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契诺之歌
2017-07-11洁尘
又把赫尔曼·黑塞的《堤契诺之歌》拿出来翻看。熟悉黑塞作品的读者,多年前一般都读过《在轮下》和《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这本小册子《堤契诺之歌》是2007年才进入国内中文版市场的,这本书的副标题是“散文、诗与画”。
堤契诺时期的黑塞,相当于塔希提时期的高更。前者成了更为著名的作家和一个水彩画家,后者成为一个极大的影响了后世的纯粹的油画画家和一个不错的散文作家。他们都在文与画方面下了工夫且有所建树,但重心和结果不太一样,于是,留在历史上的这两个人的核心标签是一作家,一画家。这两人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是抛弃了前半生和家庭责任的男人,家人不幸,世人有福。
瑞士南部山区的堤契诺,黑塞早年来过多次,属于一见钟情的梦乡之地。1919年,已经在德国成名的42岁的黑塞再次来到瑞士南部的堤契诺,并定居于此。一战的阴影,内心对现代文明的反思,沉闷无聊的中产阶级生活,崩溃了的婚姻,让黑塞决定逃离一切。他选择了堤契诺,而堤契诺也的确不负于他,这里的美景治愈了黑塞,之后,《克林格梭尔的最后夏天》《流浪者之歌》《荒原狼》《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在堤契诺创作出来,使得黑塞成为了具有国际声誉的大作家,最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另外,堤契诺还使得黑塞创作了三千多幅水彩画。
在《堤契诺之歌》中收录的散文和诗作中,充满了黑塞对堤契诺地区令人陶醉的风光描述。他在这些文字中,十分密集地使用色彩字眼,情绪饱满亢奋,有着典型的浪漫主义风格的咏叹和赞美。而在黑塞的风景水彩画中,也尽量用画笔和色彩还原堤契诺的风光,那些笔触给人一种一气呵成的感觉,从中可以体会他作画时的雀跃之情。他的画笔追不上他的文字,文字里色彩字眼过于茂密;但他的画笔比他的文字更为甜美,水彩这种材质特有的清纯透明让其喜悦之心呈现得更加直截了当。在这些画里面,我们几乎已經认不出那个高度精神化的黑塞了,他完全是感官的,有原初稚拙之气。黑塞诗云:“苦闷。绘画。作诗。活着。一切继续着/且一饮而尽,一饮而空/在白日将尽之前”。这首诗有着隐士的自得,有着超越了孤寂苦闷之后的宁静和喜悦,在堤契诺,他用他的文字和绘画把这提纯后的宁静和喜悦呈现了出来。
说到底,堤契诺对于黑塞的吸引最终还是精神因素的,他说,“当地居民那种浸沉于宗教、与朴实教堂融合为一体的生活,那种生活中特有的气氛、音乐与安全感,那来自于生活中心——教堂——的源源不绝的活力与朝气,实在令我感叹,并深深为其所吸引。”
《堤契诺之歌》是一本让人身心十分愉悦的小册子,里面充溢着美景、感谢、全新的身心和饱满清幽的快乐。黑塞在此的确找到了归宿。但我不能不想这一切的背后。
1919年,黑塞来到堤契诺定居的时候,他抛下的不仅是他自己沉痛的心灵,他还抛下已经住了半年疗养院的妻子以及三个儿子。当时三个儿子分别是13岁、9岁和7岁,这三个孩子分散寄养在朋友家以及孤儿院的附属学校里。1923年,黑塞与第一任妻子离婚;1925年再婚;1928年,他再度离婚;1931年,有个富豪根据黑塞的设计,在堤契诺修了一栋美丽的房子送给他,同年,黑塞和他的新婚妻子入住新房子。他与第三任妻子以这栋大房子为基点,度过后面三十年的时间,直到他去世。
他那精神崩溃的发妻以及三个孩子,在他定居堤契诺之后怎么样了呢?不知道。这让我自然联想到中年离家出走的高更以及留下来的已经开始衰老的妻子和五个孩子,由此再来对比《堤契诺之歌》中那种轻松飘逸的美妙和快乐,多少有点残忍的感觉在里面。我不觉得人生一定要担负责任,从一开头就选择孤清飘逸的人生也是挺不错的;那些中途转弯的,也没什么不对,但转弯之前最好把一切安置妥当。我总是对那种在人生中途撂挑子溜之大吉的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滋味类似于反感。
(洁尘:作家。现居成都。出版有《华丽转身》《提笔就老》《生活就是秘密》《一朵深渊色》《啤酒和鲈鱼》《锦瑟无端》等随笔和小说三十余部作品。)
(编辑 陆艾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