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咖啡的女人
2017-07-06扎西措
扎西措
傍晚,小城飘了场大雪,晶莹剔透的雪花瞬间便覆盖了一个冬季的尘埃和喧嚣。夜色很快吞没了行色匆匆的人流和车辆。
索郎把车开到“豪生源”酒店楼下,他在车窗里看到一辆红色奔驰占据了自己的车位。车屁股上醒目的车号使他心生疑惑:“刚才业务经理没有说有来自江浙的客人啊”,他一边下车,一边嘀咕着。谁知脚底一溜,竟摔了个四脚朝天,恰好经过他身边的几个美女笑得差点岔气。
“妖精婆些,笑个锤子”,索郎狼狈地爬起身子丢了句脏话后又往那辆红色奔驰狠狠地瞪了一眼,似乎车子的主人正在里面窃笑他的窘态。
索朗怏怏地上了电梯,他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才走到茶坊。平时,他是个平易近人的老总,对员工都很亲近。他不想让大家看出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快的表情。
站在吧台的拉姆见索朗进来,赶紧过来招呼。她说客房和茶坊包间已经预定到下个月。有几个搞工程的老板还要包租茶坊的商务间。楼上咖啡厅的营业最近也特别火爆。
索朗满意地拍了拍拉姆的肩膀,他微笑着环顾四周。酒店不断增长的人气说明他们的经营理念是跟得上潮流的。这座投资数千万的高档酒店,是他和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合伙开的。因为他们是外地人,当初在争取地皮时很费了些周折。城关、国土、消防等一系列的相关单位几乎让他们跑断了腿。光这个还不行,他们还遭到几个当地土霸的勒索,三天两头打电话威胁、恐吓。摸清那些人的来路后,索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与他们的正面冲突。他专门在小城最豪华的藏餐吧宴请了几个土霸。吃饭、唱歌、宵夜等一条龙服务周全后,索朗还给他们塞上装了人民币的厚厚信封。果然,那几个龇牙咧嘴的狼收回了他们的锋芒,与索郎称兄道弟。为首那个脸上有道疤痕的汉子拍胸脯说,以后谁找索总的麻烦,就是与他们哥几个过不去。索朗高深莫测地笑着握了每个人的手,顺带又给每个人夹了条进口香烟一并送到门口。
拉姆是索朗从家乡带过来的唯一员工,她是自己嫂子或者说是自己妻子的侄女。大学毕业后拉姆一直没有考起国家公务员,但她人长得漂亮,身段高挑,加之伶牙俐齿,是个搞服务行业的好料。
索朗让拉姆当了酒店的总管,全面处理日常事务。因为是亲戚,拉姆自然不辜负索朗一片期望,短短半年的时间,酒店的工作效率就翻了倍。
“另外,有批港澳游客也于本周三下榻我们酒店。我已经让客房经理为他们提供VIP接待”。拉姆露出一脸笑波,她不等索朗说出赞许的话便转身离去。
索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这时,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白绒绒的雪花在霓虹灯下显得神秘妖娆。
索郎出神地望着夜空中纷飞的大雪,他的思维被一种莫名的情愫牵扯着。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目光顺着一枚枚花瓣一样的雪花慢慢飘到地面。索朗的眼睛在某个积雪点上闪烁了一下,他又看到了那辆红色奔驰。
车顶的积雪已经堆有半尺来厚,红色的车身在白雪和各种灯光的映衬下十分妩媚,仿佛那里停着的不是一辆车,而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红衣女郎。
怎么会联想到红衣女郎?索朗摇了摇头,他懒洋洋地做了几个伸展运动。他想抛开突然闯井脑海的莫名情感。
唉!红衣女郎。
索朗走到酒柜前取出那瓶德国红葡萄酒。他很久没有喝葡萄酒了。尽管拉姆把世界各地的名酒装满了酒柜,可他只是用来收藏或是招待贵客时才打开它们。
索朗倒了杯酒,他轻轻地转动酒杯想让浓烈的酒香散得更快一些。音响里流淌出来的法国乡村音乐在空寂的雪夜显得绵长哀怨。
“咚,咚”一重一轻的敲门声打断了索朗的思绪。没来得及喊请进,一个人径直走进来。不用回头,索朗知道是搭档泽尔丹来了。
泽尔丹最近刻意塑造起令九零后女生迷恋的大叔形象。一圈造型时尚的络腮胡配上又大又黑的眼睛,更要命的是,那双深潭一样的黑眼睛还长了一排只有女人才有的长睫毛。他的衣着打扮更像是偶像派明星,一副松松垮垮自由散漫的装饰像是宣言着自己的前卫。好几次,索朗讥讽这位仁兄是否可以去做个流浪歌手或者是街边艺人。可泽尔丹却不理会索郎的讽刺,而是变着花样让苏总愈加眼花缭乱。嘲讽归嘲讽,索朗在心底很看得起泽尔丹的经商头脑和干事的精炼。尽管他比自己小,可他认真做事吃苦耐劳的本事恐怕自己也自愧不如。花里胡哨不过是泽尔丹伪装的另一个面孔,很多商家对头往往就败在他外在的懈怠和散漫中。
泽尔丹自己去倒了杯酒,索郎斜眼藐视的态度他是习以为常了。他们在心中亲密得就像一母同胞的兄弟。
澤尔丹大口喝了杯酒,他翻着白眼说德国红葡萄酒后劲大,万不可在有幽会的情况下饮用。他坏笑着说自己有一次因为大量喝了此物,结果在与一个小美女上床时突然熄火,结果没少招人家的奚落。
见对方没有反应,泽尔丹过来拉住索朗的手神秘地说:“今天咱们的‘海市蜃楼来了位‘楼兰美女。她从下午两点就坐在临窗的卡座里。她一来就要了两份咖啡。还不加糖”。泽尔丹知道索郎对自己挂在嘴上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他拖长了“不加糖”三个字,似乎想强调神秘女郎的独特之处。
“问题是,一下午她都没有摘下面巾,也没有喝一口咖啡。她好像在等什么人来着。她的身段非常迷人。坐在那里,仅一个背影就简直无法让人移开眼睛,我就那样呆呆地看了她一个下午”。
索朗的脸上有了点表情,他的心绪始终被某个遥远的闪烁点吸引着。“可是红衣女郎”“啊!你难道知道她?”泽尔丹夸张地睁大黑亮的眼睛,索朗没有想到自己凭空说出来的话还真印证了事实。他的心中再次闪烁了一丝光耀。
“要不上去一睹芳容,如何?”泽尔丹的眼中燃烧着一缕火苗。索郎喝干了酒,温情脉脉地向泽尔丹点了点头。他们没有乘电梯,步行去八楼咖啡厅。
在酒店设咖啡厅是泽尔丹的主意,因为他们酒店与国际旅行社长期合作,来自国外的游客占据一部分。他们在闲暇之余爱喝喝咖啡听听音乐,以放松旅程带来的疲惫。后来经营的情况也证明了咖啡厅的重要性。应游客的需求,咖啡厅实行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营业。客人们在任何时候都能得到最周到和温馨的服务。
刚走一半的楼梯,泽尔丹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后皱着眉头告诉索朗得赶去机场接不知道是第几号的情人。因为看楼兰美女把这事给忘了。这不,电话那边的人又哭又闹折腾不休。挂断电话,泽尔丹还朝索朗眨眨眼:“楼上这个你别指望过高,我会和你公平竞争的”“先去安抚好机场的麻烦。别吃着碗里盯着锅里还念着菜地,何况,你说的这个楼兰美女可能只是我们的一个过客而已”,“无论她在哪里,我会用生命的全部追逐她的芳踪”,泽尔丹丢下一个坏笑便奔下楼去。
索朗苦笑着摇摇头,他在进入“海市蜃楼”前有过几秒钟的紧张,他不知道这位神秘莫测的女人是否真如泽尔丹所说的那样惊世骇俗。这个飘雪的夜晚和突然出现的红色奔驰怎么会在索朗封存的记忆里闪烁出怦然心动的光耀。
“海市蜃楼”是咖啡厅完全落成后才命名的。它的设计理念可谓空前绝后。偌大个空间咋看像一座椭圆形的海滨小岛。顶部是拱形的透明钢化玻璃缀以蓝天白云及日月星辰同辉画面。地板下面是电子流动海洋。蔚蓝色的海水波涛轻漾,各种游鱼在曼妙的水草和珊瑚礁中穿来穿去。大厅里栽植着热带植物及可以净化空气的仙人掌。临窗的卡座前都是透明的蓝色大理石茶几。客人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完全超脱了在室内的拘谨。大有飘曳于海洋之上的惬意与美感。特别是晚上,当各种灯光将蓝色的“岛屿”轻轻簇拥时,一种如梦似幻的愉悦会随之而来。很多客人说,他们发现自己是坐在一只巨大的潜水艇上漫游太空,这种足不出户就可以与大自然亲密握手的惊喜令他们大开眼界。当初在初试咖啡厅的设计效果时,一个员工情不自禁地说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在旁的索朗听见后立即命名咖啡厅为“海市蜃楼”。
索朗装着闲散地将手插进裤兜里。他一一与大堂经理和服务员点过头。可他的眼睛还是情不自禁地搜寻着蒙着面巾的神秘女郎。
索朗走过几个长廊才远远地看到了被泽尔丹形容成无法移开眼睛的画面,他的震撼也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透过一排葱茏的芭蕉叶,索郎首先看到了被白色纱帘和一树花影切割成一尊雕塑的维纳斯。不同的是,那个静静坐在椅子上的维纳斯有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臂,它们优雅地放在一对极其丰腴修长的腿上。茶几上的咖啡似乎一直都没有动过。尽管还有些距离,可索郎还是能看出那些凝固在杯口的奶油。他甚至能感觉到两杯咖啡在楼兰美女的舌尖同样凝固成冰冷的奶渍一样的等待。
她为什么要独自坐在那里?像她这样旷世丽人怎么被人残忍地搁置于孤寂的雪夜?她为什么始终蒙着面纱?那副性感迷人的身材上面难道不是一张同样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的面孔?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索郎的脑海。他走到离女郎再近一点的卡座坐下。从这个角度,他能完整地欣赏她的全部轮廓。其实,索郎在准备坐下来静静观赏这副雕塑时,他已经不急于想知道她是否是个绝世佳人。他只想细心地研究一下这个很独特的画面。在这个海拔三千五百米的高原小城的冬季,你在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女人的真实面孔。她们全副武装抵抗严冬的侵袭。如果你想在大街上认出一个熟人热情地打个招呼,那还真得费点功夫才行。
可眼前的这个蒙面女郎和大街上的女人不同。她既不是带着那种可以御寒的大口罩,也不是罩着厚而笨拙的棉帽。她只是把一张质地柔美的上等丝巾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面部。呈三角形的丝巾尾端在她白天鹅一样的长脖子下面轻轻地飘曳着。
索郎敢肯定,他可以从那张俊俏的后背可以望见一双盖世无双的美丽瞳孔。此刻,它一定也在静静地欣赏着从夜空中飘飞如花的神秘精灵,它一定能读懂那些隐藏在暗夜和大雪中的许多秘密。
神秘女郎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什么。她的红色外衣很艺术地搭在椅背上,一张红色羊绒披肩随意地垂在肩膀两侧,酒红色长靴裹着一双修长的腿。网状的丝袜上面是黑色包裙。蒙面女郎的性感身材让索朗着了魔一样迷醉。他终于明白泽尔丹跑下楼去时的警告,他一定不是说着玩的,谁能在这样的女人面前镇定自若。
索郎费力地思考着很多问题,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又撞击在了那张网状的红墙上。他像一只跌入网中的蜘蛛,浑身上下都被勒得死死的,毫无动弹之力。每当他心中的红色警号传递着窒息的光环时,那种难以冲破的痛苦会使他在瞬间头晕眼花,呕吐直至昏厥。他只能通过让肠胃翻江倒海般的折磨才能让那些神秘的东西消失再消失。
索朗克制着自己将要疯狂的念头。大厅里满是吃西餐和喝饮品的客人,他们个个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轻柔的背景音乐从树木和花草间传递着暧昧的情調。电子海洋的梦幻画面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尘世正在飘雪的夜空。
就让这些纷乱的记忆再次退隐吧。索郎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他不能再让这些飘渺的画面困扰着自己,多少年了,那个梦魇一直是他难以释怀的心结。但既然跨不过去,又何必为难自己,不就是个梦魇罢了。
咖 啡
索郎看着服务小姐把自己点的热咖啡和一份西餐送到蒙面女郎跟前,他看到了预料中的拒绝和冷漠。尽管美丽的藏族服务员毕恭毕敬地介绍说这是她们老总的一点心意,可那尊傲慢的维纳斯却不领这个情。她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密不透风的雪夜,仿佛那里有她看不够的秘密或是守望。
索郎用眼神示意服务员退去,他眯缝着眼睛又看了几分钟女郎俊俏的背影和那始终望向窗外的优美脖子,然后站起来直接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次,索朗的惊讶已不止是用眼睛或脸上的任何表情可以来表达的。因为当他抑制住心中所有的好奇坐下去的时候,恰巧蒙面女郎正在缓缓地摘除了她的面巾。索郎从一双莲藕一样的手下看到一排下垂的长睫毛,与其说那是睫毛,不如说是一扇精雕细琢的小扇子。小扇子以优美的弧线盖住了女郎的下眼睑。随着面巾的移动,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圆润的耳垂,迷人的酒窝,性感的双唇、丰腴的下巴组合成一张风华绝代的面孔。
蒙面女郎旁若无人地做着这些细微的动作,她没有发现一个痴傻的男人已经被她这些细微的动作俘获了心智。她更不会知道索朗眼中和心中的波涛汹涌盖过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雪。她只是很轻很慢地做着这些细微而动人的举止。
待蒙面女郎完全暴露出自己那张可以让时空都为之逆转的娇媚面孔时,索朗的心也在时光隧道遨游了一次。尽管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可索朗还是让自己的心在亿年光影里死而复活上万次了。
此刻,椭圆形的海冰岛屿上,正传来浪漫深情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索郎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他感觉自己和面前这位美妙绝伦的女郎就像在泰坦尼克号上相拥着飞翔。他和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张开自己的手臂紧紧拉开女郎修长的手臂,他们在满天飞花中慢慢升腾,仿佛他们就是那等待了千年的前世情人。而正在脚底翻涌的电子海洋,又讓索郎犹如置身于飘渺的蓝色宫殿,他用强健的躯体追逐着水草中漫游的美人鱼。
索郎完全沉溺在自己的幻影中,他那双略带哀伤的眼睛没有看到蒙面女郎盯着他皱起了眉头。
“您,就是这里的老总?”当天籁一般的音律滑过女郎红润的双唇,轻轻地抖落氤氲在索郎眉目间的遐思时,他才如梦初醒。他微红着脸对着女郎点了点头:“我叫索朗。我只是想替你换掉已经冰凉的咖啡”。略顿,他又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似乎在等待什么人?”见女郎把一张美轮美奂的面孔再次转向窗外,索朗的心中有点被藐视的失落感。他不知道该怎么进入这个和冬雪一样冰冷的女郎的世界。虽然她可能是无数到过他酒店的任何过客一样,没什么值得研究。可他总觉得见到她时的那种画面在某个记忆里有点似曾相识的境遇,这样的画面令他亢奋和窒息。
索郎努力地平衡着自己的心绪,他觉得把眼前的这副被切割了的画面和心中那张迷雾联系起来实在有些可笑。
“咖啡没有加糖,意大利面外加蔬菜沙拉”,不等索朗说完,女郎淡淡地接过了索郎的话。
索朗很吃惊。他不过是按照自己的一种潜意识安排了这些小餐。他熟悉地说出这些在脑海里跳动的字符。可女郎怎么和自己有点不谋而合的默契?特别是当优雅的女郎翘起小手指轻轻搅动咖啡时的神态,熟悉得就像天天都在重复着这样的情景。
美丽的女郎终于端起咖啡,她垂下那排密密的长睫毛,接着微启朱唇抿了一口。索郎看着女郎喝咖啡的样子,他可以感受一缕苦涩正在滑过女郎柔软的舌头、温润的咽喉、光洁的胃壁。他悄悄用舌尖抵住上颚似乎要替她回味一下滞留在口腔里的一缕回香。
索朗张开痉挛的手指,把它们插进浓密的头发中来回摩挲,他的思想还在混沌的梦境中挣扎,他的眼里满是沉溺和纠缠。坐在前面的女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喝干的咖啡杯里只有一枚干枯的樱桃。意大利面和蔬菜酱冷冷地蛰伏在盘中。而外面,雪依旧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索朗挪动着僵硬的身子往窗口靠近。那辆堆积着厚厚白雪的红色奔驰已经无影无踪,索郎虚脱般地跌倒在卡座里,那枚被吸干了果汁的黑樱桃像一只骷颅的眼睛,正在朝他诡秘地狞笑着。
艳 遇
泽尔丹向索朗谈起了一桩艳遇。他似乎完全忘记“海市蜃楼”上的楼兰美女。他说昨天去接那个情人时因为耽误了时间人家赌气一个人跑了。可在机场长长的走廊里,他却遇到了一个令他魂飞魄散的幽灵。
“我以为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幽灵”。泽尔丹夸张地耸了耸肩,“当我一个人走出机场,准备去开出自己的车时,我看到了雪夜中一道红色的光芒挡住了我的视线。接着,就有了电影镜头里常常开头的那一幕,一位风姿绰约的女郎拉着箱包缓缓从机场走进雪夜。如果不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会以为那个蒙面女郎又到了机场,她们的身段那样相似,尤其那一身红得有点刺眼的装束”。
泽尔丹在描述自己的奇遇时,他的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比划着,似乎要把那一幕不太真实的场面更加详实地传递给自己的兄弟。
“我呆呆地看着女郎走进雪夜,直到她的背影在雪花中变成一线模糊的点,才急忙开车赶过去。可是,女郎就像在雪花中蒸发了一般,我跑了几道大弯也没有追到她!然而,就在我停下车来点燃一支雪茄准备清醒一下头脑的时候,那个红色的点却在飞花一样的大雪中再次出现了”。
泽尔丹扔掉燃着的雪茄,他打开车门径直走向站在弯道尽头的女郎,然后像是等待了她很久似地接过她的箱包,拉她上了车子。行驶了一段路程后,局促的气氛才缓解下来。泽尔丹在后视镜里看见一双温柔的眼睛和白皙高挺的鼻梁。他还感觉到女郎向他暗暗送来的一缕柔情眼波。
“因为雪越下越大,大到看不清前面的路,我只好把车停到路边。然后默默地等待这场要命的雪早点停下来。可是,神圣的三宝佛啊”。泽尔丹双手合十,出神地描述着自己的艳遇:“就在这时,一只莲花一般的手指递给我一瓶红葡萄酒。我转过头去,目光正好与一双燃烧的眼睛和弥漫的酒香碰撞了,我的心就像得到某种启示一样燃烧起来,我们无所顾忌地喝酒,直喝得雪不知下了多少次又停了多少次,就像我们的性爱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又休止了多少次一样”。
索朗默默地听着自己的搭档讲述这段艳遇。他不确定泽尔丹的话是否带了点梦幻色彩。或许,他还没有从一场醉酒中完全苏醒过来。可他正在喋喋不休讲述的故事怎么又和自己在咖啡厅的境遇有点相似。尽管只过去了一个晚上,当绚丽的阳光照耀着白雪皑皑的山川大地,一切清晰得如同一面镜子,可他的某些意识依然在重重迷雾中跋涉。他竟然没有勇气问问咖啡厅的服务员,昨天是否按自己的意思给那位蒙面女郎送过咖啡,他们是否有过一段短时间的对话。他越来越怀疑他所看到的摘掉面纱后的女郎是否只是一次幻觉,他的心智完全陷入谜团,他好像又被粘在了那道红墙上,猩红色的地毯,猩红色的口红,猩红色的葡萄酒,还有一张张狰狞的嘴巴在红色漩涡里放荡狂笑。
“然而,我实实在在感觉到了愉悦和酣畅淋漓的快感”,泽尔丹的神态还是那样夸张。“当大雪终于停下来,我能够动手启动自己的车子时,后面的座位上只留下一缕沉闷的酒气和丢弃的酒瓶,我扔掉用过的手纸和压碎的雪茄,吹着呼哨回到了我的高原”。
结束这场惊心动魄的对话后,索郎和泽尔丹像是两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靠在卡座里。他们默默地坐在清晨的光影里,彼此回避着难言的失落。远处,被大雪封锁的山脉、河流因阳光的照射显得更加高远和辽阔。
迷 雾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索郎在本地电视台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内容是“海阔天空”经理程鹏失踪了。从监控画面看,他曾在大雪夜里与一名女子在城东的迎宾桥见过面。今日凌晨,特警在追踪一起盗窃案件时,在“玛雅山隧道”附近的积雪下发现一具死尸……
索郎看到这则启事后,惊得头皮发麻!“海阔天空”正是他们对面一家最豪华的娱乐会所。老板是内地人,姓程。五十多岁模样。他很少到山里来,会所的事情基本上由他的侄子两口子打理。据说他的资产有好几个亿,在西藏、青海和云南藏区都有大的投資。程老板之所以看好这些看似偏远的藏区,是他看准了这块保持完好的天然资源。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内地到高原来开发投资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把离天最近的这片净土作为捞取最后一桶金的理想之地。
索朗冷不防打了个激灵!他翻开手机看了看事发时间,不就是遇到“楼兰美女”的那个雪夜吗?那场罕见的大雪似乎酝酿了一次巨大的阴谋,索郎拨了泽尔丹的电话,此刻,他需要这个风流小子来陪着聊聊这些烦心的事情,他一个人的头脑分析不出那么多的疑问。可是,不巧,手机里是“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臭小子,整天就像个脱缰的野马。索朗关掉手机,他焦躁不安地走上“海市蜃楼”。他去吧台为自己调制了一杯苦咖啡,然后端着它走到那天坐过的位置。他凭记忆找到那丛让自己坠入梦境一样的芭蕉叶,他认真地回忆着初见楼兰美女时的点点细节,短短三天,竟然恍若隔世。
索朗坐到窗子跟前,这里,他可以俯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人流,也可以放眼远眺夕阳与晚霞晕染天际的壮丽景观。他的思绪随着波浪起伏的雪线渐行渐远。
索郎生长在岷山山脉下的一个古朴村庄。那个被称之为“香格里拉”的美丽乡土,为他的童年注入了流光溢彩的记忆。他的父亲是传承了“阿力牟仓家族”血脉的后裔,母亲是方圆几百里人称“瑶池仙女”族的后代。父母的完美结合同样缔造了一对完美无缺的孪生兄弟。哥哥夺吉比他早生一个小时,在母体内艰难分娩后的弟弟因为缺氧差点夭折。好在他们的父亲在贡烈神山上点燃了高高的柏枝,抛洒了雪花一样的龙达,盘腿坐在堂屋的僧人高声念诵经文,索朗才气息奄奄的从鬼门关上折了回来。
两弟兄在父母的溺爱中渐渐长大,他们从村里的学前班一直到高中都是在同一个班里读书。老师和同学从来就把他们当一个整体。他们的名字也经常被连在一起叫“索郎夺吉”。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召集全家人开了次严肃的家庭会议。他首先按照“阿里牟仓家族”古老的传统,带两个儿子上山祭祀了神山。然后举行了为期三天的夏季野宴。这个期间,父亲的快乐就像流淌在高山之上的清风,他满足而骄傲地审视着自己的两个宝贝儿子骑马、摔跤、对歌、饮酒。他的眼中洋溢着自信和骄傲的光芒。
野宴的最后一天,父亲让大家按辈分坐在帐篷。他先恭恭敬敬地给三宝佛敬献了颂词,然后给自己年迈的父母端上青稞酒后才正襟危坐道出了主题:“感恩圣神的三宝佛,使得我阿里牟仓家族的血脉得以繁衍。俗话说,上半生靠父母,下半生靠儿女!夺吉和索朗,就是我的左右翅膀,现在,该由你们来辅佐老父展翅高飞了”。索郎从未见过父亲那么激动,他在讲述家族历史的时候几次与爷爷相拥而泣。似乎他们经历了几万年的磨难才走到了今天一样。
可当索郎听着父亲一字一句地说出已经和爷爷奶奶商定了两弟兄的婚事,并于今年春节完婚时,他的头脑还是“轰”地一声炸裂了。
父亲毋庸置疑地决定了婚事。新娘是他们的表妹龙么吉。一个眉清目秀、心灵手巧的小女子。
在索朗的家乡,近亲结婚和两弟兄当家是沿袭已久的习俗。如果一个家庭想富足和强盛,就不能让肥水分支外流。大家要齐心协力,共同成为家的顶梁柱。两兄弟娶一个媳妇,既不必为分家产烦忧,更不需要耗费人力财力另立门户,有些家庭男孩多一点,就会送一个或几个去寺庙当和尚。
索郎是个性情孤傲的人,虽然家乡的习俗他是耳濡目染惯了的,但这事落在自己的头上,他是坚决不能接受的。他喜欢读书,一直憧憬着大学的校园梦。他渴望能拥有一个知书达理,情投意合的女子与自己牵手到老,他不能把自己交给一个陈旧的习俗,然后行尸走肉般地度过一生。
晚上,索郎喝了点青稞酒,他先去哥哥的房间想鼓动他一起抗婚。可夺吉是个孝顺的孩子,他知道拗不过父亲的决定。他宽厚地告诉索朗,他唯一能够保证的就是对弟弟一视同仁,决不因共拥一个妻子而心生妒忌。
索朗失望地找到爷爷,他伤心地哭着说自己不愿意和哥哥娶一个老婆。他想飞翔,想在更高的天空飞翔。
爷爷同样重复了索郎父亲的话,他拿出珍藏了好多年的象牙佛珠交给索郎,说作为阿里牟仓家族的后代,有义务传承这支高贵的血脉。他语重心长地说,让他们两弟兄读书,只是为了增长见识,绝不是给他们搭建走出家庭的跳板。
于是,表妹龙么吉还是按计划嫁给了他们弟兄俩。作为接受这个婚姻的条件,索郎欲剁掉手指要挟父亲答应他读完大学。但父亲答应他的前提是必须在自家佛堂里发下毒誓,不在外面找女人。
结婚的第一年,夺吉几乎夜夜都要外出,他是为了给弟弟机会才那样。他想把妻子最珍贵的身子留给索郎,他多次暗示索朗去媳妇房间过夜。可索郎的心里就像梗着块骨头一样难受。他觉得两弟兄轮番和一个女人睡觉,简直不可理喻。他们还得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似地同处一室谈笑风生,看着哥哥殷切的眼神,看着表妹哀怨的期待,看着全家人恨不能夹着他的脖子丢进媳妇房间的焦躁劲,索郎终于万般无奈,乘着醉酒去睡了一回媳妇的床。之后,他就逃命一样跑回学校浑浑噩噩地打发时间。谁知,就在他渐渐忘记自己的德行准备重振精神时,哥哥又告诉他一个消息,说龙么吉生下了他的儿子。
和你活脱脱一个模样,哥哥夺吉在电话里重复着这话。像是在宣言他做了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索郎的心再次沦陷在无边的深渊里,他觉得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从此牢牢地捆住了自己,他再也挣脱不开那张无形的巨网,他没有勇气质问哥哥,当初他去睡媳妇的房间只一次,怎么可能就有了儿子?哥哥的儿子也有理由像自己,那是血脉相亲的缘故啊。
用家乡的话来说,媳妇龙么吉不愧是龙门后代,子嗣繁茂。她在三年的时间里就添了两个玉石一样乖巧的儿子。四世同堂的幸福让索郎的父亲感恩着三宝佛的恩赐。他总会在每个月的初十五,带上孙子上山祭祀神灵。
堕 落
索郎是在接到爷爷病危的消息才回了趟家乡。他不敢告诉家人自己有了女朋友。他们已经私定终身,只等毕业就要比翼双飞了。那时,他们的村庄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个广东的开发商买断了村子,把它打造成什么药泉山庄和避暑天堂。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老人也在村子外面的临时住房打发着丰衣足食的日子。
爷爷请求回到自家的牛圈闭气。他望着涂抹了油漆的棚圈挂满星星一样的小灯泡,那些挂马鞍、拴牛犊的木桩和槽子被改造成落地灯罩或精致的斟酒器。各种酒瓶吊在空中像无数只风铃在摇摆,这个被旅游者叫做“原生态酒吧”的喧哗场所,爷爷实在找不出一块可以让自己咽气的地方。他只好抱着一捆散发着泥土气息的麦秸走到河谷边开阔的草坪孤独地躺在那里。
索朗见到爷爷的时候,他的眼里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遗憾:“下次,你们的媳妇不知道该把儿子生在哪里了”。哥哥夺吉把目光投向绚丽的夕阳:“我们还有牧场,还有肥美的水草和帐篷”。索郎知道,哥哥至此已经完全是一个传统的牧人了。他会和祖辈一样,安排自己的女人在连接地气的水草上传宗接代。
回到学校,索朗的心情非常郁闷,父母逼他去佛堂重温毒誓给他带了很大的压力。他和女朋友同居两年了,期间,女友做过三次人流,他们的小生活蒙上了很深的阴影。毕业前夕,索朗和几位同学去找工作,他不想回到家乡,虽然那里有世外桃源般的美景,有都市人梦寐以求的香格里拉。可一想到那个家,他的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他不想和哥哥做一对耕牛,年复一年地耕耘一片土地。他回避着哥哥,回避着龙么吉深情的等待,他只想逃离这个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乡村。
索朗开始留意招聘广告,他想找个工作把自己留在城里。好在他头脑聪明,反应灵敏,人又帅气。有好几家都看中了他。他选择了一家时装公司,应聘了销售部副经理职位。因为工作需要,他得常年奔波于各大城市之间。为此,他和女友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直至两人翻脸吵架,最后分道扬镳。
时装公司的总裁是个女的。索郎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在几次重要的洽谈会上,索郎也只是在拥堵的人群中望见一抹袅袅婷婷的背影和令公司上下无比仰慕的表情。
一天晚上,同事小叶和小周约索朗到一家夜总会喝酒过周末。他们在预定的包座中坐定后开始喝酒。索郎沉浸在音乐和酒精的情愫中。他很久都没有这样放松了,就在大家酒意正酣时,索郎看到了令他神魂颠倒的一幕,他从直线距离中看到了一副被切割的画面,一簾半掩的白色纱窗下坐着一位女人,她的长发高高地盘在头顶,白天鹅一样的脖子优美地向外侧着。顺着柔美的线条,高挺的胸,修长的手臂,丰腴的大腿,浑圆的臀部连接成一幅完美的艺术。一枝斜穿而来的绿叶将女郎的身子簇拥在一束朦胧的光影里。那一刻,索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从未见过这么美艳的女子,这不应该是出现在生活中的场景,他认为那样的情景只有靠画家的画笔才能完成。
和他一起喝酒的女孩也被绝色美女所吸引,他们三个睁大惊艳的目光,傻乎乎地看着女子袅袅婷婷地离开座位飘然而去。
之后的每个周末,索郎都会如期到那家夜总会。尽管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女人。可他相信那朵昙花会再次闪进自己的视线。说不定他还能与她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什么的。索朗想象着与美丽女子邂逅的情景,他越来越深地陷入自己的幻想中。
然而,家乡又传来了龙么吉生下第三个儿子的消息。哥哥亢奋的声音传递着阿里牟仓家族的骄傲,他说自己的女人,在没有麦秸的草原生下了他们的儿子,他要索郎赶快回到高原,同他一起抚育后代。
索郎不得不做出离开都市的决定,想到自己在佛堂发下的毒誓,他就只能收回自己的心猿意马。他在这里打拼其实是为了远离那些不愿面对的事实。他的梦终究还是在高原,他的根必须扎在那片广阔的蓝天下。
索朗领到薪水后独自一人去了夜总会。这次,他不再那么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中,毕竟只是一次可笑的一厢情愿而已。他只想好好回忆一下曾经让自己心动的美好片段。也许,这一别,自己再也不会到都市寻找梦想了。
索郎喝了很多的酒,他的心绪始终停留在某个闪烁点上。半掩的纱帘,婆娑的树荫,优雅的女人。索郎抑制住惆怅的心绪,明天,他就会彻底告别这个城市,回到生他养他的故土,他必须为生养他的乡土做点什么。广东开发商买断他们村子的事情给他很大的启示,既然我们的家乡有那么丰厚的资源,为什么就不能由自己人把它们打造出来呈现给世人?我们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双手建设好自己的家园非得靠什么开发商。
索郎迷迷糊糊地走出夜总会,他的影子被都市的灯光分割成各种形状。索郎想尽快找个地方放下沉重的身子,等一觉醒来他就离开了这里。
突然,一束惨白的车灯骤然射向索郎,他下意识地举手挡住眼睛,他刚想放开嗓子大骂一声瞎了眼睛的蠢货。可一声更大的喇叭声震得他头皮开裂,一辆红色奔驰停在了他的面前,没等他回过神来,两个彪形大汉捉小鸡一样把他提上车子。
从酒精的麻醉中苏醒后,索郎已经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他虚脱得像是大病了一场,他隐隐约约听到流水和鸟鸣的声音,他分不清这些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到他的耳朵中来的。
索郎费力地回忆着醉酒前的事情,他怎么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从他所在的房间的布局来看,这不是五星级的酒店也是私人别墅之类的高档住所。当一种咖啡豆粒炒焦的味道从刚刚打开的房门传到他的鼻孔,索郎的胃开始抽搐了。他抬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吐出来,随即,一个袅袅婷婷的影子风一样飘进来。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感觉好点吗?”影子袅袅婷婷地闪到床前只轻轻弯了个腰后又闪到那张红木酒柜前,她熟练地开启酒瓶,用询问的目光问索朗是否想喝一杯酒?
索郎看清楚风一样飘来飘去的影子后简直瞠目结舌了,这不是出现在夜总会的那个女人吗?自己失魂落魄地等待了她那么久都没有等到她,怎么在离开的前夕她又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尴尬地审视着自己,打量着陌生的环境。他不敢想象自己醉酒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你有很多疑问,别着急。还是先来点咖啡醒醒神”就像是事先都安排好了一样,女人话音刚落,一名清水芙蓉一样的女子端着咖啡进来了。她把一杯放在床头柜上,一杯递给站在酒柜前的美艳女子。
“咖啡没放糖,你不会介意我替你做这个主吧。我就喜欢品味苦涩的过程,因为只有品过那种难熬的苦痛,你才能回味出它原本该有的醇香”女子自顾自的坐到窗前的圆桌前,她优雅地端起杯子,她的手指纤长而匀称,指甲红润而透明。
近距离看这个女人,比在夜总会迷蒙的灯光下还要美丽很多,干净很多。她的妆容自然而不夸张,长长的睫毛向上微微弯曲,她说话的口气有一种由远而近的洞穿力。
此刻,索郎也不想询问什么了。既然被这样的方式弄到一个屋子,自然有它的原因。说真的,他并不喜欢咖啡,那种散发着浓烈“鸡屎”味的饮品,不知为什么会受到都市人的青睐。
可是,他不忍心拒绝这样一个美艳尤物的盛情。尽管此刻他想吃一顿饱饭的欲望胜过喝一杯咖啡,可他还是皱着眉头端起了杯子。
时间在品味咖啡的过程中显然是凝重的,突然间的沉默使两个人都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索郎的确没有怎么品味出咖啡的真谛,他无法隐藏自己的“苦不堪言”。女子觉察出的他的不适,她淡淡地笑着说慢慢来,习惯也是培养出来的。
索朗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起床还是继续呆在床上。看样子,美艳女子对咖啡极其沉溺。她意犹未尽地坐在那里,她安静沉思的样子使索朗想起高原上那些静谧的云朵,柔美的小草。
女子终于说话了,她把美丽的脖子转向窗外,那里似乎正在响起类似海浪排击沙滩的哗哗声。她的声音清新而甜润:“你决定回到高原?”索郎点了点头。“为什么不留下来好好干几年。你可是我亲自点的将”女子的头始终望向窗外,好像她问话的对象在遥远的海浪上。
索郎在床上露出惊诧莫名的表情。她堂堂一个公司总裁,令万众敬仰的美貌女子,怎么会过问一个小部门的人选?
“我当然首先看重了你的才华,然后是你的族别,我喜欢你们少数民族。为人正直爽快,挺讲义气。但真正的原因是你让我死去的心又复活了”。女子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带了感伤。“你酷似我的未婚夫,如果不是你的身份,我几乎以为他又活过来了,我们订婚的那年,他突发心肌梗塞离开了我”。
“看到你,我不敢相信这样的奇迹。我彷徨、惊喜、忧伤、激动,我知道你只是一个影子,可我克制不住想要接近你,了解你。我始终担心接近了你我的梦会再次破裂,我的世界会再次沦陷。于是,我远远地关注着你,只希望你不要消失在我的視线,权当我有一个依托和念想。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要离开这里,离开我的世界”女子低低地说出了自己的不舍。
索郎终于明白其中的原由了。虽然他也曾为她的出现神魂颠倒,可那毕竟是个浪漫的邂逅而已。现在,他更加清楚自己成为一个已故者的影子,他绝对不能替代那个影子。那样,他和她的生活都只能受一个影子的支配。索郎不愿意做替身,无论他是和兄弟在一个屋檐下守着一个妻子,或者将来再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他都不能成为这个美艳总裁的裙下臣。
索郎想清楚这些关联后,再也没有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他认真地告诉美艳女子,自己不过是个都市的过客,他必须回家。那里有很多亲人在等着他。他要回去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
“那么,请你为我再留半年。半年,可以吗?”美艳女子转过头来,这次,她很认真地看着索郎的眼睛,她不安地搅动着喝到杯底的咖啡。索郎看出了她内心的紧张和微微发抖的嘴唇。
“因为,秋天就是他离开的季节,我想请你陪我度过这个难关”。喝咖啡的女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她走到索朗的床前握住了他的手,“我不能忍受得而复失的折磨。就算我请求你做一次善事。之后,我答应放你走”。女子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索朗,她的眼神纯洁而直白。她握住他的手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真诚。
“你可以靠自己的劳动获得报酬”,女子聪明地收回用重金挽留索郎的心思。她懂得这个酷似自己恋人的男子不是爱钱的人。
梦 魇
索郎回到公司后提升为业务部经理。因为是替代美女总裁的未婚夫,他不得不陪伴在她的左右。秋天很快就到了,美女总裁带他去海南岛旅游。他们没有坐飞机,而是乘坐了一艘豪华游轮。他们在船上度过了几天美好的日子。游轮上昂贵的设施让索郎体验到一种上层生活的奢华和高贵。美女总裁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她把索朗当做知心朋友。她让索郎免去“罗总”称自己“明子”就可以。她每天都会给他很多惊喜和快乐。清晨,明子早早便叫醒索朗,带他到豪包饮用咖啡,然后到夹板上晨练、呼吸海风。早餐是最浪漫的时刻,听着海风和海浪撞击的声音,看朝霞中起飞的海鸥和渔歌,索郎就有把明子拥在怀中的冲动。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想法,他不想让这个善良的女子爱上自己后又抛开她。他要按照事先的约定,陪她走过那段忧伤的秋季,然后回到高原。
明子总是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大海的尽头,她知道和索朗在一起的时光就像这艘游轮一样,不久就要抵达彼岸了。她很感恩这个短暂的厮守,过了这个秋,他们就该回到各自的世界,彻底告别虚拟的恋情。虽然索郎比起自己温文尔雅的未婚夫,显得有些年轻气盛,可他们的外表实在是太像了。她不得不让自己死去的心再次轰轰烈烈地活一次。
在海南岛,索郎和明子住进了一座民俗村。明子说她曾和未婚夫在这里度过了初恋时光。每当黄昏来临,明子牵着索郎的手走在柔软的沙滩上,她能从漫过脚背的海水中感觉一丝苦涩的幸福。
索郎尽可能地给予明子一些温情,他在心中也在回忆家乡那块和哥哥共同耕耘过的土壤。他的儿子应该三岁了,想到儿子,索郎的心中涌过一阵阵潮水一样的激情。啊,儿子,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称谓。和明子相处的时候,索郎时常想起远方的亲人们,他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哥哥放牧的背影,表妹龙么吉一定带着孩子们,在那片广袤的原野追随着丈夫。他奇怪自己怎么那么快就把同居几年的大学同学彻底忘记了,也许他们都还太年轻,还不懂得爱是一种长久和包容的感情。
二十天的旅程就快结束了。这天,明子带索郎去了一座小山坡,山坡上满是椰树和花卉。她一身素装打扮使索郎感觉到会有一些严肃的事情等着他们。在步行走过一段碎石路后,索郎被明子带到了一片蓬勃的小树林。明子告诉他是自己亲自种植了这片小林荫。未婚夫走后,明子伤心欲绝,她一个人跑到这里回避着外界的干扰。她花巨资买下这片地,把他们的订婚戒指合葬在曾经山盟海誓的海南岛。这片林荫庇护了明子对爱人的一片痴情和怀念。她还告诉索郎,这些蓬勃的树木叫“情人树”。当小树苗长到两米高时,它的枝干上会长出许多手臂一样的枝蔓把绿叶簇拥起来。那种姿态就像一对相爱的恋人深情地拥抱在一起一样。
索郎知道明子的心意,她其实就是以妻子的身份安葬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他有点内疚,是自己的出现让这个风华绝代的失恋女子撕开了已经结痂的伤口。如果自己走了,她真能释然吗?
又到黄昏了,夕阳悄悄地落在了海平线上。金色的霞光舔舐着小小的树林。当一阵清风从海面吹上山坡,情人树上响起轻微的哗哗声时,明子突然扑倒草坪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她的这一动作吓坏了索郎。他呆呆地站立在那里,不知道是该去安慰明子还是等她痛快淋漓地哭出心中的悲伤,他不知道,一双阴毒的眼睛在不远处注视他们很久了。
明子的哭揪起了索郎的心事,他也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明子,他都感觉有泪水正在奔涌而出。
索朗快步跑向椰林深处,他不能让明子觉察自己的悲伤。
他们彼此倾心又不能相爱,过几天,他们或许就要永别。索郎不得不为痴心的明子惋惜,他为自己不能给她一个拥抱和亲吻而惭愧。就在他准备坐在一块草坪擦去泪水时,几个扣着大墨镜的汉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索郎从来都不愿意回憶那段梦魇一样的遭遇。他怎么会料到自己会遇到比魔鬼还可怕的欣子。如果不是明子动用一切力量拯救了他,那他的人生可能会在极度痛苦中度过。
那天,索郎又是从一阵浓郁的咖啡味中苏醒过来。和明子的相遇不同,他所在的地方充斥着一股陌生的气息。那里面有脂粉的味道,有烟草的味道,索郎还在自己的身上闻到了一种从未闻过的诡异气息。
一个妖艳的红衣女郎走到索郎躺着的床前,她弯腰露出一对丰满的乳房,故作放肆地扭了扭小蛮腰。她挑衅地递给索郎一杯咖啡,然后向她嘟起嘴唇做了个亲吻的动作。
见索朗一脸惊恐,妖艳女人放荡地笑了笑:“别用那样的眼光看我,难道我还没有我姐漂亮?她不是已经教会了你怎么过贵族生活吗?你不是挺喜欢喝咖啡的吗?你的神态为什么像是看见了鬼魅一样害怕呀”。略顿,那个女人低头喝了几口咖啡后神情变得激动起来。“哦,我的上官哥哥,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她突然冲到窗口,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痛哭流涕!一会儿,她又转身冲到索郎跟前,一双画着浓妆的眼睛燃烧着疯狂:“是上天把你还给了我,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抛下我独自离去的。姐姐她算什么东西,她也敢和我抢爱人。她不就是有个有钱的爹娘吗?他们抛下我们母女俩让我们吃尽了苦头,他们凭什么夺走属于我的幸福”。疯狂的女子摔掉喝剩的咖啡,她粗暴地推开放在床前的咖啡桌,然后急不可耐地脱掉自己的衣服赤裸裸地扑倒索郎身上。
索郎完全被疯狂女人炸晕了头。他厌恶地推开不顾廉耻的女人,然而,他的手臂没有一点力气,他的身体在女人的疯狂拥抱下慢慢爆发出不可抗拒的欲火。见索郎的脸上泛起红潮,女人用乳房压住他的头扭开了台灯旁侧的按钮,房间里顿时弥漫起一阵阵略带甜味的气息。“别以为你还是纯净的小男孩,知道吗?你已经和我在这里度过了几天疯狂的蜜月,我们已经用最原始的方式举行了婚礼”。妖媚女人边说边继续亲吻索郎,尽管她的嘴巴和身体都有一种让人发呕的味道,可索郎根本挣脱不了她的攻击,他的神志顷刻间便陷入了混沌之中。任凭放荡女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了。
不知过了多久,索郎感觉到自己要被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撕成碎片时,终于听到她筋疲力尽倒地昏厥的声音。他想抓起衣服迅速离开那里,可身子就像被钉在了床上,厚厚的席梦思像灌满水的海绵,把索郎全身上下牢牢地吸附在那里。他大声喊叫、挣扎,可声音已经嘶哑。他的反抗把仅剩的力气都消耗掉了,他绝望地躺在那里,绝望的看着地下的女人苏醒过来,然后看着她慢慢穿上衣服,再喊来一位戴着口罩的小女子,给自己和索郎的手臂注射了一支药剂。
接下来的几天里,索郎就在陌生女人的蹂躏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痛苦的夜晚。他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淫窝一样肮脏的地方。来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是些打扮怪异,神色疯癫的人。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玩牌、赌博、斗殴、群交、吸毒。那个叫欣子的女人不管索郎的鄙夷,亲热地喊他“上官哥哥”。她每次在索朗身上发泄完后都要给他注射药剂。索郎的惊恐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他想这个疯女人为了制服自己一定给自己注射了毒品。他的人生彻底算完了,虽然他的身体暂时没有毒瘾发作的现象,但这是迟早的事情。
索朗完全崩溃了,他以绝食来抗议疯女人的摧残。房间里全是令人发晕的红色,红地毯、红灯光、红口红、红女人,所有的红都在这里演绎着污秽和堕落。
索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入了这个魔窟,明子呢?她去哪儿了?她是否也遭到这个女人的绑票?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怎么说明子是自己的姐姐,索郎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那个女人往自己的手臂注射的可能还有催情之类的药物。因为每次他无论怎样厌恶她,想抗拒她,可身体深处的渴望和欲火简直不受他的支配。他感觉自己的心和身体像两个仇敌,一个竭力反抗,一个全力应奉,他厌恶流氓一样厌恶自己,他非常想念家乡那个美丽的村庄。那里的人是那样的淳朴和善良,那里根本没有都市的肮脏和阴暗,他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大哥,那个已经变成牧人的哥哥和嫂子,还有自己的儿子。
索郎迅速地消瘦下去,尽管疯女人给他端来各种美食。可他再也不想在那个肮脏不堪的地方呆下去,他只求速死。与其在这里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不如早点解脱再去投身下世。他恨极了这个女人因而恨极了这个城市。同时他也恨明子,恨她把自己留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都市,她怎么能那么草率地让自己落入这个女人的手中?
疯女人见索郎死灰一样的脸也着急了。她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祈求他好好吃饭。可索郎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看准了这个魔窟的规律,每到周末,那些男男女女都会到这里来狂欢,他们会带来一些冰毒之类的东西藏在这里。他要找个机会乘他们乱做一团的时候给自己注射足以致命的海洛因,那样,他就可以与这个不堪的世界彻底告别。他不怨任何人,是自己执意离开家乡在外打拼才落此下场,他唯一遗憾的是自己就要莫名其妙地结束年轻的生命。他还没有来得及大展宏图就被卷入这场梦魇一样的漩涡里。
到了周末,索郎努力打起精神,他抢过疯女人手中的咖啡拼命喝起来。他还要了几份大餐吃了个饱,这使得疯女人误以为索郎回心转意了。她欣喜若狂地拥抱着他嘴里还是不停地喊着“上官哥哥,我的上官哥哥,你就好好爱我吧,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夜幕落下的时候,外面的走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索郎的心也突然激动起来,过了今夜,他的人生就要成为历史了。他不知道自己还得看多少次男欢女爱的疯狂场面才能找到结束自己生命的机会。他在晚餐后还让疯女人为自己换了身西装,自己怎么都得精精神神地到那个世界。
走廊里的脚步很快逼近了门口。索郎听着不像是那群红男绿女淫荡的欢呼。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疯女人似乎也觉察到什么似地冲到了门口。
一支黑黑的枪口抵住了疯女人的脑袋,持枪的大汉蒙着头,他粗暴地踢翻想要反抗的疯女人然后朝后面几个彪形大汉歪了歪头,几个得到指令的人立即冲到其他房间搜了个遍。见房间没有其他人,那几个蒙着头的大汉立即退到走廊。这时,一个披着风衣的女人出现了,她竟然是明子。明子见西装革履的索朗瘦得没有人样眼泪立即奔出眼眶,她扑过来扶住遥遥欲倒的索朗伤心欲绝地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索郎在明子安排的海滨别墅里养了半年身体,这个期间,明子像一个妻子一样照顾着他。她告诉索朗,欣子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因为从小生活的环境不同,欣子养成了骄横霸道的性格。欣子的母亲是在自己家做短工时靠一点姿色勾引了父亲。得知下人怀了自己丈夫的孩子,明子的母亲感到了奇耻大辱。她不同意丈夫提出让欣子母亲生下孩子再离开的要求,她乘丈夫出国考察,给战战兢兢的女人一笔钱后打发她们走得远远的。可是,事情并没有结束。十八年以后,一个长得非常俏丽的姑娘找到自己家来,她进门就大大咧咧地喊“爸爸”、“姐姐”,然后把一堆行李扔在客廳说自己决定在家里住下来。
“父亲见自称瑶瑶的女子和我非常像,自然又惊又喜。他给妹妹改了名字叫欣子。常年在外的母亲也不能阻止亲情的相认,只好随父亲了。由于父亲感觉亏欠着欣子,就万分迁就她。他送她去读大学深造,带她到各种上流社会长见识。欣子慢慢地也就约束了自己的行为习惯,我们俩也相处得越来越融洽了。就在我们为突然得到一个亲人而倍感欣慰的时候,上官俊回来了。他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一直在南京工作。我们见面的时间一年也就那么几次。妹妹欣子见到上官俊时眼睛都直了,她痴痴地走到他面前梦呓一样地说‘你就是我等了千年的恋人,我们早在前世就定下婚约了。你终于来了。当时,我们都以为欣子还小,不过是说说而已,可谁知她是真的迷上了我的未婚夫。她在父亲面前发誓,说一年内就要请父亲给他们举办婚礼”。明子讲述这些往事的时候眼泪总是不停地流下来。索郎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评说别人家的爱恨情仇。两姐妹同时爱上一个人注定她们与幸福失之交臂,可她们怎么也不该成为仇人啊。她们的身上流着同一个血脉。明子说,欣子的骨子深处有种叛逆和疯狂。她的生母就是在中年患上精神分裂症的,就在欣子不依不饶地和明子争夺恋人时,上官俊却突然消失了。这使得欣子在一夜之间也几乎疯了,她哭天抹泪地说是明子害了自己心爱的恋人,她再次发毒誓说要杀掉明子为上官俊报仇。从那以后,欣子什么都学会了,抽烟喝酒,赌博吸毒,把自己搞得不像样子。明子的父亲见事态严重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找了机会把欣子送到乡下软禁起来。可不久又听到了她失踪的消息。从此,他们就再也不知道欣子的下落,直到索郎被她截获。
明子在沙滩椅上忧伤地看着远方,她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玉观音说,父亲在庆祝欣子十九岁生日时给两姐妹买了一模一样的项链。那天在“情人林”,明子就是捡到掉在地下的玉观音才知道索郎是被欣子带走了。后来,他们调动了警力才找到蛛丝马迹打探到了索郎的下落。
明子深深的表达着自己的歉意,她要索郎原谅自己和欣子。好在欣子因为太爱上官俊,她只给索郎注射了催情的药物,这总算是个幸运的事情。明子喃喃地说着这些往事,她已经给索郎安排好前程,她决定帮助他回高原成就一番事业。她说自己只是给他商机和信息,所扶持的钱等他将来赚够了再还她。
索郎接受了明子的好意,他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子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尊严才不说给自己好多钱之类的话。他深深地铭记了这份情。虽然他们的认识使自己差一点就见了上帝,可最后的结局还是圆满的。在家乡,他还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骨肉,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和等待。即使自己回到家乡做一个地道的农民或牧人,他都心甘情愿。然而,明子呢?她还要面对漫长人生中那些往事的折磨,她能否忘记自己的未婚夫?能否忘记自己的妹妹带给她的无尽苦难。
索郎在机场第一次拥抱了明子。他用自己强壮的身体给她传递最真诚的感激和留恋。当飞机冲破云霄慢慢平行在蓝天时,他与都市的情缘就真正地结束了。索郎不想给明子留下流泪的机会,他看着明子上了自己那辆红色奔驰后才去过安检……
高 原
索郎,索郎,快醒醒啊,你看都来了些什么人。索郎在睡梦中听到了自己搭档泽尔丹的大呼小叫,他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过去。可是,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伸到他的腋窝使劲地挠起来,索郎大喊一声从床上跳起身。
啊,咋有这么多人围着自己,自己怎么在医院里面了?索郎看着泽尔丹坏坏地盯着自己眨眼。这小子又在玩什么把戏,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搭档挥舞拳头。泽尔丹帅气的脸上绽开了开心的笑容:“看了则失踪案报道不至于打翻你这个铁打的男子汉吧,那真是个天大的巧合。海阔天空的老板是去老家接自己超生游击队队长婆娘去了。特警在大雪中挖出的是被冻死的三头牦牛尸体,你的楼兰女郎是从敦煌过来游览大草原的伊斯兰美女,她还是一名专业的摄影师呢,我已经拜她为师了,怎么样?谜团解开了就该恢复元气了。那天我看到你给我发的短信说海阔天空发生凶案了,就赶紧跑来找你。谁知你倒在那里发着高烧,口中胡话连天,简直把我吓坏了”。泽尔丹的眼里有点泪光,他的调皮是装出来的,他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哥们。索郎很感动,他用拳头捶打起自己结实的胸脯爽朗地说:“坏小子,想盼我早死好独吞财产啊,没门儿”两个人拥抱着又哭又笑。
“你们就别再躲在外面,快点进来”泽尔丹掩饰着自己的泪水,冲着门口又在大呼小叫。
“阿爸阿爸”,随着一声稚气的声音,一个穿着小藏袍的小男孩向索郎扑过来,他满腹狐疑地搂住孩子把目光投向泽尔丹。不等他问话,门口又进来个挎着褡裢的汉子,原来是哥哥。接着,一个女人牵着两个男孩羞涩地走进来,啊,是他们,是自己的家人来了。索郎听到了父亲有些苍老的笑声,听到了母亲的咳嗽伴着玛尼的埋怨声:“都老半天了才让我们进来,他不会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认得了吧,咳咳咳,嗡嘛呢叭咪吽……”。
索郎的眼泪再也不听使唤了,他许久没有见到自己的亲人们了。他们的到来让自己从那个可怕的梦魇中真正解脱。他知道,母亲磕磕碰碰的玛尼把自己从梦的深渊彻底拯救出来了。从此,索郎的心再也不会回到过去,再也不会受到那团红色雾霾的纠缠了,他要体验一种全新的生活。他想起了家乡那片和哥哥一起耕耘的黑色土壤,那是世间最珍贵的财富啊。
索郎迅速地擦掉眼泪,他拥抱着三个挤到自己怀中的孩子。他的眼睛深情地看着父亲母亲和哥哥。他用热烈的眼神招呼着他们:“哎呀,你们都快坐呀,都快坐呀”。他见表妹龙么吉还在后面躲闪着他的目光就冲泽尔丹大吼:“臭小子,都不知道给嫂子搬一张椅子过去”。泽尔丹故作夸张地抽出自己屁股下面的椅子恭恭敬敬地放在龙么吉面前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病房里立即爆发出大家欢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