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余秀华诗歌中的生命体验
2017-07-12李秀林山东省费县第一中学山东费县273400
⊙ 李秀林[山东省费县第一中学,山东 费县 273400]
论余秀华诗歌中的生命体验
⊙ 李秀林[山东省费县第一中学,山东 费县 273400]
去年初,诗人余秀华凭借其简单质朴的诗歌第一次走进公众视野。从1998年至今,十六年的诗歌创作饱含了诗人对个人生命欲望的真实表达、对自我精神家园的追寻与坚守,以及对于未来人生的美好希冀。
余秀华 诗歌 生命意识
一年前,伴随着一首名为《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诗歌红遍全国,突然间余秀华被推上了年度诗坛的风口浪尖。无论是知名专家,还是权威媒体,抑或是普通网友,都纷纷摩拳擦掌,制造各种话题来品评余秀华本人。除了所谓“草根诗人”之外,余秀华还被冠以脑瘫诗人、农妇诗人、网络论坛上的好战分子、婚姻里的“暴君”、爱情独角戏里的花痴等等各种标签。然而,这些称谓似乎与余秀华诗人的身份渐行渐远,诗人在被大众不断把玩、审视中,其自身价值也被辱没殆尽了。这让笔者不禁感叹,当我们在不停讨论有关余秀华的话题以及制造各种商业噱头的同时,我们是否真正关注过余氏诗歌本身,是否真正体会到了诗歌背后诗人虽平凡却真实的独特生命体验呢?
一
“一个无法劳作的脑瘫患者,却有着常人莫及的语言天才。不管不顾的爱,刻骨铭心的痛,让她的文字像饱壮的谷粒一样,充满重量和力量。”2014年《诗刊》9月号重点推荐了余秀华的诗,编辑刘年如是推荐。这也让写诗数十年的余秀华第一次走进了大众视野。
现年38岁的余秀华,来自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从1998年开始写诗至今,她至少写出了2000多首诗歌,足以称得上是一位高产诗人。如果说,她最初的诗歌创作是为了自我疗伤,排遣久居乡村的苦闷、孤独情绪的话,那么潜心创作16年,则饱含了她对个人生命欲望的真实表达、对自我精神家园的追寻与坚守以及对于未来人生的美好希冀。
读余秀华的爱情诗,你能时刻跟随着诗人触及到生命最真实、最本质的情感欲望。正如罗兰?巴特所言:“我写作是为了被爱,被某个人、某个遥远的人所爱。”余秀华的诗歌创作正是个人情感欲望和生命意识的诗性表达。在诗歌中,她毫不掩饰地抒发了自己对于爱情的追求和对性自由的渴求,不顾世俗眼光,只求真实再现内心情感。在《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中,她这样写道:“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诗歌不仅彰显了诗人在追求爱情过程中的义无反顾和无所畏惧,更体现了诗人坚定的信念和无穷的生命力。也许在现实的爱情生活里,失败受挫的婚姻使得余秀华没有过多的发言权。但是,在以诗歌为载体的精神世界的爱情里,余秀华俨然成为了女主角,以女性独有的细腻感知体味着爱情的冷暖辛酸。“我粗鲁地把它们想成男人的生殖器官/我把它们踢飞起来,或者把它们踩扁/没有谁阻挡我成为一个女王/我善良的时候,也会爆米花/让它们如花地观摩/——爱情或者,寂寞”(《一院子的玉米棒子多么性感》)。也许是出于对现实爱情生活的不满,这首诗中余秀华的女性主义意识非常浓厚,诗中“我”的粗俗形象更让人瞠目结舌。然而,当我们静下心来细读这首诗后,不难发现,诗人除了表现自己对爱情另一半的狂躁愤怒之情外,更多地袒露了自己在爱情受伤后内心的寂寞与荒芜,同时也隐含了她渴望被爱的情感。
其实,在爱情面前,每一位女性都愿意做个小女人,无论外表多么强势,终究也无法掩盖她内心的脆弱。诗人余秀华便是如此,在她的爱情世界里,总是愤怒少有,感悟居多。有时是一阵悸动:“我不适宜肝肠寸断/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我爱你》)有时是一份期待:“为了爱你,我学着温柔,把一些情话慢慢熬/尽管我还是想抱着你,或者跳起来吻你。”(《美好之事》)而有时却是一股哀伤:“活着,如一截影子,从天空落进水里/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无法相爱,独自成活/是谁无法让我们对这样的人生说:不!”(《你只需活着》)有时是一份坚定和炽热:“我只想逃脱这样的生活/和深爱之人在雪地上不停地滚下去/直到雪崩把我们掩埋。”(《下雪了》)而有时却是一种落寞与无奈:“我太放任自己:遗忘比爱得更彻底/忘记你,也忘记去爱。只对隔年没有落下的/黑皮的句子着迷。”(《我们很久不见了》)
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爱情体验,却被诗人以独特的感知诉诸笔端,在带给读者特有精神享受的同时,也引发了后者的强烈共鸣。这也许不是诗人创作的初衷,却恰恰显示了诗歌的巨大力量,于无形之中感染世人,传递世间最稀缺的精神氧气。
二
什么是诗歌?怎么写诗?余秀华在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中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从来不想诗歌应该写什么,怎么写。当我为个人的生活着急的时候,我不会关心国家,关心人类。当我某个时候写到这些内容的时候,那一定是它们触动了,温暖了我,或者让我真正伤心了,担心了”。余秀华的诗歌创作从来不带任何社会目的,完全是个人情感的真实表达。她用诗歌书写了自己对生活我行我素的真诚、对人生乐观的信念和对生命的虔诚追求。
于是,人们读余秀华,最直观的评价便是其诗歌中的真性情。这是一种蕴含在平淡生活之中的真实情感,还原了生活的本来面貌,不掺杂任何物欲杂念。譬如,诗歌《我养的狗,叫小巫》最具代表性。
我跛出院子的时候,它跟着/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
我跌倒在田沟里,它摇着尾巴/我伸手过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干净/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比我好看。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就去跳舞/他喜欢跳舞的女人/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他说,她们会叫床,声音好听。不像我一声不吭/还总是蒙着脸
我一声不吭地吃饭/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
没有任何华丽的语言装点,这首由若干个真实生活片段拼接而成的诗歌曾经打动了很多人。当余秀华结结巴巴地在中国人民大学的讲堂上读完这首诗时,很多人落泪了。“诗人将疼痛的‘惊涛骇浪’寓于不动声色的平静叙述之中,成功地表达了苦难人生的真实体验”。在简单、质朴的语言里,有诗人对不幸婚姻生活的回忆,有对小巫及乡村生活的依恋,也有对已逝外婆的思念,更有作为一个残疾弱女子在面对苦难的生活和强势的暴虐后所表现的无所畏惧和习以为常。读罢,不禁扼腕长叹、悄然泪下。
读余秀华的诗,你能时刻感受到那根植于乡村泥土之中的气息,简单、自然,纯净、质朴。在诗歌里,余秀华抒写了自己不幸人生的独特生命体验,视角内向,试图通过自己的心灵体察世态炎凉。于是,这当中不乏出现诗人对诸多生活细节的把握。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生活意象,往往被常人所忽视。但在余秀华的诗歌世界里,它们却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绽放出别样的色彩。譬如《清晨狗吠》中的一只迷路的蝴蝶,道尽了乡村清晨里诗人的寂静与孤独;《蠕动》中鱼池边拍打起的一个个白花花的小浪花,呢喃着诗人对美好爱情的想象;《听一首情歌》中的落叶、夕阳、细雨,涤荡着诗人对逝去青春的缅怀。诗人擅长书写生活细节,于细节中感悟生活,还原真实生命,并在真实的生命体验中抒发自己对生命的执着、对生活的热爱。《一潭水》中,诗人写道:“我们活着,总会有这样的时刻/看到自己一直忽略的部分”。对于余秀华来说,潜心写诗十六年,不为别的,为的正是记录每一个平淡的生活细节,并在琐碎的生活中看到另一个自己,从而与这样的灵魂对话,照面最真实的自我。
读余秀华的诗,你还能时刻感受那如暗流般涌动的勃勃生命力。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余氏诗歌中,形形色色的生命意象随处可见。如《清晨狗吠》中那只灰头土脑的狗,如《后山黄昏》中那群慌张的乌鸦,如《不要赞美我》中那些变黄的蒲公英和用云朵抚过身体的草,再如《夜晚》里的蛙鸣、虫吟、泥土呼吸,还有《五月?小麦》中为我眷恋的田鼠、蟋蟀和麻雀。这些极具生命力的意象,是大自然的天然馈赠,代表着自由和希望,也代表着诗人对生命的虔诚和尊重,更是诗人真实生命体验的情感表达。用余秀华自己的话说,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诗歌充当了一根拐杖。借助诗歌这根拐杖,余秀华得以感知世间的万物生灵,并在对种种生命意象的感知中汲取大自然的养分,体味生命的美好。并且于不经意间,她借助诗歌,将这些点滴情怀传递给了世人……
《诗刊》编辑刘年,称得上是余秀华的伯乐。他曾说:“几乎每一个用灵魂写诗的、用生命写诗的人,都是一个勇士。他们所得甚少,所舍甚多。他们必须与世俗,与潮流,与生活,与金钱和权力,与虚荣和堕落,甚至要与亲人和朋友战斗。余秀华,也不例外。”她的几乎所有诗作都是一种超时空的存在,表面贴近生活,却恰恰又高于生活,用最为自然直白的语言启迪人心,以最为平淡质朴的生活呼唤人性。读她的诗,会让每一个行走在尘世中的我们停下匆匆步伐,学着静心倾听自己,回归心灵的纯净。
笔者倒是期望,在余秀华走红之后,相比媒体的炒作,相比蜂拥而至的记者和众生喧闹的狂欢,我们更应该静下心来读一读她的诗,读一读她对生命的思考,对生活的虔诚,对命运的宽宥,对世俗名利的淡薄,以及对精神家园的追寻和坚守等等。也许,这正是诗人最希望的结果。
①余秀华:《月光落在左手上》,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页。(文中有关该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②李汉超:《不幸人生的真实体验:读余秀华的诗〈我养的狗,叫小巫〉》,《中学语文》2015年第4期。
作者:李秀林,山东费县第一中学高级教师。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