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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外二题)

2017-07-01喻慧敏

文学港 2017年6期
关键词:古街

喻慧敏

夹在一堆人群里,跟在导游后面,我往往都是最漫不经心的一个。走过,路过,看过的风景也不少,就是不曾记过什么。一直懊恼着自己不长记性,其实是自己的心里太简单了,装不了多少东西,能入心的东西也便少之又少。

却有这么一条古街,走过一次,竟然就记住了,且时常会想起。虽然,当时看得不够真切,也未能记住确切的名字,但那粗线条的轮廓以及景物,以至于遗落在旧时光里的那缕气息,都令我心动。总觉得,这事很偶然,却也不平常。就像我经过无数人的身边,却唯独记住了某个人的身影,且时不时地在脑子里一闪一闪的,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常常是在晚上才想到这条古街的。想象着我若与另一个人生活在这条古街里该是怎样的情景。黑夜总是令人妄想,总是充满着虚幻,虚幻总是飘缈的,而白天却又太现实,现实得令人失去了幻想。我突然发觉,我在暗夜中经常捏造的场景,在这条古街上竟然能够暗合。

古街临江而建。街道两边的二层木砖屋,依然保持着明清时的风格,在百年里苍老。门前的红灯笼,仍在渲染着曾经的灯火辉煌。门上古旧的匾额及门口飘动的幌子还沉浸于明清的风情中,至今还在继续着往日的营生,将我置身于前世今生的恍惚中。

一抬头,看见那间被刷成灰白的破旧老屋,二楼围廊上“毛主席万岁!”几个字还依稀可辨。灰暗的房间里一盏小小的节能灯发着清冷的光。楼上楼下四周墙面上全是你似曾相识的过去的人和景构建的往事。那些黑白的老照片,把过去的时代一下子扯回到你的眼前。照片上人的衣着、发型,以及拍照片时借助的场景、道具和摆的姿态都是如此的眼熟,恍若昨日的旧人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那都是那个年代绝无仅有的痕迹。日子一天天往前走,人也跟着日子一天天地赶路,许多曾经的人和事在前进的路上一点点地疏离、失联,以至于失忆。人的一生中,真正能让我们刻录于心的人有几许?故事有几多?到了我们再也走不动,也不想再走的某一天,或许,我们就很想到这样的房子里去,用一双昏花的老眼找找自己,找找那些丢失的旧事。

门口一位中年妇女漫不经心地站在一辆手推车边上,车上有一大筒草糊冻。此刻,我很想来一杯。女人麻利地为我盛好,往里边洒了些黑芝麻和白糖,杯子比我在自己小城里买过的大了近三分之一,价格却便宜了一半。我很是吃惊。怎么她还停留在原始的调配中。要是她懂得做生意,在里边加些糖水,再用竹签蘸一点薄荷,这样的一杯至少可以分成三杯卖了。但这样的一杯草糊冻,里边是一份原始的纯朴,并没有迎合人们日益挑剔的味蕾,却可以让人踏实地咽下。在许多商家、小商小贩昧着良心做生意的年代,这一份朴素的买卖,显得多么的稀有而珍贵。在生意场上,或许少一份精明,给予人的是一份愉悦,带给自己的是一份舒坦。

或许,质朴是这个古街最本真的色调。我走进一家全是手工艺品的店里,各种各样小件工艺品摆满了整个柜台。我从中挑了一个木制雕花耳挖子,屋内却不见主人。我以为哪个耐不住性子的妇人去邻家店里聊天了,喊了喊无人应声。再回到屋内打开边门,只见一个房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是个仓库。另一扇门则经过厨房直通后院,还是空无一人。店里零零星星地进来一二个人又走了。我耐着性子等着,也不知道这马虎又糊涂的店主什么时候会来。大约过了十分钟,门外兴冲冲地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手里拿着几棵青菜。“你是老板?”答:“是。我去外面买了点菜。”“你丢下偌大一个店铺,离开那么久,不怕人家顺手拿走东西?”他嘿嘿笑着:“不会吧。”一个如此信任来自五湖四海游客的人,他的心胸到底该有多朴實又有多大?

见过了这样的古街店家,再见到那家卖衣服的夫妻店就见怪不怪了。丈夫抱着孩子,妻子就静静地站在边上。你走进店里看衣服,他们很淡然,不招呼你,不说自己的衣服有多么好,多么适合你穿,只默默地似有若无的微笑着,你若是问上一句便答上一句。你离开时,他们照样默默地,不声不响。好像他们并不是在做买卖。好像你进出的是你自己的家门。

这样的一条古街,仿佛时间的流淌也是缓慢的,不慌不忙。我不禁也放慢了匆忙的脚步,沿街走着。每一家店铺里都做着各各不同的营生。一条老街同样也吸引了不少的新人落户。他们在此经营着自己的人生。门口用各种极具个性化的款式悬挂出:时光印迹、开间小店、泡茶等花开、风眠水枕、添艺画苑等等很文艺的招牌,装点着主人的文艺范儿。竹笼子、竹篓以及木盒子都可以装上花草贴在木板壁上木窗前。那些早已被我们废弃的酒吊、猪槽、石磨盘,一段被挖了个凹槽的木头,还有被染色的色彩鲜艳的旧汽车轮胎,凡此种种,本该待在被人遗忘的角落里、荒野中,被时光所埋葬。但在这里,在这条古街上,却被人们的巧手匠心重又赋予了新的生命。它们被很艺术地摆放着,再在上面放上些泥土或是盛些水,插上一枝干枯的植物,种上一些花花草草,所有这一些旧物便都开始灵动了起来,散发着古朴而清新的艺术气质,变得典雅而富有情调,却让我陷入了迷茫中。

一件东西,如果做不了原先的角色,你若能够巧妙地使用,放在别的合适的位置,同样可以显示出别样的风采。存在即是价值,只怕你不懂得物尽所用。人,亦是和这些物件一样,常常会遭遇着相同的处境,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古街的艺术气息或许跟古街是一条画廊分不开。成为画廊一条街,又与原始的氛围与后期的刻意打造分不开。有个平台和依托对于促成一件事的成功有多么的重要。

艺术学校的学生们成群结队地来到古街,分布在不同的角落,寻找自己画画的落脚点,把眼前的景物浓缩在他们的画板上,融合进他们自己的意念,赋予那些花草、树木、溪流、房屋,以及人、天空和大地以灵魂,让那些景物在一块画板上也有了自己的生命。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当然,会有许多人看不到这种奇迹,这又有何妨?创造便是自我的一种满足一种成功。过了百年,或许他们始终也成不了梵高、莫奈,成不了毕加索,但是,可以肯定,总有一所房子需要这些画的装点。这个世界需要许多画家,画家的使命就是不停地画这个世界。

毫无疑问,这条古街是最入画的。与其他古街相比,这里更安宁、更静谧。若是走累了,门口有几个字告诉你:走过的都是路,坐下来才是风景。门口随意地置着一张茶几外加两条木板凳,边上长着一棵掉光了叶子的小树,地上放着几个很随意却又很艺术的盆栽,一个圆竹箩趴在木板壁上,顿时令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人的肉体日复一日喂养着自己,背着灵魂,走在每天必须走的道上,看不见身边的风景,经常把灵魂给弄丢了。在反复地丢失与寻觅之后,让迷茫和疲惫不堪往往占据了上风。我们多么需要静静地坐下来,好好地欣赏风景,好好地看看陪伴在身边的人。

当然,任何地方都会滋生爱情,任何时候人都需要爱。爱情需要进出通道,这条古街还为你准备了一个“他她爱情邮局”。门口那个非常醒目的墨绿色大邮箱吐着绿色的信子,蛊惑着恋爱中的人往里边投放火红的热烈的心。

一条临江古街,若是没有有些分量的古树的陪衬,那也会逊色不少。好吧,古街的尽头就站着一棵千年古樟,依街临水,恰到好处,像极一个默默无言的守望者。我想,古树和古街肯定存在着必然的联系,或者是相互陪伴、依存;或者是相互作用、依靠。中午的阳光直射下来,那些光影经过枝叶的梳理,也像被古旧的时光筛选过似的,漏下来,变得非常古朴。有多少人曾经把自己的一段光阴放在这棵树底下度过,而那一刻该是悠闲的,轻松自在的。即便是郁闷,那也是一种安静的释放。

一条550米长的街道不一会儿就走完了。当然,你还可以沿着江边再绕上一圈。看江水流淌,看渔夫撒网,看太阳从江对面的山头升起又落下,看月亮静静地爬上山岗,升入中天……突然,我想起一句歌词: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不能忘掉你容颜。古街之于我,是不是也有这种情分在里边?我把古街给予我的那份感觉、思想變成文字,来满足自己的那一份小小渴望,让自己喜欢着、满足着。

起初,我以为是这条古街住进了我心里头。在一个个无眠的夜晚里,原来是我经常住进了这条古街。

随 想

三十年前,我客居临海古城时,灵湖还没有诞生。那时,肯定连孕育的念头都还没有。大抵对临海有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临海有个东湖。那是城中唯一的湖。到了临海,游东湖成了人们的一个好去处。东湖与这座城市紧紧相依存,成为城市标志性的一个景点。东湖很老很古朴,已经没有人去追溯它的起源,它与灵江以及古城墙、古街一道,成为这座古城想当然的元老,是这座历史文化古城的精髓,早已融入临海人的心目中。

去年,才从临海的朋友那儿得知,临海又有了一个新的湖,叫灵湖。在没有见到灵湖之前,在朋友的诗歌与一度的热议中,灵湖变得朦胧而神秘。幻想中的灵湖,湖水粼粼,泛着清冷而高傲的波光,湖边长满了芦苇,一条小径从中穿过,几只水鸟扑棱棱地起飞。当然,少不了还有几座凉亭,几条回廊等等。这样的湖,它很飘渺,避开浮华,远离现实,有点儿荒凉,只存在于我的另一个很自我的意识里。这样的湖在我觉得就已经够迷人的了。我会带着我满怀的心事,游荡在芦苇丛中。静默宽广的湖以及行走于草丛中瑟瑟的风便是我最佳的伙伴。我沿着湖畔,跟着风一路寻寻觅觅,回到最初的美好。

我头脑很简单,思想也肤浅。真正的灵湖,除了那一湖的水在意想之中以外,所有的一切与我的想象显然是格格不入的。站在宽阔的广场上,面前是宽广的湖,远处是正在泛绿的青山,左右边是盛开的樱花。湖中一长列喷泉随着嘹亮的音乐踏着优美的舞步,变幻着曼妙的身影,很优雅很洒脱的样子。人在湖前,不过是个小不点。而人却造就了灵湖,最终还是人在主宰着这个世界。

眼前的灵湖,地处临海新开发城区中心地带,于2003年7月1日破土动工,整个水域面积约为3700亩,分7个生态区、22个景点,总投资达20亿元。湖面很大,人心比湖面更大。浩大的灵湖工程建设,基于治水利民。通过开挖扩充湖域,河道截弯取直来增强平原地区的防洪排洪、纳洪滞洪能力。同时,为打造生态复合型现代化新城区的一项重点工程。许多原住民从这片土地上迁出。人挪窝了,却给人以外的生命腾出一片广阔天地。又有许多不同的生命将在这里安家。是灵湖安置了它们。诸如:一石一土、花草树木、候鸟鱼虾以及这片土地上湖水里我们瞧不见或者是根本注意不到的卑微的生命。它们都将成为这里的居民,依附着灵湖而生,组成灵湖的一部分。它们来到此地生息,是灵湖的需要,也是它们的命运。就像人类的漂泊迁徙,分散在全球各地,生根发芽繁殖,营造出一个崭新的天地。人的让步,是一种壮举,也是为了人自己的千世万代。

灵湖里藏着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人所造,最终也为人所利用所欣赏所受益。契合了一种自然规律,暗藏自然法则的玄机。人类所做的一切,好的坏的,最终都将回归到人类自己的身上。灵湖很美,无可置疑。不管站在哪一个点上看都有一道风景潜入眼底,而每一个人的眼里又会有不同的风景。灵湖的建筑造型糅合了古典江南园林的风格,又不失现代感。环湖走上一圈,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清幽小径,花草芬芳,足以让你慢下脚步,看上一天半天的。

去年有个机会,我曾看过灵湖的一角。那时满池荷花盛开,荷叶田田。而今我又来到,却已是桃红柳绿时候。那边的荷花早已枯萎。枯萎的枝条还是不曾离去,立于水面,像一杆杆不倒的旗帜,像是在缅怀什么,又像是在牵挂着什么。所有枝条的坚持,共同勾画出一幅幅别致又壮烈的水墨画面。这样的坚持,直到下一个夏天的来临,等待新枝叶的更替,才算是做了个彻底的了结,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如今,这边桃花正艳,柳丝轻拂,这一红一绿才是这个季节的信使和主角。樱花像一个新嫁娘,在这里安家落户不久就迫不及待地吐露着芬芳,吸引着一拨又一拨人前来观赏留影。没有人能拒绝纯粹的美。一个生命的出生地或许没得选择,但希望活得精彩却是每个生命的愿望。灵湖一年四季都穿着不同的花衣。梅花、山茶花、桃花、樱花、紫薇、荷花、睡莲、鸢尾花等等络绎不绝地盛开,它们是灵湖耀眼的色彩。其实,花草树木湖水石头都在走着各自的不同的生命之路,并不是一张照片里的美那么简单,也不是一张图片就能说明的。它们各有自己的来历以及自己的未来,以不同的风格、不同的色彩、不同的气质、不同的韵味构建出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如果你能沉醉其中,那么,灵湖就是你的,你就是幸福的。

湖中有两座人工小岛。从水里长出来的岛就像人工授精的婴儿,本身就充满着奇幻。看着被水分隔远离陆地的小岛,好思想的人总会生出种种好奇之心。其中一座小岛仅供鸟类禽兽专用,人类至此止步,只有眼睛能够到达。这块小小的土地,为人类所有,却没有人类的足迹,那是候鸟们独立的王国,纯粹的家园。越来越多的白鹭等候鸟到此栖息,盘旋在上空,成为灵湖的另一陪衬。湖中心的湖心岛,择日向人们开放。即便如此,岛上依然很少有人,身处孤岛,漫步在芦苇岸边,夕照映入湖水,湖面泛着晶亮的波光,芦苇枯黄,芦花簇团,这是诗经里的湖畔,也是我的梦中湖畔。此刻,我是孤单的,却并不孤独,有种叫“情调”的东西轻轻地将我围绕。世界如此喧闹,而这一刻如此静好。当然,你也可以静坐一隅,临湖品茗,看湖光山色,亦可以漫步幽径,轻踩脚下枯叶瑟瑟。你可以赏花观鱼,亦可以轻抚芦叶静听风声。这样的时光就能把你抛掷在这岛上,从此不问归路。

世上所有事物的产生都是不同历史时期的产物。灵湖也不例外。灵湖的出现历经几年的酝酿、计划与实施。灵湖是个宠儿,自始至终都将受到百倍呵护,备受瞩目。灵湖虽为“试管婴儿”,“父母”却努力让其在自然环境里生长。为了让改造后的灵湖更接近于自然的原生态,小径上的落叶不必去清扫,石缝间的青苔不必去剔除,游乐园的设施拒绝引进。灵湖是纯净的娴静的,在没有风的日子里,湖面平静如镜,人一旦走进灵湖,也可以将千念万念都归瘾于身体之内。

人类总是在不断地扩张着自己的地盘,造永远也不嫌多不嫌大的房子,而灵湖从此奠定了自己脚下的土地。许多事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无踪,相信灵湖不会,灵湖的水不是一潭死水,它流进灵江,流向茫茫大海。灵湖或许会存在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一座房子只够一家人欢喜着,终究是人会没了,房会倒塌,而灵湖会一直在,造福一方。这或许就是灵湖存在的最终意义。灵湖给予人的不是震撼,而是平和的美。真正的自然已然越来越少,能够求得这种仿自然的已属不易。灵湖经过百年千年之后,谁说不能融入自然,属于自然的一部分,就像东湖一样植入人心呢?

发 現

此时,黄昏临近,穿越富山大裂谷的余兴稍稍平息,浑身发热的躯体亦渐转冷却。记得路上曾有人说过,再过一天就是冬至了。站在这个古旧的院子里,一个酷似我年少时所在的院子里,突然地,我竟然在意起了这个日子,想念着母亲做的那些个糯糯的香甜的冬至圆了。

山上的冬天尤显冷僻。这种寒冷我很熟悉,曾一度伴随着我,今天,它竟然又悄悄地挟裹着我,带我走向那一段早已被我忘却荒凉了的岁月里。

趁着灶头正在生火烧饭,趁着马上就要消失的那一抹黄昏余晖,我迈出古旧的四合院台门,沿着门前屋后的那一条狭窄的小路走去。小路弯弯绕绕,直通山野。抬脚没几步,就站在了一丘刚割了稻子的田地上。地上残留着极有规则的一茬又一茬稻桩子,每丘田里都叠着一个稻草亭子,像是稻田不死的魂,依然守望着田野,这让我想起稻子成熟时沉甸甸的样子,仿佛还能嗅到稻子熟了时的气息。我用脚使劲地踩踏着那些稻桩子玩,这是我小时候的无聊把戏。我猜想着,这肥沃的泥土下面是否也藏匿着干瘪了的泥鳅,待来年,犁了田,田里放进水,那些泥鳅就又活了过来,继续着它们的生活。地上刚冒出的紫云英,我们俗称的红花草,叶嫩细小,簇拥着,拿怯怯的眼光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经历一场天寒地冻之后,红花草将热热闹闹地绽放,灿烂芬芳在半山腰上。那年月,往往是父亲割了一满篮子红花草回家,我摘了嫩的来炒年糕,又香又鲜甜,余下的全是猪的粮食了。水沟上架着连接不断的竹子,一根根被剖开的竹心里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来自山头的清泉。这是多少年前的泉水啊,还一直在这里奔走不息。周边的竹林静默着,等待着夕阳咣当一声跌落在山的那一边。

寂静中,一股烟草味钻进鼻孔,煽煽鼻翼,再用力吸纳,多么熟悉的气味,是那些干燥的稻草正在母亲的灶膛里滋滋燃烧着的味道。在寒冷的冬日里,我曾经多么留恋灶膛里的温暖,使劲地拉着风箱,让那些柴火熊熊燃烧,试图烧热透着冷风的房子,烧热冰凉的身体。对面的屋顶上升起了一股淡淡的青烟,似有若无地飘散开来,隐没在渐渐浓密的夜幕中。至此,整个村庄的日子都回笼归结在了一起。

我想到白天里村庄的样子。被寒冬包裹的村子,时及中午才畏畏缩缩地苏醒过来,在阳光中渐渐地变得灵动。绕着村子走的小溪不声不响地流动着。村口的风中站立着两三个卖笋干、番薯干、红豆、黑豆等土特产的妇女,细声地笑眯眯地问,要不要买些自家种的土货带回家?你不要,也便不再作声了。她们站在那里就是一种态势,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老人们双手互插在袖筒子里迈出家门,靠在墙脚,悠闲地晒着太阳,这应该是晒太阳的最好常态吧,阳光的味道一定很好,才从阴冷中苏醒过来的双眼又不禁迷蒙了起来。除了这深山里的人,还有谁在那么享受这阳光呢?那些鸡慢腾腾地出去找食,有一脚没一脚地在地上扒拉着。鸭们也下水了,梳理着羽毛,再把头绕到脖子上放着,眯缝着细眼歇息了。还有那几条土狗,总是缠在一起追追打打,在地上翻着滚。只有院墙头的柿子树被北风剃光了头,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那几枚鲜红的柿子吊在枝条上,十分醒目。一只鸟影掠过,啪嗒一声,柿子沉重地掉在了地上,开出了一朵水墨浸染般的花。家门口整齐地码放着刚劈好的柴爿,这个冬天虽寒犹暖。宁静,是这个村庄的主要气质。那些鸡鸭狗都似受了戒,淡然地瞟你一眼,断然没有被惊扰之举,自己本来在干嘛还是干嘛。

这样安淡的场景,就这么轻易地触动着内心里那一个柔软处。好多年前的岁月在此刻全都潮水般地回来了,混在了一片暮色中。

这个村庄名叫半山,一如我曾经的村庄。今日所见,如同昨日。但这个叫半山的村庄,它不属于我。它只抛给我一张旧车票,让我坐上一趟回家的路,回看昨日的村庄。我昨日的村庄已经消失,消失得我再也找不到一只鸡一只鸭一头猪。变得我不再熟悉。

当我穿过古老的路廊,想起,自己也是个旅人。无数游子远离故乡,都寻到了自己的所需吗?我们回到这片老旧的时光中,又是为了找寻什么?我们留恋故乡,却又要离开它。我们不断地离开,又不停地怀念。我们的心中一边住着浮华,一边住着纯净。而纯真因为与世无争就被渐渐地挤出领地,只留下微乎其微的一角。我们的内心向往着繁华,却又舍弃不去本真。我们总是活在患得患失中。半山之所以被我们所亲近所喜爱,只因为它让我们寻到了童年快乐无忧的影子,回归到曾经认识的日子里却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再也不急着逃离,还有寻求那种少见了的难得的宁静与朴素。

半山村坐在半山腰,都有八百多年了,照旧从容,淡然,述说和表达着一种久远的时光,不为人的舍离而哀愁,不求奢华,无需别人的评论,不在乎别人的喜好,因而没有了诸多的愁结,活在自己的冷清与寂寞中,却分外地踏实。就像一直居住在这个村庄里的那些人。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将永不再有。就同故人,就同我昨日的村庄。而半山村却留了下来,留下了那一截曾经以为飘逝了的时光,容我们有了一份念想,一份安宁。半山的存在已证明它的成就。

半山的冬夜,好冷。倘若有爱情,这样的夜晚也该是爱情最浓郁最真切的夜晚,是将米酒的香甜可以带到梦里挥霍的一个夜晚。

有人说,发现,比风景本身更为重要。半山,让我们的回忆在真实中又重现。恬淡古朴的乡风依然是那么的迷人。许多人走在繁华的途中仍然深深地眷恋上这片土地。在这个怀旧的年代里,幸好还有个叫半山的村庄存在。半山不是古老的终结者,而是历史绵长的延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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