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
2017-07-05空政电视艺术中心
■ 王 俭 空政电视艺术中心
大江东去
■ 王 俭 空政电视艺术中心
人 物 洪一龙—— 男，28-82岁，出身于宁波船工世家，成就于上海的航运家。
方梅瑛—— 女，22-34岁，越剧演员，后为一龙之妻。
于秋生—— 男，30-42岁，一龙的义兄，曾是梅瑛的恋人。
方仁章—— 男，50-62岁，梅瑛之父，一龙的师父；经营钱庄。
于 妈—— 女，45-57岁，秋生的生母，一龙的养母，方家的女佣。
阿 贵—— 男，35-47岁，洪一龙的随从、管家。
胡德彪—— 男，30-42岁，曾是军阀某部军官，后为汉奸。
顾大明—— 男，28-40岁，华威轮船公司的船长。
周副官—— 男，30-31岁，国军军官。在沪创业的宁波商人刘志远、王云才、吴江、项东生、黄浩天等；女佣小兰；船员、工人、乡亲、士兵、特务等若干。
序
【八十年代初，宁波；甬江入海口，岸边；中秋夜。
【皎洁的月色下，一簇烛光划破夜幕，在海滩上缓缓游移。那是一位耄耋老人，捧着许愿灯，蹒跚而行，他是本剧的主人公洪一龙，眺望大海，百感交集，深情地呼唤一个女人的名字：“梅瑛”……
【涛声依旧，如泣如诉。一个女子的身影从大海的深处隐约浮现，她就是青年时代的方梅瑛，一袭旗袍，风姿绰约，貌美如花，风华正茂。
【洪一龙放飞许愿灯，继续呼唤“梅瑛”……
【如梦如幻的意象空间，方梅瑛哼唱起越剧，踏歌起舞，翩然而至，仿佛穿越时光隧道，流水浮灯故人来。
方梅瑛 （唱）问今夜有谁折证？是这银汉桥边、双双牛女星。
【洪一龙情不自禁地哼起同样的曲调应和，魂牵梦绕地迎向方梅瑛，与她近在咫尺，却阴阳相隔，彼此若即若离，难舍难分。
洪一龙 （喃喃自语）梅瑛，今晚的月亮真圆啊！因为我俩又相会了……我做了汤团，是你最爱吃的黑芝麻馅，又香又糯……
方梅瑛 （唱）可记得，比作鸳鸯成双对……
洪一龙 （不由地捡拾贝壳，回忆地念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和你，还有秋生哥，每天都到江边来，看着甬江流向大海……
方梅瑛 （唱）可记得，牛郎织女把鹊桥会……
洪一龙 （念叨）我记得，有一回，你捡到一块像蛟龙模样的贝壳送给我……（从怀里取出那块珍藏至今的贝壳，深切地凝望）我一直挂在胸口，当护身符……可是，我没能护好你啊！梅瑛……
方梅瑛 （唱）秋风沉醉女儿红……
洪一龙 （慨叹）如果再重新活一遍，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吗？你我又会怎样呢？
方梅瑛 （唱）往事如烟不可追……
【洪一龙继续捡贝壳，拾起记忆的碎片，寻找岁月的流痕,渐行渐远。
【方梅瑛的吟唱在历史的天空悠悠回荡，她追逐着远去的老人和逝去的光阴，随着倒流的时光，回到半个多世纪前……
【收光。
第一幕
【1926年，也是中秋夜。上海，宁波同乡会，庭院。
【一束追光中，方梅瑛还是那身装束，依然声情并茂的演唱越剧，她是为在沪的宁波同乡唱堂会。
方梅瑛 （唱）生离死别多伤情，山河碎，兵马乱，多少人不幸,多少人不幸……
【一曲唱罢，喝彩和掌声四起。
方梅瑛 （先做谢幕状，继而向来宾拱手致意，心诚意切地）承蒙各位厚爱，梅瑛能在宁波同乡会献艺，不胜荣幸，也倍感亲切！在座的都是闯荡上海滩的宁波人，还望老乡们多多捧场，为慈善募捐，梅瑛给大家唱个够！
【喝彩又起，气氛热烈。
【于秋生匆促赶来，他英俊潇洒，文质彬彬。
于秋生 （紧张地）梅瑛！
方梅瑛 （意外却欣然）秋生！你不是要忙公务来不了吗？
于秋生 （把她拉到一边）你不能再搞募捐了！
方梅瑛 （莫名其妙）怎么了？
于秋生 （压低声音）听说孙大帅的兵正在上海滩搜捕与北伐军有干系的人……
方梅瑛 （顿时惊怔）啊？真的呀？
于秋生 宁信其真！你马上离开上海，避避风头！
方梅瑛 （焦虑地）可我还没完成任务呢，不能当逃兵呀！
于秋生 都火烧眉毛了！你不想活了？！
方梅瑛 （为难地）可我筹集的钱款还不够数，怎么跟北伐军交账呀？
于秋生 （果断地）赶紧回钱庄，问你爹要钱
救急！
方梅瑛 （不由地点头）好吧，只能这样了……
【收光。
【暗转。
【当晚；恒源钱庄，庭院。
【古色古香，雅致幽静。皎洁的月光下，方仁章身着长袍马褂，气定神闲，端着紫砂茶壶，品茗赏月，却不由地勾起感伤。
方仁章 （仰天叹惜）每逢月圆倍思亲……【于妈从屋里出来。她质朴贤惠，还保持着乡土气。
于 妈 （礼貌地）先生，饭菜都备好了……
方仁章 （叮嘱）噢，别忘了给梅瑛妈备好碗筷……
于 妈 老规矩了，哪能忘呢。
方仁章 （满意地点头）于嫂，这个家有你操持，我就不操心了。嗳，梅瑛，还有一龙、秋生都回来了吗？
于 妈 还没，一个个都忙着呢。
方仁章 那再等等吧，吃团圆饭就该聚齐了。【洪一龙前来，他精明强干，意气风发。
洪一龙 （亲切地唤）师父！妈……
于 妈 （上前替他掸裤腿的尘土，嗔怪地）一龙啊，怎么才回来？让师父等着……
洪一龙 （恭敬地向方仁章鞠躬致歉）师父，您多包涵！
方仁章 （发问）你这阵子老往外边跑，忙什么呢？
洪一龙 （不知如何说好）呃，我……
方仁章 （告诫）你是恒源钱庄的顶梁柱了，可不能当甩手掌柜哟……（忽闻远处传来狗吠和嘈杂）什么动静？
洪一龙 噢，孙大帅的兵在挨家挨户搜查，要抓那些跟北伐革命有牵连的人。
于 妈 （提心吊胆）哎哟，当兵的会上这儿来搜查吗？
方仁章 （坦然自若）我方仁章和所有的亲朋好友，以及本钱庄，都与“革命”二字从不沾边！任它狂风满楼，我自闲庭信步。只是那鸡飞狗跳，扰了我赏月的雅兴。（欲进屋）
洪一龙 （跟上）师父，我有要事相求……
方仁章 （驻足，回首）我早就看出你有心事，就等着你竹筒倒豆子呢……
洪一龙 （鼓起勇气，直言）我想取出在钱庄的所有股金……
方仁章 （意外地）嗯？你怎么忽然打这个主意？
洪一龙 （似有难言之隐）呃，我……
于 妈 （猜测地插话）你是要准备彩礼吧？
方仁章 是吗？
于 妈 先生还没看出来呀？一龙早就喜欢上梅瑛了！
方仁章 （笑容可掬）呵呵，这我倒是心知肚明，就等着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于 妈 （兴高采烈）那再好不过了！我交关欢喜梅瑛呢，先生能同意这门亲事，那真是一龙前世修来的福啊！
洪一龙 （颇感欣慰）是呢！不过……
【方梅瑛急促赶来。
方梅瑛 （气喘吁吁，直截了当）爹！快给我钱，越多越好……
方仁章 你要派啥用场？
方梅瑛 （欲言又止）我……（撒娇地）哎呀，你给钱就是了，管我怎么花呢。
方仁章 最近钱庄放出好几笔贷款，协助宁波同乡在上海创办实业，本庄主眼下捉襟见肘呀。
方梅瑛 爹，别跟我哭穷，哪怕钱庄要被掏空了，你也会留着给女儿作陪嫁的真金白银！
方仁章 （欣然）呵，一个要备彩礼，一个要备嫁妆，一唱一和，好戏开场！哈哈……
方梅瑛 你这话说的没头没脑……
方仁章 （爽快地）去账房找阿贵提款吧。
方梅瑛 （激动地跳起来，热烈拥抱父亲）好爹爹！还是那么宠我！
方仁章 （慈爱地刮了她一下鼻子）谁让我前世欠你呢。
【方梅瑛急不可耐地进屋。
【洪一龙在一旁插不上话，颇为尴尬地呆立。
方仁章 嗳，一龙，你也去提钱呀，想要多少，尽管拿！
洪一龙 （如梗在喉）师父……
方仁章 （转而对于妈）于嫂，我俩也该为儿女的婚事合计合计了。
于 妈 听你的！先生……
方仁章 （风趣地）就要改口叫亲家了……
于 妈 （欣喜地）是呢，托你的福！（拽了拽一龙）龙儿，这就算提亲了，还不拜谢师父，噢，就要是你的岳丈大人了！
【洪一龙即刻给方仁章下跪叩首。
洪一龙 （感激不尽）感谢师父开恩，将爱女许配给我……
方仁章 （喜上眉梢）天作之合，乐见其成！
洪一龙 （负疚于心）还请师父开恩，宽恕徒儿不恭！
【方仁章和于妈都莫名其妙。
方仁章 （纳闷地）何出此言？
洪一龙 （诚惶诚恐）我早就想说了，可实在张不了口，唯恐伤了师父……
于 妈 那就别说了！
方仁章 （催促）快说！
洪一龙 （不得不吐露）我……我要离开钱庄……
于 妈 （诧然）啊？你怎么能动这个念头呀？！
方仁章 （苦笑）他嫌我的庙太小了……
于 妈 （训导）龙儿！师父的恩情，你这辈子都报不完呀！
洪一龙 （心情很复杂）我懂！可是……
方仁章 我也懂你的心思，别看你平日里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可心眼里一直在打小算盘……
洪一龙 我……
方仁章 （不由分说）你生来就有做生意的脑筋，头子活络，毅力坚韧，聪慧又好学，刻苦而奋发，我十分看好你为可造之材，故而倾注心血，着力栽培……
于 妈 （教诲一龙）你可不能辜负师父啊！
洪一龙 （起身，恳切地）我就是想给师父争脸争气，所以要自己去闯荡，就像那些在上海办实业的宁波同乡，项东明创办第一家国产肥皂厂，刘志远的灯泡厂生产出中国第一只电灯泡……
方仁章 嗯，你也不安分了？那么想干什么实业呢？
洪一龙 （一吐为快）我要搞航运！创办轮船公司……
【方仁章和于妈都为之大怔。
方仁章 你说什么？要搞航运？！
于 妈 （连连摇头）不，不！决不可以！
洪一龙 你们听我说……
于 妈 （情绪激动起来，打断他的话）洪一龙！晓得你爹是怎么死的吗？不是生病……
洪一龙 （沉痛地）我爹的沙船被洋人的铁船撞沉在三江入海口……
于 妈 你都晓得了？
洪一龙 小时候就听村里的老人说过……
于 妈 那你还……
洪一龙 我是宁波船工的后代，生来就跟风浪有缘……
于 妈 你家祖祖辈辈做沙船，有好几条命都扔在大江大海里了！你刚生出来就没了爹，你娘得了产后风，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她留下话，决不能让洪家单传的独苗也踏上这条水路……
洪一龙 （仰天呼唤）亲娘！我懂你的心……可是……
方仁章 （苦口婆心）一龙啊，你若是要干别的实业，诸如开五金店、办织布厂，我不拦着；可是搞航运投入大，风险高，不但要承受“人祸”，更躲不过“天灾”……
洪一龙 师父！我……
方仁章 （不容置辩）你还是安心做钱庄吧，我正打算把庄主的位子交给你呢，洪一龙必将成为上海滩鼎鼎有名的金融家！
洪一龙 小时候，我常到江边玩，一看到三江汇拢来奔向大海，心就嘭嘭跳，就想驾着船，去海那边看看……每当清明我祭祀父母和祖先时，都要在心里说一句，洪一龙决不是孬种，一定能把航运干得一帆风顺！
【于秋生来了，听到洪一龙所言，颇为不屑。
于秋生 （揶揄地）真是捏鼻子做梦！
洪一龙 为了这个梦想，我一直在暗地里研习航运知识，做了方方面面的筹备……
于秋生 （中肯地）阿弟呀，恕我直言，你出身贫寒，既没社会背景，更无雄厚财力，完全空手打拳头，连一条像样的船也买不起……
洪一龙 那宁波同乡顾宗瑞、虞洽卿，也是白手起家搞航运，如今都成了船王……
方仁章 你哪能跟他们比呀？
洪一龙 我比他们当初的运气好多了！这不，五卅运动闹得全国都在抵制日货，上海东洋航运株式会社的生意亏本了，不得不拍卖轮船“日和”号，以清算债务。我要捞这个大便宜，拍下这艘大吨位轮船！哥，你是日语翻译，要帮我……
于秋生 我只能给个忠告，你这样干会撑破肚皮，也会把最后一条裤子都输掉的！
洪一龙 （不满地）哥！你干嘛拆我的台呀？
于秋生 我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了不让我妈和师父为你操碎了心！
于 妈 （恳求）龙儿！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洪一龙 （坚定地）我吃了秤砣铁了心！
方仁章 （不悦）你……
洪一龙 （恳求）师父！妈！你们就遂了我的心愿吧！
于 妈 （生气）你呀你，我把你拉扯大，可就是改不了你这倔脾气！
方仁章 （叹息）唉，翅膀硬了，奈何不得啊！
于秋生 （责备）阿弟！你不该对妈对师父这么不孝不敬！
洪一龙 （有口难辩）我……
【方梅瑛拎着一包钱出屋。
洪一龙 （连忙求助）梅瑛！你最懂我了！帮我说说……
方梅瑛 我不反对你干航运，不过，先别急着买船，还是把那笔钱捐给北伐军……
于秋生 （急喊）梅瑛！
【方梅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慌忙捂嘴。
【洪一龙和方仁章、于妈都被惊着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梅瑛。
方梅瑛 （索性坦诚相告）我也不必隐瞒了，本人秘密加入了革命组织，眼下在为北伐军募捐……
方仁章 （惊叹）天呐！今晚怎么了？明明月朗风清，却一个接一个的炸雷！
洪一龙 （疑惑地端详判若两人的梅瑛，大为疑惑）就在眼皮底下，可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方仁章 （摇头叹气）是为父麻木不仁，还是女儿瞒天过海？
方梅瑛 爸！原谅我，不得不保守秘密……
洪一龙 梅瑛！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于秋生 别多说了！快走吧！（拉起她，就要出去）
洪一龙 （拦住她）告诉我！
方梅瑛 （直抒胸臆）我有幸遇上了领路人，她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向光明的大门，我的生命因为有了信念而充满活力，我领悟了生活的意义，使自己不仅在戏中，也在现实里有了憧憬和希望，为自由呐喊，为美好的明天歌唱……
洪一龙 （听不进）着魔了，中邪了！
方梅瑛 （热切地）一龙哥，真心期望你能和我志同道合！
洪一龙 （规劝）梅瑛！革命要丢命，政治沾不得！你从小就迷上了越剧，一心唱戏多好啊！
方梅瑛 （激情地）参加了革命，我就有了更广阔的人生舞台，就能塑造有价值的人生角色……
于秋生 （又去拉她）快走吧！
洪一龙 （又阻拦）梅瑛呀梅瑛！你真是昏头了……
方梅瑛 （向他宣讲）一龙，你也不想想，只有打倒军阀，赶走帝国主义，才有可能赢得太平的世道，才能实现你的实业梦想……
洪一龙 你别给我洗脑子！我从学生意的第一天起，就牢牢记住了师父的教诲：为商者不问政！
方梅瑛 你不是要去盘下日商的轮船吗？那还不是借助了抵制日货的东风吗？你抓住这个商机，难道与政治无关吗？
洪一龙 （张口结舌）这……
方梅瑛 （振奋地鼓动）一龙哥，爸！革命胜利了，你们的生意才能兴隆！为了梦想成真，资助北伐军吧！
于秋生 （急迫地拉她走）梅瑛！再不走就……
洪一龙 （执意阻拦）别出去！官兵正在搜捕革命分子！千万别往枪口上撞！
方仁章 （担惊受怕）梅瑛啊，切莫惹火烧身！
方梅瑛 爸……
方仁章 （态度坚决）我不许你再跟北伐革命有任何牵连！（强行夺下她的钱袋）
方梅瑛 （央求）爸！你做生意最讲诚信了，我既然领受了任务，就必须完成！北伐军的联络员就要来取这笔捐款了，我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方仁章 （强调）这笔钱只能给你当陪嫁！
洪一龙 （恳切地）梅瑛！谁跟谁打仗，谁胜谁败，都跟我们不相干！
方梅瑛 你能不能有点理想和抱负……
洪一龙 （理直气壮）我的理想和抱负就是搞航运，当船王！就是娶上心爱的女人，过好小日子！
方仁章 你要想娶梅瑛，那就不能搞航运！
洪一龙 师父……
方仁章 作为父亲，我岂能将女儿的终身幸福托付给冒险家？
洪一龙 这……
方仁章 （强硬地）你必须做出选择！
洪一龙 （坚定地）别无选择！一龙非干航运不可，非方梅瑛不娶！
方仁章 （恼了）你……
于 妈 （慌忙扶他坐下）先生！别动气，龙儿这死脑筋会想通的，一定听从你！【方梅瑛面对洪一龙的真情告白，颇为窘迫。
方梅瑛 （不知如何说好）一龙哥！你……我……
洪一龙 （情真意切）梅瑛，借着中秋夜，我要与你订亲……
【于秋生再也忍不住了，疾步上前，阻挡一龙和梅瑛中间。
于秋生 （脱口而出）借这个机会，我也宣布一下，本人和梅瑛已订终身！
【于妈和方仁章再度惊讶；洪一龙更是懵了。
洪一龙 （难以置信）不！这不是真的！梅瑛……
方梅瑛 （神情复杂）一龙哥！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作最亲的哥哥……（真诚地）你对我那么好，我都记在心里！可我……
洪一龙 （酸楚地）别说了！（苦笑）又是在眼皮底下，我还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呀……
于秋生 呃，本来就是要在今晚公开这个秘密的……
洪一龙 （质问他）你明明晓得我早就喜欢梅瑛，为啥偏要横插一脚，抢走我最最心爱的？你还是我哥吗？！
于秋生 （振振有词）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只要梅瑛还未嫁人，我就有追求她的权利！
于 妈 （责怪）秋生！你为啥就不能让着阿弟呀……
于秋生 （忧怨地）妈！从小到大，你就是这么要求我的，什么都该让着这个抱养的弟弟……我忍了三十年，如今，在终身大事上，决不再忍让了！
洪一龙 （责问）你真心对梅瑛好吗？眼看着她参加革命，往火炕里跳，你却不管不顾！
于秋生 （辩解）当我发现梅瑛暗地里参加了革命，并不认同，可是出于对梅瑛的爱，我才样样都顺着她。
洪一龙 这哪是爱呀？分明是害她！
于秋生 （焦灼地）没时间跟你争了！眼下梅瑛有危险，必须马上离开上海！
方梅瑛 （坚毅地）不完成任务，我决不离开！（迫切地央求）爸！快把钱给我！
方仁章 （不知所措）这……
【阿贵慌忙跑来。
阿 贵 （急报）不好了！大掌柜，官兵包围了宅院，要抓梅瑛小姐！
【洪一龙、方仁章和于妈都愕然大惊；于秋生更是紧张了；方梅瑛也一时慌神。
洪一龙 （迅即克制惊惶，恢复镇定）都别怕！我来对付官兵！（嘱咐）梅瑛，你赶紧扮个男装；阿贵，你护送小姐从后门逃出去，遇上官兵就给钱买通……
阿 贵 （响应）嗳！我会护好小姐的!
方梅瑛 （恢复了沉着，显出侠女之气，当机立断）一龙，你把我押送给官兵！
众 人 （怔）啊？！
方梅瑛 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们不受牵连！
洪一龙 亏你想的出来！决不可以！
于秋生 （强行拉她走）快撤！
方梅瑛 （甩开他的手，强烈要求）快把我捆起来！
【洪一龙及他人面对倔强的梅瑛，手足无措。
【一帮士兵持枪闯入；军阀团长胡德彪气势汹汹地前来。
【众人惊怔；洪一龙挺身挡在方梅瑛面前。
士兵甲 （向胡德彪禀报）报告胡团长！这个恒源钱庄就是方梅瑛的家！
胡德彪 （装着客气）各位！不好意思，中秋之夜上门打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军令如山，卑职有责，例行公务，还望配合。
【方仁章欲上前，洪一龙抢先一步，与胡德彪交涉。
洪一龙 （故作恭敬）军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包涵！团长大人有何贵干，敬请吩咐！
胡德彪 据眼线举报，恒源钱庄的大小姐方梅瑛在为北伐军筹措经费，购买军火……
方仁章 （怯懦地央求）团长大人……
【方梅瑛突然操起石桌上的茶水，狠狠泼向父亲，继而摔碎茶壶。
方梅瑛 （愤然斥责）方仁章！你还是我爹吗？竟然出卖亲生骨肉！
方仁章 （霎时懵了）我……
方梅瑛 （故意痛骂）你再也没我这个女儿了！我恨你！
方仁章 （痛切地）梅瑛……
胡德彪 （拔枪对准梅瑛）你就是方梅瑛呀！不打自招，倒也痛快。
【洪一龙迅即从方仁章手里拿过那个钱袋，上前交给胡德彪。
洪一龙 （从容不迫，显出气派）团长大人，请笑纳！
胡德彪 什么意思？
洪一龙 （打开钱袋给他看清里面的钱）破财免灾……
胡德彪 （收下钱袋）小意思。
洪一龙 本庄主洪一龙做生意向来重信义，一诺千金！只要团长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方梅瑛，我还会对您意思、意思……
胡德彪 你的意思是拿钱保下方梅瑛？
洪一龙 我跟梅瑛刚订亲，为了她，不惜倾家荡产！
胡德彪 你都要娶她了，不会不知道她犯的事吧？
洪一龙 对天发誓，我还真的毫不知情。不过，可以担保，等我娶了梅瑛，一定管住她，决不许她再受人蛊惑，跟着去趟浑水。
方梅瑛 （故意冲着一龙怒斥）休想！我决不会嫁给你这种人！（大义凛然）宁为革命拼死，决不苟且偷生！
胡德彪 （掂量钱袋，冷笑）哈哈，好一个烈女子，不要爹了，不嫁人了，不想活了！那好，我成全你！（下令）把方梅瑛押送军部，邀功请赏！
【士兵甲乙冲上来，捆绑方梅瑛。
于秋生 （情急之下，挺身而出，大喝一声）住手！要抓就抓我吧！
【众人皆怔。
胡德彪 （打量他）你……
于秋生 （煞有介事）本人于秋生，正是蛊惑方梅瑛的人，我把她领上革命道路，指使她为北伐军工作……
方梅瑛 （急得跺脚）胡说！
胡德彪 哈哈，又一个不打自招的，我胡德彪今儿个搂草打兔子了！（挥枪下令）都给我拿下！
【又有两个士兵冲过来，捆绑于秋生。
于秋生 （急眼）哎！由我一人领罪，要杀要剐请便！快放了梅瑛！
胡德彪 我傻呀？多抓一个就多一笔赏金，多一份意思！
方梅瑛 （挣扎着痛喊）秋生！你这是何苦啊……
于秋生 （真切地）只要能保住你的性命，我死而无憾！
方梅瑛 （感动不已）秋生……
胡德彪 （下令）带走！
【士兵们强行押解方梅瑛和于秋生离开。
【洪一龙、阿贵、方仁章和于妈都冲上前阻拦。胡德彪鸣枪威慑。
方梅瑛 （冲着一龙和父亲疾呼）不要管我！
于秋生 （挣扎着呼唤）梅瑛！我爱你！愿意嫁给我吗？
方梅瑛 （激动万分，发自肺腑地响应）我愿意！我愿意……
于秋生 （呐喊）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方梅瑛和于秋生被胡德彪及其士兵押走了。
【洪一龙急红眼，操起石块就要追上去。
洪一龙 （怒吼）拼了！
阿 贵 （紧紧拽住他）二掌柜！拼不过呀！
洪一龙 拼死也要抢回梅瑛和秋生！
方仁章 （阻挡他）可不能白白送死啊！
于 妈 （也拉住他）龙儿！妈求你了！
洪一龙 （万般无奈，扔下石块，决断）拿钱赎人！给这个狗日的胡团长意思意思！
阿 贵 给多少？
洪一龙 要多少给多少！一直意思下去，直到捞出梅瑛和秋生！
方仁章 恐怕把整个钱庄都掏空了，也填不满那个血盆大口啊！
洪一龙 （思忖）我五年前买下宝山路上的一块地皮，当时荒着没人要，现如今那片地价暴涨，马上卖掉！
阿 贵 （提醒）那块地皮还会大大升值，要是现在卖掉，那可太亏了！
洪一龙 （断然决然）命比天大！要是见死不救，那我会亏心、亏情，后半辈子都不得安生！
阿 贵 （还是提醒）二掌柜，你可想好了，这么一来，你就丢了地皮，也买不了船啦！
洪一龙 （痛切地）要是梅瑛和秋生没了命，我即便有地、有船，也没了魂灵！
【海关的钟声伴着黄浦江的涛声，振聋发聩……
【收光。
【光复明。数日后，清晨。
【洪一龙从外边回来，跌跌撞撞，痛不欲生，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近乎崩溃，悲怆地呜咽。他察觉有人过来了，慌忙克制失控的悲情，竭力起身，迅即拭泪。
【洪仁章和于妈从屋里出来，相互搀扶着，都是黯然神伤，步履沉重。
洪一龙 （强打精神，迎上，轻声唤）师父，妈……
于 妈 你可回来了……
洪一龙 （强抑悲伤，谎称）呃，我……总算打听到梅瑛和秋生哥的下落了……噢，他俩被押到天津去了……呃，我再拿钱去打通关节……
方仁章 （沉痛地摇头）别再拿银子打水漂了……
洪一龙 （安慰地）只要人还活着，就有指望救出来！
于 妈 （也沉痛地摇头，哀嚎）没了！都没了……
洪一龙 妈……
方仁章 （哽声地）你不必隐瞒了，我们得到噩耗了，梅瑛和秋生……遇害了！（头晕目眩，浑身打颤）
洪一龙 （连忙扶他坐下）师父！（深深自责）都怪我没能耐，花了那么多钱，还是没保住他们的性命……
方仁章 （悲愤交加，狠捶石桌）只恨军阀惨无人道！（剧烈咳嗽）
于 妈 （连忙抽出手绢递到他嘴边，蓦然惊呼）啊！血……
洪一龙 （赶紧安抚他的背，痛惜地）师父！保重啊！
方仁章 （虚弱地喘息）我要活下去！要亲眼看到乾坤扭转……
【阿贵回来了，拎着一袋钱。
阿 贵 （把钱袋交给一龙）二掌柜，那块地皮卖掉了，赶紧拿这笔钱去捞人！
洪一龙 （捧着钱袋，哀叹）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换不回梅瑛和秋生的性命了！（把钱袋交给阿贵，哽噎地嘱咐）去买一块最好的墓地，买上等的花岗岩做墓穴，给他俩当婚房……
阿 贵 （抽泣地点头）嗳！那剩下的钱……
洪一龙 （毫不犹豫）去买淮海路上的花园洋房，把恒源钱庄搬过去……
方仁章 这……
洪一龙 （诚心诚意）师父，妈，去住洋房，我要把你们当作亲爹亲娘来侍奉，替梅瑛和秋生哥尽孝！
方仁章 （深受感动）你有这份心，梅瑛和秋生也能安息了！
于 妈 儿啊，你从小到大都很孝顺，妈不住洋房……
方仁章 是呀，你不要买洋房，还是去买船吧……
洪一龙 你让我买船？
方仁章 （提醒）明天拍卖，你还来得及去盘下那艘日本轮船……
洪一龙 这……（断然摇头）不！
方仁章 你不是一门心思要干航运吗？
洪一龙 （痛心疾首）我心里在给梅瑛和秋生哥烧纸钱，也烧掉了干航运的梦想……（惨笑）为商者不问政，可是，商道绕不过政治的暗礁险滩！我们的命运就像大海里的小舢板，顷刻间就会被惊涛骇浪拍得粉碎……秋生哥说的对，不能让母亲和师父为我操心……你们的心都碎了，再也受不了任何打击……（消沉地）我不想去冒险了，只想守护钱庄，好好照料你们……（泄了气似的，颓丧地踉跄，难以支撑）
于 妈 （上前扶住他，疼惜地）儿啊！你是我们最大的依靠了，可不能垮了呀……
方仁章 （感悟地）他一旦丢了梦想，没了奔头，就丢了魂灵，没了精气神！
洪一龙 （垂头丧气）只要能活着……
方仁章 （一针见血）如此活法，还不如梅瑛和秋生那样壮烈的赴死！
洪一龙 （纠结不已）可我……
方仁章 （语重心长）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儿子啊！我已经失去了闺女，不能眼看着你变得死气沉沉，一塌糊涂！
洪一龙 我……
方仁章 （强忍悲痛，鞭策地）你要把魂灵找回来！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做好做强，那才是对梅瑛和秋生最大的告慰啊！
洪一龙 （深受激励，紧握他的手）师父……
于 妈 儿啊，你要听师父的话！
洪一龙 （紧紧拥抱母亲）妈……
于 妈 （像当年哄孩儿睡觉那样，轻拍他的肩背，哼唱宁波民谣）“高高山，低低山，鲤鱼跳过白沙滩……”
【洪一龙深受激励，战胜自我，振作起来。
洪一龙 （攥紧拳头，咬牙切齿）买船！
【远处传来轮船汽笛声，朝霞初露……
【收光。
【暗转。数日后，黄昏，黄浦江码头上。【背景处隐约可见一艘轮船的船头，桅杆上悬挂着日本国旗。
【一束追光中，洪一龙扬眉吐气，倾诉心声。
洪一龙 （独白）梅瑛，秋生哥，你们看见了吗？我在宁波商帮的鼎力相助下，凭着募股和卖地得来的资金，竞拍成功，盘下了东洋株式会社的轮船“日和”号，以此成立自己的轮船公司，取名“华威”，但愿能告慰你们在天之灵……你们还会看到，我将组建船队，开辟航线，与外国轮船公司展开竞争……
【阿贵前来。
阿 贵 （习惯性地）二掌柜……
洪一龙 （强调）我现在是华威轮船公司的总经理。
阿 贵 （旋即改称呼）噢，总经理……呃，还有点叫不惯呢。
洪一龙 （关切地问）你跟东洋株式会社的人谈得怎样？
阿 贵 （禀报）对方提出，如果华威公司能延用“日和”号船名并继续悬挂日本国旗，那将得到一笔重金。（呈交协议）
【洪一龙接过协议，扫了一眼，断然撕毁。
阿 贵 （不解）这……你不是还想买船吗？太需要钱了！
洪一龙 我宁可借高利贷，也不能被这笔钱卡住脖子！
【顾大明前来。
顾大明 （恭敬地）总经理……
洪一龙 （向阿贵介绍）这位就是顾大明，之前在“日和”号做船长，带领中国船员闹罢工，现在跟我干了……（又向顾大明介绍）他就是阿贵，我的大管家。
顾大明 （与阿贵握手）你好！请多多关照！
阿 贵 （揶揄地）顾船长还是有点日本腔调。
顾大明 日本人的礼貌，尤其科学技术，值得我们学习。
洪一龙 这话在理！
顾大明 （请示）洪总经理，是否清除船体上“日和”字样，而且不再挂太阳旗？
洪一龙 （决断地）当然！立即把这艘轮船彻底的改头换面！（展示手中卷着的字幅，上书“中国商轮华威号”）这是我请师父书写的，把它电烙在船体上……
顾大明 （接过条幅）是！
【顾大明转而面向船头，挥动小红旗，吹响哨子，传达指令。
洪一龙 （仰天呼唤）梅瑛！秋生哥！我在心里带着你们，乘坐自己的轮船，去长江，去东海，去远洋……
【两束追光分别划出另外两个空间。一边，方梅瑛正在遭受酷刑，坚贞不屈，痛苦不堪，呼唤着：“秋生”。另一边，于秋生正在垂死挣扎，呻吟着“梅瑛”，他再也爬不动了，昏死过去……
【背景处，凿声震响，焊花闪烁；船头悬挂的太阳旗被降下了。
【汽笛的呼啸，伴着激越的涛声，传得很远……
第二幕
【1930年，也是中秋夜。上海，洪一龙的住宅，客厅内。
【洪一龙已然发达，却并不显得富有，只因他反感奢华，不事张扬，无论陈设和衣着都依然俭朴，几年的创业历练使他更加成熟，更显气质。此时，他兴高采烈，亲自布置，把一束玫瑰花插到花瓶里，又去摆放烛台，点燃烛光。
【留声机正在播放方梅瑛演唱越剧的唱片。【阿贵前来，仆人小兰抱着一坛酒紧跟。
阿 贵 （禀报）老板，我叫人从宁波弄来二十年的“女儿红”……
洪一龙 （欣然）好哇，用家乡的老酒给梅瑛接风、压惊……
阿 贵 我到现在还像在做梦，大小姐死去又活来……
洪一龙 （感叹）老天有眼！梅瑛命大……
阿 贵 也全靠你，偏偏死要见尸，苦苦追查……
洪一龙 哟，梅瑛快来了，我抓紧去包汤圆……
阿 贵 老板，你何必亲自动手。（吩咐）小兰，快去做汤圆！
小 兰 晓得了！
【小兰抱着酒坛去了厨房。
洪一龙 我做的汤圆，梅瑛吃了才有味道……
阿 贵 老板，就把这顿团圆饭当作订婚宴……
洪一龙 这……
阿 贵 你妈有这个意思，我也这么想，特意安排了这几道菜……（递上菜单）
洪一龙 （接过看，念出声）龙凤呈祥、百年好合……
阿 贵 噢，就是排骨炖鸡爪、百合炒莲子，讨个口彩……
洪一龙 （递还菜单，叮嘱）关照大厨把菜做好。（一语双关地）但愿梅瑛爱吃……
【方仁章来了，老了许多。
洪一龙 （连忙迎上）师父！（迫不及待地）梅瑛呢？
方仁章 （转身招呼）梅瑛……
洪一龙 （笑脸相迎）梅瑛……
【方梅瑛的唱片播放完了，留声机发出“吱吱”的空转声响。
【方梅瑛步履迟缓地走来。她虽然死里逃生，却因四年来在军阀大牢里所受的折磨，身体和精神都近乎崩溃，如若活死人一般。
阿 贵 方庄主，大小姐，快请坐！我去厨房盯着……（快步离开，叫着）贵客到，上茶！
【洪一龙眼见梅瑛这般状态，难受之极，上前搀扶梅瑛入座。
【小兰快步而来，动作麻利地给方仁章和梅瑛上茶，然而退下。
洪一龙 （心疼地）梅瑛，你受苦了！
方梅瑛 （惨淡一笑）都过去了……
洪一龙 （自责）我没保护好你，也未能及时营救……（向她深深鞠躬）对不起！
方仁章 别这么说，是你偏偏死要见尸，苦苦追查，这才查到梅瑛还活着。这四年来，你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钱财，总算把梅瑛救出来了！
方梅瑛 （起身，向一龙深深鞠躬，由衷地）一龙哥的救命之恩，梅瑛感激不尽！
洪一龙 这是我应该做的啊！若不是北伐胜利，打倒了军阀，我就是花再多的钱财也……
方梅瑛 （突然双手捂耳，烦躁地）别说了！
洪一龙 （纳闷）这……
方仁章 （解释）噢，你别见怪，梅瑛受的刺激太深了，听不得“北伐”、“军阀”之类的……
洪一龙 （扶她坐下，十分痛惜）对不起！梅瑛……（情真意切地承诺）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呵护你，照料你……
方梅瑛 （抑制失控的情绪，竭力恢复平静，礼貌地）谢谢一龙哥，这几年多亏你照顾我爹……
洪一龙 应该的……
方仁章 一龙这几年干的很不错，在上海航运界站住脚了，而且发展很快……
洪一龙 多亏师父推我一把，要不然，我就消沉下去了，一事无成。
方仁章 想当初，我还拽你的后腿呢。
洪一龙 跟师父学生意整整十年，我学到了的真经，何况还有宁波商帮抱成团，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再加上北伐革命打倒……（蓦然有所意识，戛然止语，惴惴地看着梅瑛，歉然）对不起……
方梅瑛 （起身，环顾）你的房子那么大……
洪一龙 还好了，只有两百平……
方梅瑛 我呆的牢房，跟这张沙发差不多大……
洪一龙 （语塞）呃……
方仁章 （又转移话题）噢，一龙至今还是单身呢……
方梅瑛 为什么？
洪一龙 因为……呃，没有合适的……
方仁章 （对女儿直言）他心里放不下你……【方梅瑛面对一龙的痴情，不知如何是好，不由自主地到留声机前放唱片，那是她的唱段：“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零，照奴孤零……”
【方仁章示意一龙去向梅瑛表白。
洪一龙 （鼓起勇气到她面前，欲诉衷肠）梅瑛……
方梅瑛 （抢白，忧伤地问）一龙哥，秋生真的死了吗？
洪一龙 （咽下了要说的话）呃，我一直在追查，到现在还没确切的消息……
方仁章 我们都尽力了，恐怕秋生已经……
【于妈在小兰的搀扶下，从里屋出来，已是满头白发，眼睛半瞎。
于 妈 （声音和双手都发颤）梅瑛回来了……
方梅瑛 （迎上）于妈！（紧紧抱住她，安慰对方，也是安慰自己）秋生也会回来的……
于 妈 （悲观地摇头）没指望了……梅瑛啊，你遭了大难，不能再苦了自己呀！别等秋生了……噢，龙儿一直在等你呢！
方梅瑛 （纠结地）一龙哥……你也别苦了自己呀……
洪一龙 （克制情潮）我……
【突然，阿贵跑来。
阿 贵 老板！我去银行取钱，刚出门遇上个人，吓我一跳！你们猜他是谁？
洪一龙 别卖关子了！
方梅瑛 （敏感地）是秋生吗？
阿 贵 大小姐真够神的！
方仁章 （质疑地）这怎么可能呢？
于 妈 你看错了吧？
阿 贵 我也不信呀！跟他说话了，明明就是秋生啊！
洪一龙 他人呢？！
方梅瑛 （迫不及待地冲向门口，放声呼唤）秋生！秋生……
【方梅瑛蓦然定步怔住。只见于秋生一步一颤地走进来，他不再是风华正茂，脸上有道伤疤，多了沧桑感。
【洪一龙、于妈、方仁章面对死而复生的于秋生，也都目瞪口呆。
【留声机仍在播放方梅瑛的唱段：“去时陌上花似锦，今夜岸边柳又青……”
【方梅瑛情不自禁地迎上；于秋生本能地扑向她，却忽然克制，转而跪倒在母亲面前。
于秋生 （声泪俱下）妈！恕孩儿不孝……
于 妈 （双手捧住他的面庞，颤抖地抚摸着）儿啊，你都有皱纹了，是想娘想的吧？这、这道皱纹那么深……不，不是！这是伤疤呀……
于秋生 （起身，抚着母亲满头白发）妈！你的头发全白了……
洪一龙 妈听说你遇害了，一夜白了头，眼睛也哭瞎了……
于秋生 （抱住母亲，心如刀绞，泣不成声）妈……
洪一龙 哥，梅瑛刚才还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于秋生 （这才转向她）梅瑛……
【方梅瑛与他对视，彼此百感交集。
洪一龙 哥，我们找得你好苦啊！你还活着，为啥一直没音讯？
于秋生 （缓缓道来）我被军阀押往四川，跳船逃跑，在长江漂流一夜，幸亏被一个老船工搭救，在他的相帮下，偷偷上了一艘货轮，原以为能逃回上海，却上错了船，到了日本，流落街头，可谓九死一生啊……
方梅瑛 （再也控制不住澎湃的心潮，激动地扑向他的怀抱）秋生……
【洪一龙不忍目睹，酸楚地背转身去。
于秋生 （心情很复杂，不由自主地抽身，向她深深鞠躬，愧疚地）对不起……
方梅瑛 是我对不起你！把你拖进了火坑！害得你……
于秋生 （回避她的目光）不，不！是我不好……
方梅瑛 不许这么说！你为了我，赴汤蹈火……
于秋生 我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回你的平安！却没能救下你……我总算活下来了，无时不刻地盼着回来找你、救你！可我在异国他乡走投无路，生不如死啊……
方梅瑛 活着就好！回来就好……（禁不住又要拥抱他）
于秋生 （竭力克制涌动的情潮，理智地扶住梅瑛的双肩，故意岔开话）我绝望的时候就想，一龙定会竭尽全力营救你……
方仁章 （插话）若不是一龙想尽办法搭救，梅瑛恐怕活不到今天。
于 妈 要不是一龙侍奉照料，我也早就见阎王了。
于秋生 （感激地向一龙鞠躬）阿弟，你救出梅瑛，还替我敬孝，大恩大德啊！
洪一龙 哥！我这么做是在报恩啊……
于秋生 我在想，如果你救出了梅瑛，一定会娶她……
洪一龙 这……
于秋生 一想到也许你俩已经成婚，梅瑛能得到你的呵护，我经受再大的磨难也心安了……
洪一龙 （五味俱全）哥，如果还是找不到你的下落，也许……可你活着回来了……
于秋生 我不会妨碍你的……
洪一龙 哥！你……
于秋生 （抢白，真诚地）我衷心祝福你和梅瑛……
方梅瑛 （再也忍不住了）秋生……
于秋生 （不敢正视她）梅瑛……一龙对你恩重如山，情深似海啊！
方梅瑛 我明白……
于秋生 听说一龙敢想敢为，闯荡航运界，干得风生水起，事业蒸蒸日上，一定会成为大名鼎鼎的船王……
方梅瑛 我晓得……
于秋生 他值得你托付终身！
方梅瑛 那你呢？
于秋生 （心头一颤，有苦难言）我……
方梅瑛 （倾诉衷肠）我们早已情定终身，又经受了生死考验，你对我的爱比天大，比海深！（坚贞不渝）我坚守承诺，愿意嫁给你！我愿意……
于秋生 （既感动，又为难）梅瑛……
方梅瑛 （转而到一龙面前，紧紧拥抱他，诚挚地）我的好哥哥！对不起了……
洪一龙 （压抑伤感，强颜欢笑，发自内心地）衷心祝福你们！我要叫你嫂子了……
【方仁章和于妈耳闻目睹，不约而同地点头，也都颇感欣慰。
【于秋生的内心翻江倒海，神情更加复杂。
【留声机所播放的方梅瑛的唱段仍在继续：“西子湖依旧是当时一样，看断桥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收光。
【暗转。数日后，傍晚；黄浦江边。【苍茫的暮色下，方梅瑛顾影自怜，伴着起伏的潮汐，演唱越剧，借角色之口抒发自己内心之苦痛。
方梅瑛 （唱）“你我鸾凤两分开，日思夜想锁双眉……”
【于秋生寻来。
于秋生 （发现她，快步上前）梅瑛……
方梅瑛 （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继续唱下去）“在高楼望尽天涯路，终日盼君君不归……”
于秋生 （不解）你为何在这儿唱戏呀？（脱下风衣，为她披上，体贴入微）你身体还未恢复，可不能受风寒……
【方梅瑛对秋生的体贴，麻木不仁，她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戏剧情境中，与角色融为一体，悲天悯人。
方梅瑛 （唱）“盼只盼牛郎织女鹊桥会，又谁知旧情未了添新愁……”
于秋生 （纳闷）梅瑛！你……
方梅瑛 （唱）“为什么，青天难补鸾镜碎；为什么，寒风吹折心中梅……”
于秋生 （关切地）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啊？
方梅瑛 （情绪冲动地对着他唱）“我与你山盟海誓犹在耳，生离死别空悲哀……”
【方梅瑛被泪水哽咽，唱不下去了，头晕目眩，踉跄欲跌。于秋生及时抱住她，却被梅瑛狠狠推开。
于秋生 （不解，追问）梅瑛！究竟怎么了？！
方梅瑛 （反问）你、你、你对我究竟有几分真情？！
于秋生 （信誓旦旦）此情可问天！我为了你甘愿赴汤蹈火，生死与共……
方梅瑛 你对我没隐瞒什么？
于秋生 这……
方梅瑛 你敢对天起誓吗？
于秋生 （心虚地吱唔）呃，我……
方梅瑛 （旁敲侧击）你死里逃生，我信；你流落他乡，我也信；你在日本生不如死，我都信！可是，这四年来你所经历的一切全告诉我了吗？
于秋生 噢，还有许多没来得及对你讲……
方梅瑛 我想听你都讲出来！
于秋生 呃，我在日本活不下去，当乞丐，捡破烂，做劳工……
方梅瑛 （追问）后来呢？
于秋生 （搪塞地）后来，后来……呃，我绝处逢生……
方梅瑛 （一针见血）依赖女人？
于秋生 （心慌意乱）噢，不、是……
方梅瑛 （咄咄逼人）到底“是”，还是“不”？你能不能对我说句真心话？！
于秋生 （不得不垂头，哆嗦地）是……
方梅瑛 （深受刺激，气得哆嗦）你！你、你、你……
于秋生 （辩解）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方梅瑛 （宣泄痛苦）你晓得我四年来所受的折磨吗？若不是坚信你还活着，若不是时时刻刻地想你等你，眼巴巴地盼着和你走到一起，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于秋生 （欲解释）梅瑛！我……
方梅瑛 （不由分说，继续倾吐满腔苦水）我总算活下来了，可什么都没了！理想、热血、青春、美丽都被毁灭了，唯有爱情还在！你就是我的船、我的岸，你却把我扔向苦海！
于秋生 你听我说……
方梅瑛 （痛斥）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还要瞒我骗我！军阀的屠刀没能砍死我，你却把我的心剁碎了……
于秋生 （下跪哀求）梅瑛！饶恕我吧！我怕伤害你，本不想回来，就让你们权当我死了！可我想家、想妈、想死你了……我为了能活着回来，为了能见到你，不得不去找我当年留学日本的老师桥本求助，也不得不与他女儿成婚……我并非故意对你隐瞒真相，只是羞于启齿，也生怕说出后会给你造成感情的创伤，只能这么回避地拖下去……我也晓得这个脓包总会被戳破的，我惶惶不安，我的心每天都在受刑，被鞭子抽得血淋淋啊……
方梅瑛 （仰天惨笑，又把自己融入角色中，继续唱戏）“万般恩情从此绝……”
于秋生 （情真意切）我只有更多更好地去爱你，来补偿欠下的感情债……
方梅瑛 （不再理睬他，只顾唱下去）“只落得、一弯冷月照诗魂……”
【方梅瑛唱得悲怆凄婉，向着漫过来的涨潮，边唱边舞而去。
于秋生 （慌忙起身，急喊）梅瑛！
【洪一龙赶来，见状急眼，他迅即冲过去，一把拽住梅瑛。
洪一龙 （质问）哥！这是怎么了？
于秋生 （气恼地指责）洪一龙！你表面上假惺惺装好人，还要为我俩操办婚事呢，其实心怀嫉恨，暗中作梗，非要毁了我和梅瑛的情爱！
洪一龙 哥！你这可是冤枉我了……
于秋生 （质问）你为何要对梅瑛揭我的底？【阿贵跟了过来。
阿 贵 （接过话）这个底是我揭的！
于秋生 （愣了）你？
阿 贵 （坦白）我打听到你在日本结婚的事……
洪一龙 （埋怨）不是让你瞒着吗？要说也该我哥自己说！
阿 贵 我憋在心里难受死了！眼看着梅瑛还在准备嫁妆，就对她挑明了……
【于妈在小兰的搀扶下前来，随方仁章前来。
方仁章 （向女儿张开双臂）梅瑛啊……
方梅瑛 （扑倒在父亲怀里）爸……
于 妈 （愧疚地）梅瑛啊，我没管好秋生，替他向你赔罪！
于秋生 妈！这跟你无关！
于 妈 （猛然挥动拐棍，狠揍秋生）闭嘴！我没你这么个逆子！
于秋生 妈……
于 妈 （厉声地）于秋生！我替梅瑛向你讨个公道！你欠她的，统统要还清！
于秋生 （悔恨交加，痛哭流涕地发誓）梅瑛！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好好疼你爱你，抚平你的创伤，偿还对你的亏欠！我要带你去英国，远离战乱，确保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嫁给我吧！
方梅瑛 （傲气凛然，断然决然地吟诵戏词）罢了！罢了……
于秋生 （苦苦祈求）梅瑛……
方梅瑛 （接着唱戏，唱得撕心裂肺）“此恨绵绵， 此恨绵绵……”
洪一龙 （揪住秋生，痛斥）你把梅瑛害惨了！
于秋生 （深受煎熬）我还不如被军阀打死，被江水淹死，在日本的雪地里冻死、饿死……（抓着一龙的手狠抽自己，悲切地嚎啕）让我死吧！
洪一龙 （扼住他的手腕，痛心地）哥……
【潮水汹涌地拍岸，一浪高过浪。
【收光。
第三幕
【1931年，春天；上海，黄浦江畔，停泊在码头边的华威轮上。
【方梅瑛的越剧唱段随着江风飘荡：“兰闺深寂寞，无计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光亮。风和日丽，春光灿烂。甲板上，宾客云集，喜气洋洋。方梅瑛一曲唱罢，赢得众人热烈喝彩，她款步退下。
【洪一龙上前，他踌躇满志，神采奕奕，气度不凡。
洪一龙 （欣然）多谢梅瑛小姐能来献演助兴！
方梅瑛 （淡然一笑）应该的！（款步离去）
洪一龙 （转而面对众人，朗声致意）各位来宾，感谢光临！值此华威轮船公司成立五周年之际，一龙特意选在华威号上举行答谢酒会，感恩宁波商帮的同仁对我的鼎力相助！现在，给各位股东分发红利！
【阿贵前来，向股东们分发红包。众人兴高采烈，掌声四起。
吴 江 （自得地）我当时就看好洪老板，响应他的募股，不过是瞒着太太的哦。
洪一龙 （打趣地）那你这份红利也要瞒着太太喽？
王云才 我太太倒是同意我帮帮洪老板，可我开的西服店因为抵制洋货亏了本，只好给一龙做了中山装，聊表心意……
洪一龙 云才兄，你可是红帮裁缝的传人，亲手为中山先生量体裁衣，（拍拍穿着的那身中山装）我能穿上你做的服装，幸运啊！这就算你入股了，照样分红！
王云才 那我可是赚着了！
刘志远 我入股华威，毫不犹豫！本人当年之所以能创办灯泡厂，也是得到了宁波同乡的资助，尤其是方仁章先生，嗳，他怎么没来呀？
洪一龙 噢，师父他自从当了四明银行的襄理，更加忙碌，他一会儿就来。
黄浩天 当时我正在美国购买游乐设备，没赶上入股华威，现在补上还有份吧？
洪一龙 （爽快地）一龙求之不得！黄老板创办中国第一家游乐场，敢想敢干，你虽然还不是华威的股东，但一直是我的榜样！
项东明 洪总经理，我就不领受这笔红利了，转为广告费返还华威。
洪一龙 这……
项东明 自从你的轮船给我的肥皂打广告，销售额大增呀，不能再让你白做了。
洪一龙 我这也是投桃报李呀，是你先给我的乘客赠送肥皂……
项东明 那是要帮你吸引客源，跟外国轮船公司竞争嘛。
洪一龙 多亏你们撑腰，我洪一龙才有底气！（雄心勃勃地宣布）诸位，华威公司既将开辟新的航线，拓展航运业务，誓与外轮公司抗衡到底，还望继续得到同乡同仁的相帮！
吴 江 一如既往，义不容辞！
项东明 帮你也是帮自己，何不同舟共济！
刘志远 为国人争气，是华商共同的心愿！
黄浩天 让我们共同祝愿洪一龙总经理率领华威轮船公司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来宾们纷纷举杯，向洪一龙致意。
洪一龙 （痛饮，向大家抱拳致意）谢谢啦！请大家用餐，我们接着畅叙……
【来宾们纷纷去船舱了。
【洪一龙发现卸了妆的方梅瑛欲下船离去，连忙追上。
洪一龙 （亲切地唤）梅瑛！不留下吃饭吗？
方梅瑛 噢，我要去赶场子……
洪一龙 谢谢你能来给我撑台面！
方梅瑛 （诚然）一龙哥，别客气呀，你的恩情，我无以回报，也只能为你唱唱戏，捧捧场。往后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尽可吩咐！
洪一龙 （意味深长地）我只要你好好的……
方梅瑛 （强打精神）我蛮好的呀……
洪一龙 （端详她）你没了精气神……
方梅瑛 （回避他的目光）我……唱起戏来可精神了！你不觉得吗？
洪一龙 （赞赏地）你的唱功和演技越来越好了！
方梅瑛 （慨然）死过一回了，骨头缝里都渗透了血泪，我唱戏如同滴血的杜鹃，当然动人。
洪一龙 这一年来，你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唱戏上……
方梅瑛 唱戏是我唯一的念想……
洪一龙 你不能天天生活在戏里啊！
方梅瑛 我只有在戏里才能活下去……
洪一龙 （欲劝）梅瑛……
方梅瑛 再会！（欲离去）
洪一龙 （一把拉住她的手，热切地）今晚我请你去百乐门跳舞……
方梅瑛 今晚我要排练新戏《桃花扇》……
洪一龙 那我去看你排练……
方梅瑛 （甩开他的手）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宝贵时间了，全力以赴干好你的航运事业！
洪一龙 我不想眼看着你这样下去……
方梅瑛 我这样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我怎样生活跟你有何相干？
洪一龙 （被呛了）我……
方梅瑛 （故意岔开话）听我爸说，给你说媒、提亲的都踏破门槛了，可你一个也没相中……
洪一龙 你应该晓得原因……
方梅瑛 所以我不想看着你再这么耽误下去！
洪一龙 （欲表白）梅瑛……
方梅瑛 （抢着说）你说的对，我最懂你了，正因如此，我才尽量躲着你，我怕看到你的眼睛，我怕辜负你的情义。自从我跟秋生情断义绝，你心底的那团火又复燃了……
洪一龙 是的！越烧越旺了……
方梅瑛 可我再也不可能被你点燃了！我对爱情彻底绝望了……
洪一龙 相信我，会用真心真情为你疗伤……
方梅瑛 我自有良药，那就是唱戏……
洪一龙 还记得吗？五年前的中秋夜，我对老天发过誓，非你……
方梅瑛 （打断他的话）我今早到静安寺，对菩萨发过誓，终身不嫁。
洪一龙 （急了）你……
方梅瑛 你要娶的女人，最好是真心爱你的……
洪一龙 我不爱的女人，即便再爱我，也不可能娶她。
方梅瑛 你这个人就是死心眼，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在事业上……（话锋一转）这不，你又头脑发热了，要开辟新航线……
洪一龙 我这么干，不光挑战外轮公司，也是逼自己加快发展。
方梅瑛 那有可能把自己逼进大风大浪里了……
洪一龙 那也能逼出自己战风浪的本事！
方梅瑛 （不无担忧）我有天夜里做噩梦，你破产了……
洪一龙 梦都是反的！
方梅瑛 我只想你能平平安安！一龙哥，不要再冒风险了，就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蛮好了。
洪一龙 我还要更好，要做大做强！
方梅瑛 你……
洪一龙 你过去不是嫌我没理想没抱负吗？
方梅瑛 现在我劝你不要为了所谓的理想去拼搏！
洪一龙 （不解地）一个烈女子怎会变得像裹了小脚？
方梅瑛 （忧怨地倾诉）我的性命捡回来了,可心如死灰……虽说北伐胜利了，可是新军阀取代了旧军阀，依旧战乱连绵，民不聊生。当我看到上海滩大屠杀的悲剧，看到我崇拜的革命者竟然背叛了革命，就如同背叛爱情那样，随心所欲；为了贪念和私欲，可以堂而皇之的出卖良知，恬不知耻的践踏誓言……我曾经满腔热血，几乎献出生命，然而换来的是什么？理想破碎了，信念倒塌了，就如同我的爱情一样，灰飞烟灭；灵魂也如同我的肉体一般，伤痕累累，无法治愈……面对残酷的现实,我越来越失望，越来越迷茫，我找不到通向光明的路，看不到美好生活的希望，只能在戏中寻找一点安慰……
洪一龙 你别这么想！梅瑛，我带你乘华威号，跑一趟新航线，去香港，去南洋，亲身体会一下我的理想和抱负！你会看到希望的……
方梅瑛 （摇头，苦笑，一语双关）不了，我害怕风浪，受不了颠簸……再会！（转身走）
洪一龙 （跟上，恳切地）梅瑛……
【于秋生来了，他西服革履，风度翩翩。
于秋生 （告诫）阿弟，不要强人所难。
洪一龙 你……
于秋生 （发问）你这么不安分，怎么给得了梅瑛安宁和幸福？
【方梅瑛身不由己地放缓脚步。
洪一龙 （冷淡地岔开话）听说你给日本人做事了……
于秋生 （潇洒地递上名片）本人已就任东洋航运株式会社的驻沪代表。
洪一龙 （诧然）你怎能去当洋奴才？更何况日本人刚在沈阳制造“九一八事变”，强占东北……
于秋生 （振振有词）我是凭真本事才被日商重用的，这分明是给中国人长脸呀！更何况，也是为了学习外国的先进经验嘛。
洪一龙 （讥诮）难怪你娶了日本女人，就是为了抱上日本人的大腿。
【方梅瑛定步回首，冷眼旁观。
于秋生 （很坦然）若不是桥本老师搭救，我恐怕早已暴尸日本街头了。我服从老师的旨意，娶了他双腿残废的女儿，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生存。如今看来，这个赌注下对了，我不仅活下来了，而且越活越好。现在这个职位就是在桥本的关照下得到的。
方梅瑛 （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嘲笑）这么活着岂不像条狗？
于秋生 我……（忍气）在你面前，已然没有任何辩解的权利了，随你怎么看吧。
洪一龙 （欲训）秋生哥，我还是要说你……
于秋生 （打断他的话）请称我于代表。本人此刻是代表东洋航运株式会社来与洪总经理做一笔生意……
洪一龙 哦？看来你还真的成了日本人的走狗。
于秋生 （心安理得）在商言商，在哪座山唱哪支歌。（显出仗义）一龙，看在兄弟的情分上，给你透露一点商业机密，东洋株式会社已和几家外国轮船公司联手，要给你的华威公司以致命的打击！
方梅瑛 （不无忧患）一龙哥……
洪一龙 （处之泰然）梅瑛，别为我担心……
于秋生 （故意大声强调）阿弟，我可替你捏把汗呀！华威公司虽然表面上声威赫赫，内里边却空空如也。
【阿贵闻声过来，冲到于秋生面前。
阿 贵 你听好了！华威的财务状况我最清
楚，盆满钵满，财源滚滚！
【吴江、刘志远、黄浩天也闻声过来。
吴 江 没错！洪老板从未拖欠过股东们的红利。
刘志远 对！连一分也不少！
黄浩天 我们都很看好华威公司！
于秋生 （一针见血地指出）华威这两年为了与外轮公司争夺客源、货源而大打价格战，虽然赢得名望，却赔了血本！
阿 贵 （指责地）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于秋生 （挑衅地）洪一龙总经理，请你对大家实话实说，华威公司是否摇摇欲坠？
【方梅瑛和其他人的目光都关切地盯着洪一龙。
洪一龙 （不得不点头）呃，不幸被你说中了……
阿 贵 老板！
洪一龙 不要再隐瞒了，吹出来的气球飞得再高也会被戳穿……
方梅瑛 （惶然）一龙哥！不要吓我……
洪一龙 （坦诚地）我就说句大实话吧，本公司的钱袋子快见底了。（自嘲地）洪一龙已然成了“空心汤团”。
【方梅瑛和吴江他们都为之惊诧。
于秋生 （接过话）你只要出售华威轮，就能让“空心汤团”塞满真金白银！
洪一龙 （一愣）你说什么？
于秋生 （郑重其事地）东洋株式会社有意购买华威号轮船！（从皮包里取出合同文本递上）我起草了买卖合同，请过目……
洪一龙 （不接收）你白费这个心了。
于秋生 （恳切地）我出于兄弟情义，想方设法，为你争取到了相当高的售价！
洪一龙 （不动声色）你们干嘛非要购买华威号？
于秋生 （侃侃而谈）这艘轮船原本是东洋株式会社的“日和”号，五年前迫于中国抵制日货的反帝浪潮，无奈拍卖，被你盘下后，日商就一直耿耿于怀，心头肉成了眼中钉。如今，借助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的战略，在华的日商都恢复元气，东山再起。东洋株式会社发誓定要将这艘轮船夺回来，以此雪耻，报一箭之仇，其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
洪一龙 （强调）这艘船是我的发家之宝，也是华威公司与外轮公司抗衡的领头船。我若是将它出卖，那等于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梦想！
于秋生 （忠告）阿弟！你再这么跟外轮公司争斗下去，无疑以卵击石，必将一败涂地！
洪一龙 （毫不动摇）哪怕有再大的艰难，我也决不出卖华威轮！
于秋生 你又来死心眼了！
洪一龙 （义愤地）你眼看日本人侵占东北，居然还为他们卖力，来敲诈同胞！
于秋生 （委屈地）我明明是在替你解套呀！（规劝）阿弟！丢掉自尊心吧，只要签署这份合同，就能借此摆脱困境……
洪一龙 （毫不动摇）不！
方梅瑛 （忍不住插话）一龙哥！你不要把门关死了，卖船也是一种自救……
于秋生 （煽风点火）你若真对梅瑛好，就听她的吧！
洪一龙 呃，梅瑛，你不是还要排戏吗？快去吧……
方梅瑛 （焦虑地）我不能眼看着你……
洪一龙 （自信地）我自有办法！你就放心吧！
【方仁章赶来。
方仁章 （气喘吁吁）一龙……
洪一龙 （迎上）师父！贷款落实了？
方仁章 （递上相关文件）刚办妥！
洪一龙 （欣然）太好了！（接过文件，转交阿贵，嘱咐）你马上去四明银行取出这笔贷款，用来支付购买新船的货款。
阿 贵 （低声提醒）老板，购买船坞厂的借款还没还清呢……
于秋生 （大惊小怪地）洪一龙！你胆子也太大了吧？背了债，还敢借钱买船？简直是作死！
吴 江 （不无顾虑）洪老板，切莫义气用事啊！
黄浩天 我倒是赞赏一龙兄的勇气！
刘志远 你若是华威的股东，就会是另一番心情喽。
王云才 相信洪总经理会顾及股东的利益！
方仁章 （忧心忡忡）唉，早知如此，我就不帮你办下这笔贷款了！
方梅瑛 （苦口婆心）一龙哥！你就听我一句劝吧，不可铤而走险，但求平安无事！
洪一龙 （胸有成竹地阐述）梅瑛，师父，各位股东，请你们耐下心来听听我的经营之道。购买旧船，一方面成本较新船低，又可分期付款，船到埠后只须付30%的定金。另一方面，可用购来的旧轮，经过整修后，当作新轮去银行押得相当于船价70%的借款。这叫借船过河，借钱赚钱，以此缩短资金周转，扩充船队，也可尽快偿还债务。所以呢，本人坚持负债购船的计划！
方仁章 （不由地点头）嗯，这倒也不失为解困之道……
洪一龙 （进一步鼓动）噢，华威公司就要发行债券了，还望大家认购……
黄浩天 我再次领教了一龙兄的魄力和精明，佩服！佩服！
于秋生 （挖苦地）洪一龙呀洪一龙，你我都是一个妈养大的了，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我给你送上救命的缆绳，你却甩掉，撞了礁石也不回头，还偏要往深渊里扎猛子！
洪一龙 （眺望海平线，意味深长地）还记得小时候，妈妈教我们唱的宁波歌谣吗？（情不自禁地哼唱）“高高山，低低山，鲤鱼跳过白沙滩……”
【骤然，不远处火焰突起，惊呼一片。
【顾大明心急火燎地奔来。
顾大明 （紧张地向洪一龙禀报）总经理！船坞厂突遭火灾！
【众人都为之愕然。洪一龙更是震惊不已，疯了似地冲去。
【狂涛拍岸，惊心动魄……
【切光。
【暗转。数日后，黄昏；船坞厂的废墟上。
【船坞厂惨遭火灾，华威公司蒙受重创。这一飞来横祸令洪一龙再次坠入事业的低谷，深陷绝境，濒临破产。他竭力支撑病体，迎着凄风苦雨，跌跌撞撞，摔倒了，又爬起来。
【于秋生来了，搀扶洪一龙。
于秋生 （十分痛惜）真是飞来横祸！太不幸了……
洪一龙 （支撑着站稳）我不需要同情！
于秋生 （仗义地）我能帮你起死回生！
洪一龙 我的华威没有死！
于秋生 （危言耸听）这把火烧了船坞厂，也毁了华威公司！你哪怕倾家荡产也无法弥补巨大的损失！即便破产，也躲不了债务，除非跳黄浦……
洪一龙 （咬牙切齿）天无绝人之路！
于秋生 我给你带来了救生圈！
洪一龙 秋生哥，你的意思是……
于秋生 （诚然）东洋株式会社有意兼并华威公司……
洪一龙 （意外地）这……
于秋生 这能让你绝处逢生，因祸得福！
洪一龙 （冷淡地）谢谢你的好意。
于秋生 我们这就起草兼并协议吧！
洪一龙 我的华威只想吞并别的轮船公司，怎么可能被他人吃掉？
于秋生 （恳切地劝说）阿弟！你必须正视残酷的现实，这场火灾把你逼上了死路！唯有被东洋株式会社兼并，方能摆脱噩运！
洪一龙 我明白了，于代表，你不是来帮义弟的，而是代表洋主子来趁火打劫的！
于秋生 （又感到委屈）你怎么还是从门缝里看我？
洪一龙 （冷笑，自语）狗改不了吃屎。
于秋生 （恼羞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知道吗？我冒着被解雇的风险，想尽办法，抬高了收购华威的价格，还为你在东洋株式会社争得了董事的职位……
洪一龙 （回敬）你不是不知道，华威公司是我的命根子，就是给座金山，也换不了它！
于秋生 （循循善诱）阿弟！你该换换脑筋，好好想想，日本虽是小小的岛国，但可谓海洋巨人。你要借日商的东风，扬起更大的风帆，实现自己的航运梦想。你一旦成为东洋株式会社的一员，马上就能乘坐他们的大吨位轮船，驶向远海大洋！
洪一龙 我的梦想是乘坐国轮，尤其是自己公司的轮船去远航，就像郑和那样，为中国人长脸！
于秋生 你就别再痴人说梦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为自己找好退路！
洪一龙 （坚定地）我决不在东洋株式会社任职！
于秋生 唉！都快咽气了，还偏要争这口气，迂腐之极！为了所谓的尊严，放弃生路，蠢到家了！
洪一龙 你五年前宁可顶罪，难道是愚蠢之举？
于秋生 我那是为了爱，在所不惜！
洪一龙 我现在也是为了爱！华威公司如同我的亲骨肉，我会豁出命来守护它！
于秋生 （摇头叹惜）我的傻弟弟嗳，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哟！
洪一龙 （坦然一笑）我不用棺材，洪一龙的归宿在大海！
于秋生 （还要规劝）阿弟，你只要接受了收购……
洪一龙 （斩钉截铁）免谈！
于秋生 你……
洪一龙 （抢着说）我怀疑这场大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于秋生 人祸？
洪一龙 （猜测）莫非就是东洋株式会社所为？他们夺不回这艘船，就想利用火灾吃掉华威公司，从而打击敢于跟洋商竞争的华人航运业！
于秋生 胡说八道！
洪一龙 （逼问）你要是还顾及我俩的兄弟情义，就对我说句实话，这把火是不是你们放的？
于秋生 不许你诋毁东洋株式会社！他们怎么可能干这种下三烂的勾当？按我的推断，这场火灾恐怕是由于船坞厂电焊工维修失误所致。
【顾大明冲上，揪住于秋生狠揍。
洪一龙 （急忙制止）顾船长！住手！
顾大明 （愤然指控秋生）就是这家伙放的火！
洪一龙 （一惊）啊？这……
于秋生 （暴跳如雷）放屁！
洪一龙 （问大明）你有证据吗？
顾大明 （取出一个物证）我在火灾现场捡到这个打火机，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洪一龙 （接过细看，又递到秋生眼前，质问）这是你的吗？
于秋生 （细看，点头）是……
顾大明 （指责）你受洋主子指使，放火烧厂！
洪一龙 （将信将疑）难道这是真的？！
于秋生 （百口莫辩）我……
顾大明 （狠抽他耳光）你休想抵赖！
洪一龙 （怒斥）于秋生！你还是我哥吗？还是人吗？！
于秋生 （惨笑，哀叹）于秋生呀，于秋生！你好可怜，好悲哀！自从给洋人当差，就成了两面人，受夹板气，被中国人看作洋人的狗奴才，被洋人当成了中国人的卧底。谁都瞧不起我，也都防着我……别看我表面风光，可是满腹苦水啊！常常进退两难，时时提心吊胆，为了活着断了腰，还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我的确是在讨好洋主子，但决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
顾大明 那这个打火机……
于秋生 我确实来过这儿，是在火灾发生后，悄悄来现场查看烧毁的情况。阿弟，你要相信我！若是我放的火，就让雷劈死！
洪一龙 （不由地点头）我会查明火灾原因的……
【于妈由女佣小兰搀扶着而来。
于 妈 （焦急地呼唤）一龙……
洪一龙 （连忙迎上）妈！你怎么来了？
于 妈 （关切地）龙儿！妈放心不下呀，这船坞厂都烧没了？
洪一龙 （搪塞时）没……没那么严重。
于 妈 （抓住他的手）你哆嗦的厉害……
洪一龙 （抽出手，宽慰地）呃，没啥大不了的……
于 妈 （一把将他揽在怀里）龙儿，别怕！有妈在，天塌不下来！
洪一龙 （感动又愧疚）妈！龙儿没能孝敬你，还让你操心烦神，对不起！
于 妈 只要你能挺住，就是对妈孝敬了！
于秋生 （上前搀扶母亲）妈，快回去吧！
于 妈 （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你还是我的儿吗？不可把自己绑在一龙的船上，跟他受苦受难，陪他沉没于苦海！
方梅瑛 （义无反顾）我愿意！
于秋生 你昏头了！会后悔一辈子！
方梅瑛 （不理他，催促地）一龙，我在等你的回答！
洪一龙 （感动不已，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梅瑛……我何德何能啊，让你为我这样……
方梅瑛 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不就盼着这一天吗？！
洪一龙 （竭力克制涌动的情潮，忍痛割爱地放开她的手）梅瑛！你在我最危难的时候，给我最大的安慰，如此重情重义，一龙感激不尽！可我现在给不了你起码的平安和幸福……
方梅瑛 我不在乎！
洪一龙 我没有资格娶你！
方梅瑛 我心甘情愿！
洪一龙 你是要报恩……
方梅瑛 我……
洪一龙 （不容辩白）我决不能拖累你！
方梅瑛 你……
洪一龙 （深深鞠躬）对不起！
方梅瑛 （情绪冲动地）你说过，要带我乘华威号，去新航线，亲身体会你的理想和抱负！你要说到做到！
洪一龙 对不起！对不起……
方梅瑛 （显出刚烈的性情，强行挽住他，情真意切地）我就要上你这条船！患难与共，生死相依！
于 妈 （忍不住插话）龙儿，要想对得起梅瑛，就别让她伤心！
洪一龙 （再也控制不住，猛然拥抱梅瑛，心潮澎湃，热泪纵横）梅瑛……
于秋生 （不忍目睹，背过身去，仰天哀叹）唉……
【方仁章匆匆赶来，眼见女儿和一龙紧紧相拥，顿时明白了。
洪一龙 （连忙迎上，不安地）师父……
方仁章 从现在起，别再叫我师父了……
洪一龙 （愣了）这……
于 妈 还不赶紧叫爹！
洪一龙 （这才明白，连忙改口，恭敬而亲切地唤）爹……
方仁章 （郑重嘱咐）我可把宝贝女儿交给你了！
洪一龙 您就放心吧！噢，师父……（旋即改口）爹，这场火灾给四明银行造成大麻烦了……
方仁章 可不是嘛，你从四民银行贷款，盘下了船坞厂，眼下都化为灰烬了。外资银行借机造谣，煽动人们挤兑四明银行……
洪一龙 （焦虑地）我要想办法尽快还清这笔贷款！
于秋生 （冷言冷语）这就如同用眼泪来灭火……
方仁章 噢，宁波商会和同乡会已经动员上海滩所有宁波商人开设的银号、商店，一起挂牌代为收兑四明银行的钞票，就连宁波籍的小商小贩们也都自发组织起来到银行门口，用仅有的零钱收兑……
洪一龙 是吗？
方仁章 我上午亲自押运一批银元，其它的箱子里装着石头，以示四明银行现金充裕……
【王云才、吴江、黄浩天、刘志远等宁波商人聚集而来，纷纷声援一龙。
黄浩天 一龙兄，我这就购买一大笔华威的债券！
吴 江 洪老板，我不要分红了，誓与华威同舟共济！
刘志远 洪总经理，我谨代表宁波同乡会赠送给华威公司一份厚礼……
【两个伙计献上一块刻有“挽回航权拓展船业”大字的金匾。
洪一龙 （感激地向他们连连作揖）各位再次鼎力相助，一龙感恩不尽！
顾大明 总经理，我代表全体船员表个态：宁可不拿工钱，也决不离开华威公司！
洪一龙 （倍受激励）你们都在给华威当“纤夫”啊！大家拧成一股绳，就能拖出
搁浅的船！
于 妈 龙儿，你亲爹说过，经得住大风大浪的摔打，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洪一龙 （刚毅地）我要像爹那样，风吹不倒，浪打不垮！
【洪一龙坚忍不拔地走向废墟，动手清理。
【方梅瑛加深了对一龙的敬佩和爱戴，紧随他行动。
【其他人都纷纷跟从洪一龙，就连于妈也推小兰上前；众人的心气凝聚在一起，势不可挡。
【于秋生身不由己地跟上，却又止步，他万般无奈，痛苦纠结。
【风起浪涌，涛声依旧……
【收光。
第四幕
【1938年，夏天。
【方梅瑛的演唱在飘荡：“花易落，人易醉，山河残缺梦已碎……”
【突然爆发猛烈的轰炸，惊呼和惨叫四起，继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光起，洪一龙的寓所，显得富丽堂皇，但气氛压抑。
【方梅瑛在为于妈唱越剧，借唱词宣泄深陷战乱的不安和愁苦。
方梅瑛 （唱）晴天霹雳将我震，万把钢刀刺我心……
【洪一龙回来了，心情和步履格外沉重，烦躁地皮包重重地掷向沙发上。
于 妈 （把脸转向他）龙儿回来了……
方梅瑛 （止住唱，欲迎上）一龙……
洪一龙 接着唱！
方梅瑛 （关切地）你脸色不好……
洪一龙 （加重语气）唱呀！
于 妈 这是怎么了？龙儿……
洪一龙 （沉痛地）我的甬江号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沉了……
方梅瑛 （愕然）啊？！
于 妈 （起身，用拐杖猛戳地）作孽啊！
方梅瑛 （劝慰）一龙，别太难过了……
洪一龙 我要听你唱！心里能好受些……
方梅瑛 （只好接着唱下去）道不出是哀还是悲啊，说不出是怨还是恨……
【于秋生来了，变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落魄不堪。洪一龙和方梅瑛都没认出他来；小兰把秋生当了乞丐，上前撵他。
小 兰 哎！要饭的怎么闯进来了？快走开！
于 妈 （制止）小兰，不可以这么对要饭的，快给他多弄点吃的！
洪一龙 拿几件我的旧衣服送给他。
方梅瑛 （亲自倒了一杯水，上前递给秋生）你先喝口水吧。
于秋生 （不接水杯，心酸地）你们真的认不出我了？
方梅瑛 （一怔，水杯失落掉地，诧异地）是你？！
于秋生 是我！于秋生！
于 妈 （也一怔，倏地起身，举拐杖指向他）你！你给我出去！
洪一龙 妈，他真的是秋生！
于 妈 （严厉地）我们家不许汉奸进门！
于秋生 （到她面前，亲切地唤）妈！
于 妈 （挥起拐杖抽打他）我没你这个儿子！滚出去！
于秋生 （躲闪着辩白）我已经跟日本人一刀两断了！
于 妈 （置疑）真的？
于秋生 （低沉地）我太太惠子病故了，桥本老师因为反战被暗杀了……我在日本已无牵挂，再也不能昧着良心苟且偷生了！（扑通下跪）妈！阿弟！梅瑛！求求你们，宽恕我吧！
方梅瑛 （心软了，小声劝）一龙，妈，原谅秋生吧！
洪一龙 （动了恻隐之心，拉秋生起身）哥……
于秋生 （执意跪着）如果妈不认我，就一直跪下去！
洪一龙 （劝说）妈，你就让秋生回家吧！
【于妈再也克制不住心潮的翻滚，一把将秋生拉了起来。
于秋生 （扑倒在母亲怀里，痛喊）妈！……
【于妈老泪纵横，又如同小时候哄儿子那样，轻轻拍着秋生的背。
于 妈 （哼唱起宁波民谣）高高山，低低山……
洪一龙 （诚心诚意）哥，你来华威吧，当副总经理……
于秋生 （感激涕零）阿弟！谢谢！我一定不辜负你……
【阿贵赶来。
阿 贵 （紧张地禀报）老板！不好了！象山号和长宁号被日军掳去了！
洪一龙 （一惊）啊？船员呢？
阿 贵 船员都逃生了……
洪一龙 （松了口气）万幸啊……（转而嘱咐秋生）哥，你去找日本人交涉，讨回这两艘货。
于秋生 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阿 贵 噢，有个日本人找上门来了，被我拦在外边……
洪一龙 （疑惑）日本人？
【胡德彪身穿和服，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胡德彪 （大言不惭地宣称）本人已入日本籍，也算是大日本帝国的子民了。
于秋生 （仔细打量他，倒吸口冷气）这不是胡团长吗？
胡德彪 （递上名片，趾高气扬）我现任日本海军特务部驻沪专员。
方梅瑛 （也认出他来，顿时怒不可遏）胡德彪！你还认识我吗？！
胡德彪 （端详她，笑容可掬）方梅瑛！还是那么美丽……
洪一龙 （揪住他）胡德彪！十二年前就是你抓走梅瑛和秋生，害得他们……
胡德彪 我那也是军令难违，不得不执行公务。再者说，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他俩早就喂狗了！
洪一龙 （痛骂）狗日的！我一直在找你，要报这深仇大恨！
胡德彪 （不动声色地警告）日本军刀就架在你们的脖子上呢！
【突然，有两个特务冲进来，拔枪对准洪一龙。
于秋生 （深感恐惧，连忙劝阻）一龙！梅瑛！君子报仇，多少年也不晚。
洪一龙 （只好压抑怒火，松开手，警告）胡德彪！总有一天我会要你的命！
胡德彪 那就看咱俩谁的命大了。
洪一龙 （有意支开梅瑛，嘱咐她）儿子醒了吧？你带他到花园去玩。
方梅瑛 （吩咐）小兰，你去照看贝贝！
【小兰应声，快步去里屋。
【方梅瑛不但不走，还操起了花瓶，对着胡德彪。
于秋生 （去搀扶母亲）妈，我带你去花园透透气……
【于妈推开他，举起拐杖，也对着胡德彪，严阵以待。
胡德彪 尽管你们对我很无礼，可我还是要帮助洪老板，索回被日军抢走的船只。
洪一龙 （半信半疑）喔？那我要付你多少钱？
胡德彪 分文不取！但有个条件：华威公司同意被日本东洋航运株式会社兼并。
洪一龙 又来了！没完没了啊？
于秋生 我早说过，他们非要拔掉你这个眼中钉不可！
洪一龙 我还要偏要当他们的心头刺，怎么也拔不掉！
胡德彪 （强调）洪老板，这可是日本海军特务部提出的要求，若不遵从，后果大大的！
洪一龙 （拍着胸口）我只听从自己的良心！
胡德彪 唉呀，上海滩被皇军统治一年了，你还没活明白呀？
洪一龙 我的活法，谁也改变不了！
胡德彪 你这么死心眼，会遭罪的！（指梅瑛和秋生）就像他俩当年那样……
洪一龙 我的骨气也会像他俩十二年前那样！
胡德彪 那我只好退让一步了，换一个条件……
洪一龙 请讲！
胡德彪 华威公司的轮船一律悬挂汪精卫政府的旗帜！
洪一龙 这……
胡德彪 这样就能得到日本军方的保护。
洪一龙 （踱步思忖，自问自答）唉呀，我挂了汪精卫的旗，那不就是汉奸了吗？以后还怎么做人呀？宁可船被日本人抢走，生意可以不做，但汉奸一定不能做！
胡德彪 你这脑袋瓜怎么就不开窍呀？
洪一龙 我早就想通了，战乱总有一天会结束的，船以后可以再买，生意以后可以再做，但人不能有没了良心，否则死也不得安宁！
胡德彪 （沉下脸）我奉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洪一龙 我可是海量哦，什么样的酒都能对付！
胡德彪 （冷笑）洪一龙！我等你的最后决定，你可不要找死哦！
【胡德彪拂袖而去，两名特务紧随。
于 妈 （用拐杖怒指他们的背影）该死的是你们！
洪一龙 妈！别担心……
方梅瑛 （充满忧患）一龙，我好害怕！赶快逃命吧！
于秋生 （附和）是呀！逃到没有日本人的地方去……
阿 贵 回宁波老家吧……
洪一龙 （摇头）不！我决不逃难……
方梅瑛 你……
洪一龙 我要把航运生意做下去！只要运来沦陷区急需的物资，就能赚到钱。（吩咐）阿贵，按原计划，派华威号去南洋运大米回来，以低于上海的市面价销售……
方梅瑛 （埋怨）都什么时候了？生死存亡，迫在眉睫！你却还在盘算生意经！
于秋生 （又附和）是呀！在铁蹄下跑航运，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阿 贵 老板，风险蛮大的！
于 妈 龙儿，还是等世道太平了再做吧……
洪一龙 眼下要是中国人都不做航运了，那所有的运输和物价都会被日本人控制……
方梅瑛 国都要亡了，你还操心这个！
洪一龙 我救不了国，至少能救济快要饿死的同胞！
于秋生 （提醒）阿弟，你不是不晓得，沿江沿海已被日军封锁，如果我们继续搞航运，那船只都会被日军掠走！
洪一龙 （决断）把剩下的五艘货轮都转隶外籍，以资掩护。（嘱托）哥，你这就去和意商永新轮船公司谈判……
于秋生 （又提醒）这样就得每月奉送意商一大笔酬金，还要悬挂意大利国旗。
洪一龙 （无奈地叹息）唉，迫不得已啊！我洪一龙当不了勇士，又不愿当难民，只是个商人，要在绝境中求生存、觅生机，就只能这样忍辱负重，方可确保我们还能搞航运而不被日军抢走船只……
于秋生 这……
洪一龙 这样既为民众缓解米荒，又为我们的船队找到几笔生意，此事必做！
方梅瑛 （还要劝阻）不行！一龙……
【方仁章赶来，双手分别拿着两封信。
方仁章 （神色慌张）一龙！我在门口捡到两封信，好像都装有子弹……
于 妈 怎么会呢？亲家，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哟！
【洪一龙赶紧接信拆看，分别从这两个信封里掉出两颗子弹。
于秋生 （连忙捡起，惊呼）是手枪子弹！两颗……
方梅瑛 （紧张）谁来的信？
洪一龙 没有落款，哦，不必理会！（欲撕）
方梅瑛 （抢过信看）这封信，勒令你必须与日本人合作……这封信，警告你如果与日寇勾结，将被除奸队杀之！（愕然）天哪！
【在场的人都感到恐惧；洪一龙尽量显得自己处之泰然。
方仁章 （惶然）不同的威胁，一样的下场……
于秋生 哪一方都不敢得罪啊！
于 妈 这可怎么办呀？
方梅瑛 （忧心如焚）只有逃亡！一龙，别再犹豫了！尽快变卖公司，携家人和财产转移到香港去！
洪一龙 （纠结）可是……
方梅瑛 （只顾自己说下去）扔掉你的生意经吧！大难当头，逃命要紧！
洪一龙 （固执地）无论如何，我决不能变卖华威！那等于自杀！
于秋生 权当断腕自救吧！
洪一龙 （咬牙切齿）不！
方梅瑛 你不肯听我的？
洪一龙 我向来都顺着你，只有这事……
方梅瑛 你的公司要紧，还是一家人的性命……
洪一龙 我都能保全！
方梅瑛 这不可能！
洪一龙 相信我！梅瑛……
于秋生 （忍不住插话）梅瑛说的对！
洪一龙 你就不要多嘴了！
于秋生 我看不下去！（质问）你心里还有没有梅瑛？
洪一龙 我……
于 妈 （也忍不住插话）龙儿，可不能伤梅瑛的心啊！
方仁章 （附和）就听梅瑛的吧……
洪一龙 （恳切地）师父，妈，我恨不能照梅瑛说的去做，可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啊！梅瑛，你最懂我了……
方梅瑛 （也很恳切）我方梅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既是妻子，又是母亲，还是女儿和儿媳……一龙，你可以不顾我，总得为儿子着想吧？
洪一龙 （决断地）梅瑛，你带着儿子，还有你爸和我妈去香港……
于 妈 香港？我不去！我要回宁波，哪怕死也要埋在家乡！
方仁章 （也很坚决）这当口，我要守在四明银行，哪能离开上海呢？
洪一龙 （很为难）这……
方梅瑛 那只能你带我和儿子一起走……
洪一龙 我也要留守！人在公司在！
方梅瑛 （恼了）你的脑筋和心肠就和甲板一样！
洪一龙 你带儿子先走一步吧……
方梅瑛 （深深失望，伤心地）你非要演一出生离死别的戏码吗？
洪一龙 （无言以对）我……（扭头喊）阿贵！阿贵……
【阿贵应声而来。
阿 贵 老板……
洪一龙 （嘱咐）你马上跟在香港的宁波同乡联系，负责接待安顿好我的妻儿！
阿 贵 晓得了！一定办好！噢，老板， 又有客人上门……
洪一龙 又是那样的鸟人？不见！
阿 贵 是国军的人，还是宁波人……
洪一龙 喔？那就见一面。（转而催促妻子）梅瑛，你快去收拾行装……
【方梅瑛去了卧室。
【阿贵把周副官领进来，他身着便衣，透着英武之气。
阿 贵 （向洪一龙介绍）这位是周副官……
【周副官迈着军人的步伐，到洪一龙面前，刷地立正，行了个军礼。
周副官 （恭敬地）洪总经理！久仰，久仰！
洪一龙 （不卑不亢）军人不上战场，却来我家，有何贵干？
周副官 （郑重地）卑职谨代表宁波城防司令部向洪大老板求援！
洪一龙 喔？是家乡的守军呀，我理当有求必应，竭尽所能！你们需要资助购买军火吧？敝人眼下捉襟见肘，只能聊表心意了。阿贵，看看还能拿出多少现金来……
周副官 洪老板，我不是来向您募捐的。
洪一龙 那……我除了捐钱，还能给贵军什么援助呀？
周副官 （陈述）洪老板，您也许还不了解，目前我国沿海各港口相继沦陷，唯有宁波镇海口成为抗战所需战略物资的重要输入口岸。日军非要把这个通道切掉不可，很快就会发起进攻……
【于妈在方仁章的搀扶下，正要离开，闻声止步。
于 妈 （回转身，着急问）你说啥？日本人要打宁波了？
周副官 日军早就把宁波作为战略目标了，磨刀霍霍，势在必夺！
于 妈 （惶恐）唉呀！那家乡要遭殃了？！
方仁章 （忧患）唯恐在劫难逃啊！
洪一龙 （一把握住周副官的手）贵军千万要守住宁波啊！
周副官 （沉重地）镇海的防卫任务极其严峻……
洪一龙 （激励地）你们一定要死守啊！要学淞沪抗战中，谢晋元团的八百壮士，宁死不屈，与四行仓库共存亡……
周副官 我守军将士誓死捍卫宁波，决一死战！
洪一龙 要我做什么？尽可吩咐！
周副官 需要您的船……
洪一龙 （痛快地）要船？一句话！我无偿为贵军提供船只，运送兵力和军火……
周副官 我们要把船只炸沉……
洪一龙 （怔了）啊？什么？炸船？！
周副官 为了在水路上抵御日寇军舰的侵犯，我军决定征用民船，自沉于甬江口，筑起海上封锁线！
洪一龙 这……
周副官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洪一龙 （沉吟）炸船沉江……炸船沉江！
周副官 只有这样才能封锁航道……
洪一龙 （情绪激动地发问）可你晓得吗？我是怎样才有了自己的船队？
周副官 历经千辛万苦……
洪一龙 你晓得吗？为了搞航运，我遭受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周副官 就如那江水滔滔……
洪一龙 你难道不晓得吗？船舶是船商的身家性命所系啊！
周副官 当然！
洪一龙 那你自然明白，沉了我的船，就如同
把我捆上大石头沉江！
周副官 我懂……
洪一龙 你懂，还上门来要我的命！
周副官 我是来促成你的义举！洪老板，倘若您能自愿沉船封江，那与八百勇士的壮举同样可敬可佩！
洪一龙 （回敬）洪一龙并非军人，只是个商人！
周副官 商道与国运休戚相关！
洪一龙 我所做的航运生意难道不是利国利民？
周副官 国家一旦灭亡，你不能做什么生意？除非去发国难财！
洪一龙 （来气）你……送客！
周副官 （无奈地戴上礼帽，诚恳地）洪老板，请容卑职再说一句，我们深知你爱船如命，舍不得奉献那些艰苦创业得来的轮船。我们也坚信，在国家危急存亡之际，但凡有良心的中国商人，定会深明大义！
洪一龙 （被他激将了）我……
于秋生 （提醒）阿弟，战争和商人无关，别把自己的老本砸进去！
周副官 洪老板……
洪一龙 （冲他吼）不要逼我！
周副官 我只是代表宁波守军前来求援，决不勉为其难。给您一天时间考虑，是否愿意鼎力相助，献出船队？我等您的电话……（递上一张纸条）
【周副官再次面向洪一龙，立正，敬礼，向后转，迈着军人的步伐离去。
【洪一龙拿纸条的手止不住颤抖，目送周副官的背影，不知所措，焦虑之极。
方仁章 （一筹莫展）这可如何是好啊？！
于 妈 眼看着家乡就要被小鬼子打下来了，有多少乡亲要遭难啊！龙儿，你可不能当缩头乌龟呀……
洪一龙 （痛苦地纠结）往前，是火海；退后，是刀山；洪一龙不是勇士，做不到毁家纾难，慷慨赴阵。可我若是缩了头，尽管不会被砍脖子，却心如刀剐！父老乡亲的唾沫会把我淹没，四明山会把我压得几辈子都翻不过身来……
方仁章 一龙啊……
洪一龙 师父，我牢记您的教诲，为商者不问政；可是，从商以来，这政局就一直在纠缠我！怎么也摆脱不了啊……我利用政局发了家，却要被政局毁了家！我是要实业救国的呀，为了救国却要我毁掉事业，这是一种轮回吗？还是商人的宿命？
方仁章 （慨叹）谁让我们是中国商人呢？
于秋生 商人图利，天经地义！
于 妈 你爹和龙儿他爹，一起做沙船航运，赚来的钱都用在村子里，修祠堂，办私塾，还给中山先生的革命捐钱……
于秋生 我爹连性命都捐献了！他参加辛亥革命起义，被砍了头……
于 妈 你都晓得了？
于秋生 所以，我不能再像亲爹那样了！一龙，你也不能……
洪一龙 （思索，沉吟）不能让爹爹的血白流啊……
于秋生 阿弟！你……
洪一龙 （横下一条心，吩咐）阿贵，传我的话，公司现有的船只，抓紧多跑几趟，多赚一点！
阿 贵 晓得了！
洪一龙 各船都做好准备，随时开往宁波！
阿 贵 啊？这……
于秋生 （急了）阿弟！决不可一时冲动，毁了家业！（转而吩咐阿贵）只当洪总经理没说最后那句话！
阿 贵 晓得了！
洪一龙 （强硬地）我是总经理！在华威一言九鼎！
阿 贵 （十分为难）可是……
【突然，小兰急奔而来。
小 兰 （急报）不好了！
洪一龙 出什么事了？！
小 兰 （极其紧张）我陪少爷在花园里玩耍，
刚才我上趟厕所，一转眼少爷就没了人影！只找到一张纸条……
洪一龙 （急忙接过她递上的纸条一看，大惊）啊！
【方梅瑛从卧室冲出来。
方梅瑛 （急问）怎么了？
洪一龙 （欲遮掩）呃，不见儿子人影了，赶紧找找……
方梅瑛 （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纸条，一看，惊叫）天啦！儿子被绑架了！
【方梅瑛如雷劈顶，踉跄欲跌，纸条失落。方仁章连忙扶住她。
于秋生 （捡起纸条看，顿时惶然）这是绑匪写的！
于 妈 写啥了？！快说啊！
于秋生 要求洪一龙与日方合作，无偿出让华威轮船公司！否则就撕票……
于 妈 （跌坐，用手杖狠戳地，怒喊）造孽啊！
方仁章 （捶胸顿足）丧尽天良！
方梅瑛 （一把抓住丈夫，惶急而迫切地）一龙！快救儿子！答应他们……
洪一龙 （忧心如焚）我这就去……（急于出门，却又定步）可是……
方梅瑛 （焦灼地推他）你还犹豫什么？！
洪一龙 我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儿子！去市政府，去巡捕房，去找青红帮……阿贵，快拿钱来！我去通路子！
方梅瑛 那都没用！只有交出华威公司，才能换回儿子性命！
洪一龙 这……
于秋生 这是唯一的办法！一龙，你必须无条件答应绑匪的要求！马上！
洪一龙 我……
于秋生 不要抱有幻想！不可讨价还价！
洪一龙 （深陷煎熬，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一定要把儿子救出来！一定会有别的办法……
方梅瑛 别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我的性命换得儿子平安！（说罢就要出门）
洪一龙 （慌了，急忙拉住妻子）不！不！（万般无奈）我去！答应他们……【洪一龙迫不得已，走向门口，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
【突然，刘志远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刘志远（上气不接下气）一龙兄……
洪一龙 （迎上）刘厂长！你……
刘志远 日本人逼我生产军服……我不干，他
们就……
洪一龙 （震惊）啊！
刘志远 （留下最后的话）我……要乘华威的船……回宁波老家……
洪一龙 （疾呼）刘厂长！志远兄……
方梅瑛 （痛喊）儿啊！妈妈来救你了……
【方梅瑛疯了似地冲出。
【洪一龙揽着断了气的刘志远，目送冲出去的妻子，他悲愤交加，忧心如焚。
洪一龙 （仰天哀嚎）啊！……
【海关的钟声按时敲响。
【切光。
【暗转。
【翌日早晨，仍是洪一龙的寓所。
【洪一龙和于妈、方仁章都彻夜未眠，坐立不安。
【于妈焦躁地走动，撞到椅子，差点摔倒。
洪一龙 （连忙上前搀扶）妈，你快去睡会儿吧！一夜没合眼了……
于 妈 我要等孙儿……
方仁章 （宽慰地）贝贝他会活着回来的！（说得不自信，哽噎了）
洪一龙 妈，师父，你们就放宽心吧！周副官相帮营救，一定能保住贝贝的性命！
【阿贵匆匆赶来。
阿 贵 老板……
洪一龙 （急问）周副官那儿传来新消息了？
阿 贵 （禀报）嗯，周副官设法营救，小少爷已经脱险！
【洪一龙和于妈、方仁章都如释重负。
于 妈 （双手合十）谢天谢地！阿弥陀佛！
洪一龙 （又急问）贝贝呢？
阿 贵 周副官亲自护送小少爷去宁波，请您放心！
洪一龙 他为何不把我儿子送回家来？
阿 贵 周副官捎来的口信说，这是为了小少爷的安全！
方仁章 那倒也是，免得再出意外。
于 妈 那我赶紧回宁波！陪着孙儿……
洪一龙 我安排了“甬江”号运送在上海的宁波乡亲回老家，今晚开船，你就跟着去吧，让小兰护送。
于 妈 好的！我会替你照顾好贝贝……
阿 贵 （呈上报纸）老板，这是刚出的报纸，登了一条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洪一龙 （接过细看，吃惊地念）“华威轮船公司自愿被东洋航运株式会社兼并……”
方仁章 （也很意外）嗯？真是信口雌黄，太卑鄙了！
【于秋生前来。
于秋生 （接过话）东洋会社没有造谣，所言确切。
【洪一龙、方仁章和于妈都很惊诧。
洪一龙 （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莫非是你干的？
于秋生 无论谁干的，那都是迫不得已啊！
洪一龙 （猛地揪住他）于秋生！万万没想到啊，你竟然在给日本人当卧底！
于秋生 （欲辩）我……
洪一龙 （震怒）你狼心狗肺，吃里爬外……
于秋生 （哀叹）不管怎么说，木已成舟，你就认命吧。
洪一龙 （痛心疾首）你毁了华威，毁了兄弟情义，也毁了自己！
于秋生 （规劝）阿弟，想开点吧！公司也好，船舶也罢，毁了还可以从头再来，至于兄弟情义，你再也不认我这个哥，也无所谓，只要你和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就好！我……
于 妈 （用柺杖戳儿子的脊背）闭嘴！
于秋生 妈……
于 妈 （气得发抖）你要是真的干了这缺德
事，看我不打死你！
【于妈怒不可遏，挥动拐杖欲抽打秋生。
洪一龙 （挡住拐杖，加以阻止）妈……
【方梅瑛回来了。
方梅瑛 （低沉地坦白）这事都怪我……
洪一龙 （震惊不已）你？！
方梅瑛 （愧疚地垂头）对不起！
洪一龙 （冲向她，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啊？！
方梅瑛 （理直气壮）为了救儿子！
洪一龙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营救吗？！
方梅瑛 万一救不了呢？我害怕极了！只有答应日本人的要求，才能保全儿子的性命！
洪一龙 你就背着我去跟日本人签了这份协议……
方梅瑛 只能瞒着你，否则不可能……
洪一龙 （痛切地）你这不是把我往刀山上推吗？！
方梅瑛 我是为了救儿子啊！也想让你从此
和航运了断，彻彻底底摆脱危险！
洪一龙 你打断了我的脊梁骨，从此洪一龙头
上就顶着汉奸的屎盆子！
方梅瑛 你千万别这么想……
洪一龙 （惨笑）想不通啊！为什么自己最爱的人要这么对我啊？！
方梅瑛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你怎么恨我都行！
于秋生 要恨就恨我吧！我本想替梅瑛揽下这责任的，不想让一龙因为这事而怨梅瑛，不想看到你们的夫妻感情为此而破裂……
于 妈 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于秋生 我要为梅瑛说句公道话！她这么做，情有可原！（振振有词地）节气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
于 妈 （无奈地）唉，是梅瑛做的，我就不怪罪了。
方仁章 （唉声叹气）事已如此，节哀顺变。
洪一龙 （悲哀地）难道就这么完蛋了？（痛定思痛）不！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决不进棺材！
【此刻，胡德彪率几名特务突然闯入。
胡德彪 （拍响巴掌，讥诮地）好嘛，慷慨悲歌呀！
阿 贵 （慌忙上前阻挡）不许私闯民宅！都出去！
【特务蛮横地把阿贵推开；胡德彪径直走到洪一龙面前。
胡德彪 （和颜悦色）本专员特来敦促洪总经理立即履行无偿出让华威公司的协议。
洪一龙 我从没签署过这样的协议。
胡德彪 （从皮包里取出协议文本递上）这是你的合法妻子代签的，上面还加盖了洪一龙的私章以及华威轮船公司的公章……
洪一龙 （不接看，也无言以对）这……
胡德彪 （盛气凌人）这就算你的承诺吧？还望尽快兑现！将华威号及公司尚存的船只，集结开往日方指定水域……
洪一龙 我要是不照办呢？
胡德彪 （冷冷一笑）洪大老板在商界可是出了名的讲诚信，守信誉，一诺千金，从不违约……
洪一龙 （坦然回应）我对上苍有过承诺，决不做违背良心的事！
胡德彪 （不怒而威）我对上峰也有过承诺，如果洪一龙拒不履行这份协议，那就将他及家人统统死啦死啦的！
【方梅瑛、于秋生、方仁章和于妈、阿贵都被惊着了。
【洪一龙再次面临生死抉择，更是深受煎熬，心如刀绞。
洪一龙 （怒指胡德彪，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们……
方梅瑛 （冲上前，苦苦哀求）胡专员！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求求你们了！
胡德彪 （温和地）只要洪一龙能与日本人合作，我定能确保你们的生命和财产安然无恙。
方梅瑛 （又转而哀求丈夫）答应吧！一龙，求求你了……
洪一龙 （从容不迫）胡专员，我们商人做生意习惯了讨价还价，这样吧，彼此都退一步，我用自己的脑袋来抵偿违约的代价，并换得家人的平安！
方梅瑛 （急叫）不！不！决可以！
胡德彪 当然不可以！（拔出手枪，逼向洪一龙，微笑着威胁）洪大老板，我们还要靠你这脑袋瓜来指挥华威的船队呢，甲方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只会再进一步，比如说立即把你带走，以便随时督促！
于 妈 （从沉默中爆发）谁敢带走我儿，老娘跟他拼了！
【于妈冲上前，护卫一龙，被胡德彪用枪把狠狠地打倒在地。
洪一龙 （扑过去，疾唤）妈……
于秋生 （触目惊心，暴跳如雷）狗日的！胆敢动我娘一根汗毛，剁了你！
【于秋生愤怒地撞向胡德彪，猛烈地袭击，勇夺手枪。
【特务甲冲上，用匕首刺进于秋生的后胸。胡德彪趁机抢回手枪。
洪一龙 （冲上前，扶住瘫倒的秋生，痛喊）哥！哥……
于秋生 （喘息地嘱托）阿弟！替我为妈尽孝……
方梅瑛 （扑过来，握住他的手）秋生！挺住啊……
于秋生 （诚挚地）梅瑛！我真的很爱你……
方梅瑛 （泣不成声）秋生……
【于秋生挣扎着扑到母亲身前。
于秋生 （竭尽全力说出最后的话）妈！对不起……
于 妈 （搂住秋生，哽咽地）你是妈的好儿子！
【于秋生躺在母亲怀中，欣慰地离世。
【洪一龙愤恨地冲向胡德彪，却被方梅瑛牢牢拽住。
胡德彪 （又将枪口对准洪一龙，威慑地）还有谁想跟着于秋生一起去？我来送行！
方梅瑛 （惶恐不已，竭力阻止丈夫）一龙！保命要紧！贝贝不能没有爸爸！
【洪一龙进退维谷，痛苦之极，急火攻心，口吐鲜血。方仁章和阿贵慌忙搀扶他到沙发上。
方梅瑛 （急中生智，平定恐慌，镇静下来）胡专员，我跟你做个交易吧……
胡德彪 别跟我玩花招！
方梅瑛 我已经背叛了丈夫，出卖了华威，还要做的，肯定对你们有利。
胡德彪 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梅瑛 你们之所以急于把华威轮和其他船只调走，是担心洪一龙抢先将船调去沉江……
胡德彪 你算个明白人。
方梅瑛 我有办法阻止他……
胡德彪 我也看明白了，在这个问题上，你说服不了洪一龙。
方梅瑛 我这就登上华威号轮船，直到洪一龙听从你们指挥……
胡德彪 这……
方梅瑛 就算我把自己绑架了，送给你们当人质……
胡德彪 （思忖）嗯，有点意思，不过……方梅瑛 （抢着说）我坚信，洪一龙决不可能让妻子作陪葬与轮船一同沉江，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洪一龙 （支撑着站起，忠告）梅瑛！莫低头！别让秋生的血白流……
方梅瑛 （悲凉地）我早已失去了血性，只是个软弱的小女子，非常恐惧又回到十二年前的噩梦中，这些日子，我肉体和精神的旧作复发了，痛彻心扉啊！我受不了那残忍的折磨……什么气节、名声、良心，我都不顾了，只求保全亲人的性命和全家的安宁！
洪一龙 （急眼了）梅瑛！不要上船！我不许！
方梅瑛 （倔强地）我铁了心！谁也拦不住！
胡德彪 （又为之鼓掌）好一个烈女！
方梅瑛 你必须放过我的家人！
胡德彪 （拍胸脯）好吧，我做这个承诺！（转
而吩咐特务甲）送洪夫人上华威轮！
洪一龙 （急于阻拦）方梅瑛！你给我回来！
【另两名特务上前将洪一龙扼制。
【方梅瑛深深看了丈夫一眼，义无反顾出门；特务甲紧随而去。
【洪一龙只能无奈地目送她离去，焦灼得直跺脚。
洪一龙 （痛喊）梅瑛……
【切光。
【海关钟声再次按时敲响……
【暗转。
【数日后，夜晚。宁波镇海，甬江入海口，岸边。
【在几名国军便衣的护送下，洪一龙和方仁章前来，于妈由阿贵和小兰搀扶着紧随。周副官一身戎装，迎上，向洪一龙立正，行军礼。
周副官 （恭敬地）欢迎洪总经理！
洪一龙 （向他拱手致意）多谢周副官！不仅
救出我儿，还帮我们逃脱虎口……
周副官 你的决定是否有改变？
洪一龙 （坚定地）别无选择！
周副官 感谢洪总经理对我军封江行动的支援！
洪一龙 （苦笑）当我的船只沉入江底，华威轮船公司随之沉没，我洪一龙不再是总经理了……
【顾大明急促而来。
顾大明 （禀报）总经理！按您的指令，已将华威公司仅存的六艘轮船集结于甬江入海口，待命沉船！
洪一龙 （眺望）船头都对着我出生的村庄方向……
顾大明 是的！按您的吩咐，压舱的石头都用矿石……
洪一龙 嗯，仗总会打完的，等到赶走小鬼子的那一天，我要打捞沉船，还能拿那批矿石做买卖。（关切地）嗳，你把夫人安顿好了？
顾大明 （为难地）报告总经理！太太为了确保家人的安全，坚守在“华威”号上，决不下船！
洪一龙 （急了）什么？我这就上船把她给下来！
周副官 （劝阻）不必了！
洪一龙 她赖在船上，如何炸船沉江呀！
周副官 为了您太太的安全，“华威”号可以撤出沉船封江行动！
洪一龙 “华威”号是大吨位轮船，又是领头船，一旦撤出，势必影响……
周副官 岂能因为封江行动而导致你家破人亡！只能撤出了……
顾大明 （递上信）总经理，这是太太让我转交您的信……
【洪一龙连忙接信，捧看。
洪一龙 （顿时恍然大悟）梅瑛……【一束追光划出另一表演区，笼罩着置身华威号轮船甲板上的方梅瑛，她眺望彼岸，倾诉衷肠。
方梅瑛 （独白，情真意切）一龙，我的夫君，我的最爱……婚礼上，我对你承诺，要陪伴你一辈子，与你白头偕老，可我却要早早地离你而去……我背着你和日本人签下那份协议，毁了你的事业你的家产你的名声，我痛悔万分！只能以身殉葬，来赎罪了，但愿滔滔江水能冲刷我所背负的耻辱！这样既可挽救亲人的生命，又能成全丈夫的报国宿愿……不管我怎么消沉，国难当头时，我冷却的热血重新点燃了，沉沦的信念得以复活。夫君可知，我和你一样也有大爱大义，甘愿以血肉之躯与你的事业之根融为一体，尽到炎黄子孙的一份责任，也献出对你的挚爱深情……我心甘情愿自投火海！亲爱的，不要顾我的性命，你要顾好儿子和母亲，顾好自己的航运大业，顾好中国人的良心和尊严！我将永远守候在甬江入海口，迎送你的船队，扬帆远航，凯旋而归……
【洪一龙的心灵和情感受到极大的震撼，冲向江边。洪一龙 （撕心裂肺地呼唤）梅瑛！梅瑛……
【华威号轮船的甲板上，方梅瑛视死如归，淡定地点燃了导火索，同时，用一曲越剧作为自己人生的绝唱，引吭高歌……方梅瑛 （唱）“实指望，为国努力多珍重，长驱杀贼着先鞭。实指望，他日成功重相见，同心永作并蒂莲……”
【华威轮上的炸药引爆，其它船只随之响应，持续迸发沉重的震响。
【方梅瑛唱着酷爱的越剧，与丈夫酷爱的轮船一起，悲壮地沉没在惊涛骇浪之中……
【洪一龙面向大海，下跪祈拜，为即将沉没的爱人和轮船送葬，承受着生离死别的创痛。
【在场所有的人也都下跪祈拜，一片烛火衬映洒满月光的江面。
【江波呜咽，海浪嚎啕……
尾声
【翌日，早晨。甬江入海口，岸边。
【洪一龙迎风伫立，眺望大海。他痛别心爱的女人和轮船，化悲痛为力量，更加坚毅和顽强。
【于妈被小兰搀扶着来了，方仁章、阿贵、顾大明和船员、乡亲们也纷纷前来。
洪一龙 （陷入回忆，深切地喃喃）梅瑛，还
记得吗？小时候，我和秋生经常带着你到沙滩上捡蛤蜊……
【方梅瑛的心声在海波间飘荡：
方梅瑛 （幕外音）我记得你说过，太阳下的海水就像金子……
洪一龙 （冲着大海，直抒胸臆，掷地有声）只要中国的太阳不落，我还能捡到金子……
【一轮朝阳正从海平线冉冉升起，洒下金灿灿的霞光。
【大江东去，流不尽国运兴衰，命运跌宕……
【剧终
（演出单位：宁波市演艺集团）
【责任编辑：李薇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