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浪潮
——芙丽达·卡罗与其绘画呈现
2017-06-29王菁菁李招莹杨雪松
王菁菁 李招莹 杨雪松
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浪潮
——芙丽达·卡罗与其绘画呈现
王菁菁 李招莹 杨雪松
芙丽达·卡罗短暂的人生适逢墨西哥新政权的建立以及文化发展的时代交替。芙丽达与她的丈夫狄艾哥·里维拉在当时积极投身到民族独立运动以及墨西哥主义艺术创作之中。芙丽达的绘画具有强烈的个人特质,其坎坷离奇的身世经历、平权思想和革命意识,都在作品中得以直接和间接体现。而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也是她借助作品向世人传达的重要内容之一。画家对民族元素的运用向世人展现了古墨西哥生动丰富的历史文化。
墨西哥;芙丽达;文化民族主义;自画像;创作风格
一、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浪潮与近现代绘画
位于中美洲地区的墨西哥,是美洲古代文明的重要起源地之一。美洲土地上最早的人类居民印第安人,在今天的墨西哥及其周边地区发展出了辉煌的奥尔梅克(Olmec)、玛雅(Maya)和阿兹特克(Aztec)等文明。在被哥伦布发现之前,美洲大陆始终处于与世界其他板块相隔离的状态,这也使得墨西哥的原生文化,具有显著而独特的民族特征。
孤立发展的美洲文明史一直到了16世纪才被彻底改写。西班牙殖民者来到墨西哥,占领了这片原始而丰饶的土地。他们取得统治权后,大力推行西班牙文化以改造印第安土著。除了西班牙,欧洲其他国家也有大量移民纷纷前往美洲大陆,以谋取资源与财富。他们带来了自己国家的血统、习俗和文化,也带来了亚洲、非洲等地区的劳动力和相应的文化。被入侵者打开了国门的墨西哥,以传统文明的根基直面世界文化的蔓延和碰撞,形成了大航海时代背景下的墨西哥文化。
在统治阶级的强势控制与新鲜事物的影响冲击之下,20世纪之前的墨西哥,大众追求的都是欧洲社会的种种特质,包括欧洲的艺术风格。而墨西哥传统艺术,则被视为是原始粗粝的,故而反倒为当地人所忽视。
这一情形一直持续到墨西哥革命运动的兴起和独立战争的爆发。经历了十余年独立战争而获得民族独立之后的墨西哥,其文化发展表现出了对外开放时代与相对关闭时代相交替的特点。所谓关闭时代,其特征表现为:对自我特色文化感到自豪,尽量寻找与西方文化的不同点;而在开放时代,人们则唯恐落在欧洲之后,害怕在文化上成为世界的落伍者,力图寻找自身与欧洲文化的一致性。
在这种文化曲折发展的过程中,墨西哥出现了一批文化民族主义者,他们主张发展一种独立的民族文化。1910年墨西哥革命爆发后,文化民族主义运动开始趋向高潮。墨西哥人开始欣赏自己的本土文化,对自己历史文化的自豪与骄傲取代了欧洲文化的深重影响。墨西哥民族文化主义,也伴着文化民族运动的发展,在社会生活与艺术文化中滥觞。
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也被称为墨西哥主义(Mexicanism)。根据维基百科中对Mexicanism词条的释义,这一词语可指代以下三种含义:1)墨西哥用西班牙语的一种特殊语言现象;2)墨西哥爱国主义,尤其多见于墨西哥裔美国移民;3)一项墨西哥传统的宗教仪式。[1]依据墨西哥主义一词的使用环境以及相应描述,可以认为,在文化艺术领域中使用的“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或“墨西哥主义”一词的含义,偏重于第二项释义。它可以理解为:处于文化交替时期的艺术创作者们,在创作过程中,倾向于对本土文化题材与内容的选择,并在其中表现出了作者本人对祖国墨西哥的热爱之情,将这一情感借以作品,由一些特定表达方式予以体现。
在近代墨西哥,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前存在的所谓“前哥伦布”艺术,一度被认为是原始而粗野的。直到1910年的革命之后,在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运动的倡导下,人们开始发现印第安人的传统艺术形式,能够直率地表露生命且具有强烈美感——胸部丰满的肥腴女神,描绘理发、生育等日常事件的小人像,都是这种艺术文化的一部分。于是渐渐地,墨西哥烈酒取代法国葡萄酒,街头音乐、民俗艺术、农人的服饰打扮成为新的流行风尚;前卫新潮的母亲们,用大披肩包裹着婴儿,不再放在英式摇篮车里推着走。墨西哥艺术家(即使曾到欧洲学习者)都异口同声地宣称,墨西哥的艺术是“由广大民众之中涌出,因此而伟大”。喜爱强烈的色彩、接受日常生活的超自然现象,以及与土地的亲密联系,这些都是墨西哥艺术的独特性质。墨西哥主义尤其突出表现在壁画的创作上,政府资助这种艺术形式,用来教育国内众多的文盲。有了官方的推广和民众的基础,墨西哥壁画运动悄然勃兴。[2]278-280参与墨西哥壁画运动的画家们,从一开始就怀有共同的热情和相似的理想,从而形成了一个画派。画派的代表人物包括里维拉、奥罗斯科和西克罗斯。墨西哥壁画派倡导一种民众艺术,主张让艺术发挥社会作用。这个画派的主要精神是民族主义,这是使它在本国和国际上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墨西哥民族的画派成功地创造了一种以世界艺术语言表达自己的形象和思想的艺术。
二、自画像中的芙丽达:书写转变与历程
芙丽达·卡罗(Frida Kahlo, 也译作弗里达·卡洛)生于1907年,但为了表明立场,她一直声称自己生于1910年——与新墨西哥政权同时出生。与众多的墨西哥民族画派艺术家一样,芙丽达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自由与平等。而她的人生,也充满戏剧化:芙丽达幼时曾罹患小儿麻痹症,后来又遭遇重大车祸,这些灾祸带来的伤病纠缠了她的一生,使得她大多数的时间都在手术与伤痛中度过;而她的丈夫,墨西哥著名画家狄艾哥·里维拉(Diego Rivera),既是芙丽达的一生挚爱,也因其轻狂风流的作风,令芙丽达在婚姻生活中倍感痛苦;婚姻生活中失去胎儿的挫折,更是让芙丽达痛苦得刻骨铭心。所有这些曲折,构成了芙丽达本人跌宕离奇的人生,也成为其绘画作品的重要内容。
伤痛与曲折一并赋予芙丽达的,还有她强烈鲜明的性格特征:她颇有勇气、不惧死亡,爱憎分明,兼具墨西哥女性的柔美和男子的刚硬;她既追求女性的平等地位,也会为爱情而自我牺牲。对芙丽达而言,绘画是她坚持一生的事业和执着,也是伤痕累累的她赖以为继的精神支柱。
丈夫狄艾哥·里维拉曾在欧洲接受过学院派教育且受立体派绘画影响,回到墨西哥后才开始探索墨西哥壁画,芙丽达绘画道路的起步与丈夫截然不同。她最初并未打算以绘画为业,也未曾接受专业的绘画训练,只是在经历了事故之后才开始试着用画笔抒发情感。因此,芙丽达的绘画天然地趋向于墨西哥风格,欧洲艺术对其绘画的影响未及深重。墨西哥的文化民族主义运动开展之后,人们开始逐渐改变过去尊崇欧洲艺术的态度,转而开始欣赏墨西哥本土的“前哥伦布时代”艺术。艺术家的创作也开始从墨西哥本土艺术出发,从而显现出更多的本民族特色。在此风潮影响之下,具有印第安土著血统的芙丽达也对自己的家族血统感到非常骄傲,并身体力行地成为了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推广实践的先行者。[3]芙丽达不仅在日常生活中大力践行墨西哥传统,还在自己的绘画创作中反复运用墨西哥传统艺术元素。
芙丽达一生中创作了很多自画像,这些自画像在她所有绘画作品中占据了很大比例。而这些自画像,也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历经坎坷、个性分明、对墨西哥感情深厚的芙丽达其人。
芙丽达在她47年的人生中,历经了墨西哥的革命、文化民族运动以及各类平权运动。信奉共产主义的她,一直渴望能在政治领域内发挥作用,更渴望看到一个理想中真正公平自由的墨西哥出现。
芙丽达的作品,尤其是度过了前期模仿阶段后的作品,在风格上已与之前有了显著区分,展现出浓郁的墨西哥风情,而作品背后蕴涵的,更是她对祖国、民族的热爱与自豪。可以说,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运动对她的作品产生了深厚影响,而她自己,也在创作中继续发扬墨西哥主义,使之通过自己的绘画得到进一步传递。
由于没有接受过专业的绘画训练,芙丽达的早期绘画是从模仿开始进行的。从她较早阶段的人像作品,如《穿著红丝绒的自画像》(图1)、《阿莉西亚加兰的画像》和《妹妹克丽丝汀的画像》等,都能看到在绘画技法上,有着或多或少的对欧洲学院派油画中人像表现的模仿:画中人物上半身半侧对着画面;优雅的姿态,似乎在表示模特尊贵的身份;柔和的色彩、比例精致的面孔和前景与背景强烈的明暗对比;就连画中人物的衣着服饰,都是欧式风格的。
经过了前期的模仿阶段,在墨西哥民族主义运动的推进和墨西哥壁画派逐渐勃兴过程中,芙丽达也对自己的墨西哥血统和民族传统越发感兴趣,尤其是在遇见里维拉之后。这位墨西哥壁画派领袖人物之一,直接地影响了芙丽达的政治立场和艺术追求。芙丽达所有自画像中墨西哥主义意味最强烈直接的作品之一——《站在美墨边界的自画像》(图2),就创作于芙丽达同里维拉一起来到美国生活之后的时期。1930年11月,他们带着自己的艺术和创作的任务来到美国。在之后数年的美国生活中,里维拉和芙丽达在美国艺术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美国现代的生活和工业化的建设,也令他们大开眼界。在美国的生活摩登而新奇,夫妇二人都享有充裕的物质和声名,但芙丽达却无法热爱这个地方:她在这里痛失了她充满期待的胎儿,也体会到里维拉的生活与她渐行渐远;先进的科技没能拯救更多人,在这个国家的很多地方依然充斥着愚昧和丑陋。在美国,芙丽达画下了站在美墨两国交界处的自己:手中握着墨西哥国旗,背对高楼林立烟尘四起的美国,面对着自己古老的国家,画作流露的对墨西哥民族与文化的倾向显而易见。面对现代的条件和异国的文化,芙丽达坚定地选择站在自己的祖国和民族这边,这正是墨西哥民族文化主义的基本立场。
虽然在二人共同的生活中,里维拉并不指点芙丽达的绘画应该以何种方式进行,但深爱里维拉的芙丽达,在政治和艺术领域,都与他站在同一立场。这一方面是由于两人具有相同的观念和追求,另一方面,也由于芙丽达对里维拉的崇拜与喜爱之情,使得她在与其共同生活时,做出了与里维拉相似的抉择。这方面的影响呈现在芙丽达中后期的绘画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画家使用了与前期截然不同的色彩,画作表达的也是极具墨西哥传统特征的人物形象,一些画面开始具有了墨西哥传统绘画(如装饰画和还愿画)的一些特征。墨西哥的动植物、神灵、国旗、画家的墨西哥血统,甚至里维拉的壁画,都出现在她的画面中。所有这些细节,处处可见芙丽达对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的细致展现。
三、墨西哥民族主义在芙丽达绘画中的表达
芙丽达具有强烈个人特征的绘画表达方式直接鲜明,内容上总是承载着很多信息和个人情感。从她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困扰她的疾病、与里维拉反复纠葛的爱情、与家族成员的牵绊和墨西哥主义的感染。作为绘画作品,芙丽达表现墨西哥特征最直观的方法,就是采用传统的墨西哥民间绘画形式进行创作。
还愿画,是墨西哥的一种传统绘画艺术形式。墨西哥现存的叙事还愿画数以千计,大部分收藏在各处的神社和避难所中。显著区别于一般的静态圣像供奉画,还愿画公开而强烈地表达了个人的信念。作为一种用在劫后余生等各种神迹发生后,传达对神明感恩之情的传统宗教画,还愿画往往以个人事件作为主题,画面中讲述的故事都是一些危机性命的灾难,比如车祸或抢劫,而宗教的信徒们则从这些事件中幸免于难,或度过劫难之后得以休养痊愈[4]。
这些画对研究了解墨西哥人的日常生活具有很深的文化历史和艺术价值。里维拉发现了这一情况并首先开始了还愿画的收藏和管理。随后,世界各大美术馆和收藏机构都展开了对它们的保护。芙丽达个人也对还愿画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与里维拉一起对其进行保护和收集。收藏之外,芙丽达也会将还愿画的创作手法运用到个人创作当中。
芙丽达从1932年之后,就开始运用还愿画常用的小金属板作画,尤其多用在她的自画像上。在遭遇了车祸之后,芙丽达经历了许多次手术和治疗。而还愿画的性质及其承载的寄托,刚好与芙丽达的境遇相吻合,因此常被用于表达她与死亡和疾病的反复斗争情况。
创作于1951年的《与法里尔医生画像一起的自画像》(图3)正是一副具有还愿画性质的作品,芙丽达采用了纤维板创作此画。1950年到1951年,芙丽达病了一年,脊骨接受了七次手术。为感激照顾她的外科医生,她创作了这幅画。画作中,坐在轮椅上作画的芙丽达半侧身端坐面向画面,在她的身旁,是一幅绘有医生肖像的画作,医生的脸朝向着芙丽达。这幅画代表着一种向医生还愿的方式,因为医生的治疗救了画家一命,所以在画中,医生以圣徒的地位出现,一如还愿画中救人于危难的圣人。而坐在轮椅上的芙丽达,手中握着极肖心脏形状的调色盘,寓意着自己的生命曾经遭遇威胁,幸而被医生所挽救。
除了还愿画,芙丽达还会运用墨西哥传统肖像画的一些特征,如在《夏娃·裴德里克画像》《芙丽达与狄艾哥·里维拉》等画中。画中绘制缎带并书写文字的做法,正如很多墨西哥传统肖像画的做法一样。
在墨西哥传统绘画形式之外,其他墨西哥本土的风俗也被运用和表达。墨西哥亡人节是一项至今依然延续的、极具墨西哥特征的节日。它的出现源自于墨西哥土著的亡人纪念仪式与基督教的亡人纪念的融合,在墨西哥已经有了很长的历史。根据亡人节传统,墨西哥的商店内会出售骷髅状的玩具、糖果和糕点以供食用。在一些家庭里,人们用鲜花、传统食物布置成美丽的祭坛,在门口以扎成真人大小的骷髅迎接宾客。[2]52-53墨西哥的亡人节具有强烈的庆祝意味,而非一般观念中的悲伤或恐惧。因为在墨西哥古文明的神话传说中,生是从死亡中诞生的,死亡本身,就是对生的迎接。在墨西哥人的观念中,死亡是不值得惧怕的。
芙丽达面对自己充满伤痛和坎坷的人生,同样是不甘示弱的。面对最脆弱的生命,她选择以最坚强的意志来面对。芙丽达将死亡戏称为皮罗那或秃头蠢妇,以表示对死亡的嘲弄。在绘画创作中,她直接描绘离她距离最近的死亡,对芙丽达来说,死亡始终伴随在她的身边、夜夜与她共枕。在《床》(图4)一画中,她索性将象征死亡的骷髅画在自己的床顶上,这个形象是用来描绘圣经中的犹大。在墨西哥的周六复活节的街上,人们会炸碎这种犹大人像,因为人们深信,背叛者只有以自杀来解脱自己。在芙丽达与里维拉收藏的雕塑作品中也有不少犹大人物,可以说是芙丽达再熟悉不过的形象[3]57-60。她将这样的意象信手拈来,对死亡不惧和轻蔑的情感的跃然可观。
墨西哥文明所包含的时间跨度悠久。对芙丽达而言,推广和倡导墨西哥主义,不仅仅是停留在对现存传统和习俗的挖掘和弘扬,而是挖掘和延续所有在墨西哥土地上繁衍生息的伟大古文明的丰富文化元素,其中包括下文要提到的宗教神话以及历史传统。
在中美洲宗教神话占据重要地位的日月意象,就曾被芙丽达多次运用在绘画中。在她众多人物画像的背景中,往往都能看到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的场景,如《站在墨西哥与美国边界的自画像》《希望之树,保持坚定》《无望》(图5)等。日月的意象来自于阿兹特克文明中的永恒交战理念:交战的一方是白神,即太阳神,是白昼、夏日、南方与火的化身;而其对手是黑神,即落日神,是黑夜、苍天、冬日、北方及水的化身。经此两种力量交战,才能确保世界维持平衡的状态。这就是墨西哥先民哲学中原始的二元对立理论,早在阿兹特克之前的文明中就已经被广为运用并得到深入的发展。而这一理论,也正好运用于表达芙丽达个人特征中的矛盾对立。
从芙丽达的生平及其作品,我们可以窥探到,在她的性格中,存在着性别与性格的矛盾倾向。自画像中的她,时而身着传统蒂华纳(Tijuana)长裙,佩戴着硕大的首饰,像中美洲地区的土著女性一样;时而身著男性的西装,显示出英武而坚毅的性格。事实上,芙丽达本身的性格就兼具了两个性别的倾向,其人格更是具有两极化的双重特质,既奔放坚强又细腻柔软,尤其在与里维拉的爱情纠葛中得到明显体现,曾因为里维拉的欣赏和鼓励而盘起长发、穿上长裙,也曾在离婚后毅然剪短一头长发,将自己描绘成了男子的面目。芙丽达所处的时代,也恰好是一个矛盾的时代:新政权正站在旧日殖民者的基础上,试图建立一个新墨西哥;欧洲文化与墨西哥传统文化的社会地位正发生交替,工业的进步又不断冲击着传统。古墨西哥文明中的二元哲学理论在这样的情境下,又重新成为墨西哥主义艺术家用以认识自我和解读矛盾的途径。
类似亡人节意象的作用,日月还被用来表现生命与死亡相互依存的关系,这也符合古墨西哥传统的死生观念。《无望》《希望之树,保持坚定》等作品,都是在芙丽达遭遇疾病复发和多次手术的过程中创作的。她将日月的形象作为画作的背景,虽然面对疾病与死亡的不断威胁,芙丽达却以不惧和坦然的态度面对它们,因为正如日月的更替,死亡在她的观念中,决然不是她灿烂人生的终结。
追求墨西哥主义的芙丽达,也会在外形装扮上趋向墨西哥传统的风格。在很多自画像中的她,身着印第安蒂华纳族权贵妇女的服饰,用明亮的缎带绑扎发辫,一副墨西哥风韵浓厚的装扮。这一方面出于芙丽达对墨西哥原住居民的认同,并为了墨西哥传统的延续与发扬做出努力;另一方面,也是由于里维拉对这种装束的热爱。按照里维拉的说法,“传统的墨西哥服装是人民大众创造给人民大众穿的”,“墨西哥妇女如果不穿它,即不属于人民大众,而在心智与情感上仍然依赖于她们所希望依属的国外阶层,此即指庞大的美国与法国官僚政治阶层”[5]。因此,在芙丽达众多的自画像作品中,尤其是早期阶段之后的作品,芙丽达笔下的自己在外形装束上,都具有显而易见的墨西哥传统特征。1941年创作的《带辫子的自画像》,从标题上即可看出作者对于发型的强调。这幅画创作于和里维拉再婚之后,曾经被她剪去的长发又回来了,并被她用醒目的红色缎带束成了夸张而复杂的形状盘在头顶上方。几缕不羁的头发没有被缎带束缚住,钻出缎带翘了出来,仿佛向人暗示画家本人的性格中,也隐藏着难以束缚的成分。
芙丽达自画像中出现的项链也随着创作阶段而发生过变化:从早期作品中精巧华丽的欧式风格项链,到中后期出现的前哥伦布风格的印第安项链,饰物随着画像风格的转变而变换。在1929年创作的《时光飞逝》(图6)一画中,芙丽达就戴著一条做工粗糙的前哥伦布风格的连珠项链,而这串项链也出现在《芙丽达·与狄艾哥·里维拉》一画中,可见画家对其的青睐。
这些配饰作为某些传统风格的象征,反复出现在画作中,不仅是为了在艺术作品中宣扬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更为了反映历史悠久的墨西哥古代文明。它们已经深入到了作者的生活中,作者本人也拥有着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正是由于芙丽达同时期的墨西哥画家们对本民族的深厚情感和着力倡导,才能使当时的墨西哥风格形成潮流,甚至影响到了美国的艺术领域。当芙丽达穿着缀着层层衬里的长裙,戴着夸张的耳环与粗犷的石头项链,用缎带束着高耸的发辫来到美国时,她的形象立即引起了美国人的注意,甚至在当地掀起了一股风潮并得到了长时间的延续。歌星麦当娜就曾声称芙丽达是自己最崇拜的艺术家,且曾在造型上对其加以模仿;到了现代,依然有服装品牌以芙丽达的着装特点为灵感进行创作。
为了达到作为墨西哥传统象征的效果,在创作自画像时,芙丽达还会选取具有墨西哥风貌的自然风物,作为背景和陪衬,出现在身着华服的芙丽达身旁。她热爱仙人掌、原始森林植物、火山岩石、鹦鹉、鹿、猴子与墨西哥土狗——这些具有浓郁墨西哥风情的事物。在芙丽达自幼成长的家中,就布置了许多这样的植物,也饲养着猴子、土狗、鹦鹉等动物。这些动物既是她的宠物,也是她孤独岁月的伴侣,安慰了她因疾病而无法生育且被病痛困扰的时光。
芙丽达多次在画作中描绘蜘蛛猴——这种广泛分布在墨西哥地区的动物,甚至将其作为除自己之外的主角。在出现蜘蛛猴的画作中,如《和猴子在一起的自画像》(图7)经常可以看到一只蜘蛛猴将一只手伸至芙丽达的乳房,另一只伸手至衣领。在这里,芙丽达引用了玛雅神话中对于猴子的象征意义,即一方面猴子是性欲的象征,另一方面,神猴则是艺术家和文士的庇护者。[6]画家对这种有着古老象征寓意的灵动生物,显然充满了特殊的情感。
芙丽达与这些自己饲养的动物有着深厚的感情,蜘蛛猴、土狗在画作中反复出现,它们双眸澄澈明亮,仿佛能够洞察人心,与芙丽达眼中流露的冷峻与忧郁形成对比。这些动物们出现在她的身旁,显示出一种亲昵的关系,与背景中的墨西哥自然风物一起,如同芙丽达自己的家,给她以温柔的关怀。
图6 时光飞逝 纤维板油画 61cm×77.5cm 1929 芙丽达·卡罗
四、结语
芙丽达一生的绘画作品众多,表达的内容也丰富而清晰。对墨西哥主义的追求与表达仅是其中的一个部分。透过她的画,我们更多的看到的是艺术家人生的爱与追求、伤痛与坎坷、政治和艺术探索……而对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的表达方式,除了文中所提的几点之外,还出现在很多方面:家族血脉的呈现,墨西哥国旗的运用,与墨西哥壁画派作品的融合等等。通过对这些表达方法的解读,我们能看到墨西哥古文明留存至今的灿烂文化与悠久传统,也能看到芙丽达在其短暂而不凡的一生中,都致力于发扬和推动墨西哥本民族的文化与传统。她具有强大表现力的画面,让每一位观者都能感受墨西哥文化的韵味和魅力。同时,也正是墨西哥古文明的历史与文化,赋予了芙丽达绘画创作更深层更丰富的内涵,创作的个人特征也因此鲜明而突出。从芙丽达身上,我们可以窥见在近代墨西哥的民族革命时期,艺术家的思想状态和创作方向。正是那个时代众多怀着强烈民族自豪感的墨西哥艺术家积极地促进墨西哥文化民族主义的发展,才造就了近代墨西哥绘画界的成就,及其在世界艺术领域中的重要地位。
王菁菁 武汉大学城市设计学院硕士研究生
李招莹 东华大学(台湾)原住民民族学院族群关系与文化学系副教授 博士
杨雪松 武汉大学城市设计学院设计系教授 博导
[1] Wikipedia. Mesicanism [EB/OL].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exicanism,2016.
[2]刘文龙. 墨西哥:文化碰撞的悲喜剧[M]. 台湾:淑馨出版社,1992:278-280,52-53.
[3] Malka Drugker. 女画家卡罗传奇[M].黄秀慧,译. 台湾:方智出版社,1998.
[4] AlmostArt.民俗艺术:墨西哥还愿画[M].2015.
[5]曾长生. 墨西哥壁画大师——里维拉[M]. 台湾:艺术家版社,2003:114.
[6]王蓝苹. 自画像道具——弗里达·卡洛的另一种语言[J],艺术教育,2015(5):244-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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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4016(2017)02-015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