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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门:战地牧歌

2017-07-07肖舟

侨园 2017年6期
关键词:阿珍金门

文 肖舟

金门:战地牧歌

文 肖舟

1949年10月24日,那场最后一次中国人与中国人相互的搏斗,大陆称为“金门战役”,台湾称为“古宁头战役”。直到今天,台湾还有深蓝民众称此战是“延续中华民族文化血脉”和“保存中华民国法统”的生死之战。

金门战地的记忆之所以沉重,是因为已过去的整整一个甲子之余,岸与岸相望见证60多年的金门从战地到黄花,却不知其是否还将有生命的蜕变。因此一役,60余年里,无论是从政治、战史,还是从军事学术的角度,金门成为两岸最具宣示意义的地标。

北山断崖战斗碑

金门实在是一个迷人的地方,这孤悬在厦门外的蕞尔小岛,由金门本岛(大金门)、烈屿、大担、二担、狮屿、猛虎屿、草屿、后屿、东碇岛、复兴屿等12个大小岛屿构成的群岛,总面积约176平方公里(有曰151平方公里),东西长约20公里,南北最长处约15.5公里,中部狭窄处仅3公里。

在两岸对峙的年代,它既是蒋介石追求“光复河山”的跳板,也是台湾严防共产主义力量的重地。“九三”“八二三”“六一七”“六一九”“六二七”……一个个以日期为代号的炮战和炮击事件记录着两岸数十年间的隔空较量。

曾同属一县的大小金门和大小嶝岛在这场争斗中成为反目互攻的舞台,从轨条寨、铁丝网、地雷区、仙人掌、碎玻璃,到防空洞、反空降堡、侦测雷达、迷彩碉堡、榴炮阵地……常年同枪林弹雨为伴的金门被全副武装,那些四通八达的地下坑道如今已成为金门观光的一大特色。

三伏天,连狗都躲在树荫下懒得动,我和同行的孔昕小姐却决定在这里挑战一下高温骑行。

在与金城镇光前路147号“华侨之家”毗邻的金城民防坑道办理租车手续后,我们决定先骑小金门岛。

小金门,又称烈屿,是金门岛周围小岛中最大的一个,面积14.6平方公里。那里是骑行的天堂,相比大金门人烟更少,道路是战备道,碉堡、坑道、各种军事伪装和防御工事保存更多,一路沿着九宫坑道、东林海滨公园、烈女庙、陵水湖骑去,视线之内,候鸟在眼前飞起飞落。尽管汗流浃背,但心情倍儿爽。

我们来到八青路旁南塘靶场,靶场上立了一个“投弹”的标志,也许是受曾在福建前线驻防23载的父亲的影响太深了,它的存在,让我眼前一亮。“这里以前是阿兵哥的投弹场,现在没有驻兵了,就改回耕地,种小麦、高粱、花生和地瓜。”正在犁地的机车司机,热心地给我们拍照,还一边介绍着。

在清远湖旁的青岐村,我发现一处红砖墙格外美,也想拍照合影。周围没有人影,在村里找到了一个年轻妇女,她搁下手中的活,跟着来到墙边,太阳晒得她前额冒汗,她不在乎,只在乎有没有帮我拍好。“我们这里不错吧,夜不闭户,安全得很!”她看到我们骑行而来,就对我说。其实,对于金门的治安我早有了解,这里是个世外桃源。

不过,在军管时期,外地人要登金门岛只有侦察兵才行。因管制严格,当地老百姓出行都难,若想通过管制哨所,就必须要有口令,一问一答正确无误。当地老百姓讲,若是一时答不出来,或忽然间忘记,千万别拔腿就跑,否则,哨兵就会开枪。

金门古宁头

军管时期,驻村的指挥官只要认为有可疑的人或事,随时实行交通封锁管制,挨家挨户“查户口”,半夜查户口,要把全家人都叫醒集中,核对人头,若发现不符或有外来人口,马上扣留监禁盘查。所以,若要到亲戚朋友家做客,就是亲女儿要回娘家过夜,也要先向村长报告,必须申请获准取得“留宿条”。

村与村之间都加以管制,一条金烈水道,更像是道天堑,将大金门、小金门两岛居民阻隔,往来困难。

时过境迁,金门地区从1992年11月7日起解除戒严后,当地人往返大金门与小金门才没有任何障碍,去金门自由行的人也无须亮证,像本地人购票上船,来往自如。

“金门厦门门对门,小炮大炮炮对炮”,这是金城镇模范街上的一副对联,说的是过去的年代。现在,从厦门东北的五通码头出发,到金门水头码头9.7海里,单程平均仅需25分钟。然而,这浅浅的海湾却让金厦两地苦苦盼了近半个世纪。

1949年10月1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兵团解放厦门,金厦水域断航。四千多位滞留在厦的金门人来不及坐上返乡的最后一班船。有两位十多岁后浦的少年,与家人赴大陆一游,从此滞留大陆;两位少年再回金门后浦老家,已是六旬老人。有一位与母亲离散于金厦的金门人杨忠海,千里寻亲46载,直到1995年8月23日,才在厦门找到90岁的老母亲。类似这种情况不在少数。现今硝烟散去,这样人为隔离的悲情已不再重演。

次日,在大金门,我们首先想去的是金宁乡古宁头。古宁头,是1949年 10月25日凌晨2时左右,解放军第十兵团28军244团1营2连突击队登陆的地方。

到达古宁头北方海崖边上的北山播音墙已是早晨八点半。昔日对峙期间,金门驻军在1954年分别于马山、湖井头、大担、龟山等处设置中型播音器喊话站;以实施心理战。1967年,增建古宁头广播站。

古宁头这个播音墙共有48组扬声器,声音可传送达25公里之外,直接对厦门、泉州等地实施播音。而今,这里一片寂静。阳光下,那座高高大大、四四方方的有8排喇叭,每排6个扬声器的播音墙孤立在海边的荒草上。

就在我们静静地看风景时,突然喇叭里响起了当年的华人歌后,被称为“军中情人”邓丽君的喊话声,“亲爱的大陆同胞……”邓丽君的声音虽然甜美,但着实吓了我一跳。一看时间,是9点整。我觉得好奇,广播怎么会突然播放,我在广播站转了一圈发现门上了锁,锁生锈了。可喇叭里邓丽君依然唱起了《甜蜜蜜》。因为周围没有人迹,心当时紧缩了一下。

不过,这种感觉被海风一吹而过。在我的眼前,依然看到此地当初战争的影子,耳边仿佛听到隆隆的炮声。

折返回程,我在路边上一座小楼前下了车。这里空无一人,只有鸟儿和蝉鸣声伴着海涛,这就是历史中著名的“北山小楼”。 1949年10月26日,金门战斗的最后时刻,解放军官兵退至此地, 84名官兵全部牺牲于屋内,惨烈不堪言。小楼前立着一块石碑,写着“北山村巷战纪念志”。自那场战斗后,几十年小楼就不曾再住过人,金门人称之为“鬼屋”,怕鬼附身,不敢靠近半步。

再往西,就是当年解放军坚守的最后阵地——北山断崖,1300余名官兵被迫撤退到这里,弹尽粮绝,400人阵亡,面对大海悬崖,有的战士跳下了大海,其余力尽、伤残者共900人被俘。我到来之时,海水退下露出了整个沙滩,断崖峭壁清晰展露出来,这里是金门岛海岸线最险要的一处,壁面垂直,离海滩约两丈多高,依稀能感受到当年战斗的惨烈状况。

金门海岸

离开断崖,穿过一片花地和林地,从北山村就转到了双鲤古地。在南山村,一对祖孙正在老厝旁躲荫休闲,老人赤着背,小孩子拿着一个平底锅,装着沙子和花草,玩炒菜游戏。因为这里是距离古宁头最近的村庄,所以对于那场战役,老人应该有经历。没错,老人当时已经七八岁了。“解放军上岸,在我们村里煮地瓜粥” 。老人姓李,今年已经七十多岁,回忆那场战役,依然记忆清晰,他说,后来,“国军”还住进他家,他看到阿兵哥插线接电话,觉得很新奇。

“后来,八二三炮战,双方打炮,老百姓都躲到防空洞里。不要说人怕,连狗都怕,炸弹一炸响,躲在防空洞里的狗四肢都发抖。”老人说,这是他亲眼看到的。“不要再有战争,最受伤的是老百姓!特别是现在的武器,可不像以前,炸弹一响只炸一个坑,现在可要死伤太多人!”

说来说去,老人家说得最多的还是和平好,千万不要打仗。

我对老人家说:那段日子再也不会来了,两岸都是一家人。老人家连连点头说:是啊,都是一家人。

在毗邻翟山坑道的古岗村,我歪打正着,打听到五六十年前的一段孽情,一位“国军”老兵看上一个村里女学生,单恋不得,枪杀少女,并与之同归于尽。

做为昔日曾是两岸军事对峙的最前哨,金门、马祖与澎湖三岛驻军曾有兵力辉煌时期。其中,在金、马、澎各驻军12万、5万和3万人。

古岗村早年驻了国军炮兵营,如今撤兵后,只留下空营房和防空坑道。

我来到村里时,遇到一位厦门新娘,她很热情,但对于我所关心的驻军时的一些奇闻轶事,却未有耳闻。还好,她带我去找了两位七八十岁的阿婆,两位阿婆对于我的到来,对于我想打听的旧事,十分困惑。我用真诚激起了她们的记忆,毕竟,这是曾经轰动全村的大事件,所以尽管尘封了五十多年,但谈起那段惨剧,两个阿婆竟然不用我问话,就用闽南话追忆起来。

“那个阿兵哥单相思,一个人喜欢我们村的阿珍。”董阿婆说,“阿珍当时还只是学生,在金城读中学。”

从她俩的回忆中,我听出了一些道道,故事大概是,古岗村的美女学生阿珍,当时才十六七岁,正当花季,而她家屋后,就是国军炮兵营,里面有个老兵,是从大陆随国军一路撤防到金门的。

老兵一到金门,与大陆切断了一切联系,待在营房里孤寂无法排遣。营房旁董家洋楼里的少女阿珍正值青春年少,天真烂漫有如磁铁一样吸引了他。于是,那个老兵每次借外出营房买烟机会接近阿珍,向阿珍表达爱慕之情,然而,阿珍却拒绝了他。感到生活无望的他,持枪到阿珍家逼阿珍答应他,再次遭到拒绝后,老兵就向阿珍开枪,并扔手榴弹炸房子……

“老屋子还在,你去拍照可以,但不要去问她哥哥,否则找骂!”董阿婆告诉了我事发旧宅位置,但她一再强调不要去惊动受害人的哥哥。

我按董阿婆的提示找到了那间旧厝。旧厝为二楼楼房,里面长满杂草,从外观上看,房子为别墅,中西结合,墙体有精致的雕花,可以看得出当时阿珍家还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只是惨剧发生后,房子就没有人居住,成了一个记忆符号。

……

漫长的战地岁月剥夺了金门的安宁,扭曲了这座海岛的寻常生活,也让其陷入了长久的艰难和尴尬。它虽属于福建,却同近在咫尺的厦门、泉州长期隔离;它虽地处台海西侧,却被人为地同对岸的台湾绑在一道,充当国民党进退攻守的棋子;它虽贵为“省会”,却只是台湾人眼中毫无实权的偏僻离岛。昔日,金门见证民国初创之时,台湾还属于日本统治;而后台湾变身为国民党大本营,金门又不得不为它背负着“反攻大陆”的政治重担。台湾38年又56天的“白色恐怖”常被今人作为抒发悲情的典故,殊不知,金门长达21年的炮战、36年的战地政务和近44年的漫长“戒严”其实更富艰辛。

斗转星移之间,昔日的战火硝烟已成往事。金门也在长期的战地经历和政治训教之中成长为政治上标准的深蓝阵地,历届选举的国、亲、新党候选人在此均可囊括九成以上的选票。身为福建人,金门人无法支持“绿营”高喊的“台独纲领”,更承受不起两岸局势紧张所带来的灾难。只是相较于如今本土意识渐浓的台湾,金门又一次被贴上了非主流的标签。面对海峡东岸的福尔摩沙,身为异类的金门可以理直气壮地称其为“你们台湾”,而面对来自大陆的四方游客,金门又不得不自称为“我们台湾”。寥寥几字所饱含的微妙,其实是那即便冷战终结也无从排解的辛酸与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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