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发微》简论
2017-07-07尹璐
尹璐
摘要:清末民初,问恨生写作《聊斋发微》对《聊斋志异》进行索隐。在总结此前《聊斋志异》研究的基础上,问恨生对《聊斋志异》作了政治文化的解读,认为《聊斋志异》的主要内容有五点:悲种、愤势、嫉富、贱士、尚侠。历史地来看,《聊斋发微》的形成有作家、作品、读者、文学传统、社会环境等多方面的原因。《聊斋发微》因其研究角度、研究内容、研究形式及总结的创作特征在《聊斋》研究史上具有独特价值和意义,是《聊斋志异》研究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关键词:问恨生;聊斋发微;索隐;《聊斋》研究史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聊斋发微》是《聊斋》研究史上的第一部专著。全书将《聊斋志异》以索隐的方式分为五部分:悲种、愤势、嫉富、贱士、尚侠。其中,“悲种”作为全书的重点是蒲松龄“孤愤”的延伸。问恨生认为,蒲松龄的小说之所以是孤愤之书,是因为清朝封建社会的专政主义对蒲松龄的压制,导致蒲松龄有强烈的反清思想。问恨生的《聊斋发微》在大力挖掘《聊斋志异》深刻内涵的同时,对《聊斋》全书的各个故事也进行了深入的分析。
以索隐的方法研究和解释中国古典文学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毛诗序》中的有些解释即可视为对《诗经》的索隐。清末民初,索隐派红学兴起,其代表作品有王梦阮、沈瓶庵的《红楼梦索隐》,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等。尽管《聊斋发微》不像红楼索隐那样引人瞩目,但如果把它放到《聊斋》研究史上进行观察,可以发现《聊斋发微》具有独特价值与意义。
一、《聊斋发微》的主要内容及其写作手法
1、《聊斋发微》的主要内容
中华图书馆于1915年出版了问恨生《聊斋发微》(此书于1916年再版)。关于问恨生,现在无法确知其更多信息。通过书中所写内容,只可约略知道他曾考证过蒲松龄的生平事迹,对《红楼梦》和《聊斋志异》进行了持续的关注和思考,“间尝反复考索,得其大凡。”从民国以来,世人口中所流传的人和事的故事会经常出现,但由于“行箧无书,又愧腹俭” [1] ,只好采取以经注经的方式写作《聊斋发微》。
问恨生首先总结了此前人们对《聊斋志异》的看法,一是认为《聊斋志异》是搜奇志怪之作,强调《聊斋志异》仅仅是蒲松龄闲来无事的作品,其中许多故事或许有一定的出处,但是总体而言并没有相应的依据,更多是作者自己的一种奇思妙想。二是认为《聊斋志异》是消愁寄慨之作,这是由于蒲松龄自身迟迟无法得到朝廷的重视,从而造成自身郁郁不得志,由此形成了最终的《聊斋志异》,蒲松龄借助于小说本身去抒发自己的想法,去提出对于朝廷的“抗议”,让朝堂之上可以重视他。三是认为蒲松龄重色多情,通过创作小说弥补“妻独不美”或“妇出农家,双翘未束”之遗憾。问恨生认为,前两种看法有部分合理性,但不全面,后一种看法则纯是谬误之见。蒲松龄生当有清开国之际,耳闻目睹“天下滔滔,世风大替”的现实,一腔孤愤深情郁结胸中,因而创作了《聊斋志异》,所以《聊斋志异》是“殆皆伤时之作”也。
蒲松龄的“孤愤”包含哪些内容呢?在问恨生看来,“孤愤”主要的并不与个人穷通相关,而与当时社会现实相连,其中包含的内容有五点:一是“悲种”。满清统治者的民族政策使得广大民众受难颇多,因此,蒲松龄在文学作品中反其道而行之,“作物极必反之观,演天道好还之例”。二是“愤势”。仗势欺人者给底层民众造成了巨大苦难,蒲松龄“感伤太息,一一笔之于书”,使那些作恶者或身入囹圄,或报在妻女。三是“嫉富”。为富不仁者骄横恣纵,“小民之为所鱼肉者,不知凡几”,蒲松龄据其类别与程度的不同给以因果报应。四是“贱士”。士本为四民之首,但明朝灭亡时那些表表于时的翰林进士反而不如秀才乞丐能知大义。蒲松龄对这些士子深恶痛绝,进而攻击选中这些士子的主司。五是“尚侠”。在“官吏无人情公道之可言”的情况下,蒲松龄寄希望于豪侠之士拯民于水火,并“宏奖而鼓励之”。以此,问恨生对147篇聊斋故事进行了论述与解说。
2、解读《聊斋发微》的写作手法
《聊斋发微》采取的写作手法与红楼索隐既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
从相同之处看,红楼索隐使用了影射、化身、分写、合写、拆字、双关等方法对作品进行解读,问恨生也运用了很多此类办法。如谐音法,《聊斋发微》中,“悲种”一例之下尚有“假托”、“类推”、“会意”等分例,其中“假托”即是“托狐以言胡”,“先生以巧思粲舌,比其人为狐,又言狐多姓胡氏,是一辗转间,仍得执胡而痛詈之,而人自不察耳”。又如地名推定法,问恨生以《织成》中的洞庭君指吴三桂,因为湖南为平西辖境,书中言三桂,不言滇南,便言湖南,示人以西藩之壤耳;以《神女》为记耿藩之事,因为顺治初年,耿精忠封为宁南王,初居京邸,故米生于都中见之。因其为闽藩,米生又為闽人,按例可谒见。再如数字法,以《顾生》中的九王世子指睿亲王,以《胡四娘》中的胡四娘指孔四贞。
从不同之处看,因为《红楼梦》是一部长篇小说,可以进行详实的、成体系的政治索隐或家事索隐,而《聊斋志异》则是由近500篇短篇小说组成的小说集,各篇之间的题材、篇制、内容等差距较大,难以进行家事索隐。因而,《聊斋发微》中指实某篇影射某事的地方并不多,更多地是在政治、社会等方面进行宏观评论。如他在“愤势”一例中评论《胡四娘》,“富贵骄人,虽手足姻娅不免,况其疏者远者哉?世情类然,于胡氏子何责?”在“嫉富”一例中评论《云萝公主》,“屠氏亦为富不仁者,陷人不死,而一家十余口,悉膏袁氏之刃,僮婢携资,人财并罄,此非财为之累哉?”在“贱士”一例中评价《司文郎》,“此则所重尤在殉甲申之变,一语可见,先生所重在气节不在文章,书旨揭明,以道德为贵,则知先生论文处不过借题嬉戏,其所以为轩轾,正自有其大者在也。”总之,《聊斋发微》的写作手法是从总体出发、大而化之地演绎社会矛盾多,直接落实到具体细节少,承袭了红楼索隐在解释具体问题时的灵活性和主观随意性,又较红楼索隐的解释方法更加宏观和概括。
二、《聊斋发微》的成因解析
问恨生认为,《聊斋志异》与《红楼梦》类似,都以清初政治环境为背景进行创作,自己写作《聊斋发微》是受了红楼索隐的启发,“盖尝闻之京师故志,乃知两书大旨,同出一途,均系遥指清初宫府内外而言”,但如今红楼索隐早已写成,只能摘取出其中的要旨,编纂《聊斋志异》索隐以贻后人。除了受红楼索隐激发这个直接原因外,问恨生之所以创作《聊斋发微》及其对《聊斋志异》做出如此解释,还是多种因素复合作用的结果。
1、政治环境与社会思潮
《聊斋发微》是对当时政治环境、社会思潮的积极呼应。《聊斋发微》出版于民国初年,清王朝统治的终结给人们反思清朝统治、倡言排满革命提供了宽松的政治空间,红楼索隐与聊斋索隐都可视作革命之时的革命之论。广大读者亦有这方面的心理期待和需求,这可从《红楼梦索隐》《石头记索隐》出版后的风靡程度略见一斑。平子在《新小说》第一、二卷(1903-1904)的《小说丛话》中说:“友人刘君北平,蒲留仙之同里人也。其先世与蒲姻亲。”在刘君口中,现如今所流传的《聊斋志异》和原本中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在原本中提到的民族主义和对当时权贵讥讽的话非常多。但当书发行时,这类的话基本上都被删除了。“余每读《聊斋》,辄怪其妍媸互见,且每多牵强处,闻刘君言,始恍然。” [2] 514 在动荡时局环境下,这些曾经隐晦的关于《聊斋志异》政治内涵的说法终于浮出水面。
2、深厚的历史文化因素
从文学创作的历史经验看,《聊斋发微》的形成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原因。据王青考证,“狐”在古代汉语中往往作为对胡人的一种歧视性的称呼,部分狐怪故事在早期就反映出西域胡人形象的文化偏见。“实际上,那些貌似怪异的故事情节曲折地反映了西域胡人的生理特征、文化习俗、技能特长与生活境遇。” [3] 1 如《搜神记》卷十“胡博士”、《太平广记》卷二百四十二《辨疑志》“萧颖士”条等等。《聊斋志异》以刻画花妖狐魅著称于世,在民族矛盾突出的时候,也被认为以狐来代指少数民族,进而被赋予更多的社会政治功能。到了近代,出现很多抒发排满反清、政治革命思想的创作实践。如载于《复报》第一期上汉魂的《新聊斋·黄生》,1909年上海振亚书社发行的茂苑省非子的《改良新聊斋》等。在这种文学创作传统与现实中,问恨生将狐推及至胡也就实属自然了。
3、感同身受的民间疾苦
从作家创作思想看,蒲松龄对民众所受痛苦的感同身受与深切关怀为《聊斋发微》的形成提供了思想资源。尽管《聊斋发微》所作的政治解读有牵强附会之处,但它并非完全空穴来风、凭空结撰。不管蒲松龄本人到底有无民族意识,也不管《聊斋志异》中是否包含排满思想,作者有感于战乱之下平民百姓的流离生活,对民众遭受的痛苦给予深刻同情却是不争的事实。
蒲松龄将批判的矛头指向各级官吏,他在《梦狼》中说,“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为虎,而吏且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耶。”在《成仙》中说,“在强暴横行的社会里,根本没有什么青红皂白。更何况如今官吏都是强盗”。同时,蒲松龄对明清易代之际的某些敏感话题也有所涉及,如在《公孙九娘》中说,“于七一案失败后,因为这桩案件受到牵连的人有很多,有时一天杀成千上百个俘虏。鲜血直流,白骨遍地。”《三朝元老》中的一副对联“一二三四五六七,孝弟忠信礼义廉”,对忘八、无耻者进行了批判。根据问恨生所引篇目范围及评论《花神》时所说“全书以花神作结”来判断,他所依据的版本当为乾隆三十一年(1766)所刻青柯亭本。青柯亭本本身就是个“净化”之后的版本,刻书者赵起杲说“卷中有单章只句,意味平浅者删之” [2] 314 ,实际上一并删去的还有一些内容敏感、有政治违碍内容的篇目,如《乱离二则》《辽阳军》《张氏妇》《鬼隶》等。这些篇目在指斥“北兵”暴行方面更具典型性。倘若问恨生见到这些篇目,会更加坚定他对《聊斋志异》的判断,“先生之书,固一篇伤心亡种史也”。当然,青柯亭本仍然给问恨生以充分的联想空间和推断理由。蒲松龄关心民瘼的思想特质被问恨生关注并放大,最终被冠以民主革命的名目破土而出。
4、狐、人世界的区隔
从《聊斋志异》自身创作特点看,狐仙世界与人间世界的区隔为《聊斋发微》的形成提供了客观条件。在《聊斋志异》中,蒲松龄运用大胆浪漫的想象和精雕细刻的手法,营构了迷离淌恍、丰富多变的文学空间。鲁迅评价道:“明末志怪群书,大抵简略,又多荒怪,诞而不情,《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偶见鹘突,知复非人。[2] 521 ”但狐仙与现实世界中的人之间毕竟存在着深刻差异。狐仙并不等同于人,它似人而又非人,在世而又出世。在很多篇目中,狐仙与人最终分开,回归到狐的世界,如《房文淑》中房文淑与邓成德生下儿子兖生,把兖生交给邓妻后离开,《蕙芳》中蕙芳帮助马二混立业成家后,也是离开了马二混。在有的篇目中,狐仙能够融入人间社会,但它也保留了狐性及其与狐仙世界的种种关联,狐与人的融合并非了无痕迹,而是充满了紧张与冲突,问恨生正是把这种狐与人之间的差异视作民族之间的差异,并以狐与人之间的高低贵贱推衍出胡与汉之间的高低贵贱。
三、《聊斋发微》在《聊斋》研究史上的意义
《聊斋发微》虽然不乏曲解作者原意,甚至强词夺理的成分,但在《聊斋》研究史上仍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具有承上启下的价值。
1、从正面肯定《聊斋志异》的社会价值
《聊斋志异》诞生特别是刊刻之后,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为各阶层读者阅读和接受。陆以湉在《冷庐杂志》中说它“流播海内,几于家有其书” [2] 300 。段雪亭在《聊斋志异序》中说“留仙《志异》一书,脍炙人口久矣。余自髫龄迄今,身之所经,无论名会之区,即僻陬十室,靡不家置一册” [2] 317 。然而《聊斋志异》在清末民初的境遇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徐念慈在《小说林缘起》中认为,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日益提高,人们对《聊斋志异》等传统小说的兴味会逐渐衰减,“《聊斋》、《谐铎》之鬼狐,世乐道之,酒后茶馀,闻者色变;及文化日进,而观长生术、海屋筹之兴味,不若《茶花女》、《迦因小传》之秾郁而亲切矣。[2] 508 ”黄伯耀在《中国小说家向多托言鬼神最阻人群慧力之进步》中說,《聊斋志异》这类小说“尽托其事于鬼神之造化,”使读者“安坐以听命于鬼神之祸福”,逐渐就会“虽有人事之慧力,将窒而锢之,遑足以求进步?[4] ”因此,《聊斋》之类小说应当受到国民的批判。
周作人在1918年12月发表的《人的文学》 [5] 234 中,把《聊斋志异》作为妖怪书类,列入应该打倒的非人的文学。钱玄同针对《聊斋志异》的用典,在《新青年》三卷一号上给陈独秀的一封信中说《聊斋志异》“直可谓全篇不通”。《聊斋发微》从当时社会思潮出发,解读《聊斋志异》并给它以很高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聊斋志异》在当时所具有的社会影响及其研究价值,《聊斋志异》值得研究者关注和研究,而研究本身就构成了《聊斋》研究史的组成部分。
2、对《聊斋志异》政治文化解读提供有力支持
《聊斋志异》诞生后,高珩、唐梦赉、冯镇峦、但明伦等人对《聊斋志异》道德劝惩、有益于世道人心的作用进行论述,朱缃、蒲立德、二知道人等人结合蒲松龄个人经历对《聊斋志异》寄托的孤愤进行论述,王士禛、张笃庆则认为《聊斋志异》是游戏娱情之作,正所谓“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问恨生所总结的五方面问题,揭示了《聊斋志异》本身蕴藏的巨大社会内涵,基本能概括蒲松龄之“愤”从何而来。如果说“悲种”还有过于拔高《聊斋志异》思想内容之处,那么“愤势”、“嫉富”、“贱士”、“尚侠”更加符合作品实际。《聊斋发微》的出现,使得《聊斋志异》从伦理化解读进入到社会化解读的新领域。
3、《聊斋发微》做出以专书论述形式形成研究体系的尝试
清代读者对《聊斋志异》的解读形式主要有四种:一是写作序跋式,如高珩、唐梦赉、余集等人写的序,南村、蒲立德、练塘老渔写的跋等;二是随文评点式,如王士禛、何守奇、但明伦、冯镇峦等人的评点;三是题辞杂说式,如冯镇峦《读聊斋杂说》、高凤翰、王承祖等人《聊斋志异题辞》;四是它文涉及式,如盛时彦在《〈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跋》中、张新之在《红楼梦读法》中都涉及到《聊斋志异》的解读。但以上或是对《聊斋志异》具体篇目、具体情节的点评,或是仅涉及到《聊斋志异》某个方面的论述,单独成篇的为数不多,体量亦不大。
在蒲松龄生平事迹并不详尽的情况下,问恨生结合知人论世、发愤著书等传统观念对《聊斋志异》进行解读。尽管他运用了并不十分科学的索隐方法,但其研究形式仍具启发意义。《聊斋发微》的逻辑结构是首先建立总的思想理论基础,然后分层次、分类别展开,再逐步进入到具体篇目分析,最后进行统观、提升和总评,字数接近35000字。因此,《聊斋发微》可谓是对《聊斋志异》进行大篇幅、体系化研究的发轫之作。
4、对聊斋故事的规律性现象进行了总结
它总结了《聊斋志异》中的人狐关系、畏同不畏异、予贱不予贵等现象。以人狐关系为例,“书中但有狐女嫁人之事,必无人嫁狐夫之事”,“且书中狐妇,大抵皆克贤克孝,宜室宜家,能富贵其夫,能昌盛其子”,“若雄狐一近生人,则雷霆禁勒,殪不旋踵,有来无往,直有一成不破之例,不可或违”。对于这一现象,以前的学者罕有提及。《胡氏》中,胡秀才求娶直隶某名门大家之女,女子的父亲以“恶非其类”为由拒绝胡秀才,最后胡秀才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这一家的儿子。但明伦评价说,“非吾族类,何足婚姻,此议自正。第既不以女妻子,而又妇其妹,未免欺狐,未免不恕耳”,何守奇评价说,“胡生终是可人,故能偶此良姻”。这两者都是根据故事内容进行按图索骥式的评说。而问恨生则解释为:“胡秀才被儒者服,俨然师道,当其拥皋比,踞高位,人何尝不礼而敬之?而意在得华族之女为妻,竟自忘其为异类,求之不得,至于兴戎,顾以儿戏玩具威人,其为人之所畏也,抑何能久?卒之求于人者不得,反以其妹为偿,报如所施,此理之终所必至也。此则但言直隶巨家,不言姓氏,而秀才则具其姓曰胡,是明指胡,最为显确”。
关于人狐关系的论题在后代得到人们的再度重视与重新解读。王溢嘉在《欲望交响曲——〈聊斋〉狐妖故事的心理学探索》解释为体现了“色欲满足的双重标准” [6] 217 ,即从精神层面来看,男性狐妖对女性充满色欲幻想,而女性是任凭摆布的羔羊,而这在男权社会里是必须加以抑制的。
马瑞芳在《〈聊斋志异〉的男权话语和情爱乌托邦》中则认为,“蒲松龄笔下的爱情女主角经过作者主观意志的过滤,按其人生理想和道德准则进行个人化加工,最终扭曲成‘蒲松龄式的女性形态。这是蒲松龄在两性关系上的顽强心理动机和潜意识渴望,也可以说是封建道学思想的重要表现。[7] 553 ”就如红学的研究一样,显然现有的《聊斋发微》的出现,让人们可以进一步关注《聊斋志异》,对整个作品的影响力的提升都有着积极的意义和帮助。在不同时代环境中,对聊斋故事的不同解读成为文学作品生命力不断延伸的重要体现。
5、对《聊斋志异》的创作特点进行揭示
清代很多读者对《聊斋志异》的艺术成就进行了赞扬,如赵起杲在《青本刻聊斋志异例言》中说:“编中所述鬼狐最夥,层见叠出,变化不穷。水佩风裳,剪裁入妙;冰花雪蕊,结撰维新。[2] 314 ”但也有持传统小说观念者对此提出批评。纪昀说《聊斋志异》“一书而兼二体”,“《聊斋志异》盛行一时,然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也。……今燕昵之间,媟狎之态,细微曲折,摹绘如生,使出自言,似无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则何从而闻见之?又所未解也。”所以纪昀在《四库全书》“小说家类”中对《聊斋志异》弃置不问,“今甄录其近雅驯者,以广见闻,惟猥鄙荒诞,徒乱耳目者则黜而不载焉。[8] 3560 ”
在《聊斋发微》中,尽管问恨生没有完全厘清小说创作与历史事实的关系,把《聊斋志异》故事情节同历史事实进行比对,但他对文学创作的想象与虚构有深刻认识,“每纪一闻,大都以事就我,不以我就事,视胸中所欲吐,乃故申缩其事以当之”,“先生以假喻真,以一喻百,发为畅意之论,以减牢骚,因文势而牝牡其人,多寡其事,固不必斤斤求合,拘拘指实,未可以寻常笔记之例例之也”。问恨生不再斤斤计较于《聊斋志异》所写内容的有与无、真与伪、彼与此,揭出了《聊斋志异》在想象、虚构、主体观念注入等方面的创作特点。让我们可以对现有的《聊斋志异》有更加深入而且全面的了解,看到作品自身的特点以及其背后的深层次创作理念,进一步让人们能够从多层次、多角度对现有的作品进行解读以及剖析。问恨生提出这种观点,固然有便于索隐、利于其自圆其说的好处,但也道出了以事显情、以情驭事、情与事自然融合的创作道理,即体会到文学作品记叙和描写的内容是虚构的,但文学家所表达的思想和情感却是真挚的这样一种道理。
四、结论
《聊斋发微》的产生,有作家、作品、读者、文学传统、社会环境等多方面的原因,对清末民初的《聊斋志异》研究作出了独特贡献。随着时代思潮和话语环境的转换,索隐所秉持的观念被悬搁起来,而对作家生平事迹及著述交游的深入考证,也使索隐所依据的“史实”被根本颠覆,但索隐并不会因此变得毫无价值。
一方面,小说作为虚构的叙事艺术,并非所有细节都如历史实录一般考证得清清楚楚,它所内含的文学之谜还需要一代代读者进行解读。另一方面,建立在文本细读基础之上的索隐者的感受与体会仍会给后代读者以启发。美国学者赫施《解释中的确定性》中说,“一部文学作品在不同的时间对不同的人可以意味着不同的事物”,“(文学作品的)意义在整个历史过程中发生变化,而意思则保持不变;作者写进意思,而读者则确定意义。” [9] 132 只有在文学作品的创作环境及其研究历史中把握文学作品,才能使读者更好地理解文学作品,也才能推动文学研究的深入开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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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谭 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