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相隔成追忆
2017-07-07
文丨全媒体记者 谭 冰
山海相隔成追忆
文丨全媒体记者 谭 冰
“侬是哪年走的?”
“侬和哪些人还有联系?”
2017年4月20日,遵义温州路上的1964文化创意园区里,一群带着上海口音的叔叔阿姨们握着彼此的手,有些激动,有些颤抖地这样问候着……
这是一群来自2000公里外的人,从青葱少年到两鬓斑白,他们相聚在遵义,只为寻找那个四十年前的自己,回忆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的悲欢离合。
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个人,一段段鲜活的记忆,为我们拼凑出“知青”那个特殊时代,外地知青在遵义农村生产生活的人生百态图。
别 离
1965年的鲍晓冬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她跟着外婆在北京的舅舅家里,听着鸽哨声、吃着冰糖葫芦,和小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
一天,爸爸、妈妈带着大包小包的到访,打破了这样的欢乐。尽管鲍晓冬对他们即将要前往的这个地方一无所知,但看着父母行李中的马灯、油纸伞和高筒雨靴,这个从小生活在富庶家庭,在困难时期都能把蛋糕当饭吃的小姑娘暗暗觉得那个地方一定很苦,她倔强地爬上了院门口的冬青树,用孩子的方式拒绝这场即将到来的远行。
当然,鲍晓冬没能拗得过父母。南下的列车“匡次匡次”地徐徐开动了,父母在列车上,试着向鲍晓冬解释这次远行目的。父亲原是天津105电机厂的工艺员,是厂里的精英,他们要响应国家号召到遵义新组建的天义电工厂支援三线建设。鲍晓冬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却没想到,这一点头就是一辈子。
“十间房子九间歪”,从上海来的谢慧萍、谢慧英两姐妹对于半个世纪前遵义的贫困状况还是感到吃惊:“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刚下车就看到遵义街上的木板房,全是一个挨一个朝一个方向歪,看着摇摇欲坠,汽车行驶在黄泥巴路上,像在海上坐船一样,高高低低,起起伏伏,路上到处是马啊、牛啊,感觉比上海落后二十年都不止哦。”姐妹俩心想着一定要回家回上海,但一打电话,才发现全家的户口都因为三线建设迁到遵义,上海根本回不去了。
和支援三线建设,举家迁往遵义的前面几人不同,曹保发清楚地记得自己动身到遵义的日子是1969年清明过后,“那时知青下乡是大势所趋,我们家姐妹五人,大姐下乡去了新疆,兄弟在江西,而排行老二的我被分配到遵义正安县下乡,大家都决心老老实实当农民。”
到遵义修整了三天,曹保发和同伴们在解放牌货车的货车厢里颠簸了一天,才到达他们的知青点正安县流渡区流渡公社。“开始大家在车上还有说有笑,但随着时间越走越长,路越走越烂,山越走越高,大家也越来越沉默,有些女生还悄悄抹起了眼泪。要知道上海没有山,最多能到公园里看看假山,当这么高的山横亘在自己面前时,就觉得自己看不来未来,心里堵得慌!”
理 想
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大学讲话时曾提到,“每一代青年都有自己的际遇和机缘,都要在自己所处的时代条件下去谋划人生、创造历史”。
上世纪60年代末,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贵州农村成为了知青们下乡锻炼的重要“战场”,在遵义农村劳动锻炼的外地知青中,有一大批都是当年第一批三线建设者的后代,而还有一部分就是像曹保发这样直接从上海到遵义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他们擎着理想的火炬,远离乡土,远离亲人,也远离曾经熟悉的自己,努力融入大时代的滚滚洪流中,改造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
1977年高中毕业的高中华一心想着要响应国家“广大知识青年要到广阔的农村去”的号召,这个从沈阳跟着爸爸妈妈来遵支援三线建设的男孩和30多个同学每人怀抱着一本《毛泽东选集》、一本户口本,跑到061基地3405厂的办公楼里报名申请下乡。高中华盘算着,要么北上到内蒙古做个牧民,奔腾在辽阔的塞北草原上;要么南下,到祖国最南端的海南岛上,做个割胶工人。微风拂面,年少的高中华仿佛看到了自己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潇洒背影……
然而高中华并没能背起行囊远走他乡,而是就近在3405厂所在的团泽镇下乡劳动。“还是下乡了,我的理想也算是实现了一半吧!”高中华说。
“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星”是知青时代鲍晓冬的理想,在那个特殊年代,因为父亲被打成反革命,而母亲身体又不好,这个曾经柔弱的娇小姐不得不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在厂里读书时就干买菜、挑煤等家务活儿,性格也越来越坚强,所以对于上山下乡,我反而出人意料的显得平静。”到了位于绥阳县郑场区小关公社的知青点,同行的32个女知青,好多人都在哭,而鲍晓冬则催促着送行的父亲“快走”。很快,鲍晓冬成为了当地的民兵连长,除了劳动锻炼,兜里还时刻揣着子弹,肩上扛着枪。
“我们那一代人责任感比较强,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谢惠萍说。尽管跟着父母在红火的三线工厂长征厂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一想到不跟上大趋势下乡参加劳动,就不能尽早进厂里工作,更不想成为社会上的闲散人员,谢惠萍和妹妹偷偷拿了户口本报名参加了上山下乡活动。让谢家姐妹没想到的是,这一举动在当时造成了小小的轰动,成为了遵义的先进典型,还在知青动员大会上做了发言。
融 合
鲍晓冬知青点的主要劳作是种植茶叶,但初来乍到的他们却连哪个是茶树哪个是杂草都分不清楚,曾经把茶树误当杂草砍掉了,还好有当地农民的悉心指导,慢慢就习惯上手了。在砖窑里背砖时,鲍晓冬也没喊过一声“苦”,只是偷偷在口罩里再垫上一块手绢。
“对于面粉,吃惯了稻米的农民们都认为是‘粗粮’,不太懂怎么吃,但我们这些来自天津的孩子却喜欢得很,常常领了面粉就和面蒸馒头,蒸好后送一些给老乡,大家都高兴得很。”说起当知青时的趣事鲍晓冬笑了。
“我们上海的小姑娘都比较娇气,到了知青点,走路时沟宽了一点要哭,茶叶上有毛毛虫也要叫,也要哭……”谢惠萍说着往事不禁笑出了声,“那时候,下乡粮食不够吃,都吃包谷饭,我们还要把玉米慢慢的扒开,只想吃白米饭。”
“我们有办法治这样浪费粮食的同志”,一旁的汪永年按捺不住了,作为长征厂到凤冈县何坝村水河茶厂下乡的知青,汪永年负责食堂工作,“开始一粒一粒的玉米和着米饭一起蒸,结果发现他们边吃边扔,我们就想打成面做成玉米饼应该好吃一点,哪曾想他们把整个饼都扔了,最后把玉米面和在大米里一起蒸,这下怎么也选不干净了!”
生产队里的人和事总是那么令人难忘。谢惠萍还记得对大家照顾有加的老支书叶芝洪,“那时候叶支书总用一根绳子将公章挂在腰间,走到哪里公章就在他的腰间一晃一晃晃到哪里,我们要回家写申请就必须支书盖章。支书总逗我,让我跟着学两句遵义话就给我盖章,那时我总不愿意说,觉得不好听,每次都急得满脸通红,支书总是笑笑就把章盖了。”
“当地的老乡们都很朴实,相处也很快乐”,汪永年说,老乡总会邀请他们这些上海话夹杂普通话,偶尔还能蹦出贵州话的年轻人到家里坐坐,“一碗油茶,一盘爆米花,一小碟估计一人吃一块都不够分的腊肉,是老乡的用心款待,他们的日子也不宽裕。尽管沟通不是很顺畅,但在边说边比划的沟通中,看到了彼此的真心。”
归 途
2017年4月21日,在凤冈县何坝镇水河村村委会举办的第一届知青文化节暨“欢迎知青回家”活动上,汪永年和谢惠萍姐妹握着老支书叶芝洪苍老的手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不?”“你是那个常常围着我转,要我批准你请假的小丫头?”老支书还是那么精神。
他们阔别水河茶厂已近40年,离开遵义也已20多年,一句“今天我们回家了,以后我们也会常回家看看”,包含着多少对这片土地的眷念,如愿回到故土的他们,一直怀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遵义情结”。
外地知青奔赴贵州、奔赴遵义的大潮虽然早就消退了,尽管历史翻过了沉重的一页,但是知青们在遵义的影响方兴未艾。
曹保发在十年的知青生涯中,收获了自己的爱情,他也永远留在了遵义,选择到林业部门工作,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曾经眷顾他的青山绿水,直至退休。
鲍晓冬则从天义厂的企业管理岗位上退休,偶尔去宁波看看女儿,“宁波气候不好,太热又常有台风,还是遵义好,遵义气候舒适”。如今这个时髦的老太太更愿意去遵义的某个咖啡厅一杯咖啡,一本书,一坐就是一下午,“遵义可不比那些大城市差!”
高中华则说自己稀里糊涂到了遵义,留在这个山水不错的地方,从事了一辈子的教育工作,早变成了遵义人,“现在遵义的生活环境、人文素养都在不断提升,我还常常邀请东北老家的亲戚来遵义玩,生活在遵义让我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