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痕迹”的卡洛斯·克莱伯
2017-07-10任海杰
任海杰
20世纪指挥家兴盛,群星璀璨,每个乐迷都有自己心仪的指挥大师。2011年,英国的BBC音乐杂志评选20世纪最伟大指挥家,结果卡洛斯·克莱伯(1930-2004)名列第一。
卡洛斯·克莱伯从不长期固定执掌某个乐团,不担任艺术总监或首席指挥,只是以客席指挥的身份,闲云野鹤般潇洒挥棒。有时他觉得不在状态,就会临时取消音乐会,令乐迷瞠目结舌,无可奈何。他几乎从不接受媒体采访,不喜欢抛头露面,经常隐居在他妻子的故乡斯洛文尼亚。在传媒无孔不入的年代,居然没有人能说清楚他的一切,不是异数,也是奇迹了。正因如此,在卡洛斯·克莱伯去世后,有关他的各种传言从没间断。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怎样一个指挥家?在等待了很久以后,2012年市面上问世了一张卡洛斯·克莱伯的传记片DVD《了无痕迹》,制作人采访了克莱伯的姐姐维罗尼卡、男高音多明戈、女中音法斯宾德、指挥家曼弗雷德·霍内克、音乐指导、化妆师等这些曾与卡洛斯·克莱伯共同生活和同事过的人,分别谈了自己眼中的克莱伯,终于,冰山露出了一角,我们看到了一个立体的克莱伯。
说到卡洛斯·克莱伯,必定绕不开一个人:他的父亲埃利希·克莱伯(1890-1956)。老克莱伯在当时是与福特文格勒、托斯卡尼尼齐名的著名指挥家,名声显赫。当18岁的小克莱伯对父亲说,他也想当指挥,老克莱伯不屑一顾:有一个克莱伯就够了。但老克莱伯在临终时承认,儿子在指挥上很有天赋。
卡洛斯·克莱伯的性格,从他与父亲的关系上可见端倪。他既極度自信,又极度自卑;他竭力模仿父亲,盲目崇拜父亲,只要是他父亲指挥过的作品,就总觉得自己不如父亲,甚至为此而放弃已经准备的演出。其实,他与父亲在指挥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当人们告诉他,你指挥得很好,并已超过你的父亲,他仍然不信。纵观他的一生,指挥的曲目量少,可能与此有关。当然,也与他严于律己、追求完美有关。
他是如此地渴望当指挥,但一旦如愿,他又马上厌倦了,打电话给姐姐维罗尼卡:我受够了,我不想做指挥了。但不做指挥,我又能做什么呢?
难怪他的同事们疑惑,他既是一个指挥天才,却又经常想放弃指挥;当他沮丧时,会感到一无是处;当他顺利时,又是舞台上最开心的人,开心得忘形。
人们欣赏他犹如舞蹈般潇洒的指挥动作和手势,尤其是他那行云流水般舞动的双臂,充满魅力。他的姐姐告诉我们,这是他经常在镜子前练习的结果。
别的指挥家也许是将指挥作为一种职业,一项功成名就的事业,而他却是作为一件开心或不开心的玩事。这看似不可理解,其实是源于他的理念,而这个理念主要来自于中国的庄子。他非常喜欢读庄子的书,庄子逍遥人生的哲学对他影响深远。他认为:“一个人不应该在生活中留下痕迹,要了无痕迹。”他还喜欢看印度哲学家的书:“生活中隐藏着巨大的空虚,工作是幻想的快乐。”所以,他对指挥,无关功名,而关乎快乐与否,一旦他感到不快乐,或者达不到他快乐的要求,他就要放下指挥棒。所以他不喜欢抛头露面,不喜欢与媒体打交道,不喜欢喧嚣与热闹,不喜欢与达官贵人交往,比如,能在拜罗伊特艺术节上登台指挥,是指挥家梦寐以求的盛事,尽管他曾接到邀请,但从不受命。
在对女性的态度上,也可看出他的不同寻常。他身材修长、风度翩翩、仪表出众,又是指挥界的宠儿,深得女性青睐,他是玩女人的高手,风流韵事不断,但他一辈子最钟情、最离不开的是自己的妻子。他妻子原是一位斯洛文尼亚的舞蹈演员,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个简朴、庄严的人”,他认识她后追求她。开始她不同意,也许认为他不是来真的。没想到,她竟然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生活中最后的锚”。这位花花公子居然在婚姻上从一而终,并最终也成为一名天主教徒。晚年,妻子的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不能释怀,仅仅半年后,他也跟着妻子走了。74岁的年龄,对一位绝世天才来说,太短了些。
他晚年隐居在斯洛文尼亚的山间村落,很少外出指挥,尽管这时候他的指挥艺术已炉火纯青,尽管邀请他演出的名团接连不断,但他似乎都不动心,连卡拉扬也说,克莱伯要到需要用钱时,才会登台指挥。不可思议的懒惰。真是这样吗?一个隐居的人,是一个神秘的人,人们很难知道他的内心。现在,通过传记片《了无痕迹》,我们知道了,他的鲜少露面,一是因为疾病,二是因为他感觉很难达到自己理想的艺术标准了。面对疾病和日趋老去的身体,他的态度又是与众不同。他晚年患前列腺炎,但不肯医治。他不愿面对老年和疾病,他感觉此生的使命已经结束,他已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是身体还在这边。通常人们都认为生命是宝贵的,必须要善待生命,有病就治,尽量延长生命,但他不认为如此。他觉得一个人奉献了一切,做了一切,生活就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这又归到了前面,归到了他的人生观:逍遥空灵,了无痕迹。
然而,世间充满辩证法,卡洛斯·克莱伯不想留下生命的痕迹,但世人却对他念念不忘。因为,他为世界奉献了独一无二的指挥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