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2017-06-29杜祎洁
杜祎洁
军事专栏作家朱江明推开咖啡馆的门,叹口气,“太阳底下无新事啊。大家时不时又炒冷饭。”百年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近现代浪潮下,关于传统技艺的寻根和反思循环上演。
老舍的《断魂枪》创作于民国时期传统武术的黄金十年,冯骥才的《神鞭》刊于武术热刚刚兴起的80年代。两篇小说描写的都是清末武林高手如何应对传统变革。沙子龙身藏独门秘技五虎断魂枪,傻二练就一身绝世辫子功,两人却在末世的枪林弹雨中,做出了截然不同的时代选择。
现世中的“武林”中人,也有着各自的位置和主张。
几位采访者中,有人频繁走动、做传统武术的文化推手。有人厌恶和当今乌烟瘴气的武林有任何瓜葛,不愿留下话柄,只求潜心教学。也有人和内心鄙夷的“假大师们”共同出席圈内的名家巡讲活动,自称因为不笃信、求真知被同门师兄弟排挤。
2017年第18期封面报道《失落的武林》
对行业的现状,他们每个人都忧心忡忡,有人咬牙切齿:“懂都不懂,就在这儿弄点外表,然后讲一套空理论。悲哀到这种程度。这行就是要完,就是要丢。”
对于玄理化、道学化的内家拳和关于内劲的玄妙阐述,我始终将信将疑。随行的男摄影师在吴氏太极拳第六代传人劲草家中尝试推动这位高手,可无论是劲草单腿站立还是伸出一根手指头任由他发力,劲草都岿然不动,一个简单的擒拿,男摄影师便招架不住。但这也并不是真正的擂台赛。
主流门派被诟病鱼目混珠,而在官方挖掘整理出的129个拳种中,一些被边缘化的小门派更加岌岌可危。
采访的过程中我遇到了45岁的乔旭,他习武近30年,是刘心吾的再传弟子。刘心吾在解放前代表四川参加了1948年民国第七届全运会,获得刀术第五、拳术第六。
乔旭是个生意人,开了几个环保和新材料的小公司。在一个四年前录制的视频上,他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疾风骤雨一般“噼里啪啦”地抡着双臂,配合着步法快速移动,“带(内)功打的”。
这番令人眼花缭乱的身手叫“盘破门”,是峨眉派的一支。他上个月刚去了发源地四川资中市,那边还有很多学徒。乔旭估计人数过万,但得其精华者太少。习练者只囿于四川一地,处境艰难。
发源地政府已经意识到要以少林寺为楷模,发展功夫经济。现在资中市的校园广播操加入了盘破门的基本动作。但县级市经济实力有限,依靠现有团队把这个门派发扬光大,道阻且长。
传统武术缺乏实战经验,也多少囿于守旧的传统本身——输不起。习武之人要容人,但不能受辱。拳王泰森輸给了霍利菲尔德在世界拳坛并不算新鲜,但在中国武坛,输一次就意味着身败名裂,整个门派被钉上了耻辱柱。
穷文富武的传统亦成为历史,习武之路变得狭窄和前途未卜。80年代武术热,少林寺周边涌现出一百多家武校。但据龚鹏程介绍,他们培养的学生,文化素质并不高,将来毕业的出路,一是念个大专学历、进入体校,二是做保安或者入伍,三是梦想着进入影视圈做武行乃至武打明星,前景渺茫。
《断魂枪》中,沙子龙从西北威震江湖的镖局宗师隐姓埋名,身上长了膘,镳局改了客栈。徒弟们顶着他的师名,在庙会上卖艺,到处吹捧师父,使人知道他们的武艺有真传。一拳就砸倒了一头牛!一脚把人踢到房上去!谁也没见过这种事,但是说着说着, 他们倒相信这是真的了。
而沙子龙呢,夜静人稀,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神鞭”傻二却终究把祖宗留下的辫子剪了,耍起了洋枪:“祖宗的东西再好,该割的时候就得割。我把鞭剪了,神却留着。”不欠他便成为北伐军中的神枪手。
浩浩汤汤的武林兴于末世,毁于乱世。随波逐流抑或是推陈出新,隐退抑或是变革,都不过是历史的风水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