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听琴

张蘓

石听琴

张蘓

陈设于石听琴室内的琴砖

石听琴室

石头与古琴，似乎天生就有一种相得。娲皇补天，炼五色之石，石自然具通灵之才，方堪任用。琴是原始巫祝的法器，当然也是能够绝地通天的了。两者都那么远古而神玄，同样被赋予了上天入地的无边法力，那么石与琴，想必从一开始便是心意相通、惺惺相惜的吧。故琴能作松石间意，石能听琴而颔首，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然而大多数石头却是冥顽不灵的，记忆中，除了生公说法、顽石点头，以及青埂峰下那枚外在文采富丽、内质痴顽愚绝的假的宝玉以外，勉强通灵的记录着实也只是那么寥寥几笔而已。至于琴，乃丝桐合成，虽说是中有太古之音，然而太古之音有谁听过？我耳听我音，我非太古之人，耳非太古之耳，又何辨太古之音呢？虽说如此，太古之音谁又未曾听过？风霜雨雪、流水高山，自然天籁之音哪一声不声自太古，又岂独琴声哉？我虽弹了数年琴，但是对于“石听琴”抑或是“琴听石”这个问题，至今犹如“鸡生蛋、蛋生鸡”似的搞不清楚。难怪琴艺也如同拙石般冥顽不进，也真是怨不得天、尤不得人的事情啊！因此常自心生疑窦：这“琴中之音”“琴中之趣”可是这十个手指儿弹将出来的？抑或竟是生个耳朵听出来的也未可知呢。

若是单说这手指儿的弹，我可毫不谦逊的是个行家里手啊！想当年刚刚参加工作即进了银行，打电脑、打计算器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再笨的手，也经不住这天天打、时时练，不下三月便已滚瓜烂熟了，葱葱玉指儿在键盘之上腾跃翻飞，大有嘈嘈切切、珠落玉盘之势，很是美好啊。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想是卤菜吃多了，我们这帮小丫头却称之为“发鸡爪疯”，因为在我们看来，这只是单纯的熟练工而已，与学会骑脚踏车没有区别，有啥美感可言？但是对于单项的技能，我们倒是信心满满的，乃至于多年以后，我的同事陪读儿子的钢琴课，这一学就会的聪明妈妈的指法竟然得到了钢琴老师的高度赞扬。她回到银行里，睥睨着对我们说：“啊呀，以为弹钢琴有多难呢，不就是发发鸡爪疯吗？我保证你们个个都能学会噢！”如果照此逻辑推理么，弹古琴岂不就是“发发中国古典鸡爪疯”而已吗？在这个莫名的鼓舞下，不久以后我便信心满满地去学古琴了。

总算是手指儿还算灵活，学了几年，竟也能够像模像样地弹下十几支曲子了。正当我自我感觉弹得“如鸣松风”“陶陶欲醉”时，有一次，邻居家常来看我练琴的小男孩忽闪着大眼睛对我说：“苏苏阿姨啊，你弹的琴真好听，可是怎么每次都弹一样的曲子呀？”我愕然道：“没有哇，我弹了好几曲的，应该天天不同、时时不同的哇，难道你竟没有听出来吗？”可是小男孩还是坚持他那“差不多一样”之说。我真是无语！是呀，人家小耳朵没有听出来，我也没有办法硬叫人家听出来吧！多说也无益，我只得悻悻作罢，不由得心下默然。弹的明明是《秋塞吟》《凤求凰》《普安咒》，主题、内容、情感个个不同、大相径庭的，怎么就“差不多一样”了呢？都说是“童子心、菩提智”，童子之心最单纯，最近天趣，也最是无需刻意便能感知万物。我怎么就碰到这么个“不闻秋声、垂头而睡”的童子呢？

遥想欧阳先生作《秋声赋》，应是心有秋声而生发之，方能在这“星月皎洁，明河在天”的美好秋夜，悚然感应到凛冽而肃杀的秋声，顿生“人生短暂、大化无情”的悲凉，想是在他心境之中的秋声，要远胜于他置身之环境中的秋声吧！由此说来，秋声当不在树间，琴声也绝非在于指间。体察自然、感念万象之心意不到，在声韵上自然也绝难企及的！若是像我这样熟练得如同骑脚踏车、打电脑一样的去弹古琴，把那《秋塞吟》《凤求凰》《普安咒》混为一弹、难分彼此的话，即便旷世才华的司马相如不舍昼夜、坚持不懈地从汉代一直弹到现代，谅卓文君妹妹也断不肯随他去当垆卖酒的吧！“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弹者所弹非琴也，听者所听非声也，真正到了动情动心处，石自然能听懂琴，琴也必能听懂石的心事而融合于宫商之音。所以“弹琴、弹琴”重要的不是会弹而是会听！想到这里，我不觉哑然失笑！看来，真正懂琴的，不是我这个弹琴的人，而是隔壁那个“不闻秋声”的小童子。一言惊醒梦中人！抑或他竟是怡园石听琴室外那个伛偻石丈派来点化我这块小顽石的灵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