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人的世界
2017-07-10李彩萍
李彩萍
摘 要: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与鲁迅的《铸剑》都堪称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这两部作品都是以复仇为主题的,在人物塑造和情节设计上具有较大的可比性。本文引用戈德曼“悲剧人”的概念,从弗洛伊德人格心理分析的角度,探讨了复仇者如何在行动与价值间进行精神博弈,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悲剧人”;最后,根据作品尾声的不同处理,指出两部作品截然不同的思想价值归属。
关键词:悲剧人;行动与价值;人格心理;想象性解决
戈德曼在分析悲劇《安德罗马克》时,提出了“悲剧人”的概念。“悲剧人”在生活中拒绝现实,在世界之中拒绝世界,不向世界妥协但又必须在世界中得救,这注定了他们要走向孤独和死亡。而“悲剧人”的伟大之处也恰恰在于,伴随着一种骨子里的“崇高精神”,他们意识到人类的局限,却并没有选择妥协。这个概念指涉的是选择过程中的两难,而不是选择的结果。可以说,当哈姆雷特和眉间尺徘徊在行动与价值之间时,他们便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悲剧人。
结合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本人试拟图如下,尚有不完善之处,仅供分析参考。
按照(非)价值和(非)行动两个维度,把作品中的人物大致分为四个基本类型,上行为《哈姆雷特》的人物分类,下行为《铸剑》的人物分类。值得说明的是,虽然黑色人是最终成功复仇的人,但是他并不具备悲剧人的价值特征,黑色人完全不相信这个世界,而他本身就是罪恶与残酷的代表,因此归为行动与非价值的一类。
对于悲剧人而言,行动与价值往往是被割裂的。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人格心理构成分为三个相互联系和制约的层次,即奉行快乐原则的本我,奉行现实原则的自我以及奉行理想原则的超我。不管是哈姆雷特还是眉间尺,他们复仇之路的起点是一致的,都是对美好世界充满信仰的少年,当可怕的真相使信仰之墙轰然倒塌时,复仇的大门蓦然耸立在他们眼前。于是,他们必须割舍那个奉行快乐原则的本我,在真相的指引或逼迫下走向奉行现实原则的自我,不再信任人性,不再对世界怀抱美好而单纯的希望,取而代之的是隔阂与疑虑,从而实现有效的自我保护。
少年哈姆雷特曾由衷地赞叹人类“人是多么神奇的一件杰作!理性何等高贵!才能何等广大!形容与行止何等精密和惊人!行动,多么像个天使!灵机,多么像个天神!万物的精英!众生的灵长!”但是父亲被害,母亲改嫁,众人背叛的事实正在摧毁哈姆雷特的精神支柱,世界不再是原先假定的模样,而变成了一场伪善的表演。哈姆雷特在心理上从快乐原则迅速过渡到现实原则,这种暴风骤雨似的转变没有经过时间的磨砺,固然是不成熟的,也加重了哈姆雷特犹疑的性格,造成了复仇的延宕。同时,快乐原则和现实原则的不可调和也注定了哈姆雷特和奥菲利亚的感情悲剧。因为始终处于快乐原则而活在自我世界中的奥菲利亚,无论如何也无法完全理解一个“全新”的哈姆雷特。对于眉间尺而言,十六岁是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随着母亲道破父亲之死的真相,复仇的使命蓦然压在他的肩上。眉间尺向母亲起誓道,“我已经改变了我的优柔的性情,要用这剑报仇去!”和哈姆雷特一样,坚毅的言语并不能遮掩或是躲避内心的疑虑。
快乐原则和现实原则的冲突转化为行动与价值的破裂,挣扎的灵魂在破裂中走向悲剧的边缘。杰姆逊在运用相同维度的符号矩形分析康拉德小说《吉姆爷》时,得出以下判断:“价值是超验的,而行动又是属于这物质世界的,因此我们的使命就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力求解决这个世界里解决不了的问题。行动和价值的对立是黑格尔意义上的矛盾,心理学上的‘困境,逻辑上的自相矛盾。”
在既非价值又非行动这一栏中,作者不约而同地指向了普通百姓。在《哈姆雷特》中,百姓轻信恶贼散布的谣言,从而混淆真相,被统治者利用。哈姆雷特自认为承担了“扭转乾坤的使命”,他不仅要消除克劳狄斯罪恶的肉体,更要置这种罪恶的思想于死地,让道德的价值判断回归正途,故而百姓摇摆不定的态度也成为哈姆雷特精神压抑的一个因素。而在《铸剑》中,围观的百姓与复仇者这一表面上的主角占据着同样重要的地位,并且从未退出故事的舞台。眉间尺怀着复仇的雄心,离家后遇上的第一个对手竟然是人群中“干瘪脸的少年”以及围观的“闲人们”。这些围观的百姓无疑是对眉间尺眼中“英雄”价值的最辛辣的戏谑,大大挫伤了眉间尺复仇的雄心。哈姆雷特和眉间尺的性格之中都充斥着一定程度上的犹疑和软弱,而百姓的冷漠或嘲讽只能加剧他们内心的困窘。如果说百姓的态度也被复仇者视为价值之一,那么这个不可控的因素更突显出行动和价值选择之间的悲剧色彩。
莎士比亚以“英雄”的称谓祭奠死去的哈姆雷特,“罪恶”和“崇高”似乎都找到了归属,而鲁迅以惯有的讽刺笔法,消解了“英雄”的概念,让“崇高”淹没在人们的唾液之中。
短暂的悲哀并没有影响到人们的生活,甚或一点悲哀也未曾有过,发现和欣赏闹剧才是百姓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调味料。鲁迅所揭示的扎根于国民性深处的“看客”心理,没有腾腾杀气,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毒酒与毒剑,这是个人智慧无法突围的“无物之阵”。
一个以死亡扫荡罪恶,让神圣之光重新照耀伦理与政治的锁链;一个直指国民劣根性,以荒唐和嘲讽消解了崇高。历史中二元对立的矛盾,只能在故事中赢得一种“想象性解决”。
(作者单位:山西省大同市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