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土文化与生态保护
2017-07-07王辛
王辛
从传统习惯来说,在中国,基督教喜欢用通过慈善事业来吸引信众。而佛教,则在生态保护方面具有天然的兴趣和优势。因此,在生态保护事业中引入佛教的一些思想文化,凝聚佛教徒的力量,是一件十分有价值的工作。然而,其中也有不少值得关注的弊端与不足。
当基督教最初传入中国的时候,中国还没有很好的社会慈善系统。因此为了融入中国社会,基督教很早就发现,发起和维持慈善活动,解决中国老百姓现实而迫切的经济问题,是彰显上帝之爱极好的方式,也是吸引信徒的有效渠道。因为这种习惯,直到今天,基督教在中国都有很好的社会慈善方面的丰富举措。
同样,作为一种高度本土化的宗教,佛教在生态保护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佛教在中国已经完全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丝毫看不到它曾经是一种外来宗教。由于中国人精神上的艺术气质,他们十分喜欢将自己的生活融入大自然的色彩。而佛教思想,继续加强了他们的这种认识。
从这个角度来看,佛教徒似乎是生态保护工作者天然的盟军,但当我们试图在生态保护的实际工作中引入佛教的力量时,却会发现,其中显然是分歧多多而且困难重重的。
中国传统佛教以寺院为中心。在佛教传入中国的早期,寺院一般是建设在城市里面,受到政府的全面支持和管制。到了唐宋之后,丛林佛教兴起,寺院选址一般都会躲避繁华城市,进入深山。因此,中国的寺院也称为“丛林”。
身处深山的寺院,建设的时候受制于资金、道路和人力局限,往往就地取材,因势建构,不自觉地与当代生态保护理念相契合,形成了传统佛教重视生态保护的传统。在中国,寺院往往不仅是佛教徒接受教化、出家僧团弘扬佛法的中心,同时也因为其风景宜人,成为文人墨客喜欢流连的地方,留下了清澈纯美的诗篇。
佛教徒普遍接受万物有灵的观念,尤其认为当一棵树长到足够大的时候,就会有神祇停留在上面。所以当他们砍伐树木的时候,持有十分谨慎的态度。佛教徒认为大自然的花草树木,都是可以观察佛法的很好的对象,他们能够从大自然中得到很多特别的感悟,这些,都是佛教徒发自内心爱护生态的基础。
当代佛教在中国有强劲的发展,呈现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历史上所不同的,它更以“放生”这样一种活动呈现出来。其规模之大令人咂舌,不仅引起了中国社会舆论的关注,连国际观察人士都对此感到十分惊讶。
《经济学人》杂志曾经以十分困惑的笔触描述道:大规模的非法野生动物贸易是为了迎合人们对野生动物的需求。虽然具体数字很难确定,不过有文章估算,香港的两个市场每年会售卖掉63万只鸟,而它们中的大多数鸟儿归宿都是放生。很多动物,可能有一半鸟儿,会在捕获和转运的过程中因压力、疾病或处理不当死亡。
报道称,使用人工饲养和珍稀物种放生也无济于事,放生会对当地生态系统带来巨大灾难,中国水生生态学专家周卓诚就举了北美食蚊鱼——一种很火的放生鱼类的例子。这种鱼以日本米鱼的鱼卵为食,导致后者在某些水域彻底绝种。更为残酷的是,很多被放生的动物又被人捕捞上来,售卖给别的放生者。那些禁不起折腾而死掉的动物就被当成食物论斤卖掉了。
放生,东亚佛教的一个字眼,就是将俘获的动物放归大自然。放生的目的在于显示慈悲心,积德行善,是古代流传下来的。在毛泽东时期,和其他佛教行为一样,放生被指是迷信活动。如今,放生又卷土重来,尤其得到了年轻人和富有階层的青睐。
由于资料的欠缺,我们很难评估每年中国佛教徒投入了多少资金用于放生活动。但通过私下进行的电话调查,可以略见一斑。一位广东的出家僧人十分自豪地宣布,在2016年,他大概向大海中投放了价值四百万人民币的各类鱼、龟等动物。一位在江西某寺院护生会的工作人员表示,他们每年全国巡回放生的金额超过一千万元。而在全国各地,还活跃着无数大大小小并不归寺院领导,而是居士自发组织的放生团体。一种可以参考的惊人估计是,每年佛教徒用于放生的资金或许超过两亿美元,折合十五亿人民币。当然,这个数字并没有得到核实,事实上也是无法核实的。因为中国的寺院大多没有透明的财务报告。
事实上,在中国古代,放生并非属于佛教的固定行为。大规模的放生,是在最近一些年才出现的现象。对于生态保护工作者来说,很多放生行为是完全违背科学而且没有成效的。但对于放生者而言,却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因此,双方在网络上经常发生争吵,以至于我们会发现一个奇妙的现象:尽管双方的目的都是保护动物,但动物保护工作者和佛教的放生者,却极少交集。他们的筹款渠道以及活动的目标,都存在极大的差异。因而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
之所以存在这种情况,是因为中国佛教徒放生的目的,并不在于保护动物和生态环境。他们关注的目标,是积累佛教的功德。这就类似一个大学生取得学分的过程。一个大学生必须要取得足够的学分,才能顺利毕业。而佛教徒则认为,通往成佛之路,也需要付出很多,包括磕头、念佛、放生等等,都要达到一定的数量,而且是数量越多越好。这就是功德的积累,这是通往极乐世界的入场券。
或许对于动物保护人士来说,这是不容易理解的,但对于佛教徒而言,这却是十分严肃的事情。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就必须要快!放生也需要又多又快!尤其是当一个佛教徒自己或者亲属患病之后,他对放生的需求就更加迫切,因为他认为(或者是听说),放生可以使疾病迅速痊愈,在潜意识里,他会觉得这是“一命换一命”。因此,放生者对于放生行为是否符合科学,符合动物习性不甚关注,就很容易能够理解了。如果他向淡水河里投放一条海鱼,而这条海鱼转眼就死了,一般来说,他并不会责备自己无知,而是另外有一套解释的理论。他仍然会欢欢喜喜地回家去。
事实上,大规模、无原则的放生,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重要的文化背景。这种文化背景,就是中国传统佛教的功德观念。据笔者观察,传统佛教的大多数积弊,都来自于此。
对于佛教徒而言,最大的奖赏,莫过于生命终结之后,能够前往极乐世界。然而极乐世界并非公共博物馆,任何人都可以报名进入。不同的佛教流派为极乐世界设置了不同的门票,而有些门票是比较昂贵的。
因此,有些佛教徒会通宵达旦地在大殿里走路,奔跑,直到精神高度疲乏,甚至出现幻觉,认为这是一种特别的功德境界。有些佛教徒会十分严格地遵守各种性生活的规则,使夫妻生活出现困扰。因为他认为遵守这些戒律也是巨大的功德。某些即便切除了肠胃的佛教徒也坚持不吃晚饭,认为这也是一种功德。一部分佛教徒认为烧某些特别的图符、背诵十分艰涩的咒语,能够具有神奇的功德。
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信仰的需求。放生亦如此!因此,一般情况下,引导佛教徒进入生态保护事业,具有相当的难度。因为他关注的是生命的解脱。而生命的解脱,必须要快!功德的积累,必须要快。因为他要用这些去换取极乐世界的入场券。复杂的、专业性的、需要极大耐心进行的生态保护事业或则动物保护事业,尽管有意义,但对于他来说,太慢了。
事实上,这些行为和思想,是否真的是真正的佛教的教导,还是个人的臆想,是值得探讨的。
可以得出结论,在中国的生态保護事业中引入传统佛教的力量,存在上述的各种障碍。尤其是佛教徒对于积功累德的迫切需求,本来是极好的心愿,却在现实实践中,已经成为最大的障碍。因为生态保护和动物保护具有极强的专业性,它需要极大的付出,极大的耐心。
正如本文开端所述,佛教对于生态保护,本来应该具有天然的优势。很可惜由于传统佛教的功德观念,佛教群体在当代的生态与动物保护事业中,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反而遭来不必要的诟病。这是完全不必要的误会。
实事求是的讲,中国基督教在社会慈善事业上的努力,使其在很多地区都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和广泛的成功。这说明,一种宗教事业的拓展,极有必要通过一种社会公众所熟知的渠道。而相比之下,传统佛教就显得闭塞和保守多了。
然而,中国佛教中的净土宗,却有机会成为生态保护事业的同盟军。将净土宗的力量、文化以及理念引入到生态保护事业,是具有极强的可操作性的。因为自然保护区的观念,十分接近现世净土的含义。
笔者认为,善导大师所创立的净土宗,是一种“信众友好型”的信仰,它使信众不会像传统佛教那样精神紧张。就如同当年微软公司开发视窗系统的时候,被称为“界面友好”的系统,使得用户不需要背诵无数口令那么艰苦。事实上,净土宗还可以做到“社会友好”和“环境友好”。
总结来说,净土宗作为教义简洁清楚的佛教宗派,积极参与生态保护事业,不失为树立社会形象、开发与吸引信众、凝聚人心与力量的良好方式。这无论对于净土宗本身的发展和丰富,还是对于社会公益事业的进步,都是双赢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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