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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

2017-07-07文图丨邓闽玲

遵义 2017年7期
关键词:团部乡关故土

文图丨 邓闽玲

乡关何处

文图丨 邓闽玲

今年八月,盼望已久的寻梦之旅终于启程。列车奔驰,从贵州遵义到福建东山,从高山峡谷到丘陵海湾,一路前行,驶向梦开始的地方。

一脚踏上故土时,已是青色帷幕下的深沉之夜了。东山县西埔小镇,夜如水般静谧,凉爽的带着盐腥气海风轻柔吹拂着。阔别三十八年了,当我把目光投向这故土深邃的星空、思绪飘过故土辽阔无边的苍穹时,我不禁又一次问自己:我的家在哪里?我脚下的这片土地是我的家吗?

白天的小镇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耳边充斥着我再也听不懂的“乡音”。

我在街道小巷中漫步穿行,努力搜寻着儿时的点滴记忆。道路两旁的两棵老榕树依然枝繁叶茂、婀娜秀美;榕树下供人们祈福的那座简易的小庙宇依然焚香缭绕、生生不息;那几棵老龙眼,爬过土墙把枝叶伸到院外来,依然炫耀着串串即将成熟待摘的果实;纤细柔韧的石榴植株从另一院里探出头来,顶在其间的红宝石在晨光中依然妩媚诱人;离家不远的那口六方井,还在那儿静卧着,几条锦鲤在清澈通透的井水里快活地嬉戏。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真切。

沿井后的那条小巷前行,应该就是我曾住过的家了。房屋已拆除,又另建起了一座寺庙。是的,这儿的人是很喜欢烧香拜佛,每家每户还会在自家的正大厅堂前悬挂关公像作为保护神来祭祀。你可以说是迷信,你也可以感慨于他们内心最真诚的信仰。

站在“家”的位置,若有所思之时,抬眼看到一对年迈的夫妇在院前的露台上正晾晒着鱼干。没错,这是最熟悉最亲切的童年的味道了。这是只有东山这片海域才出产的鱼种,是我家搬离这儿时老爸特意请当地渔民蒸好晒干后装了两大木箱运到贵州的鲃啷鱼,这种独特鲜香的海味,时常诱使我的小伙伴们趁着父母午睡时,守在我家门口等着我悄悄偷出供他们享用的美食。想到此番情景,不禁哑然失笑:童年总是充满童趣的。

看着两位老人小心翼翼地把鲃啷鱼一个一个从簸箕里捡出摆放成一排,像对待婴儿般细致而慈爱,瞬间,一段梦幻般的记忆又弥漫开来:那个曾在这个“家”带我的阿婆也该这样老了吧?或许比他们还年轻。要不然,离开的那天,当汽车载着八岁的我渐行渐远时,她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拼命地哭喊、拼命地追赶?阿婆渐次模糊的身影成了我这么多年来一想起便再也挥之不去的影像,而四周高楼遮掩下的这个残墙陋窗的地方,这条歪歪斜斜用碎石铺就的凹凸不平的小路,至少证明我的家存在过。

既然这里的家没了,那就去看看儿时的另一个家吧。

团部,当年福建东海前沿的驻扎地,爸爸生前工作战斗过的地方。每当假日,这儿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每天清晨被嘹亮的军歌唤醒后,“大胡子叔叔”(其实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年轻战士,因长了一脸的络腮胡而得名),就成了专门照看我们的儿童团团长。

大胡子叔叔带我们做游戏,给我们讲故事,教我们认字写字读书看报,白天就这样愉快地度过了。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我们这群小鬼就会自觉地整整齐齐地在战士们的营地前集合,听团长口令:立正——稍息——向左向右看——向着月亮齐步——走……然后我们会抬头仰望,朝着月亮的方向一边踏起正步,一边唱起团长教的歌谣:月亮月亮跟我走,走到河边洗洗手,螃蟹夹到我的手……

那美妙的银铃般的笑声久久回荡在缥缈空灵的夜空,使我在以后每个普通的日子,每个有月亮的晚上,慢慢浸润着我的心田,在我甜蜜的回忆中凝结成经年的琥珀,伴我甜美入梦。

团部,现为一个营的编制。经通报、正身、等待、批准之后,年轻帅气的营长亲自接见并陪同了我们。操场边的那棵榕树,战士们的那排营房,父辈们的那栋办公楼,楼前的那方水池,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不过曾经热闹欢腾的气氛被此时的庄严肃穆取代。营长边介绍着营内各个区域的功能划分,一边询问着父辈首长们当年的情况。

到了,迈上那几层石阶就是团部的“家”了。可哪有“家”的踪影?一道残阳透过那块陈旧斑驳的警示牌投射到眼前这一片青草地上,疏疏密密的光晕柔和而温暖,又恍若隔世。“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离开故土,登上黄鹤楼,晴川历历,芳草萋萋,烟波江上,顿生思乡之愁。我又不禁暗笑起自己:怎么就忽然想到这两句诗来?我连我的家乡在哪儿都不知道,何来愁呢!

恰巧,老公的老家就在湖北。结婚二十年间去过两次。第一次是结婚三年后的那年春节,带着近两岁的儿子,随着公婆全家五口,从遵义坐火车到重庆,转而坐游轮经三峡,两天两夜一路奔波终于抵达湖北天门,给我感受最深的是那儿的民风民俗确实要醇厚得多,贴春联放鞭炮,从清晨起,房门打开,便开始走亲串友拜年问候,镇上的一大族人听闻有远道而来的亲人回家过年来了,这家宴请那家相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祝福连连好不热闹,让我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浓郁年味儿,及蕴含其中的浓厚的亲情。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我随父母也回过老家一次,父亲是从四川南充一个地道的农村家庭走出来的,母亲的家就在一河之隔的对岸。那次回乡也是春节,一大家子人围着一张破朽的高脚木桌,在黑秋秋的闪着暗光的煤油灯旁嗑着瓜子,外面四周黑魆魆的夜里不时传来虫鸣犬吠声,冷嗖嗖的寒夜里怎么也感受不到节日的气氛。如今,老家的境况早已今非昔比了,但对老家的概念却随着父母的老去越来越陌生,我永远成了父母老家的客人。

第二次回他老家是三年前的国庆假日,老公驱车载着已是风烛残年的公公,高速路上行驶一千多公里十多个小时风尘仆仆赶到老家,只为圆公公的最后一个梦。我的公公也是军人出身,抗美援朝后辗转于全国很多城市,后为支援三线建设到了贵州遵义扎了根。几十年来,对家乡的热爱与眷念似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绪,在悠悠岁月的沉淀中更加浓厚,直至离去。这次陪他回乡,我好像慢慢咀嚼出了他们那辈人的诸多况味和时代风霜。

每一次社会的动乱,战争的发生以及重大的历史变革,几乎都充满了家园离别的痛楚,充满了浪迹天涯的辛酸。无论是怀揣理想抱负的有志青年,还是被迫迁徙流离的行道之人,在经历了一番人世风雨后,思乡,成了他们精神世界里最原始的牵挂;回忆,成了他们孤独灵魂的一树绿荫,最后将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异乡变成了他们安放身躯的永远的归宿,成了他们人世中所有悲苦离合终结的地方。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家”于我总是那么模糊迷离的原因了。我忽然羡慕起父辈那代人的故乡情结来,至少他们嘴里念叨心中念想的那个“家”是具体清晰可亲可感的。

团部的家也无迹可寻了,告别了营长,列车把我送回我可能终将在这儿老去的地方。在车厢穿越隧道的忽明忽暗中,故乡愈发模糊迷离了。东山,如今作为福建省重点开发和打造的最美岛屿旅游圣地,我感到骄傲;此次故地重游,美丽的海岛风光着实也让我惊喜不已。而我曾经的家早已无影可寻,曾经的伙伴早已音讯全无,阿婆许是不在人世了,大胡子叔叔,我们的团长,不知会不会也在某个角落想起他的那群小鬼?

我知道,此次的寻梦仅仅只是童年的一个梦了,那是纯真时代写下的最美好最浪漫的诗篇,它终将随着四季的轮回在岁月的长河中消散褪色,而那些镌刻在心灵深处的最绚烂的印记只会在某一特定的时刻拿来深情祭奠。

冰心老人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不断地问自己家在哪儿,就连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的先生在她看来都是过眼云烟。最终她在梦中找到了答案:原来她的家就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牵不断割不断的、有父母有弟弟在的那个朝思暮想的家。而我,我的家在哪儿?大概只有等到弥留之际,在梦中才能找到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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