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上的旅行
2017-06-30陈刚
摘要:何工的绘画与其个人的内在品质有紧密的联系,何工自称是一个“放逐者”,在绘画语言上具有厚重、激情、悲壮、孤独的形式特点。人在旅途是何工的常态,在路上是他的人生轨迹。其绘画总是在寻求一种不确定性,如同在画布上的旅行。
关键词:知识分子;人文关怀;旅行;放逐
引言
何工1955年出生于中国重庆,1978年考入西南师范大学美术系,1985年获得四川美术学院硕士学位,现为四川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在硕士研究生期间的作品《往事依稀》、《巴赫的寓言》等作品表现出对历史文化的反思,对人的存在的关注。1986年后,他赴美国和加拿大学习,并在多所大学作访问艺术家和客座教授,其间广泛参加国际学术研讨和创作活动。在研究西方后现代艺术思潮的过程中,进行绘画、装置和观念艺术实践,有装置作品《梦见方舟》、《这不是五月花号》、《后杨子豚方案》,油画《欧洲车站》系列、《通往布鲁克林的地下铁》等作品,表现了跨文化的感受与思考。
何工较早的留学经历让他亲历了80年代的世界艺术变迁,其语言方式与国内艺术家有诸多不同。国内艺术家的语言变迁,与中国社会同世界逐渐接轨产生明显的时代变化。而何工作为一个西方绘画语言变迁的亲历者,其绘画语言没有接轨这个概念,所以他的语言方式是自发的变化。与其说表现主义语言方式贯穿了何工的整个绘画历程,不如说表现主义精神贯穿了何工的整个艺术历程。
何工的旅行经历是其艺术灵感的来源,也是其近30年来生活的一种方式,他将这种旅行称为“放逐”,但放逐只是其旅行的一部分,并不能概括他的全部艺术状态。
一、旅行是与大地的观念界定
何工是一个喜欢在路上的人,喜欢开车出行,跨越美国的驾车旅行很多次,有时是独自的穿越,有时是陪朋友和学生。到美国的朋友大多选择何工提供的跨美国驾车旅行。在国内,他同样喜欢长途的驾车,进藏多次,要么独自驾车,要么带着他的研究生穿越山水之间。他与大地的亲密接触是其艺术创作灵感来源,不仅如此,其绘画厚重的质感也来源于大地。何工近年的绘画喜欢做厚重的肌理,喜欢用烟窗灰调胶厚厚的铺陈在画布上,有些画的肌理厚到5厘米,画布都不堪其重为止,然后在这个底子上泼洒,绘制。龟裂的肌理本身就是大地的象征,其后的绘制就是在“大地”上的游走。其实不论这个“大地”上画的是什么,形象本身就是他自身的投射,将自己紧紧的覆盖在“大地”之上。在《迷路的人》系列中,孤独的旅行者急步穿行在干枯龟裂的大地上,焦化的大地布满斑驳的红色岩浆,背景是灰色、无尽的迷雾。大地是迷途人最后的依靠,大地也是迷障的制造者,何工将自身投射在这个迷路人身上,滚烫的岩浆逼迫赤脚的迷途者疾行,挥汗如雨,与大地血肉相连。他喜欢大地,大地往往是其作品中隐喻的对象。大地是客观的存在,作为生命,亲近大地,但被他者异化的大地是一个令他厌恶的存在。当何工穿行在大地的时候,一旦他发现脚下的大地不再是理想的存在,逃离便成为他的选择。
二、旅行是快慢的变奏
何工的绘画近年以表现主义为主,其绘画往往呈现了其激烈的身体和肢体运动轨迹。但实际上他作画过程中多数时候,是安静作画的艺术家,每张画都经历了局部的细致推敲。何工这代人有古典技法的绘制经历,具有造型的扎实功底。他的绘画也体现了这个经历,即使最后的结果是激烈、运动的,但画面表层下是安静的描绘,细致的处理。如同其经历一样,游走是常态,生活有时也需要适当的驻足。对生活和现状的审视,需要安静阅读,何工是一个喜欢阅读的人,阅读的习惯从青少年时期便已经养成,旅行和阅读,是其生活中动与静的交替。哲学的阅读和思辨,是其生活原则建立的基础之一,其生活和艺术中固执的坚持往往来源于形而上的认知。何工的表现主义绘画并不是一种对表现主义粗浅的理解,固执是冷静思考的结果,他的表现主义绘画其内容来源于形而上冷静的思辨,是一种乌托邦架构下的理想追求,是一种旅途中不同节奏的恰当安排,有快有慢,有静静的铺陈,也有激烈的释放。
三、旅行是人文的关怀
旅行能够让人体会不同的地域风情,不同的生活状态。从1986年开始的跨国求学经历,让何工具备了亲身经历的国际视野,30多年的跨国穿越,让这种视野拥有了深厚的文化积淀。对不同地域和国家,人的生存状态和方式有了深刻的理解和感悟。其绘画呈现,不是一种狭隘地域的写照,而是一种国际主义的情怀写照。这种情怀让其绘画语言不断的丰富和拓展,从早期的古典绘画技法揣摩,到后来的装置艺术,表现主义绘画,展现了一个艺术家对存在的多元性体会。并将这种体会不断的融入到语言实验和实践中。一种从画布到生活的穿越,让何工在技术语言上能够不断的获得新的视觉体验,对新的视觉方式的敏感,其本身就是一种对生活经历的反馈,虽然其作品中往往展现的是一种反思和焦虑,但不断的语言更新,赋予作品新颖的视觉感受。在川大任教期间,何工经常邀请国外艺术家在川大,成都高地艺术区驻留,以期通过这种方式拓展研究生的国际视野。何工经常带他的学生,国内的艺术家朋友到美国、欧洲进行展览,访学和旅行,他期待拓展这种人文的交流,他认为对问题的关照不应局限于狭隘的地域。艺术语言的丰富是突破狭隘地域认知的有力方式,何工自身的经历是如此,他也希望他的朋友和学生也能从中受益。
在川大教学,何工总是给他新招的研究生,看关于埃内斯托·切·格瓦拉的电影《摩托车之旅》。1951年,切·格瓦拉在好友药剂师阿尔贝托·格拉纳多的建议下,决定休学一年游走整个南美洲。一辆1939年产的Norton摩托车是他们的交通工具。他们于1951年12月29日出发,定下的路线为:沿着安第斯山脉穿越整个南美洲,经阿根廷、智利、秘鲁、哥伦比亚,到达委内瑞拉。在路途的中间他们的摩托车不幸坏掉了。切·格瓦拉还在秘鲁的一个麻风病人村作了几个月的义工。在这次旅行中,格瓦拉开始真正了解拉丁美洲的苦难与贫穷,他的国际主义思想也在这次旅行中渐渐成型,他开始认为拉丁美洲各个独立的国家其实是一个拥有共同文化和经济利益的整体,倘若革命则需要国际合作。離家8个月后,1952年9月,格瓦拉乘飞机回到了阿根廷,全家人都去机场迎接他,在他此时的一篇日记中写到:“写下这些日记的人,在重新踏上阿根廷的土地时,就已经死去。我,已经不再是我。”日记还有很重要的一句是“在他人的苦难面前我怎么能转过脸去”。何工的人文关怀,可以概括在这句话里。
2011年11月开始,何工沿着切·格瓦拉当年“摩托车之旅”的路线穿越南美。是什么触动何工进行“格瓦拉之旅”?在杜曦云和何工的对话中何工讲到“在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随着学校上街游行抗议美国入侵古巴,格瓦拉的肖像被印在标语牌上。他脸上深邃坚毅的表情给我留下的印象是难忘的,当然,事隔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是谁,做了些什么。Korda给切·格瓦拉拍的那张照片,是人类印刷史上印数排名第二的单幅图片(仅次于耶稣像了)。切是知识分子而不是政客,不是密谋家,他是个纯粹的人。”从何工对切的评价,以及他亲身去感受切在1951年走过的南美道路,何工对知识分子的认知是一种人文关怀,并将这种关怀实践于个人生活和艺术创作。他近些年的表现主义绘画将具体的形象模糊化、表现化,以达到其人文关怀的表达,这种表达不是具体在狭隘的地域和事件上,而是一种跨地域问题的抽离,跳出存在的个体性、地域性,达到普世性关照。
四、旅行是时间的厚重
何工的绘画往往被赋予了历史的厚重,阅历的广度和深度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时代赋予个体的特征,何工这代人经历了上山下乡的艰苦,经历了革命理想教育,即使后来对这段历史有不同的看法,但知识分子的使命感,已经深深烙印在这代读书人身上。理想主义与国际主义的交织,历史与现实的纠葛呈现在何工的作品中。不论是借古喻今,还是利用历史图像对当下的反讽,这种知识分子使命感的沉重,贯穿了何工不同艺术语言的作品,也贯穿了他多年的艺术之路。1983年创作的古典主义风格的《巴赫的寓言》中,绘制了一个弹钢琴的秃顶老人,在旁边悬浮的木头箱子上,绘制了一个中国古代的宫廷宴乐的图像,在箱子上方是死去的三只白色的鸽子,黑暗背景中远方的光亮隐约显现出一个铁笼。在改革开放的初期,何工的思考已经穿越了历史和地域的限制,在内容上采用了图像并置,用这种超出了时代审美趣味的沉重,表达了自己的思考。其中鸽子的寓意也是其后艺术追求的宿命,一个为了自由而愿意挥洒自己生命的知识分子,虽然其将面临死亡的威胁,也想去达到对历史和地域的穿越。1993年的油画《谎言》在画面的局部也出现了古代宴会的场景,这种场景的呈现是一种地域身份的象征,图像的交织赋予了多重的语义阐释。96年左右绘制的《车站》系列没有采用图像的并置,一种宏大的建筑下也没有旅行者的身影,一种强烈的孤独气息贯穿整个画面,信念崩塌后的决绝气息笼罩在这个时期的绘画上。一个人的厚重不仅仅来源于理想的丰满,也来自于理想在人生经历中某个时刻的坍塌,以及坍塌后的艰难重构。向死而生不仅仅是一种态度,而是真正体会到,这种心死的感受之后,做出的态度抉择。
对宏大叙事的质疑是何工很多作品传达的一種观念,现代主义所带来的问题,让整个20世纪人的存在不断的异化,在现代主义哲学和科学下的实践,导致人的存在失去了人的“自由”,人的自我不断被侵蚀,人沦为社会科学和物理科学架构下的实验对象。现代社会的运转依赖这种架构,同时也在这种架构下沉沦,何工用一种唐吉珂德般的勇气试图去揭露这种共谋。在《场合》系列中,宏大的场面下无数的人聚集在一起,个体被氛围和场合吞噬,个体的虚无暴露在宏大的场合中。在杜曦云和何工的对话中,谈到成都艺术生态的时候他讲到“成都人的生活也远非所标榜的那么闲适,从众心理近乎病态。特立独行者立即被视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被圈子排斥。因此使许多人小心翼翼呆在安全区里不越雷池半步,甚至甘为犬马,趋炎附势。其实以上情况何又不是中国当代美术利益圈里的普遍现象?”在这个追求金钱而失去判断的时代,要唤醒装睡的人何其之难,但何工通过自身的行动和艺术一直在坚持。历史在不断的重复,在每个时代都有试图打破这个定律的勇士,即使被湮没,但这种坚持依然通过历史证明其难能可贵。
五、结语
何工在他的人生旅行中不断的去感悟,在艺术创作中不断的尝试突破技术语言对自身体会的表达。固执的用一种现代主义的方式去解构现代主义,这之中有诸多无奈和逃离。但他依然坚持,用生命的有限性去抗争历史的无限性,在这个时代可以看到,一个具备独立思考,国际视野的个体与时代的格格不入,不用去讨论真理是否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真理的获得需要个体的实践,个体的抗争才能获得,何工作为一个孤独的斗士,其精神是令人钦佩的。
放逐是他对自身状态的描述,不论是个人境遇的被迫,还是一种主动选择的方式,这个词语总是让人联想到孤独。何工的知识分子情怀注定其放逐的命运,当认识到即使跨越千山万水,人的存在架构总是污秽不堪,一种抗争后的无奈只有独自去舔舐伤口,孤独的命运就注定伴随终生。一个认识到群体的反动力量,而又寄希望群体觉醒的人,即使在人群喧哗中依然摆脱不了个体的焦虑。旅行是一个自我放逐的方式,这种方式可以达到心灵暂时平复,用一种“移动的桃花源”的方式来追寻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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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刚,绵阳师范学院美术与艺术设计学院讲师,2009年毕业于四川大学艺术学院获美术学硕士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