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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器物

2017-07-12项丽敏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17年6期
关键词:罩子药罐炖肉

◎ 文、图 | 项丽敏 编辑 | 吴冠宇

民间器物

◎ 文、图 | 项丽敏 编辑 | 吴冠宇

皖南古村落呈坎,雨中更显春色。 摄影/swimbear/东方IC

鸡罩子

皖南多竹海,日常器物也多为竹制,小到竹碗竹筷,大到竹柜竹床,举目之处皆是竹的族亲。

竹的柔韧使其具备了几乎无所不能的可塑性,惊人的繁衍与生长速度又使其像聚宝盆里的银币,有源源不断之势。

鸡罩子也是竹制的,将冬天砍回来的毛竹剖成半寸见宽的篾条,剔去篾黄,留下篾青。篾黄是竹心的部分,质地较脆,易断裂,制成器具是不耐用的,放入土灶烧锅引火倒是绝好,一点就着。

取一根篾青片剖成三股细条,挽成一道直径两尺的篾箍。以篾箍为基础,将其余的篾青片或横或斜、或疏或密地编织其上,直到具有了“罩”的形象与功用。

鸡罩子是用来罩鸡的,是鸡的囚笼,也是鸡的保护伞。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鸡都要用罩子笼起,只有那些刚出世的、稚嫩的、不具备自卫能力的雏鸡才需要罩子的保护,将其与外界的危险隔离。这危险或来自天空——那俯冲下来的鹰爪,或来自某个角落里吞着口水不怀好意的黄鼠狼。

春天,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天气骤然变暖,巢房里死气沉沉的蜜蜂被兜头而至的油菜花香激活过来,迫不急待地倾巢而出,扑向田野。万物在融和的春意里渐次苏醒,纷纷伸张肢体,开始殷勤而秘密地孕育起一轮新生命。

整个冬天无所事事的母鸡们这时也相继下蛋了,午前午后总能听到它们的咯嗒声,此起彼伏,像是痛苦又像是幸福的呼号。没过几天,有两只母鸡突然就焦躁起来,羽毛凌乱,不思饮食,霸着下蛋的窝又不肯下蛋,喉间的声音也变得粗哑难听——这是两只生理上有了孵蛋欲望的母鸡,用奶奶的话来说,这两只母鸡已变成“哺鸡婆”了。

奶奶在两只“哺鸡婆”里选了一只体格富态的,将之移居到阁楼上早已备好的“育儿房”里。“育儿房”是一只大竹筐,里面垫着干稻草和旧棉毯,棉毯上卧着十几只精心挑选的带雄蛋。

另一只没被选中的“哺鸡婆”可就惨了,奶奶捉着它的翅膀拎到河里,在冷水中呛了几个来回,谓之“醒鸡”,回家后又被奶奶用一根红布条缚了双腿,栓在后院一块大砖头上,直到它发出的声音表示已回心转意,不再有孵蛋的欲念了,才得以松绑。

被选中的准鸡妈妈日子并不舒坦,要在与鸡群隔离的“育儿房”里寂寞地卧上二十一天,除了排泄和进食,片刻也不能离开身下的鸡蛋,进食的时间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随心随意,一天只能吃一顿,在鸡罩子的囚禁里进食——这是主人加了小心的防范,防其突生悔意,离蛋而去。

奶奶估摸着准鸡妈妈吃饱后就将鸡罩子拿开,准鸡妈妈径直走到大竹筐跟前,极其小心地蹲上去,铺开双翅,将十几只鸡蛋全部揽在腹下,嘴里发出慈爱的咕咕声,那腔调仿佛是对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们说:放心吧,宝贝,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在孵小鸡的这段日子里家里的小孩是不许上阁楼的,也不许弄出突兀的声响,但是小孩哪里能忍得住好奇呢,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阁楼上去,屏着呼吸,猫着腰,借着天窗的光线看向那只大竹筐。准鸡妈妈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偶尔抬一下翅膀,用爪子轻轻地翻动着身下的鸡蛋。

十天过后,奶奶会趁着准鸡妈妈在罩中进食的空档里“过蛋”。

所谓“过蛋”就是打一盆温水,把棉毯上的鸡蛋放入水中,若有蛋沉底就意味着发育不良,不能孵成健康的小鸡了,得淘汰掉。而那在水面漂浮并颤巍巍滚动的蛋则被奶奶欢喜起捞出,擦干,重新放入“育儿房”。

小鸡出壳的那天是家里的大日子,如果恰巧又是周末几乎就是节日了,奶奶清早就守在阁楼上,小孩则死乞白赖地要跟在奶奶身边,并答应绝不弄出乱子。

第一只小鸡啄破蛋壳,挤出脑袋和肩膀,用力一挣,出来了,小眼珠子乌黑清亮,湿漉漉的身子看起来却有些滑稽,摇摇晃晃地站起,又跌倒,又站起,很快就钻到温暖的母腹下去了。

第二只快出壳的小鸡也在不停地啄着蛋壳,颇费力的样子,鸡妈妈伸嘴帮着啄壳,既轻柔又小心,喉间发出鼓励般的咕咕声。蹲在一边的小孩很想帮忙,手刚触到蛋壳就被鸡妈妈狠狠地啄了一口,赶紧缩了回去。

很快,十几只小鸡都出壳了,唧唧的叫声像幼稚园里的孩子一样活泼整齐,也有两只最终没有能够挣出蛋壳的小鸡,奶奶从棉毯里取出那弯在蛋壳里带着血丝的小小身体,埋入菜园。

等油菜花结出籽荚的时候,鸡妈妈已带了一帮毛茸茸的小鸡在后院里晒太阳躲迷藏了。有鸡妈妈看护着,鸡罩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暖烘烘的太阳当头照着,很容易让鸡妈妈打瞌睡,有几只小鸡就是这样的时候被老鹰叼走了。

奶奶决定还是用罩子将小鸡连同鸡妈妈罩起来。罩子的上半截是镂空的,透光,透气,老鹰在屋顶盘旋了半天,眼巴巴地看着笼中之物,奈何无法伸爪,终于死了心,失望地飞入山林。

直到小鸡长出硬羽,奶奶才将它们放开。过了两天,鸡妈妈忽然像从一场大梦中醒过来一般,全然遗忘了“妈妈”的身份,离开已学会自己找虫吃的小鸡们,毫不留恋地回到生蛋的鸡群里去了。

砂罐

在乡下,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少不了坛坛罐罐的东西,它们安静地呆在屋子的角落里,老实本分的样子,体型大的难免显得有些笨拙,体型小的憨态可掬。

这些坛坛罐罐大多是上了年岁的,有的比家中最老的老人还要年长,周身遍布暗沉的斑纹,摸在手里却是温润得很。年岁轻一些的看起来就清爽多了,泛着细细的光亮,也泛着未经时间沉淀的火气。

有了这些坛坛罐罐,日常的生活之物便有了储存的地方,米、面、干菜、咸菜、油、盐、陈年的腊货等等,各居其所。

坛罐的名称与其所储之物相关联,储油的叫油坛,储盐的叫盐罐,也有不是用来储物的罐子,比如砂罐。

砂罐是做炊具用的,炖、煲、煮、卤、熬,在岁月的烟火之上静静地坐着,天长日久,罐底便有了火焰燎出的深黑印记。罐内也是深黑色,油润可鉴,即使空在那里,也散发着浓郁的、灵魂一般的气味。

身为炊具,砂罐算得上厨房里不可缺少的角色,却并非主角。乡村人家长年烧的是土灶,烹煮的大多是自家菜地里种植的蔬瓜,食鱼啖肉的日子不常有,只在一些特别的日子,比如过年、过节或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主妇才会将其从角落里移出来,清水洗净,擦干,派上与其特性相宜的用场。

砂罐的特性是怎样的呢?打个比方说吧,它就像一些性情温厚又内敛的人,没有大悲大喜,心怀热烈而不洋溢于外。坐于炉火之上的砂罐即便是沸腾起来也是静默的,让罐内的食材在一种缓慢受热的过程中柔软下来,渐至熟烂。

我家现在用的砂罐均是从曾祖手上传下来的,有三只,一只卤罐,一只药罐,一只炖肉罐。这三只砂罐的器型不同,色泽也略异。卤罐是红陶色,矮而胖,几乎看不到颈子,只见中间夸张隆起的腹部;药罐是紫砂色的,体格最小,造型近似于茶壶;炖肉罐是黑陶色,有宽宽的肩,身子略长,渐渐地收下去,底部比颈口大一圈,颇像一只古老的花瓶。

炖肉罐和卤罐都是长了耳朵的,在肩部以上。药罐除了有和茶壶同样的壶嘴,在身侧还长出了一只长长的手柄。

这三只砂罐里最受喜爱的当然是炖肉罐。

逢年过节的日子,母亲一大早便找出那只黑陶色的砂罐,提着它的耳朵在水池里清洗。炖肉罐的盖子揭开后,里面的气味便一股脑地冲出来,一种陈年的油脂香——酷似腊肉的味道,仿佛只需注入清水,放在炉火上煮开,便能倒出一罐味道不错的肉汤来。

与砂罐相匹配的灶具是黄泥小炭炉——同样憨态可掬的锅炝炉子。

给锅炝炉子起火是我的拿手活。先从灶洞里铲出一些余焰未尽的火煤,倒入锅炝炉子,再置几块碎炭在火煤上,用蒲扇对着锅炝炉子的风口扇几下,很快碎炭就霹霹啪啪地响了起来,炭心里火焰一颤一颤,盛放如花。

多年以后,当我回想童年的生活,记忆中最温暖的场景便是飘着细雪的冬天,父亲从很远的地方回到家里,手里拎着一束稻草捆着的排骨,进门后一边跺着脚上的雪,一边吩咐我赶紧给锅炝炉子起火。

等我把锅炝炉子的炭火起好,父亲已把排骨放进砂罐,坐在炉火上。炭火的舌尖细细舔着的砂罐的底部,温柔极了,等罐内的水滚开后,放入姜块、盐,盖上盖子,再给锅炝炉子里添一些碎炭,任其慢慢地炖着。

卤罐是专门用来卤五香茶叶蛋的,除了年节的日子用一用,平常就闲置着。

卤罐的气味比炖肉罐更丰富、好闻,有时家里清汤寡水的日子过长了,便很想念年节时候的味道,忍不住偷偷地把卤罐的盖子揭开,深深吸上几口,还真能解馋呢。

气味最不好闻的就是药罐了,但它却是家里最常用的砂罐——奶奶每天都要把它端来端去,把一些说不出名目的草根、树皮放在里面熬着,熬出浓黑的汤汁后倒出来,晾温了慢慢饮下去。

奶奶八十岁以后很少吃主食了,尽喝药罐里熬出的苦味汤汁,这样竟也活到九十多岁,在我高中最后一年的深秋,枯叶一样的奶奶摇摇晃晃地从枝头落下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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