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于正转型了?“其实我只是又喜欢别的东西了”
2017-07-01臧蕊
臧蕊
于正说:我需要迁就这个行业吗?我不需要!
于正说:哪一天我被市场自然淘汰了,我就不干了。
于正说:拥有几百亿的点击量不叫火。
于正说:《人民的名义》这种才叫真火。
4月的一天下午,东三环的一栋写字楼里,于正忙碌的开着一个又一个会,进进出出会议室的人换了几波,采访时间一再延后。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于正走了出来,他一边说着“好饿”,一边走到某个员工的工位前交代工作,一边吃了一块员工桌上的饼干,就这样他解决了“午饭”,我们正式开始采访。
“演员地位没那么高”
采访当天上午,于正发了一条微博(下图),一条针对行业乱象发声的微博,他提到的现象其实已经不是新闻了。突如其来的发声又是为何呢?没想到竟然是他看某剧看到生气后的有感而发。
于正感慨自己很幸运,自己用的演员或曾经用某些演员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这些臭毛病。
这些年,不管关于于正的争议声有多大,他的造星、选演员能力却首屈一指。
《宫》捧红了杨幂、冯绍峰、佟丽娅、何晟铭,《宫锁珠帘》让袁姗姗横空出世,《笑傲江湖》加速开拓霍建华、陈乔恩等台湾艺人在内地的影视之路,《陆贞传奇》造就了赵丽颖和陈晓,《云中歌》令Angelababy献出电视剧处女作、《班淑传奇》更是大胆启用景甜……以及无数通过于正的剧从而活跃在荧屏上的新一批小花旦小鲜肉。
在行业大佬面对人气鲜肉花旦高片酬不敬业纷纷呼吁要启用新人时,于正像是走在了时代的尖端。
一部戏是用人气演员还是新人?于正有一套自己的理念:“我从来不用市场做判断,我只跟着戏走。”
如果一个戏,只是强情节高效率、人物却不是很突出的话,也就是靠剧本这个人物不会让这个演员红,他就会用人气明星,像找Angelababy演《云中歌》一样。
如果人设很容易把人翻身,他会找人设跟以前有颠覆性、大家耳熟能详、演技成熟的演员,类似陆毅演他戏里的那几个角色。
如果男女一号的人设都特别拔尖,完全压过其他配角,主线是一条而不是交织的,像 《宫》、《陆贞传奇》 这种戏他就全用新人,因为这种戏很容易把人捧红。
如果是有好多条线并交织在一起,类似像港剧《大时代》那种故事,他会用一群很稳重的演员,因为他肯定所有人都会火,这时候年轻的演员肯定就压不住场了。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于正来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就是这个演员不能是人品不好、传闻很多的,不能是公司捧红后忘恩负义闹过解约的。当然,公司对艺人不好、不公,或是进公司多年始终资源不好、不火的这些要另当别论。
在于正看来,这些年他用过的没有人出过“大事儿”,也是跟他平时选演员在人品上很谨慎有关,哪怕是他曾经暴跳如雷在网上骂过的人。如今回想起过往,他说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自己比较矫情、比较冲动。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矫情与冲动,不管知名度如何的演员在他的剧组里都不作妖儿,“我没遇到过那样的演员,可能因为我太彪悍了吧,没人敢惹我。”
有老一辈的导演说如今导演在剧组已丧失话语权,甚至形成了类似“一旦和演员发生矛盾,导演走人”的潜规则。于正听后,很生气,他说这在他的剧组不可能发生。
“其实说实话,演员在我心里是一个剧组里地位相对比较弱的。在我的剧组,谁也不能得罪的是我的美术和我的造型,任何人跟她们发生冲突肯定你们滚蛋。导演其次,有问题的话要看情况,而且我的演员不敢跟我的导演有矛盾。”
“专业制片人太少,90%是码局人”
如今,中国的影视剧制作逐步从早期的导演中心制开始向制片人中心制转变,即便目前远不如好莱坞绝对的制片人中心制成熟,于正十分认同这样的发展,但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中国专业制片人太少了!”
“导演其实只是技术部门的一部分,他并非全能。编剧、美术、造型、音乐等等都是作品的一部分,需要集体完成。制片人中心制是对的,但这个制片人不是热钱进来了你去当个码局人就行。”
“真正的制片人,要全能,要对每个环节都熟悉。比如导演离开的时候你能拍两天,美术不在你可以设计,制作人不是管管钱就行,要非常非常专业。被热钱、被外行误导的制片人都是极其不专业的,而这些码局人占到了90%。”
在于正看来,依照国情解决这些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XX中心制”中的“XX”是什么无所谓,导演中心制可以,但这个导演要兼任制片人;编剧中心制也行,但编剧也要兼任制片人;再或者就是制片人中心制,制片人可以不兼任别的工作,但一定要是非常专业的制片人。
“像电影导演李安、张艺谋、冯小刚、陈凯歌等,像电视剧导演赵宝刚、张黎、郑晓龙等,他们导演中心制是ok的,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一半也是制作人,他们拥有自己审美和统观全局的能力。”
问于正作为制片人有意和这些大导演们合作吗?他说不想,而原因却是:“他们非常专业等同于专业制片人的存在,一个组里有两个制片人不就打架了么,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这几年,于正做制片人、做出品人多于做编剧,编剧作品从高产变低产,原因则是写作变得不再迁就,除此之外他发现了他在制作上的high点。而制作上的high点逐渐多于写作上的high。但写作仍是他的愛好,基本保持一年一部,如今他希望的的质量取胜,数量不再重要。虽然现在于正的身份变多了,但是他有心动笔创作的作品,他还是会全力以赴。
说到这儿,于正掏出手机打开给我看他记录在手机备忘录里的新戏剧本,他说再忙再high别的东西也不能舍弃创作。
“写作对我很重要,编剧是我的一个本能,是我一个必须要去做的东西。写作的人,练笔练脑子是不能停的,不写作脑子会僵化,有一天你不做编剧了,你去求别人啊,别人会有那么容易给你写你想要的东西吗,所以这个技能不能丢。”
于正说,他从来不care出品人这个位子,他的东西如果没人投他就自己投,别人信任他投他,他让利润给投资人也无所谓,因为他并不是那么看重钱。
他做戏,从来不会为了省钱而省钱,超预算了就自己贴,自己的贴没了拿公司的贴。
于正说自己是个对生活要求极低的人,他不讲究穿,瘦了以后才稍微买了点衣服,以前都不买,吃上更是不讲究,住也无所谓,他到现在还住他前几年买的120平米的房子里,大的当然买得起,但对他来说没用。他说平时大部分时间在剧组里,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唯一花钱比较多的就是买书,而书也不是特别贵。
“钱对我不重要,做戏也不是我挣钱的工具,我只想做我想做的,所以这也是这些年别人总说我和行业里的同行交流不太多的的原因。”
于正挣过最高的编剧片酬,贴过更多的制作费用,甚至在做制片人以后收入锐减:“这样付出是为什么?就是因为自己high呀!自己开心啊!”
“就像《朝歌》开机的时候,他们说这么高的成本也没有什么卡司,根本不可能赚很多钱。那好,你们预算是多少, Ok那剩下的钱我贴了,我贴完才发现,《朝歌》的片酬是我平时写一部戏的五分之一。我说过就算我一分钱不拿我也要拍这个戏,外景我就要去新疆拍,因为美,成本高归成本高,我就是一个自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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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去跟随这个行业,我需要迁就这个行业吗?我不需要。同时,我也接受自然淘汰。如果我的东西观众还在看,还有市场价值,有人来买我的戏,那我就还在这个行业继续呆下去。哪一天我被市场自然淘汰了,我就不干了。”
“我发现我以前有太多不足”
3月底,于正的欢娱影视召开了成立五年来的首次战略发布会,公布了未来几年的片单,包括已曝光了片花的《朝歌》与《凤囚凰》,和还在筹备阶段的《延禧攻略》。
网友们看了于正新剧的片花感慨“于正变了”,行业里的人看了说“于正要转型”,而于正自己却说:“其实不能说转型,就是时间变了,我又喜欢别的东西了。”
于正的古装戏,以前多是清宫戏,而目前两部待播的古装戏《朝歌》和《凤囚凰》,前者故事背景为商周两代,后者为南北朝,听了他的创作动机,简直太符合于正的性格。
“看了一篇文章特别生气,国际上很多人都在否定商朝的存在,而且很多国人因为《封神演义》会认为商朝是个神话世界,我就想写一个正史版给大家看,加上看了毛主席和郭沫若对帝辛(商朝最后一位君主)的解读。其实,很少正史能和神话挂钩,但我们的远古史他本身就是神话铸就的,又是正史,又是神话,你可以在里面去游走。”
“在做《凤囚凰》的时候呢,其实对南北朝的概念就是白衣飘飘美少年那些,我在想,我可以在美学上做一些极致的东西,从我好朋友孙郡的画中找到了诗意的灵感,然后我也特别生气,很多人都认为这种诗意的感觉是和风,把我气炸了。这是他们在唐朝的时候学过去的,不能说一个强盗抢走了我们的东西,几百年以后就变成他们的了。所以我告诉大家,这是南北朝的,这是属于中国的。”
想要弘扬中国文化的于正,想要让历史拥有该有的厚重感,开始请专人、历史系的教授为戏做背书,这个过程中他学会去适应别人对剧本的一些质疑,更要去接受,过程有些痛苦,但结果是好的,发现带着手铐脚镣写作也是有趣的。
一直以来,于正都是个敢于说真话的人,这当然也包括自己的不足,他说在“尊重历史”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很糟糕,发现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还发现了以前看史书的方法不对。
曾经的他认为故事好看就行、细节不重要,现在的他则认为不仅戏要好看、品质更要好。
比如说曾经在网络很火的“袁姗姗番茄蛋花汤”,他并不希望自己的戏火是以这样的形式,他反思过去,发现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
“其实当时我们的戏定好全都用红色的花瓣,但拍的时候发现红色的花瓣不够了,袁姗姗泡在水里又很冷,我看现场有黄色的菊花就同意撒进去了。那时不注重细节,会有很多的妥协,但现在的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于正说,人在升华的这个过程中,就是对自己的过去一定要接受和承认的,但不能否认过去,过去的,现在不喜欢了,因为人在进步。但在当时,他那么做,就是那个时候的认知。
就像现在他不再喜欢自己曾经艳丽到极致的于正式美学一样。他说他现在每一部都是不同的风格,有暗黑系重金属感的,有诗词歌赋飘逸感的,问他之后会什么风格,他说还不一定呢。
曾经于正的色彩美学被人模仿,因为他走得很慢、不去改变,现在他跑起来了。
“当《朝歌》出来后你在模仿《朝歌》的时候,《凤囚凰》又出来了,你又再去模仿的时候,《延禧攻略》又出来了……没有什么样的美学是不能玩的,我不会再让别人跟上我的脚步,直到我的灵感枯竭。”
他说,如果非要说他变了,那只能说明他更加细节化、史实化、美化。
抛开这些年伴随着于正的争议不说,于正在这个市场具有一定独属于他的商业价值,他自己就是一个品牌。
而于正却说,人要学会归零。“不用明星、想用新人,其实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在整个过程里能足够认真。”
在这个拿数据说话的时代,于正说数据是可以造假的,他看中的是讨论度,什么叫火?不是拥有几百亿的点击量,而是大家都在聊这个作品。
“《人民的名义》这种才叫真火。”
问他如何看待这部剧的火,他的回答十分于正:“天天大鱼大肉吃多了,突然来了青菜萝卜,你就肯定会觉得好吃爽口,天天让你吃青菜萝卜你试试。”
不过,看着剧中的老戏骨们飙戏,他说:“我感受到了表演的力量,我突然发现我这么多年的戲白做了。因为说句心里话,真的是感觉我们都在用剧本死顶着一个个演员,但是演员给剧本加分的很少。”
“接下来我好想用一批戏好演员来演我的剧本,是真的能给我的戏加分的。”
如果做了,害怕被比较吗?我问于正。
“从来不跟别人做对比,没有谁和谁是有可比性的。自娱才能娱人,写作和做戏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一个绝对爱好了,它既不是我赚钱的工具也不是我赖以生存的本能。爱好就是纯私人化的,不需要去跟任何人对比。”
也许,这就是即将迈入不惑之年的于正,最大的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