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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巢女人,我亦飘零久

2017-07-11本刊编辑部

莫愁·智慧女性 2017年7期
关键词:弟媳奥运冠军红梅

无巢女人,我亦飘零久

策划/本刊编辑部 执行/九月 乌耕

《莫愁·智慧女性》语汇新解——无巢女人,我亦飘零久

女性的身体内,有个孕育生命的“小房子”——子宫,从生命的萌芽到成熟到出生,都给予了全部心血凝结的呵护与温暖。但一部分女性因为生活奔波等种种原因被迫离家,而成了无巢女人。她们在各地劳作、迁徙,像只永不停息的鸟,在天空飞来飞去,却没有一根可以停留的树枝,更没有一个可以栖息的暖巢。她们在生存的边缘挣扎,一如本文中的杨柳依们,漂泊大半生,依然无家可归。

巢,在这里是一个意象,喻意平等机会、公平竞争、相互尊重;喻意安全感、归属感、价值感。

无巢女人的现象背后,体现的不仅是当今社会性别平等发展中亟需解决的问题和难题,更是优秀传统伦理与价值观的沦丧。本篇策划,旨在唤醒你我他的觉醒意识——不做麻木的看客,更不参与其中成为帮凶,而是要携手创造一个适宜栖居的温暖的社會大环境。这既需要社会保障机制的健全,更需要每个人的自觉,让人性闪亮,让生活充满人情味。

因为,假如我们沉默,下一个飘零者或许就会是我们的母亲、我们自己,甚至我们的女儿。

没有一扇门,可以盛放晚年

2017年5月3日下午,孙子刚办完满月酒,儿媳就对杨柳依说:“为了以后让你孙子上个好学校,我们想买学区房,你接着去挣钱吧。”说完,儿媳从她怀里强行抱走了孩子。杨柳依一愣,抬头看向儿子,儿子赶紧低下头,佯装看手机。杨柳依心里似一阵寒风刮过,重庆的5月,已是初夏了,她却冷得颤抖。

当天下午,杨柳依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离开儿子家,这所她几乎付了一半房款的房子。天黑时,她到了父母家——重庆郊区的一个乡镇。母亲已去世两年,父亲拄着拐杖在门口接她。她强忍住眼泪把父亲扶进屋,父亲指着茶几上的一包方便面说:“还没吃饭吧?自己煮包方便面吧。”

方便面还没吃完,弟媳进来了,阴阳怪气地说:“大城市的人回来啦,怎么不在市区带孙子,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了?”杨柳依笑笑,不知如何作答。

记得从上海回重庆的那天,公司几个要好的姐妹给她送行,姐妹都羡慕她“熬出头了,以后安心抱孙子就好”。为此,她几乎带着全部家当奔赴儿子家。可是一个月后,她又无家可归了。

弟媳的一番揶揄,让今年56岁的杨柳依,想起二十年前。1997年的冬天,她离婚三个多月,住在娘家,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弟媳嫌弃她,让她每月交伙食费。她没钱,弟媳就每天阴阳怪气地羞辱她,说她连个男人都拴不住,三番五次地找茬和母亲生气。杨柳依知道弟媳对她不满,前夫在外面包工程,弟弟跟着他干,现在她离婚了,弟弟怎么好意思再跟着前姐夫干活?弟弟找不到好工作,弟媳就把气撒在杨柳依身上。

杨柳依和前夫是小学同学,住的村子相邻。两人初中都没毕业,到处打零工。杨柳依20岁时经熟人牵线嫁给前夫,次年生下儿子。随后,前夫外出打工,她在家带孩子。上世纪90年代初,前夫带着一帮老乡在外面包工程,赚了不少钱,但也有了小三。前夫当时的意思是,如果不离婚,他每月都给杨柳依母子生活费。但心高气傲的杨柳依执意离婚。

杨柳依带着仅存的1200元回了娘家。一大波娘家人,尤其是之前跟着前夫干工程的亲戚,都说她傻,说只要前夫给钱,自己带着儿子过不是很好吗?反正有儿子,以后老了,男人终究是要回来的。一时间,杨柳依成了众亲戚的“公敌”。在娘家住了三个月,见她没有复婚的念头,亲戚与邻居们又开始游说她:“复婚吧,你不能总是住在娘家呀。”

那段时间,母亲愁眉不展。杨柳依心疼母亲,在一个冬天的深夜,她掏出全部积蓄的一半递给母亲说:“明天我去北京打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些钱就当给你养老了。”当晚,杨柳依和母亲抱头痛哭。

其实当时,杨柳依连北京在哪里都不知道。她只是在无意间听村里年轻姑娘们说起,在北京找工作比较容易。她当时想,哪怕在饭店给人家刷盘子都可以,只要人家给口饭吃,给个地儿睡就行。

那是杨柳依第一次出远门,先坐汽车到重庆,再坐火车到北京。她一路心惊胆颤,又一遍遍给自己打气。无家可去,身处悬崖,唯有往前冲。

度过最冷的冬天,却看不到阳光

杨柳依在火车上认识了同来北京打工的贵州人葛红梅。当时,比杨柳依大三岁的葛红梅已经在北京做保姆三年了。在葛红梅的介绍下,杨柳依进了一个家政公司,经过简单的培训,开始做保姆。

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奥运冠军家做保姆。奥运冠军的家是一个三层别墅,她负责打扫卫生、整理院子等,每个月工资2500元。这对当时的杨柳依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但杨柳依一踏进门,奥运冠军的母亲就对她说:“你只能睡三楼的阳台。”北京的冬天,夜里气温近零下二十度,每晚,杨柳依蜷缩在阳台上,抱着一床被子,再把所有衣服盖在身上,依然冻得瑟瑟发抖。她跟奥运冠军的母亲商量,能不能睡到专门放清洁工具的小屋,遭到拒绝。

那么多空房间,却没有一间可以避寒,那段时间,杨柳依几乎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完了。她想辞职,但想想一年下来的收入,是一笔巨款。有了这些钱,她在举目无亲的北京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了,于是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坚持。

那年的冬天于杨柳依而言,无比漫长。无数个冬夜,冻得睡不着,她只能在院子里悄悄跑步,围着别墅的篱笆跑了一圈又一圈,从凌晨跑到黎明。

杨柳依还是没能在奥运冠军家坚持完整个冬天。“太冷了。”杨柳依说,那是她生命里最冷的一个冬天。干了两个月,揣着5000元钱,杨柳依回到家政公司。公司领导以“不服从公司安排,提前违约”等借口为难她。公司的一位老大姐把她介绍到一个刚成立的月嫂公司,负责做饭、打扫卫生。杨柳依感激不尽,对公司创立人说:“工资你看着给,我保证把工作做好。”

公司没有宿舍,创立人给她带了两床棉被。每到晚上,同事都下班走了,杨柳依把两张办公桌拼在一起,铺上棉被就是床。即使这样,杨柳依也很满足,“至少有个睡觉的地方了。”两张办公桌,杨柳依一睡就是两年。

公司创立人看杨柳依干活利索又忠诚,就让她参加月嫂培训。就这样,杨柳依开始做月嫂。后来,因为公司发展需要,她到了上海。

虽然做月嫂的工资比做保洁员高出几倍,但更辛苦。有的家庭不舍得让宝宝哭一声,杨柳依便整日整夜地抱着孩子睡。身体上的疲惫还不算什么,精神上的折磨更痛苦。遇到挑剔的人家,吃饭不让她上桌,她只能在厨房站着吃剩菜。即使这样,她也觉得满足,感激这份工作让她食宿无忧。

这些年,杨柳依总是在行李箱里装一部计算器,计算器播报数字的声音,于她就是最优美的乐声。实在疲惫至极,她就在计算器上啪啦啪啦地计算,如果坚持两年、五年、十年,自己能有多少存款。她盼着儿子快点长大,结婚生子,她就回去抱孙子,颐养天年。

这个支撑她二十年的奢望,也被儿媳粉碎了。当晚,杨柳依跪在水泥地上,抱着母亲的遗像,哭到不能自已。她哭自己辗转这么多年的心酸;哭自己一大把年纪,依然无处可去。她很羡慕母亲,至少有个终老的地方,而她连一个盛放晚年的地方都没有,甚至连去世之后有座坟茔都成了天大的奢望。

上海很多月嫂公司都不收45岁以上的月嫂,怕体力与精力跟不上。为此,杨柳依不敢跳槽去别的公司,她只能通过老客户介绍接单,或者给公司新来的月嫂做培训。这一行还能做多久?杨柳依不知道,“做不动了就去做保姆,或者做保洁,攒点钱,老了去养老院。”杨柳依跟好友葛红梅哭诉说。

没有家的,何止杨柳依一个

葛红梅是贵州人,之前在北京做保姆,2000年年初,到苏州一家婚纱厂打工。“我们那里穷得你们无法想象,山旮旯里,回一次家,坐火车转汽车,转三轮……”葛红梅逢人就如此说。她很早就出来打工,为了节省路费,好几年才回一次家。

儿子读三年级时葛红梅出来打工,回去时,儿子已经初中毕业了。她提前让儿子在车站接她,可是下了车,她却认不出自己的儿子。等到天黑,车站几乎没人了,她才走到一个年轻小伙面前说:“你是小亮吗?”儿子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接过她的行李。儿子在前面骑着摩托车,她在后座上眼泪流不停。她伸出手臂想抱抱儿子,儿子往前探了探身子,躲开了。

老公身體不好,出不了大山,就在家照看儿子和女儿,全家指望葛红梅每月寄钱回去。到苏州不到一年,葛红梅就跟同样来自贵州、同一个县城不同乡镇的一个男人同居了。两人租了一个类似于旧式学生宿舍的房间,吃喝睡都在这个不足15平方米的房间里。男人出房租,葛红梅做做饭、洗洗衣服。“两人各取所需,而且省钱,还有家的感觉。”葛红梅对杨柳依说。两人下班一起买菜、一起吃饭,休息日一起去公园,逛超市,如果不想起遥远的贵州的那个小山村,葛红梅会恍惚地觉得,自己也是这座繁华城市的一分子。那间杂乱不堪的小屋、下晚班亮着等她的那盏小灯,给予了她对家的全部向往,也给予了她家一般的温暖。而像葛红梅这样一起打工、租房的临时夫妻,不是少数。

5月5日上午,杨柳依抵达公司,住进公司的宿舍。不上户(去客户家上班)的日子,公司给她们提供了宿舍,每天只需要交10元钱。刚刚下户(从客户家下班)的刘大姐看到杨柳依既惊讶又高兴,惊讶的是她又回来了,高兴的是,住在公司的日子,又多了一个人作伴。

刘大姐听着杨柳依的回家经历,也不禁悲从中来。她前夫找了一个比她女儿还小的女人,父母都已故去,女儿结婚成家,她也是一个无家的人。十多年来,她除了上户就住在公司宿舍,连春节都没地方去。而月嫂中的大多数,都跟刘大姐和杨柳依有着相似的经历。

当天下午,几个姐妹约着杨柳依去逛上海七浦路服装批发市场,每人买了一堆衣服。晚上,几个人AA制在小饭馆聚餐。这是她们最惬意的时刻,窗外,偶尔有衣着光鲜、拎着名牌包包的女人,穿着高跟鞋吧嗒吧嗒地走过;有西装革履的男人,夹着公文包匆匆经过。

晚上十点,杨柳依和她的姐妹们,醉意醺醺地相互搀扶着走出小餐馆,她们高声谈笑,拎着新买的衣物,走在灯红酒绿的街头,一如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女人。这一瞬间,她们似乎什么都有了,却唯独没有家。(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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