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陕西回族发展历史上的三个时期
2017-06-29马健君
马健君
[摘要]陕西回族的发展历史和丝绸之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历史上的陕西曾经是中国回族形成较早、分布最集中、人数最多的省份之一。关中地区的渭、泾、洛三河中下游地带,也即西安、同州两府是陕西回族人口分布最为集中的区域。鼎盛时期人口峰值接近或超过200万人。陕西回族的发展历史经历了早期孕育、发展壮大、鼎盛成熟三个时期。
[关键词]陕西回族 历史 发展 时期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陕西回族与伊斯兰教早期历史问题研究”(项目批准号15YJA850003)。
陕西在中国回族发展历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与影响。陕西关中自古形胜物阜,地处中国东西南北交通要冲,省城西安曾是我国历史上13个王朝建都之地,又是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的起点,因此陕西回族的发展和丝绸之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历史上,陕西曾是中国回族形成较早、分布最集中的省份之一,同时也是我国回族人数最多的省份之一。到清代中后期也即清同治元年之前,陕西回族人口峰值接近或超过200万人。尤其是关中地区自西到东,沿渭河两岸回族人口分布居住最为集中。本文综合已有文献资料与研究成果,不揣谫陋,将陕西回族的发展历史大致划分为早期孕育、发展壮大、鼎盛成熟三个时期。
一、早期来源与孕育时期
中国回族形成于元代,定型于明代,这是就中国回族整体而言的。回族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过程。从全国范围看,回族形成的历史与时间是不均衡的,有些地区或者省份的回族形成时间较早,有些则形成时间较晚。我国的西北、东南地区是回族形成时间与历史较早的地区,这些地区回族形成较早与回族先民大食、波斯人最先涉足进入并且落居有着直接的历史渊源关系。
据新旧《唐书》等史籍记载,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大食国(阿拉伯)派遣朝贡使节来到长安,与唐通好,这一年成为中国与阿拉伯正式缔交之年,亦被学界视为伊斯兰教进入中国的开始。从唐高宗永徽二年到德宗贞元十四年(651~798年)的147年中,大食国使节派遣于唐者达37次之多。1有的是连年通好,有的是一年之中出入长安者竟有二三次。有些往来于中国与大食国的使节多兼有商人身份。7世纪中期以后,大食国的势力范围向东扩张,波斯及中亚讲波斯语的民族遂改宗伊斯兰教。作为唐朝国都的长安是当时国际上最繁华的贸易中心,吸引着大食、波斯与中亚商人长途跋涉、络绎不绝来到唐长安经商贸易。唐时把这些商人称为“胡商”“贾胡”“胡客”等。其時长安城里的“西市”外来“胡商”最为集中,“波斯邸”鳞次栉比。唐德宗贞元三年(787),唐朝清查久居长安的“胡客”,数量竟有4000人,居住久者达40年。当唐朝欲将这些人遣返回国时,遭到一致反对,他们全都自愿留居长安。这些人中应有一定数量的穆斯林。
另据史载,唐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爆发,唐朝借助回纥、大食等外部力量平定叛乱,收复了长安以后,唐朝允许助唐平乱有功的大食与回纥兵士留居长安。有关这一历史,阿拉伯学者也撰文写道,安史之乱时,一支由阿拉伯人、突厥人组成的军队在突厥人叶阿福尔的率领下前往中国,帮助中国军队平定了叛乱。 “中国皇帝向支援了他的穆斯林官兵提出: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可以留住京城,允许他们同中国女子结婚,并在762年敕建清真寺一座”。2比照中外两种文字,除清真寺外其他情节基本一致。
北宋定都汴京(开封),开封又成为大食、波斯、西域诸国的穆斯林朝贡使节、商人集中的地方。关中地区处在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是前去开封的必经之路。这一时期,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河西走廊一度曾被西夏党项人扼控。这些往返于丝路上的穆斯林商人与使节,常常因道路受阻滞留在陕西关中地区。有些长期滞留的穆斯林很可能和唐代留居的穆斯林后裔在唐代长安的旧址上汇合聚居,成为陕西回族的早期先民族群。
由上可知,唐代来到长安的众多西亚、中亚的穆斯林主要是使节、商人与军士等,以后留居唐长安的也主要是这些人。由于他们的入华并落居,促进了西域各国与唐朝的经贸关系和文化交流,而且因为他们与中国妇女通婚,更是促进了外来文化、习俗、信仰的扩大与传播,从而为文化交往和民族融合提供了必要的条件。总之,唐宋时期留居的穆斯林族群是陕西回族早期的主要来源,该时期也是陕西回族早期形成的重要历史时期。
二、快速发展壮大时期
蒙元时期,受蒙古人驱使,大量中亚穆斯林随军迁徙中国,他们与蒙古军一起展开统一全国的军事行动。中亚的回族士兵被蒙古人签发到陕西关中屯田,同时征调蒙古军队入陕戍屯。陕西关中地区是元代重点经营的地区。宪宗三年(1253)忽必烈受封京兆,开始在凤翔屯田,十年后又屯田京兆。至元十年(1273),元世祖诏以“陕西京兆、延安、凤翔三路诸色人户,约六万户内,签军六千”。3在陕西京兆、凤翔、延安三路有约6万户的诸色人中可“签军六千”,可见当时陕西回族军士之众。元代陕西屯田系军民合屯,地方主要在关中的栎阳(临潼)、泾阳、终南(长安)和渭南等地。随着战事结束和元朝统治的稳固,军队奉命“随地入社,与编民等”,军士解职为农,由军户变成农户,广泛分布在关中一带,其中有大量的回族军士和蒙古族穆斯林。这些人集中在关中渭河两岸以及西安周边开垦荒地,从事农业,成为种地务农的陕西关中人。此外,元代有不少回族人来到陕西做官并携眷入陕。最著名者是至元元年(1264)回族人瞻思丁·赛典赤出任陕西四川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在任三年中,曾率大批西域军民,在以长安为中心的关中地区进行屯垦,使陕西地区人口与田粮骤增,为陕西的农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元代伊始在陕西设安西路,忽必烈封他的第三子忙哥剌为安西王。由于五代时期长安城缩建之后城郭狭小,忙哥剌另在长安城东北、浐河西边修建了宏伟壮丽的安西王府,俗称“斡儿朵”(蒙古语“宫殿”“行宫”之意)。忙哥剌死后,其子阿难答承袭安西王。据史料记载,阿难答自幼曾被一穆斯林抚养长大,所以从小信仰伊斯兰教。受封安西王后,他在军队中大力推行伊斯兰教,使他所率15万军人中的大部分人成为穆斯林。受此影响,以后的安西王周边即西安城东北郊成为西安回族聚居集中的地方之一。西北大学王宗维先生曾对该地区进行过实地调研,他撰文谈道:“安西王府所在地斡儿朵附近,东至米家崖、牛而寺,西至北关、东、西菜园,北至新庄、光大门、浮沱寨、上、下水腰直至冯家滩,有很多回民村庄。”
4元代特别是安西王阿难答统治时期,三秦大地尤其是关中地区回族人口急剧增加,出现了众多回族人聚居的地方。关中一带此后遍布回族村庄,有八百寺坊出现,与此也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因此,元代是陕西回族形成以后发展壮大、趋于成熟的关键而重要的历史节点。
三、成熟与鼎盛时期
明代,以前安置在甘肃的入附西域回民,有一部分先后被明朝迁徙到陕西等腹里地区。据中央民族大学和研究,“自明太祖洪武中至明世宗嘉靖初的百余年间,入附西域回回安置在肃州、甘州、凉州、平凉一带的至少在五六万之众,陕西关中一带者也在四五万之间”。同文中还说:“迨明中期,陕西关中、河南等地都已形成许多回回聚居区。”5还有,“靖难之役”后有不少江南回民来到陕西;明英宗初年,迁徙新疆东部与河西一部分回民于江浙的同时,从银川疏散一批人入陕”。6这些入口促使陕西回族人数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增加。与此同时,以农为主、农商结合的回族经济在陕西也得到长足发展与增长。
明代后期,中国伊斯兰教的经堂教育由陕西咸阳人胡登洲(1522~1597年)倡导和实践,首先在陕西关中地区兴盛起来,随后扩及到河南、山东、甘肃、宁夏、北京、南京、云南等全国各地的回族聚居地区。明清时期,经堂教育在全国范围内陆续出现了陕西、云南、东南、兰州、河州等多个不同的学派。但都是由陕西学派发展、演变而来。自经堂教育出现之后,陕西关中及西安成为中国内地回族穆斯林的宗教文化中心,形成“同治以前秦川有大、小八百多座清真寺,不分教派”7的局面,陕西回族与伊斯兰教步入发展历史上的辉煌鼎盛时期。
西安作为千年历史古都和关中地区的中心,伊斯兰教文化源远流长。乾隆四十六年(1781),陕西巡抚毕沅给乾隆的奏折中这样说:“西安省城内回民不下数千家,俱在臣衙门前后左右居住。城中礼拜寺共有七座,其中最大者系唐时建立。”8毕沅奏折中说到“城中礼拜寺共有七座”。这七座古老清真寺至今依然保存完整。它们是化觉巷清真大寺、大学习巷清真寺、大皮院清真寺、小皮院清真寺、北广济街清真寺、营里清真寺、洒金桥清真古寺。七座寺中历史最悠久的是化觉巷清真寺和大学习巷清真寺,一直流传西安回族坊间的说法两寺是“唐寺”。其余的几座清真寺皆建造于明代或更早,历史最晚的是北广济街清真寺,也建于明末清初。七座寺再加上当时西安城内回族分别居住的街巷坊里,形成了“七寺十三坊”传统居住格局。如化觉巷、西羊市分属“京兆坊”,大皮院、小皮院分属“前所坊”,北广济街属“广济一坊”,大、小学习巷属“新兴坊”等。西安回族当时居住之处大致被这几大坊里所涵盖。此外,在当时西安城外附近,也即东、西、南、北四乡,还有大小回族聚居村庄70余个、回族寺坊64个。明清时期西安府之城内与城外四乡分属西安府之长安、咸宁两县管辖,因此城内城外同属西安回族。
明清时期,陕西回族遍布于全省七府五州,但分布空间却极不均衡。分布的主要范围是沿渭河流域上游的凤翔、泾河流域上游的邠州、自西向东流经至洛河下游的同州,直抵黄河的整个关中地区。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路伟东通过多年对清代陕甘人口专题研究,将清代同治元年(1862)陕西回民起义以前陕西回民人口分布划分为三个区域,即中心区、次中心区和边缘区。中心区主要是长安、咸宁、咸阳、泾阳、临潼、高陵、渭南、华州、华阴、大荔、蒲城、朝邑等18个州县,分属西安、同州两府。由此看来,分布最集中的地区是泾、渭、洛三河中下游的狭长地带,尤其在西安、同州两府的交界地带是陕西回族人口分布最为集中的区域。这一区域属于关中的中东部地区。次中心区除西安、同州两府之外,包括关中西部的凤翔府、邠、乾二州与陕南地区的汉中府。这二府二州都有一定数量的回民集聚点,但回民人口显然没有西同两府多。9
至于同治元年以前陕西回族人口数量,以及回族人口占当时陕西总人口的比例是多少,清代文献资料所显示的数据非常零散,即便有这方面的数据信息,也过于简略笼统。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余澍畴在其《秦陇回务纪略》著述中开篇就言明:“旧传,陕甘回民系唐郭汾阳借大食兵克复两京后留居中土者,迄今千余年。陕则民七回三,甘则民三回七。”陕西“民七回三”,就是说陕西回民的人口占当时陕西总人口的30%。这种说法虽然简略笼统,但流传甚广。民国《续修陕西省通志稿》中也记载:“原在陕西省西安、同州、凤翔三府和乾、邠、鄜三州二十多州县里住有回民七、八十万到一百万,占全省人口的三分之一。”这里所言回民人数占陕西全省人口的1/3,可实际上指的僅是关中地区。
同治元年以前陕西回族聚居最为集中的县州府绝大多数在关中地区,尤其在西安与同州两府所属的州县中,回族人口分布聚居最为集中,也即陕西回族分布的中心区域。据最新研究数据表明,同治以前“西安、同州2府的16个回民聚居的州县中,回民人数约有121.3万,约占两府人口总数的22.2%。如果加上两府其他州县中的回民,估计战前陕西回民分布最为集中的西安、同州两府中,回民人口的比例可能接近30%。”10再有,研究数据还显示当时陕西回族人口总数及所占全省人口总数的比例和峰值人口:“保守的估计,1862年以前,全陕回民人口的峰值数很可能接近或超过200万,这一人数大约占同时期陕西全省人口总数的一成五左右。”11这是目前所见到有关陕西回族鼎盛时期人口以及分布情况的具体数据。
四、结语
陕西自然地貌呈狭长形,自北向南分为三个自然板块,一马平川的关中地区北边为陕北黄土高原,南边是处在秦巴山地间的陕南。自然地理的巨大差异和历史原因造成三地回族在来源与发展形成方面不尽一致。比如陕北地区和关中地区的回族之间,除了关中北缘的个别地区有一些联系外,其他地区联系很少。以至于到了明代末期,陕北农民大起义期间,陕北回民与环县、庆阳一带回民一同起义征战多年,却对关中地区回民基本没有发生什么影响。12以马守应为首的参加明末农民起义的陕北回民以后转战甘肃、山西、湖北等地,再没返回故地,陕北地区的回族因此几乎绝迹。
在陕西回族形成发展的漫长历史中,因战争、屯田、经商等各种原因,致使关中回族人口迁徙全国各地形成空间流动的事情屡现于史料之中。比如中国伊斯兰教虎夫耶门宦中几大支系的创建人像比家场的马宗生、花寺的马来迟、穆夫提的马守贞其祖上都来自陕西长安。13云南回族众多,但最早的一支是元代咸阳王赛典赤从陕西关中带过去的。云南地区的农业、手工业因此才快速发展起来。又如云南昭通有马姓、刘姓、锁姓等回族家谱资料记载其祖籍均是陕西长安人,系明初随回族大将沐英、蓝玉入滇平乱后落户当地的。14“清雍正年间,自陕西长安、大荔等地迁居内蒙古呼和浩特的经商回民很多,至清末,呼和浩特有回民三千人之多”。15特别是同治年间陕西回民起义之后,陕西关中地区的回族遭受史无前例的灭顶之灾。除西安城内约万余众回族侥幸存活下来之外,关中大地自东到西各个州县的回族踪迹全无,或被屠杀,或兵败受降被清政府分别安插到甘肃、宁夏等贫瘠荒漠之地。此外,还有部分人分别流落到四川、河南、内蒙、新疆等地避难,最后就是誓死不降被迫逃亡到境外哈萨克、吉尔吉斯等国的一部分人,他们便是当今的国外回族——东干人。
[注释]
1杨怀中:《回族史论稿》,宁夏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3页。
2[叙利亚]卡米勒尔·雅德:《中国与阿拉伯之间的历史关系》,《历史研究》,1958年第11期。
3《元史》卷98,兵志一。
4王宗维:《清代中叶前西安地区回民的分布和经济生活》,载《西北历史研究》,三秦出版社,1988年版,第110页。
5林松、和:《回回历史与伊斯兰文化》,今日中国出版社1992年版,第198页、第202页。
6冯增烈:《陕西回族今昔观》,《宁夏社会科学》,1990年第6期。
7马长寿主编:《同治年间陕西回民起义历史调查记录》,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79页。
8[清]刘智:《天方至圣实录》(附录二),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刊印本,1984年,第399页。
9 路伟东:《清代陕甘人口专题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11年版,第325~326页。
10路偉东:《清代陕西回族的人口变动》,《回族研究》,2003年第4期。
11 路伟东:《清代陕甘回民峰值人口数分析》,《回族研究》,2010年第1期。
12马士年:《伊斯兰教在陕西的传播发展与演变》,载《清代中国伊斯兰教论集》,宁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93页。
13马 通:《中国伊斯兰教派与门宦制度史略》,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14页、第223页、第251页。
14魏德新:《中国回族姓氏溯源》,新疆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53页、第156页。
15邱树森:《中国回族史》,宁夏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