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放生的现代转型

蒋劲松

慈悲放生是汉传佛教的特色，作为大乘菩萨行，有明确的经典依据，却在中国得到了特别的发扬光大，可称得上是佛教中国化最突出的特色之一。它是汉传佛教优良传统，显现中国佛子具有大乘根器，与其他地区相比，在救度众生方面，大乘佛教慈悲度生的情怀显现得更为充分。从这个角度说，中国的确是佛法兴盛的“中国”，无愧于大乘佛教第二故乡的称号。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在慈悲放生方面，现在却都逐渐出现了违背佛教精神，又违背时代潮流的消极现象，严重地影响了大乘佛教的发展，影响了佛教在社会上的形象。

具体来说，今天佛教信众在放生活动中容易犯的错误，主要有以下这些类型：

1.随意乱放外来物种，破坏生态平衡，导致本地物种的灭绝。2.购买动物放生，容易刺激杀生黑色产业链。3.买卖野生动物，违反国家法令。4.大量放生，超过生态负荷，破坏生态平衡。5.不顾生物习性，误将生命置于不宜生存的环境。6.不注意动物检疫，随意放生可能传播疾病。7.随意乱放有危险的动物，可能对他人安全构成威胁。

由于以上这些错误，使得今天广大佛教徒辛苦花钱放生，常常不仅没有感化民众，让民众慈悲戒杀，反而损害佛教形象，以为佛教徒只顾自己，不顾动物，放生是以动物作为工具，为自己捞取福报；误以为佛法是自私自利的迷信。如此放生传达出来的佛教形象是：无知、虚伪、形式主义、自私自利、保守落伍。

尤其是，许多关注和热衷于动物保护的人士，他们很有慈悲心，天性善良，本来是很有可能对佛教很有好感，甚至信佛学佛的。今天他们却往往因为某些不当放生的因缘，误解了佛教，对佛教产生反感，造成了动保力量的严重内耗，这是十分可惜的。

对于不如法放生，民国高僧印光大师就已经给予了严厉的批评。他曾说“光一向不主张于佛菩萨诞期，及各朔望好日期放生。此事已成铁案。捕生者特为放生者多捕，则买而放者，亦多有因放而捕来耳。然人情多好名，此各日放生则有名。又人情多以因循了事，若不于此各日放，则便不肯特为买放矣。光虽为人如此说，究亦只成空谈。生亦不可乱放。放之于江，则无不可。放之于池，凡害鱼之鱼，亦放其中，是放贼于人民之聚处，则群鱼皆为彼之食料。”

又比如东林寺慈善护生会2014年3月1日发布《关于暂停接收放生款项的告示》，指出“近年来，东林寺慈善护生会在广大信众的信任与支持下，开展的慈善与护生活动规模越来越大，在社会各界也有广泛而良好的影响。但是随之而来也出现了诸多困扰。比如养殖的生类居多，不适合野外生存，诸多无序的放生活动也对生态平衡构成了隐患”。东林寺慈善护生会深刻地认识到不当放生对生态平衡构成的巨大隐患，对此非常担忧。

2014年6月河北佛教协会召开了“佛教放生实践的现代出路研讨会”。此次活动让佛教界及广大信众认识到不当放生的问题、乱象、后果，引发对现行放生活动中常见问题的反思和修正，并提出要借鉴学习海内外的先进做法，探讨如法放生、智慧护生的新途径、新方式；还介绍了当代动物保护运动的实践和成果，并引导信众从单一狭隘的放生活动，扩展到全面的护生活动。

2014年7月30日，国家宗教局召开“慈悲护生，合理放生”座谈会。会上，中国佛教协会和中国道教协会都发表了呼吁如法放生的倡议书。

无论是国家宗教局、中国佛教协会还是河北佛教协会，都充分认识到了放生不如法所导致的问题的严重性。在国家宗教局主办的会议上，笔者呼吁：“仅仅指出这些放生不够如法，不解决问题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我們要探索出一种好的办法来，能够培育大家的慈悲心，让大家有个很好的方法来救护生命。”

北京天开寺的宽见法师提出的“奉斋放生”很好地解决了放生的现代转型问题。他敏锐地观察到，当今社会不如法的放生过多，而素食人群太少，导致素食馆大多亏本。他就想，为什么我们今天的放生要和鱼贩子、鸟贩子合作，而不与需要大力扶持的素食馆合作呢？请客吃素不是更彻底的放生吗？他在2015年4月18日正式提出“奉斋放生”理念，即“请客吃素大放生”，用请人吃素的方式来推广素食，减少杀害，拯救生命，实现“不放之大放”，是一种釜底抽薪式的放生。

宽见法师在《奉斋放生的若干原则性内容》一文中，针对大家容易产生的误解，详细说明了“奉斋放生”理念：1，倡导奉斋放生并不等于反对传统放生，而是当传统放生方式遭遇当代现实困境时，奉斋放生提供出一种新的思路、一种突破困境之法。2，奉斋放生和规范如法的传统放生性质一样，是纯粹的公益慈善行为，不掺杂任何商业经营的内容。3，奉斋放生完全不同于一般素食推广所立足的健康宣传或者环保推动，而是通过倡导“人人请客吃素”进行放生，救护生命是主要的目的。4，奉斋放生是“请客吃素”而不是“免费吃素”。奉斋放生的款项是由爱心人士捐赠的，不是素食餐厅的促销行为。“请客吃素”更加突出了对受斋者的尊敬和礼貌，强调了奉斋者与受斋者之间的平等——双方共同完成了慈悲放生、健康环保等等多种功德。5，奉斋放生活动的主体，是独立于素食餐厅之外的第三方奉斋放生团或个体奉斋者，以避免个别素食餐厅以“奉斋放生”的名义私筹资金等不规范现象。

“奉斋放生”用请客吃素的办法来体现佛子救护生命的慈悲心，引导佛子用更善巧更适应当前因缘环境的方法来放生，避免了常见的不如法放生的弊端，减轻了许多寺庙巨额放生款的巨大压力，又解决了素食者严重不足的问题，“损有余补不足”，我个人认为这是中国佛教界应对目前放生困境的伟大创新。

当然，宽见法师的这一创举，并非完全创新，也是有来历、有根据的。当年印光大师就不断强调应该鼓励素食，主张劝人素食是“不放之大放”。（“窃谓放生，原为提倡戒杀吃素，人若毕生吃素，便成不放之大放矣。”——印光大师文钞续编卷下《天台山国清寺创开放生池碑记》）学佛者不要执着于外相，而应领会佛法的精神，对于印光的教导，应该有信心。我认为，宽见法师提倡“奉斋放生”是印光大师号召的具体落实。

《印光大师文钞》多次强调，放生的根本意义在劝导大家吃素。虽说放生能够救护的生命是非常有限的，但放生能激发大家的慈悲心，劝大家升起戒杀护生之心，这才是关键。比如，“放生之举，原为发起同人戒杀吃素之心。倘能戒杀吃素，则杀业不作，杀报自止。从前已造之业，则以竭力修善，至诚念佛，以消灭之。须知法云寺之放生.实一切同人戒杀吃素之前导。”

又如，“放生一事，原为启发现未人之善心，以期戒杀吃素，普令含识，各得其所，各尽天年。近之则息杀因，远之则灭杀果。小之则全吾心之纯仁，大之则弭世界之杀劫。且勿以为不急之务，而漠然置之也。”再如，“然欲一一如法，实难做到。是宜极力提倡戒杀吃素，以为根本解决之法。其于放生略为举行，以期人各体会放之之意而已。若尽量放、而设法未能合法、则亦只功过不相掩耳。放生之举、事虽为生、意实为人。”

印光大师的观点很清楚，放生不过是劝人戒杀素食的前方便而已，劝人素食才是关键。说奉斋是放生，一点都没有夸大奉斋的作用，而恰恰是回到了放生的本意。

所以，我认为，今天请客吃素救护生命的“奉斋放生”，是真正放生的最好形式，也是在现代自然环境和社会条件下最能体现佛教慈悲精神的修行模式。“奉斋放生”作为传统放生的现代转型，体现了汉传佛教的勃勃生机，令人鼓舞，令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