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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乐为本,以乐育人

2017-07-05黄飞立

小演奏家 2017年6期
关键词:黄先生指挥家合唱团

不久前以百岁高龄辞世的黄飞立教授是我国指挥教育专业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以乐为本,以乐修身,以乐育人,则是对黄先生一生最恰当的概括。

1951年,黄飞立离开美国耶鲁大学音乐学院之时,导师亨德米特曾对他说:“我的前两个中国学生(黄自和谭小麟)都不在了,希望你不要学他们,要好好活下去。”当年正值国家百废待兴,中国指挥领域犹如一张白纸。黄飞立回国后,不仅身体力行,亲自参与了中国指挥专业教育从无到有的过程,更用以乐修身的境界和胸怀,始终坚守信念以乐育人。正因为此,晚年的黄飞立在自述过往一生时欣慰地回答导师:“我做到了。”

走近名家

八十四岁登台指挥送别老友

我认识黄飞立先生很久了,其间曾多次采访他。第一次采访是1992年我去宣武区南线阁音乐学院的宿舍拜访他,本来就面积不大的房间里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脚,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简朴的沙发前坐下,听黄先生谈“中国青年指挥”这一话题。当时我们都同意只称指挥不称家,虽然那时他的得意弟子邵恩、水蓝等人都已开始在世界舞台上崭露头角。

2001年深秋,在世纪剧院后台的演员休息室,我带着摄像师对黄先生做过一次短暂采访。那次是中国交响乐团举办李德伦先生追思音乐会,当时邀请了七位指挥家与乐团合作,八十四岁的黄先生是七位指挥家中年龄最长的一位,作为李德伦先生的同行、同龄人和老朋友,自然格外引人注目,他指挥演奏的巴伯的《弦乐的慢板》(俗称《柔板》)饱含着对老友的一番深情。我问黄先生:“您今天指挥的《弦乐的慢板》,也是李德伦先生很喜欢的作品,我听过他在这个舞台上坐着指挥这首乐曲,还记得那天他在指挥过程中竟然随着音乐的节奏站了起来。这首作品是不是更适合老年人指挥?”黄先生略想了一下,说:“可能是,因为这首作品虽然不长,却很有内涵,老年人来指挥往往可以把很多人生感受融入进去。在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建系四十周年(1996年)的音乐会上,李德伦指挥的也是这首《弦乐的慢板》。”

此外,黄先生能将这首作品指挥得如此有韵味,大概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他曾留学美国,而《弦乐的慢板》的作者正是一位美国人。

耄耋之年仍坐公交参加活动

2005年春节期间,我第一次参加指挥界的团拜,这也是中国指挥学会正式成立后的第一次团拜,但其实这样的聚会方式已经持续了十年,最初的倡导者是李德伦先生。如果我记得不错,2005年那次聚会的发起者应该是兼任过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教授的徐新老师。

那天,黄先生第一个到场,但其实他是最年长的也是住得最远的。从天通苑到西便门,熟悉京城地理的人想必都知道这段路途的遥远,而他还是自己乘公交、坐地铁来的。黄飞立和几位年长的指挥家讲过话后,金正平先生(退休前是中国电影乐团常任指挥)居然点名让我发言,我也不客气,一张嘴就说了二十分钟,我说在座的指挥家我几乎都采访过,我虽然不是干这行的,但在这里我觉得很亲切。说这些话时,我距离黄先生最近,当时就想对老先生的采访应当再深入一步,所以当天就约定为中国指挥学会主办的《指挥家》杂志再采写黄先生一次。

4月16日,我在北京音乐厅遇到黄先生,人群中,老先生侧过头来先打招呼,我赶紧问:“您哪天有空?”黄先生爽快地回答:“星期一到星期五都可以。”约定了星期二,黄先生又追问一句:“来天通苑方便吗?要是坐城铁,我告诉你怎么走。”他给了我名片,又详细告诉我下车后的走法,确保我能顺利抵达。

没学过指挥的指挥系主任

那天的采访主要围绕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创建初期的教学工作,尽管黄先生说年代已久有些细节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但还是为我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轮廓。

1951年,黃飞立从美国回来,担任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副教授,1953年调任管弦系主任。此前,他在耶鲁大学音乐学院师从现代作曲大师亨德米特学习作曲理论。稍早些的履历是在福建音专当小提琴教师,同时兼任乐团指挥。更早些与指挥相关的经历是曾经在上海担任基督教合唱团的指挥,那里还有一个小规模的乐团,上海音专的许多学生都在这个乐团和合唱团中。黄飞立也经常去欣赏上海工部局乐团的排练和演出,黄飞立还与黄贻钧、韩中杰、窦立勋等人一起当“棚虫”,录制的作品都是当场发谱,练两遍就开始正式录音。如今说来挺有意思,这位指挥教授学过小提琴和作曲包括现代作曲技法,就是没学过指挥,他的指挥是“偷学”,是在实践中学。上海指挥家王永吉曾对我说:“黄先生的‘偷学正是我比较推崇的一个窍门。”我说:“求学有道。”

1954到1955年间,中央歌舞团(中央乐团前身)邀请苏联专家杜马舍夫开办了合唱指挥训练班,中央音乐学院邀请另一位苏联专家巴拉晓夫也举办了一期合唱指挥训练班。学院的合唱团这时已交给黄先生训练,因此院领导委派黄先生协助巴拉晓夫。一年多后,合唱团训练成果逐渐显现,学院领导看在眼里,时任院长的吕骥对黄先生说:“我们搞个合唱指挥专业吧。”黄先生听后认真想了想要做的事,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但通过对巴拉晓夫教学的观察,他说:“我是可以教的,比如视唱练耳课。”黄先生在福建音专时就教过试唱练耳,到耶鲁求学时就已获免修了。

一天晚上,吕骥见到黄先生又问到此事,黄先生说:“这个系倒是可以建,但没有人来负责啊,我还管着管弦系呢。”吕骥果断地说:“你现在就调出来,当指挥系主任。”

就这样,中国第一个指挥系诞生了。

中国指挥学派的首倡者

做出建系决定后,黄先生邀请郑小瑛、沈武钧、任策来指挥系任教,他先在院内招生,作曲系、钢琴系的学生中愿意学指挥的都可以转过来,1957年指挥系正式招生。头两三年的教学计划和大纲都由黄先生起草,包括课程设置和培养目标,然后在教研组里和其他老师逐字逐句地讨论修改,最终大家在怎样培养指挥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当时,黄先生就提出这样一个观点:“现在还不可能,但长期做下去,将来要形成一个中国指挥学派。”

提到这段往事,黄先生用他那广味普通话抑扬顿挫地说:“是不是可以就中国指挥学派这个概念展开讨论?西方有德国、意大利、俄国指挥学派,美国现在也逐渐出现自己的学派,中国该不该有自己的指挥学派呢?中国指挥学派到底有什么含义,我的理解也不太深,就觉得应该逐步朝这个方向努力。”

建系不久,苏联专家就全部撤走了,年轻教师们对一对一的指挥专业课完全没有经验。黄先生提出一对一也可以集体教学,大家兼容并蓄,也就是全系专业教师每周定期听一位教师的课,课后一起讨论,学生的问题就是老师的问题,一个人的问题也是大家的问题。从黄先生开始,每位教师轮流上阵,所以指挥系第一批学生说不清具体是谁的学生,几位老师都教过。较明确属于黄先生弟子的最早一位是后来以指挥《长征组歌》闻名的唐江。后来,李德伦、严良堃、韩中杰等人陆续来系里讲课,黄先生说:“那时的指挥系是白纸一张,多些人来讲课,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光学好理论知识还不够,一定要实践,对于这一点黄先生也是非常明确的。当时国内还没有几个专业艺术团体,于是指挥系就锁定了业余合唱团。指挥系的学生几乎都去指挥过北京文化馆的合唱团,黄先生自己也参与过。1957年,赵沨接替了吕骥的工作,他提出:“既然办指挥系,就应该全面办,增设乐队指挥专业和歌剧指挥专业,這样指挥系就有了三个专业,根据学生特点,适合什么就主学什么。”黄先生也适时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合唱指挥到高年级要补充乐队经验;乐队、歌剧指挥,低年级要有声乐训练,合唱指挥更要有。”

那时,许多文艺团体的在任指挥都没受过专业训练,急需进修和提高,指挥系便有针对性地开办了进修班,一期两年,保证质量,这种做法一直延续到黄先生七十岁退休。

创立“金帆” 助力前行

陶西平主管北京市教育工作时,邀请黄飞立等一批艺术家共同创办金帆乐团。其实黄先生完全可以不去或者少管,那时他的儿子黄安伦已在加拿大为父母安排了舒适的养老环境,可惜两位老人在国外觉得寂寞,终究又回到北京。回国后,黄先生就挑起了“金帆”的大旗,与中学生打起了交道。老先生不仅亲自安排训练曲目,还让自己的学生参与,现中国歌剧舞剧院指挥刘凤德就是被黄先生叫去的,他说先生先告诉他没钱,还说“没钱你也要去”。为了继续追随先生,同时也是被先生的精神所感动,刘凤德很快便参与到金帆乐团的日常排练中,他说:“差事很苦,但是值得!”

邵恩担任澳门乐团音乐总监那几年回国的机会多了,黄先生就给他派了训练“金帆”的任务。有一年,我到澳门观摩音乐节演出,最后一场音乐会是邵恩指挥。次日飞回北京,我与邵恩同机,下机后他直接去了黄先生家,他说:“我就住黄先生家,明天要给金帆排练。”邵恩在训练乐队方面经验不少,尤其注意从各方面去启发成员,对作品的处理也有自己的理解,乐团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黄先生说:“我在现场看邵恩排练也学到不少东西。”2005年初,我在电视上看到金帆交响乐团的新年音乐会,曲目之难、阵容之规整,都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育英贝满老专家校友合唱团由一群退休老人组成,多年来四处演出,他们想请黄先生担任艺术指导,又怕先生不答应,就托团里一位曾与黄先生同事的人邀请他去听排练。黄先生说:“我去了一听就坐不住了,坐不住就动手了,这动手不光是指挥排练,回到家还为合唱团编配作品呢。”

“我不是泰斗”

与当年南线阁的住处相比,黄飞立在天通苑的这套房子可谓天壤之别,除客厅、卧室外,黄先生夫妇还各自有一间工作室。我有幸两次走进黄先生的工作室,一进门就看见一套指挥作曲设备占去了不少空间。聊到电脑,黄先生说:“指挥中对电脑有兴趣的还有韩中杰,我们经常电话交流电脑方面的问题。”师母赵方幸说:“这房子刚住进来时觉得蛮大,现在看还是小了。”前一次在黄先生的工作室,他给我拷贝了很多他指挥时的照片,后一次他又送了我一本由他叙述成书的《送我一把小提琴》,还签了名。

黄先生得享高寿,自有他的养生之道,用他的话来概括:“每天早晨一杯牛奶、一杯果汁、一杯咖啡,烟要抽,酒要喝,音乐会也要听。”说这话时,黄先生正衔着一支漂亮的烟斗。还有一条也很重要,黄家的饭菜一定要由师母亲自掌勺,且每顿一定要有汤。师母说她的厨艺是做了黄家“二把手”之后才练出来的,起初她连烧水都不会。我有口福,尝到过师母的手艺,如今回味,仍令人难以忘怀。

后一次去黄先生家主要是策划黄安伦歌剧《岳飞》搬上舞台的事,晚上又一起吃了饭。黄先生和我一人一瓶“小二”边吃边聊,席间先生竟然举杯说了句很地道的北京话:“走一个!”

这一走就走到了百岁,走到了被后辈称为“泰斗”、“一代宗师”的高度。然而,黄先生曾认真地说:“我不是泰斗,我不敢当,我还离得太远。”

记得黄飞立先生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作为一个音乐家,要爱你的听众;作为一个指挥家,要爱你的乐队;作为一个老师,要爱你的学生。”这几乎就是箴言,黄飞立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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