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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空间维度形容词时间概念的构建

2017-06-29朱莉华白解红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7年3期

朱莉华+白解红

摘 要:空间和时间是物质存在和运动的两种方式,空间与时间的这种密切关系在语言中更有淋漓尽致的表现,因而汉语中存在大量借用空间概念来表达时间概念的词语,如“长、深、大”。通过对汉语空间维度形容词“长、深、大”的语义研究,来考察汉民族如何通过“长、深、大”的空间概念来构造时间概念。

关键词:汉语空间维度形容词;空间概念;时间概念;认知机制

一、问题缘起

空间和时间是物质存在和运动的两种方式,也是物质存在和运动的两个侧面。事物总存在于一定的空间和时间中,二者密不可分,相互依存,这就为一个转喻另一个提供了客观条件。空间比时间感知起来更加直接和具体,因为人具有感知器官,可以感知到存在空间中的物体和形状,而不具备感知时间的器官,空间的显著度比时间高,空间的显著度主要因為他们各自的空间属性。空间与时间之间这种密切关系也会映射在人类的认知当中,体现在语言之中,因而出现了大量的表时间概念的词语借用空间词语来表达。

空间维度形容词又被称为空间量度形容词。陆俭明根据维度形容词是否含有[+量度]的语义特征,以及能否在“A+(了)+表示定量的数量词”格式中出现并且表示偏离的语法意义,提出了“量度形容词”。这类形容词主要有:大、长、高、宽、厚、深、粗、重、多等积极量度形容词,典型的量度形容词都是单音节的积极量度形容词 [1 ]。沈家煊认为词语分有标记项和无标记项,“无标记项可以出现的环境一般比有标记的多,使用频率比有标记的高” [2 ]。积极量度形容词是无标记的,而消极量度形容词是有标记的,并提出了量度形容词一般为无标记的词汇,如“长、宽、高、大”等。因此本文采用陆俭明的定义及沈家煊对量度形容词的诠释把“长、宽、高、深、厚、粗、大”空间维度形容词认定为都含有[+空间][+量度][+维度]的语义特征。

在空间维度形容词中,“长、深、大”单音词既可以用来指空间概念也可指时间概念,《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分别列出它们的各义项:

“长”①两端或两点之间的距离大(与“短”相对)

这座桥很长 长途 长发

②某段时间的起讫点之间的距离大。

时间拖得太长 日久天长

“深”①从上到下或从外到里的距离大(跟“浅”相对)

河水很深 深耕 深山

②(道理,含义等)高深奥妙,不易懂

这篇文章很深

③深刻,深入

想得很深 深思熟虑

④(感情)深厚;(关系)密切

深情厚谊 深交 关系很深

⑤(颜色)浓

深蓝 深 深色 颜色太深

⑥距离开始的时间久

年深日久 深秋 夜已经很深了

“大”①在体积、面积、数量、力量、强度、程度、重要性等方面超过一般或所比对象(跟“小”相对)

房子大 地方大 大价钱 大地震 大事件

②排行第一的

大哥 大舅 大伯 老大

③敬辞,用于称跟对方有关的事物

尊姓大名 大驾 大作

④用于时令或节日前,表强调

大热天 大清早 大年三十 大前天

上述义项说明,维度形容词“长、深、大”的义项①为本义,具有空间义,“长”的义项②、“深”义项⑥、“大”义项④引申为时间义,那么本义与引申义之间到底有何联系?本文通过对“长、深、大”的空间义与时间义的探讨,来分析汉民族如何通过空间概念来构建时间概念。

二、时间概念的意象图式的衍生

空间作为人类借以概念化的基础和思维的核心,是构建其他语域概念的始源。它在人类对语言的认知、构造、运用以及对其概念化和范畴化方面的重要作用是不容置疑的。在各种语言中,空间概念都会被概念化成许多其他语域概念。“人类已从对空间的表征开始走入了表征的空间,从对空间的概念化来到概念化的空间(思维、推理、语言等)。” [3 ]空间概念是人的经验之一,既然我们的经验影响着语言的结构,那么作为人的基本经验之一的空间概念也必定影响着非空间概念或抽象概念的形成。

人类有空间方向感知器官,没有时间感知器官。这一生理特征制约着人类把时间关系看作空间关系,利用空间特征和属性来认识和描述时间的属性,将时间看成一个从过去开始一直通向未来的连续不断的流动进程和路径 [4 ],而且空间要素关系与时间要素关系之间具有许多的相似性:都有两个向两端无限伸展的方向;都可以看作是由无数个点组成的集合。因此无论是汉语还是其他语言,都倾向于通过空间关系来隐喻时间关系 [5 ]。

人们把握世界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量”。对于客观的事物、事件、性状,等等,人们习惯用“量”来丈量测算,在量化的基础上定性。客观世界这些量的因素和各种量化处理的工具与方式,集合起来便构成了“量”这种反映客观世界的认知范畴。“量”这种认知范畴投射到语言中,即通过“语言化”形成语言世界的量范畴。李明宇认为量的次范畴主要有六种:物量、空间量、时间量、动作量、级次量、语势 [6 ]。空间量和时间量是构成事物的主要单位,因此,维度形容词“长、深、大”的空间概念和时间概念在“量”上存在相似性。

从数学上讲,任何一个量都是两个界限之间的距离,另外,语言中量范畴所表示的量都是向量,即两个量限的地位是不平等的,其中一个是起点,也就是数量测度的原点,量即离开起点的距离,另一界限是达到某一量的终点,简称“量界”,如图1所示:

所有量可分为两类:与时间有关的积累量和与时间无关的伴随量。积累量中量的变化是时间的函数,它突显了界点End,以及在此时间达到的量,积累量突显阶段,而伴随量突显过程,是一种延续性量,这点与空间水平方向上的延展相似。这种细长实事和细长射线之间的意象图式转换关系便是为自然语言范畴发展提供重要基础的一种常见的转换关系。由空间到时间的隐喻映射所保留的正是来源域的结构特性,一维延展性的意象图式。时间正是沿着一维的方向单向运动,人类习惯将时间看成从过去经过现在向未来流动的动态过程,描述时间的空间词语只能是表一维属性的,如英语的“long—short,far—near”和汉语的“长—短、远—近(远古、最近、近年等)”,不能是“高—低、宽—窄”之类蕴涵二维或三维属性的词,这些词所蕴含的空间概念转指时间概念,体现所指事物在一维方向延展的意象图式,时间的相通性和方向上的趋同性是汉语用空间维度形容词来表示时间概念的重要经验基础,也成为空间域向时间域映射的主要理据。

三、空间概念构建时间概念的认知探讨

语言是认知的产物,认知中对空间的感知在语言中有所体现。“长”本义指“两端或两点之间的距离大(与“短”相对)”,“深”本义为“从上到下或从外到里的距离大(跟“浅”相对)”具有一维延展语义特征,“大”既可属一维延展,如“大线条、大尾巴”,也可指立体空间上的延展“大球、大房子”,因而“长、深、大”具有[+一维][+延展][+量度]语义特征,这与时间的延展属性有一致性,即水平轴上的计量,由于空间量与时间量都具有[+一维][+延展] [+量度]相似的属性特征,属于延展性量式,时间是沿着一维的方向单向运动,因而人类习惯将时间看成从过去经过现在向未来流动的动态过程,时间似一个具有流动性的量度單位,这种延展性量式就决定了空间概念“长、深、大”可以转指到时间概念,通过空间概念来构建时间概念,所以表空间维度的形容词“长、深、大”能喻指时间。

我们以“深”为例具体分析其时间义形成的过程。“由外到里的距离大”使“深”具有典型的[+一维][+延展][+量度]空间属性,“深”具有一维性的延展式意象图式,意象图式机制下“深”由空间域映射到时间域,[+一维][+延展]属性由空间域转移到时间域,赋予了“深”在时间量度上的一维特点,“深”指时间在一维维度上的量延展。时间发展按早、中、晚,“深”由空间投射到时间自然也属于时间量延展的末端,“深”获得“距离开始的时间久”的时间义,常常用“深”指代日、月、季节、年时间单位。如:

日久月深,功夫自然成熟。

2003年深冬,新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全国人才会议在北京举行。

这伙人乘着深更半夜暗中打劫。

夜已深了,你下去休息吧。

宫围地密,趋待年深。

从空间域映射到时间域不仅让词的语义发生变化,产生一词多义,更丰富了词的概念结构,使“深”获得了【时间久远即深】的概念隐喻。有趣的是,现代汉语有关“深”指季节的仅有“深秋、深冬”,而在古代汉语中有“深”可描述四季。这是因为人类认知经济性的作用,先辈们更习惯直接借助空间概念来区分季节的早晚,通过空间概念来表达时间概念,这时“深”与“浅” 相对,“浅”在古代有表“初、早”的时间义。如:

不觉已是七年的深春时候,花红河北,草绿江南。

时当深秋,草木凋零。

又行三四日,至黑榆林,寒如深冬。

由于日分为白昼与黑夜,随时间的推移或延伸,白昼到黑夜也逐渐呈现出由明亮到暗沉的天空颜色的变化。人类便会自然将颜色深与时间深联系起来,因为二者有给人相同视觉力。从视觉特征来分析,深也具有了“暗”指颜色的语义特征。如:

夜色更深了,一轮圆月慢慢升起,风也渐渐地凉了。

“长”具有空间和时间两项意义,空间上“长”指“两端或两点之间的距离大”,点与点之间构成直线,“长”指“某段时间的起讫点之间的距离大”,具体体现在声音、情感和年龄持续的时间,表“长久”,“长”的非空间用法主要体现在其在时间上的用法,如:

长久 长局(长时间维持下去的局面) 长年 长期

长逝 长别 长工 长话(长途电话) 长命锁 长寿

“长”字出现源于古代人指老者发长,现代转指具有[+线性][+一维][+水平][+延展]属性的事物,具有“两点间的距离大”空间原型义,【长】概念属一维水平轴上的延展量,这与时间的延展量具有一致性,即水平轴上的计量,由于空间量与时间量在都具有[+一维][+延展]相似的属性特征,这就决定了【长】概念可以从空间域映射到时间域,产生【时间久远即长】概念隐喻,“马拉松式的爱情”中将马拉松长跑的距离与爱情持续的时间联系起来,通过借用距离的长来喻指爱情持续的时间的长,通过人们空间概念的感知来体验时间概念的长短,汉语的这种表时间指示的用法是把空间距离的“长”投射为时间距离的“长”,是对时间距离感知为空间距离的结果。相对于一定的速度来说,在空间上越长的距离,越需要较多的时间,反之,时间越多,物体经过的空间上的距离越长,这正体现【长】概念在空间和时间概念在量上的相通性。语言是认知的产物,认知中对空间的感知在语言中有所体现,所以有了表空间维度的形容词“长”的时间义用法,“长”又具体体现在情感的延续性状态,空间属性进一步指向情感域,指感情持续的时间长,如,长情、长相思、长痛等。

空间与时间之间的密切关系会映射在人类的语言之中,因而汉语中存在大量的时间概念借用空间概念来表达,如,三天前、后来、上星期、下一周、三天左右等。可见时间概念的产生建立在空间概念基础上,时间和空间如形影相随。由空间到时间的隐喻映射所保留的正是来源域的一维空间的结构特性,描述时间的空间词语具有[+一维][+延展][+量度]维度特征。

从语言的发展和儿童先学会表示空间概念、后学会表示时间概念这一事实联系起来,可以做出推论:在人类认知发展的连续体中,空间概念的形成先于时间概念,空间概念对时间概念的形成有直接作用。Traugott认为:人类思维的一个普遍特征是系统地使用空间概念和词汇来喻指时间概念 [7 ]。汉语中除了用“深、长”等空间概念表示时间,还常用“大”表示时间,而“大”主要表强调和指示作用。汉语“大”这种表时间指示的用法,是在“大”表空间义具有在体积、面积、数量、力量、强度、程度、重要性等方面超过一般或所比对象(跟“小”相对)本义触动下,是把空间距离的“大”投射为时间距离的“大”,把时间距离感知为空间距离的结果。“大”具有多维空间性,可以指量在不同维度上的延展,当“大”指量在一维维度上的延展时,“大”指向“长、深”空间义。汉语中“大蛇、大辫子”主要指蛇、辫子长度长,“大山”在汉语中即“深山”,指山体的进深大,指纵向一维维度上的量大,可见“大”具有与“深、长”相同的[+一维][+延展][+量度]属性,“大”具有的这些属性成为其时间义形成的基础。

項开喜指出“汉语形容词的‘大在时间指示上有其独特的语用含义,既可以表示两位数字,也可以表示三位数字,这是英语和日语所不具有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 [8 ],如,大后天、大前天。从表指示“大”的用法中我们可以发现,“大”修饰的时间都超出了“一”的量的范围,“前天、后天”都以“今天”为起点向前或后延伸,相当英语“more than one”之义,是一个比较量概念,属超过性量式,“大”具有指示功能。相对于一定的速度来说,在空间上越大的距离或越大的范围,越需要较多的时间,反之,时间越多,物体经过的空间上的距离或范围也就越大,这正体现了“大”空间和时间概念在量上的相通性。汉语“大”这种表时间指示的用法,是把空间距离的“大”投射为时间距离的“大”,把时间距离感知为空间距离的结果。

“大”表时间的概念还可以位于某些典型时令、时间、节日前,表强调功能,如,大热天、大冷天、大过年、大过节、大早上、大晚上。其用法是为了强调所修饰时间的重要性或特殊性,以显示与平日不同,达到认知上的突显性。在时间的延展过程中,当时间停滞在某一刻时,突显点时间的重要性,汉语时间概念的突显功能体现在[+量度]特征上,“大”突显延展时间量的一点,表终点量。无论是数量上还是地位等级、道德评价、时间的超出到极点,都会突显“大”所饰名词受人瞩目的功能。认知心理学研究表明:事物越大越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因而更具有认知的价值,从而具有突显性。在认知转喻机制下,人们认识到的不是事物的总体,而是其凸显的部分的功能,用来显著某些特征有程度差异的时间词,表强调,具有程度性。“大热天”指天气异常闷热,强调热的程度,是温度量值的高点,“大”突显热的程度达到了极点,因此,“大”常常修饰具有程度差异特征的事物,如,冷、热、冬天、夏天等,春天和秋天由于较少具有温度的差异性,不见有“大春天、大秋天”之类的用法。“大”说明同类事物中最典型的特征,具有感情色彩,实指意义已经虚化,功能性渐强。如:

大白天的,还在睡什么大觉!

“大”突显白天的光线强烈的特点,是工作、学习的好时机,“大”具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具有强调功能,其实指时间的长短义已虚灵。

四、结 语

综上所述,汉语空间维度形容词中存在大量的由空间域跨时间域的现象,其原因是由于空间维度形容词“长、深、大”具有[+一维][+延展][+量度]维度特征,“大”在一维属性特征上对量进一步强化的结果,突显量的[+超出]特征,这些特征在经历了系列的隐喻转喻机制,成为空间概念与时间概念相似性产生的前提,从而实现了形容词“长、深、大”从空间域映射到时间域,由此可见,空间概念是构建时间概念的经验基础。

参考文献:

[1]陆俭明.说量度形容词[J].语言教学与研究,1989(3):46-59.

[2]沈家煊.不对称和标记论[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32.

[3]王寅.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体验哲学[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2(2):82-89.

[4]陈忠.认知语言学研究[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65.

[5]Lakoff G. The Meaning of Literal[J].Metaphor and Symbolic Activity,1986a(4)1:291-296.

[6]李宇明.汉语量范畴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30.

[7]Traugott,Elizabeth Closs,Richard B Dasher. Regularity in Semantic Change[M].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125.

[8]项开喜.事物的突显性与标记词“大”[J].汉语学习,1998(1):12-16.

Construction of Time Concept by Space Concept

in Chinese Space-dimensional Adjectives

ZHU Lihua,BAI Jiehong

Abstract:Space and time are the two ways for the existence and movement in substance. Therefore,there are a number of Chinese words used for time concept by way of space concept,such as“chang(长),shen(深),da(大)”.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cognitive mechanism of the construction of time concept by space concept in Chinese space-dimensional adjectives:“chang,shen and da”.

Key words:Chinese space-dimensional adjectives;space concept;time concept;cognitive mechan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