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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的英勇标志》与个人身份意识

2017-07-05杨博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7年6期
关键词:克莱恩斯蒂芬

杨博

内容摘要:小说《红色英勇标志》讲述了亨利·弗莱明从一名天真少年转变为英勇战士的过程。以弗莱明为代表的士兵,一步步放弃原有的道德立场,接受部队奉行的价值观,成为战争机器的一部分。弗莱明的成长,其代价是放弃对道德体系的审视能力,他面对战争的态度转变,也并非出自对战争本质的反思,所谓的“成长”不过是个人最终被彻底裹挟进战争的洪流。

关键词:斯蒂芬·克莱恩 《红色的英勇标志》 个人身份

一、前言

斯蒂芬·克莱恩的《红色的英勇标志》发表于1895年,该书刚一面世便引发轰动。书中所描写的战争发生在美国内战期间,角度与以往战争作品大相径庭,它没有着力塑造气势恢宏的战争场面、惊心动魄的战斗过程、勇敢顽强的英雄形象,反倒淡化了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和战争细节,将笔墨集中在主人公亨利·弗莱明在战事中不断变化的心理感觉上,因此有人认为该书不能算是“一部实际意义上的战争小说”,只能算是美国内战背景下“名副其实的心理小说”。

围绕《红色的英勇标志》到底算是“战争小说”还是“心理小说”的争论,实际上对作者写作用心的澄清。作者不谋求对美国内战的意义进行重新探讨,不关注战争外在的正义立场、社会意义;作者所关注的是,人类个体对战争中的生存状况如何,战争究竟会对身处其中的个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以弗莱明的身份意识为考察对象,对其参战过程进行分析,可以看到弗莱明融入军队的过程,也是其个体身份意识不断模糊的过程,他一心为了生存,逐渐放弃了对战争意义的道德审视,最终沦为战争机器。

二、主人公的身份意识

主人公亨利·弗莱明的身份意识随着军旅经历而不断变化。他的身份意识来自他对军人责任、战争意义和自我期待的思考,体现在他对战争的态度以及他同战友的关系上。他融入部队的过程,经历了一个人的道德立场同军队伦理体系的激烈碰撞。

弗莱明在参军前对战争并无准确的认识。他所向往的是“古希腊式的战斗”,“梦想过无数次战斗”,但都是些“不确切的血腥冲突”。此时的弗莱明一片天真,没有看到战争残酷嗜血的一面,但是,他愿意投身当下这场战争,体现了他对国内战争正义性的判断。弗莱明来到学校和同学道别,第一次感到了自己身份的变化,“他这时察觉到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了距离,一种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在新兵们去华盛顿的路上,弗莱明更是情绪高昂,沐浴在人们的笑容和夸奖里,让他真切感到了军人身份的分量,但他对这一身份仍然缺乏具体认知,有待进一步探索。不管怎样,此时的弗莱明感到“浑身上下有了一股浴血奋战的力量”,对即将来到的生活充满期待。

在营地等待的几个月时间里,弗莱明对战争的幻想都破灭了。“他原以为真正的战争就是一系列你死我活的搏斗”,但是这里的生活却是闲坐和取暖。弗莱明开始将自己看作“只不过是一个庞大的蓝色示威队伍的一分子”,对战争的意义也基本放弃了追索的兴趣,“跟什么样的士兵打仗并不怎么重要”,此时最让他关心的是自己在战场上会不会开小差的问题。弗莱明对自己战场表现的关切,本质是对“未来潜藏的威胁”、“即将来临的混乱局面”的恐惧,未经战阵的他早已无心关注战争可能带来的荣耀。弗莱明临战的极度紧张,原因在于他并未融入部队,他不能从“别人的观点里找到一点使他认同的地方”, “在精神上感到被大家抛弃了”。缺乏同伴在精神上的支持,弗莱明对战争的向往只能走向幻灭。

弗莱明在战斗打响前就体验到了自我的消失。前进时他毫无目的地奔跑,自己“感觉好像是被一群乌合之众裹挟着往前走。”他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孩子”,像“被关在一个移动的箱子里”,“四面八方都有铁一般严厉的传统法则和法律管束着他。”将孩子一般的脆弱和部队铁一样的法则进行对比,反映了弗莱明对自我和部队之间关系的界定。幸运的是,战争一开始取得了暂时的胜利,弗莱明也从恐惧紧张中解脱出来,他和战友的关系似乎也有了变化。他和战友握手、交谈、帮他们包扎伤口,但这种变化是肤浅的,源于激战结束后精神上的松弛,而非战友之间信任感的成功建立,当敌人再度来袭时,弗莱明恐惧得反而更加厉害,在恍惚之下沦为一名逃兵。

弗莱明从战场逃到了一片茂密的树林,這里远离炮火、人迹未至,俨然是战场的对立面,在这里弗莱明有足够的时间审视自己和这场战争,重新树立自我的身份意识,对将来的去向做出抉择。然而这片大自然却非弗莱明理想的避世之所:藤蔓和灌木让他寸步难行,“他无法和树林取得和解”;这里的野生动物争斗掠食,向他传达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树丛深处的士兵尸体身着蓝衣,显然曾是他们一方的战友,表明死亡在这里也并未缺席。弗莱明面对尸体感到极大恐惧,赶快逃离了这片看似静穆的森林。弗莱明对自然退避三舍,越发彰显了他的社会属性,军人身份不允许在大自然里自由徜徉,而只能寻求集体的感召,服从自己的使命。

弗莱明回归伤兵队伍后,很快就感受到军队集体和战争伦理的刺激。他先遇到了“衣衫褴褛的伤兵”,面对是否负伤的询问,弗莱明感到十分羞耻;他又目睹了高个子吉姆·康克林壮烈的死亡全程,他又强烈感到自己的逃跑行为是一种“罪行”,对冒死亡危险强行军的队伍心生羡慕,愿跟其中的一个人“调换一下生命”。这时他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幅他自己的画面”,画面的自己猛烈冲锋,刚毅挺立,泰然死去,打仗的欲望在他的内心里涌动。在开赴第二次战役的途中,弗莱明第一次对着身边一群战友吐露自己的想法,向他们宣泄自己的情绪,这种从没未过的做法,既有他蓄意扮成英雄的因素,也有他要加强同周围人群交流的需要,因为他决心要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懦夫,同战友构筑起平等的交流关系也是前提之一,反映了弗莱明经历了战争的磨炼,状态同整个部队群体越发协调一致。

再次同敌人遭遇,弗莱明作战十分勇猛,赢得他的战友和上级的一致好评。弗莱明觉得自己打仗时就是个“野蛮人”、“野兽”,但又觉得这样很好,“非同寻常”,自己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弗莱明享受人们的赞许,此时的状态完全符合军队对一名士兵的要求,他此时不再纠结于战争的意义和自己的幻想,只要玩命战斗,荣誉自然就会到来。弗莱明在随后战争中的表现也证实了这一点:“他的目光因愤怒而凝滞。他的军装脏而凌乱……他看上去像个精神不正常的士兵。”对于战争意义的模糊不仅体现在弗莱明身上,整个参战群体都存在这个问题:“这些士兵的面部表情也显示他们缺乏身在战场时某种应有的责任感,好像他们是被驱赶来的。这支队伍就像一只处于支配地位的野兽,在这关键的时刻忘记了那些千百万种种事物外部性质的强有力的原因。对他们许多人来说,整个事态似乎是难以理解的。”

最终战役结束,弗莱明回顾自己的军旅历程,经过思考,他觉得自己此刻已经获得了自信,世界为他而存在的,但弗莱明未没有再像刚入伍时那样,心中充满对荣耀的渴望,但也决不再关注这场战争的意义。

三、左右主人公的力量

主人公弗莱明来到部队,希望自己能成为古希腊式的英雄,保护他人,赢取荣誉。但真实战斗的血与火让他意识到了自己选择的失误。他在战火中艰难求生,受到自身和外在的种种力量的左右。澄清这些左右弗莱明行动的力量,可以更清楚了解推动他的个人身份意识发生变化的原因。

(一)生存的需要。小说中生存始终是弗莱明的主要动力。参军后,弗莱明一开始并未感受到生存的迫切压力,他习惯一人独处,割裂了同战友的联系。但第一次战役打响后,他无法独自克服巨大的恐惧,也没能从集体得到精神上的鼓励,只能逃离部队,来到了大自然。但大自然并非军人的避难所,这里也充满了自然法则和死亡的可能,为了生存下去,他又只能逃离了自然,回归了部队。全书从头到尾,生存的需求始终是弗莱明最根本的内驱力,在这一前提下,关于战争的道德审视和个人身份期待也只能让位于生存需要。

(二)军队的影响。集体对弗莱明的影响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集体潜移默化的影响确立了弗莱明心中的战争伦理。高个子吉姆·康克林的死带给弗莱明极大震撼,是一种军人的英雄形象,而大嗓门威尔逊在战火中的成长则让他感到了自己懦夫一面的渺小,正是来自战友的影响,帮助了弗莱明更好地融入部队集体。但这种战争伦理,也逐渐了取代弗莱明原有的道德观,令他完全盲从于战争的需要,不再进行思考战争的意义,变成只懂得厮杀战斗的“野兽”。另一方面,部队集体对弗莱明也有着极大的约束作用。弗莱明不敢与战友大胆交流,寻求精神支持,公开他参战前的恐惧不安。他时刻担心自己逃跑罪行的败露,感到“四面八方都有铁一般严厉的传统法则和法律管束着他。”在没有确立正确作战目的的情况下,弗莱明只是渐渐沦为了为战斗而战斗的战争机器。

(三)荣耀的召唤。弗莱明心目的荣耀前后具有不同的意义。弗莱明最开始所向往的是古希腊式的英雄,保护他人,享受尊敬。经历了战斗的弗莱明,这种荣耀一度失去吸引力,他认为追求在部队追求这种荣耀“有点滑稽”,“这场战斗只会在印刷的报道里被提起,而且报道的标题将是软弱无力、无足轻重的。”弗莱明对荣耀的向往,从最开始对个人价值的关注变成对战斗意义的幻灭,然后只剩下希望在家乡出风头的虚荣,这种价值观上的退化也导致他最终放弃了对战争意义的探索。

在所有推动弗莱明坚持下去的力量里,唤起弗莱明对战争本质的反思、对个人参战责任的关注的力量并不存在,弗莱明缺乏稳定的、强有力的精神动力支撑他在最严酷的战争环境下坚持下去,生存目标上的退化、伦理体系上的让位,最终让弗莱明成为战争机器的一部分。

四、双重视角下的战争

《红色的英勇标志》描写了两种战争,一种是弗莱明视角下的战争,战争和部队在弗莱明眼中的形象一再变化,表现了他内心对战争最直观的感受,反映了战争的残酷无情;另一种战争是在小说上帝视角下的战争,这种战争不再局限于弗莱明的观察,全景化地显示了战争施加给每个人的影响,显示了战争的恐怖和荒诞。

(一)主人公眼中的战争

弗莱明参战之前对战争并无任何认识,他眼中的战争只是“未来潜藏的威胁”,没有明确的形象。等到他们开始行军,战争在弗莱明眼中与死亡越来越多地联系起来,其形象越来越具体,如部队中的火光如“恶龙的眼睛”,队伍犹如“长蛇”,连昆虫的叫声也仿佛是在“呻吟”。这里弗莱明眼中的战友都成了“乌合之众”,而部队成为“一个移动的箱子”,是由“铁一般严厉的传统法则”和“法律”组成的。在弗莱明眼中,部队的指挥官们大多数时候表现得慌乱无序,像“气急败坏的木匠”,“像公路大盗一样咒骂着”,“像一个刚从床上跳起来去救火的人”。弗莱明认为,“这场战斗就像一台巨大而又可怕的机器在不停地研磨”,就是一个“制造尸体”的过程,他回归部队后,早上醒来看到的景象竟仿佛是在“一所停尸房”,人们交错叠压的身体姿态和沾满尘土的身子让他们看起来就是死人。这里指出了弗莱明所回归的部队的本质,它决非美好、理想、高尚的社会的缩影,无法让人“净化自我,更好成长”,而是一部战争机器,不断发动战争,最终牺牲掉许多士兵的性命。

(二)上帝视角下的战争

小说中的战争还通过上帝视角得到呈现,借助多处反讽手法地运用,显示了这场战争的残酷、荒诞和泯灭人性。弗莱明原本向往的是荷马式的英雄主义,但战争打到最后,他却以一副“野蛮人”、“野獸”的形象示人,会下意识地歇斯底里,陷入了癫狂状态。交战初期,克莱恩和战友们的形象是“羊”、“马”、“小鸡”、“被驱逐的牲口”,等到战争后期,这支队伍又以野兽、机器的形象出现,通过前后对比,可以看出这支队伍越是丧失人性和自我,作战就越凶猛,而克莱恩失去目的和道德审视时,把一切交付命运,反倒勇猛作战,这一矛盾显示了这场战争泯灭人性的一面。

战争的正义性和军人的道义担当也在书中缺失。弗莱明的仇恨,并不直接对准敌人,他有时痛恨敌人干扰了自己的休息,有时厌恶指挥官对士兵的嘲讽,但从未从道义上谴责敌人。弗莱明一度相信参战可以把人变成更好的人,但事实上他们只能成为在“战争之神的神殿里劳作的奴隶们”。指挥官们并不关心士兵的生死,他们大战之前不忘提醒带上雪茄,谈论起士兵的情况就像谈论起扫帚一样无动于衷。全书的最后,弗莱明觉得自己获得了“坚定的自信”,可他并没有成为具有崇高信念的爱国战士,他的自信基于经历战场的多番搏命厮杀后换来的胜利,当他心中最初向往的古希腊式的英雄形象崩塌后,新的英雄形象和道德秩序在他的心中还仍然没有建立。

五、结语

《红色的英勇标志》是美国内战小说的经典之作。斯蒂芬·克莱恩将亨利·弗莱明作为主人公,全面地展现了他从乡村天真少年蜕变为经历了战火考验的战士的心理体验。随着血与火中的锤炼,他的个人身份意识也不断变化,对战争的道德审视也不断模糊减弱,最终成为不再思考的战争机器。通过对弗莱明精神世界的剖析和对战争嗜血残酷一面的反映,作者似乎向我们指出:战争是可怕的,它不但吞噬人的生命,也可能泯灭人的道德力量,将身陷其中的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参考文献:

[1]克莱恩,斯蒂芬.2004,红色的英勇标志[M].刘士聪,谷启楠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杨金才.1999.评《红色英勇勋章》中的战争意识[J].外国文学研究(4):94—98.

[3]胡亚敏.2014.《红色英勇勋章》与美国英雄神话[J].外语研究(4):93—99.

[4]郭栖庆.1994.斯蒂芬·克莱恩与《红色英勇勋章》[J].外国文学(3):58—62.

[5]梅华.1998.战争在美国青年心灵上的投影——评斯蒂芬·克莱恩的《红色英勇勋章》[J].外国文学研究(2):104—106.

[6]孟静.2015.《红色英勇勋章》中所隐含的战争观念探析[J].芒种(1):113—114.

(作者单位:解放军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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