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幼儿园毕业证书
2017-06-30兰荣杰
兰荣杰
女儿幼儿园即将毕业,老师通知准备一张照片制作毕业证。女儿问:“毕业证是什么啊?有什么用呢?”我回答说:“毕业证是一种证明。别人一看到毕业证,就知道你已经圆满地完成了幼儿园三年的学习了。”女儿还是不解:“可是别人可以直接去问幼儿园的老师啊。”我反问她:“如果别人要判断你有没有读完幼儿园,是看你的毕业证容易呢,还是跑去问你们老师更容易?”女儿想想回答:“应该是看毕业证更容易。不过别人干吗要知道我有没有读完幼儿园呢?”我竖起大拇指:“好问题!其实别人关心的不是你有没有读完幼儿园,而是你究竟有多少知识和能力。但是一本毕业证,一般就代表着一定水平的知识和能力。像你拿出幼儿园毕业证,别人就知道你应该懂得太阳、地球和月亮的关系。又比如爸爸妈妈找工作的时候,把我们的大学毕业证给别人看,他们就会大概判断出来我们有多少能力。”女儿的下一个问题有点刁钻:“那会不会有人做一个假的毕业证去骗人呢?”我再次竖起大拇指:“很好的思路!确实有人这样做。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毕业证书都要貼照片,写名字,还可以联网查询呢。”女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仔细想想,毕业证其实是一个现代陌生人社会的发明。在传统社会,一个人的社交圈基本限于熟人范围,其能力几何可谓尽人皆知,完全没有必要靠一纸证书来证明。何况在农耕时代,个人能力主要表现为体力差异,秀秀肌肉举举石头就能区别开来。只有读书人的能力才需要考试,而一旦考试就有了秀才、举人和进士等大致等同于毕业证书的标签。到了现代社会,一方面是人口流动性增强,社会高度陌生化;另一方面是难以一眼辨之的知识性、分析性能力的权重增加,导致关于个人能力的信息高度不对称,教育经历及其证书也就因此成为判断个人能力的最主要工具。诚然,就具体个人而言,学历并不必然等于能力,重点大学毕业也不见得一定优于专科毕业学生。但就大样本而言,学历证书和能力的正比关系属于大概率事件。为减少信息搜寻成本,人们看重学历证书也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学历证书就成为一种表征个人能力的统一的标尺,就如金钱统一表征不同商品的价格一样。不过金钱是以数量为单位,永远不会有最高值;学历种类则太有限,即使读到博士也会有大把的同级别竞争者。为进一步区别学历的含金量,人们又逐渐形成985、211、欧美学历等细分标准。即便在幼儿园阶段,也会有私立公立、双语单语等区分,甚至因而形成家长之间的“鄙视链”。不仅如此,一旦学历成为信息不对称条件下判断个人能力的主要标准,就如有人会伪造货币那样,必然也有人会费尽心机伪造文凭。学历打假与学历鉴真,自然也从来不会寂寞。货币鉴真靠验钞机,但是最有效的手段是电子化,直接减少纸币的使用。学历鉴真最初靠印章,但是技术含量太低,如今主要靠联网查询,其实也是另一种电子化。
在司法界,有一种证书同学历一样重要也一样饱受争议,那就是鉴定人资格。因为法官和当事人搞不懂专业的科学技术问题,不得已求助专家,但如何判断该专家是否真专家首先就成为一个难题。我国的解决方案是设立专家库,发给鉴定人资格证书,以证书来证明专业,但有时也出现持证鉴定人不够专业的现象,尤其是在相对小众的专业事项方面。英美诸国则主要采用个案中的专家证人资格审查程序(voir dire),通过调查其学历、经验等背景资料来核实专家证人是否够格,但由外行审查内行,难免效果一般,而且审查成本太高。即便如此,由于找不到更好的判断方法,各国都不得不接受当下这种并不完美的方案。也正是因此,不管我们是接受还是抵触,学历证书、专业级别证书、单项技能证书等各种各样必然不完美的能力证明,在这个陌生化日渐加剧的社会,都必然会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我只是希望,无论如何,幼儿园的毕业证书不要成为评价一个成年人能力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