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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父亲的出诊箱

2017-07-05李璐瑒

中国医学人文 2017年6期
关键词:哈拉卫生室行政村

文/李璐瑒

接过父亲的出诊箱

文/李璐瑒

河北省张北县地处坝上,寒冷,是这里的典型标签之一。10年前,我作为一名大学生西部志愿者,从2006年7月到2007年7月的一年时间里,在这里的一所小卫生院工作了整整365天,期间尝过坝上炎夏的骄阳灼晒,分外珍惜短暂春、秋两季的天高气爽,也经历过最难忘漫长冬日的严寒。

在张北县志愿服务的一年,是我走出大学校园、步入工作岗位的第一年,在张北县二台中心卫生院的基层卫生工作岗位上体验到的种种,都是我在大学四年学习过程中所不曾接触过的。从药房到会计室,再到镇政府,从日常的中西药调剂到精麻药品处方上报,再到对乡医的防疫培训以及新农合基础数据的录入、审核,对我这个从城市来,又懂电脑的大学生来说,除了药房的本职工作以外,任何其他岗位的工作也都得拿得起放得下。短暂的一年如白驹过隙,而这期间发生的好多故事,我过多久都忘不了。

张北虽属于坝上地区,但交通很好,公路上车都开得飞快,因此车祸频发,位于207国道边的二台中心卫生院常常收治车祸病人,甚至这所卫生院里的好多医生自己都遭遇过不同严重程度的车祸。我在张北的那年,雪下得特别早,第一场始于9月,此后的漫长冬季里,基本都是冰封大地。就在大雪封路的正月,乡村医生孙啟的车祸不治让我印象深刻。

二台镇地处张北县东北部,下辖27个行政村,这27个行政村的乡村医生每个月都要来到镇上的卫生院,上午开会、培训,下午进药。我负责给他们培训、传达县里的防保精神,大概就是强调一下防疫和疫苗接种的知识,统计每个地方的接种记录。一来二去,我也流利地说起了当地方言,和他们渐渐开始熟络,至少27个乡村医生的名字、长相和他们负责的27个行政村我能对得上号。

这些乡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月按时来镇卫生院一次,雷打不动,而且几乎没有缺勤的。一直到春节过后的那次“乡医聚会”,27个行政村只来了26个乡医——正月里的一天,哈拉勿素村的老乡医孙啟骑着摩托车出诊,从一条小路拐到207国道上时,被一辆大车撞了,没能救活。

本来每次“乡医聚会”时,大家都像久别的亲戚似的说个不停,整个小会议室人声鼎沸。但是这次我一进到会议室,只看到26个乡医都在小声地私语——显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老孙的噩耗。

孙啟在27个乡医当中,算是“小有成就”的,因为哈拉勿素是个大村,人口较多,加之老孙行医多年,认真负责,口碑不错。孙啟那年56岁,儿子孙建龙和他一起给人看病、输液、卖药,而且听说他家在县城里也有买卖,在当地人看来,孙家的日子过得富足。更让人羡慕的是,孙建龙在小伙子当中称得上长相漂亮,一表人才,二十四五岁,是村里姑娘们喜欢的对象,好多人张罗着给做媒。但是这一场突然的变故,让孙建龙一下子老成了许多。

继那次26人的“乡医聚会”之后,我在填写检查各村的疫苗接种纪录时,每次看到哈拉勿素4个字,都能想起老孙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总觉得他应该只是出车祸被撞伤了,下个月开会时养好伤就能再来。结果到了下个月开会时,27个行政村的乡医们还是一个不差都到齐了——孙啟的儿子孙建龙接了父亲的班,在他满腮胡渣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年青后生的青涩,而是分明写着刚刚料理完父亲后事的伤悲和倦怠。

打那以后,27个行政村的乡医当中,孙建龙是最年轻的一个,依旧在村里给人看病、输液、开药。在我的印象里,后来他把哈拉乌素的疫苗接种记录弄得清清楚楚,不像其他一些年纪大的乡医,统计个报表什么的“贵贱范不叽咪”(当地方言,怎么也弄不清楚)。

其实,像孙建龙这样年轻有为的后生在当地很少见。张北地区人文地理的积淀深厚,历史悠久,人才辈出,但是很长时间以来,“辈出”的人才都“外出”了,因此在我的印象里,只要是有点儿本事,有点儿头脑,有点儿见识的人,都想方设法地到外面去发财,绝不会留在当地。另一方面,农村赤脚医生在当地来说,的确是没发展、挣钱少的苦差事,卫生局除了给发个“乡村医生”的证书以外,基本给不了什么支持,乡医们的收入大多来自于卖药的差价,但是当地的药品便宜得难以想象,跟城市里医院的药价有天壤之别,因为村卫生室条件有限,药卖贵了也没人买,而每个村又不能没有卫生室,所以乡医这个差事的责任和收入完全不成比例。

再后来的半年里,孙建龙的卫生室逐渐走上正轨,每个月依旧按时来开会、进药,依旧经常要带着父亲留下的出诊箱,骑着摩托车去出诊。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后生承担起了全村700多人的医疗卫生和防疫保健工作,在卫生院同事和其他乡医看来,接过了老孙的班,小孙不仅经营得有声有色,而且口碑依然很好,哈拉勿素卫生室依然是二台地区的楷模。

在张北的一年,我过得非常充实,如今每每回忆起来都能像过电影一样,一遍一遍闪回,每个场景,每种气味,每张面孔,都能清晰地浮现,尤其是那些在基层岗位上默默付出的卫生工作者,在和他们打交道的过程中,我由衷地体会到“奉献”二字的真正含义。此前,作为一名医药专业的毕业生,我看到的是我的同学们毕业后都削尖了脑袋扎进大城市,为了多挣钱,或是在专业上有所发展和成就。相比起来,基层的乡村医生们根本没有挣大钱和在学术上发展的机会,甚至给人看了一辈子病的老乡医,连一纸文凭都拿不出,但是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有力地捍卫了广大农村百姓的健康。

5年前,我回过一趟曾经工作过的二台中心卫生院,在三楼的会计室里,当年仅有的一台组装的奔三电脑,早已被一排品牌机所取代,隔壁机房的服务器里储存着二台镇27个行政村的防疫保健和新农合数据,3、4个初出茅庐的大学毕业生像当年的我一样,坐在电脑前审核、结算新农合报销数据。看着这些年轻后生工作的背影,我突然感觉到整个小乡镇的卫生事业正朝气蓬勃,蒸蒸日上。我还特地打听了一下孙建龙的消息,听说他早两年娶了媳妇儿,夫妻俩一起守着村卫生室给乡亲们看病输液,但收入依然有限,比起大城市里的医生还是“错的多”(当地方言,差得远)。

俺农民的家庭医生 摄影/肖保进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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