月彤不是我杀的,只要你们相信李月彤不是我杀的,什么事我都愿意交代。

整个询问过程中,麻景东都语无伦次,显得心神不定。他交代,他喜欢李月彤,曾试图接近李月彤,比如找她谈话,答应给她评奖,向上面申报优秀中学生称号等等。可李月彤不吃那一套,骄傲得像个公主。麻景东恨得牙根痒痒,心想,我就不信你犯不到我手里!

后来他发现李月彤经常来宿舍找李有才,就暗中跟踪他俩。真是老天有眼,那天终于把他俩堵在了宿舍里。麻景东说,他至今还后悔,他的出现太早了。他推开门的时候,李月彤和李有才刚刚凑到一起。他太着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虽然没把他俩摁在床上,但还是给他提供了审讯和接近李月彤的机会。他暗自得意,想了许多办法来对付李月彤的抵赖。但万万没想到,李月彤那么大方,主动交代了那么多他不知道却巴不得想知道的事。麻景东瞪着色眯眯的眼睛,故意问了许多细节。李月彤很配合,回答得很详细。麻景东屏住呼吸,凝神静气地听,直听得心潮澎湃,热血偾张。

麻景东不怀好意地问,你小小年纪,这些都是跟谁学的?李月彤说,跟我们夏老师学的。听李月彤这样说,让麻景东瞪大了老鼠一样的眼睛,他如获至宝,紧追不舍,手心里都出了汗。

李月彤说,别看我们夏老师人前很光鲜,她勾引男人的把戏多着呢。

在我阅读询问笔录读到这里时,突然感到脊背发凉。李月彤为什么要那么说夏有容呢?我知道的是,夏有容对李月彤偏爱有加。夏有容曾经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夸奖李月彤,说李月彤有灵气,有艺术细胞,将来很有希望考入艺术院校。她还经常去李月彤家家访,她说,李月彤的家庭条件不太好,母亲因病早亡,父亲工作又忙,真需要好好关心一下。夏有容真的很关心李月彤,让班级里的其他学生很嫉妒,甚至有意见。

正在我迷惑不解时,不想下面的记录竟然提到了我。麻景东说,在全学校,他就对两个女人感兴趣,一个是夏有容,一个是李月彤。一个性感,一个时髦。他曾在一段时间里着了迷似的偷窥夏有容,偷窥她午睡,偷窥她洗澡。麻景东在讲到他偷看夏有容洗澡时,情绪有些亢奋,他对夏老师裸体的描述,让听的人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他还交代,一次,他闯进夏有容的宿舍,突然跪在夏有容面前,说,我想和你睡觉,结果被夏有容轰了出来。公安人员适时打断他,问他还有没有其他情况,麻景东想了一会儿,说,在这段时间里,我经常看见林老师去夏有容的宿舍。公安人员问,你发现什么情况了吗?麻景东想了好一阵,说,倒是没发现什么。

我松了一口气,心里骂,这小子,真他妈的!

公安人员提醒他,不要说些没用的,还是说李月彤吧。

一提李月彤,麻景东又立刻紧张了。麻景东说,我对李月彤确有非分之想,在我单独讯问她时,曾对她动手动脚,但她坚决不从,我无法得逞。我这人就是耍嘴皮子还行,经常过过嘴瘾,其实很胆小,不像林老师……

他妈的,这小子又一次提到了我。无论他怎样狡辩,要说他和李月彤的死没关系,我死都不信。

6

就在公安人员把全部心思都用在麻景东身上的时候,李有才向我提供了重要情况。

李有才这段时间很消沉。这些都可以理解。他和李月彤的那种“结对子”的关系,最后弄得不清不白,让他抬不起头来,要不是我的一再鼓励,恐怕他早就辍学了。

李有才找到我的时候,是傍晚。夕阳照在办公室窗前的白杨树上,清风吹动树叶,翻转着橘红色的光晕。

李有才说,这些日子一直在纠结,他在想,该不该把他了解的一些可能和案情有关的情况告诉我。我鼓励他,只要对破案有利,你尽管放下包袱,何况你和李月彤还有着那么深的感情!

听我这样说,李有才哭了,很伤心的样子。李有才说,我说这些,可能出乎你的意料,但我只能实话实说,我想只有说出来,才能对得起李月彤,才能让我的心里得到一些解脱。

李有才跟我讲述了下面的事。

有一天,也就是一个月前吧,李月彤突然问李有才,你真的爱我吗?恋爱中的女孩子都喜欢问这样的傻问题,李有才觉得可笑,随口说道,那还有假吗?李月彤看了他好一会儿,说,你说的是真话吗?李有才说,苍天在上。李月彤咬了咬嘴唇,说,那你帮我做一件事!

李有才心里有点笑女孩子婆婆妈妈的,有啥话就直说呗,何必这样绕来绕去。就说,你说吧。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月彤说,你帮我把夏有容杀了!

啊?李有才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仍然煞白。他说,用句老词儿形容,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我睁大眼睛看了李月彤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笑了。女学生女老师,都爱美爱浪的,是不是夏老师的什么事让李月彤吃醋了?

你笑什么?李月彤看我笑,非常生气。她说,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是不是?

我说,你没有理由杀你的老师啊!

李月彤說,老师又怎样?我让你杀她,就有杀她的理由!

什么理由?她跟你说出要杀夏有容的理由了吗?我急切地问。

李有才摇头。她没说,始终没说。她对我说,你帮不了我,我就去找别人,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啊。

找别人?她找的谁,你知道吗?我问李有才。

李有才望着窗外,两只眼睛呆滞,没有一点儿神采。

李有才说,她最后找谁了,我不知道,但她当时的确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刘智。

我惊讶了。

7

我走进刘德友办公室的时候,刘德友正蜷缩在靠背椅上抽烟。屋子里烟雾缭绕。

林老师!刘德友和我打招呼,随手把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捻死。林老师一来,我就知道有好消息,你看,我正为你们学校那个案子断了线索发愁呢。

麻景东的嫌疑被解除了,原因是他没有作案时间。案发当天的整个下午,他都和学校里几个上不了课的老师躲在他住的那间废弃的实验室里“斗地主”。

刘德友给我倒了杯开水。

我坐下,说,倒是想和你探讨一下。

怎么,你也对破案感兴趣?学中文的,没少读侦探小说吧?刘德友说。

读过,但不多。听说你儿子刘智喜欢读侦探小说,受你影响吧?我说。

你也知道?这小子,心思都用在这上了,就是学习不好。刘德友说。

我看了刘德友一会儿,问他,听说刘智追求过李月彤,你知道吗?

噢?刘德友的眉头皱了起来,随即又哈哈大笑,说,这个还真有可能。李月彤那么漂亮,我那儿子又不是什么稳当客(读qie)。他除了喜欢读侦探小说,还喜欢追女孩子。不过,这一点可不像他爸哦。我和他妈都快三十岁了才结婚,还是别人给介绍的,说来惭愧啊。

我说,知子莫若父。假如,刘智喜欢李月彤,而李月彤要求刘智为他去做什么,他会不会去做?

刘德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警觉起来,说,你是说,刘智和这个案子有关?

我笑笑,说,只是想和你探讨一下。

劉德友站起来,在办公桌旁踱步。他停下,说,林老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开不得玩笑的。

我说是的。我并不是开玩笑,我是在认真地和你探讨。

刘德友重又坐下。对我说,那好,现在咱俩就互换一下角色,由你来破这个案子,怎么样?

我说,那我就进入角色了,我现在要进行的是破案前的假设推理。

既然刘智喜欢李月彤,而且还追求过她,如果李月彤找到刘智,问刘智肯不肯帮她做件事。根据刘智的性格,他肯定会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那天,李月彤从李有才那里出来,就找到刘智,说有要事相求。刘智见自己追求多时的李月彤求到自己,喜出望外。嬉笑着耍了一阵嘴皮子,就问到底是什么事?李月彤就直截了当地把事说了。刘智显然没有足够的精神准备,一时惊呆了,脸也变得煞白。李月彤见状,说,算了,原来男人都是这样啊!李月彤转身就走。刘智望着李月彤婀娜的背影,一下子醒了过来,急忙追上去,拉住她,说,我答应你,我是在想,如何实现我们的目的,得考虑个成熟的方案。

那天是星期四,李月彤对夏有容说,我爸下午第二节课后在家等你,想和你谈谈我学习的问题。夏有容答应了。前面说过,夏有容经常去李月彤家家访。同样的理由,李月彤也约了父亲李森林。

刘智准备了一根铁钎子,磨得很锋利。按照他的计划,他和李月彤事先潜入李月彤家,刘智藏在门后,那两个人不可能同时进屋,那就进来一个收拾一个,谁先进来就先收拾谁。刘智曾劝李月彤不要出现在现场,亲眼看到父亲被杀,是很残酷的。可李月彤不同意,她坚持要亲眼看到刘智杀了那两个狗男女。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刘智和李月彤那天下午都没上学,也是一前一后,李月彤先回家,刘智随后赶到。两个人进了屋,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紧张。为了缓解气氛,李月彤主动和刘智说话,让他看她的裙子好不好看,又让他看她的内衣,很亲密的样子。

学校这边,夏有容上完第二节课,把教案送回办公室,对着镜子理一理头发,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在走廊里,她迎面碰到林老师。林老师说,夏老师,我正找你呢。夏有容下意识地看了下手表,停下来。林老师说,我这有一篇英文小短文,你帮我翻译一下。夏有容是教英语的。夏有容又下意识地看了下手表,说,先放我这儿吧,明早晨给你。林老师说,不行,我一会儿就得用。

没办法,夏有容只好又回到办公室,给林老师翻译文章。林老师坐在她的对面,等着。

一边等,一边欣赏着。夏有容那种成熟女人的味道,让林老师有些不能自持。他把目光移到窗外。

李月彤家里,两个人穿戴整齐,守株待兔那样等着猎物。太阳偏西,眼见着李大个子晃晃荡荡地进了院子。刘智看到了,李月彤也看到了。李月彤看到父亲弓着腰,推着自行车进来,心就热了一下,她有些后悔,也有些害怕了。就在这时,父亲推开了屋门,刘智端着铁钎子,敏捷地蹿了上去,只一下子,李大个子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李月彤张大了嘴巴,看到鲜血从父亲脖子那里汩汩流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个场面完全出乎刘智的意料,他急忙过去捂李月彤的嘴,没想到李月彤疯了似的扑过来,喊,谁让你杀了我爸爸,谁让你杀了我爸爸!

场面完全失控,两人撕扯起来。惊慌中,刘智把李月彤按倒在地上,两手死死卡住她的喉咙。李月彤挣扎着。刘智再用力去掐。几个回合,李月彤摊开双手,不动了。

她死了。刘智松开李月彤,坐在沙发上,发了一阵呆。怎么会这样?这样的结果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冷静了一下,怕夏有容一会儿闯进来(他当然不知道,林老师已把夏有容缠在办公室里),他现在已没有心思想夏有容的事了。他起身,把电饭煲上的电线拔下来,死死地勒住李月彤的脖子。然后,打开屋地上土豆窖的窖板,把她扔进去,再把窖板盖上。

一切收拾妥当后,刘智从后院跳了出去,一个人大大方方地去了松花江,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刘德友的办公室烟雾缭绕。

完了?刘德友问。

完了!我说。

刘德友不再说话,我看到他的脸色铁青。

8

一晃儿,二十多年过去了。

发生在我家乡小城的那桩凶杀案在几年后告破了。结果你可能想到了,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个案子最终还是刑侦科长刘德友破获的。

那年秋天,下海经商多年的李能一突然回到小城。在一天夜里,李能一偷偷潛入县一中校园,进了夏有容的单身宿舍,想和夏有容重圆旧梦。夏有容当然不肯圆他的这个梦,李能一就成了强奸犯。

后来,当然是李能一被抓之后,他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他进入夏有容宿舍的时候,已近半夜,而夏有容的屋门是虚掩着的。他悄悄地上了夏有容的床,发现夏有容盖在薄被下面的身体是全裸的。

夏有容大叫了几声,刘德友就赶到了。

刘德友想这也就是个强奸罪,而且强奸的对象还是他的前妻。在搜查他携带的东西时,发现好几种伟哥之类的壮阳药。刘德友把这些药放在手上掂了掂,嘴角上露出会心的笑。他突然有点儿可怜李能一了,想教训他一顿之后,找个理由放了他。不料,在审讯中,李能一主动交代,李森林和李月彤是他杀害的。

原因很简单,他发现了李森林与夏有容的奸情。在他杀害李森林的过程中,他的女儿李月彤闯了进来。没办法,将她一块杀了!

刘德友问夏有容,李能一说的是真的吗?

夏有容低头不语。她的胸,仍然像松花江的浪一样。

我说,我现在明白李月彤为什么有杀死她的老师和她的父亲的想法了,她肯定也在无意间发现了他们的奸情。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一旦发现她最尊崇的人(夏有容)和他最亲近的人(李树森)有那样肮脏的关系,她的内心是很难承受的!

刘德友笑着点头,说,对,但也只是你的推测。

再后来,我和刘德友成了朋友,经常讨论一些案情。刘德友对我说,你的推测,有时候挺准,但大多时候,不准,你不会成为好警察的。

我笑。那我就安心当我的语文老师吧。

作者简介:廉世广,男,黑龙江省通河县人。1964年出生,毕业于牡丹江师范学院中文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文学创作所签约作家。曾在《北方文学》《小说林》《鸭绿江》《天涯》《青春》《芒种》《飞天》《黄河文学》《海燕》等刊发表作品,作品多次被各种选刊选载,出版有小说集《天要下雨》《风景》《桦树溪画廊》等,现居哈尔滨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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