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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烧烧熟

2017-06-28夏燕平

大众电视(蓝天下) 2017年4期
关键词:龙井茶荷包蛋厨师

夏燕平

生的烧烧熟

夏燕平

专栏

一个人的学校

在“统一”生产模式的教育制度下,很难生长“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但你永远也别想格式掉个人的和个性的。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的教育理想,在当下无异于痴人说梦。正因如此,“一个人的学堂”是特别应该鼓励的、一个值得去做的梦,用一句俗了的词:万一实现了呢?“爱一个人好难”,但是,不能没有爱。

学堂和食堂,一字之差,地位天地之别了。学堂里面老师天然受尊敬,哪怕这个老师滥竽充数;食堂里面厨师生来遭轻视,即便这是一个有着一手绝活的厨师。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夸赞女主人内外兼修,也能听出来上厅堂的风光和下厨房的辛劳。过去大多妇女上不得厅堂,现在大多女士下不了厨房。

有一回我介绍一位我敬仰的老师:“这是刘大师”,刘大师自嘲地说:“是大师……傅”。大师是老师,大师傅是厨师。

君子远庖厨。它的真正意思是君子不忍见杀生,可是后人硬生生望文生义,理解为君子不做厨师。

所有种种,都是对厨师职业的轻贱。

我好像没有。不是因为我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我家有三位厨师:父亲、舅舅、弟弟。我若轻贱厨师,就是等于轻贱自己的家人,更重要的是,在我幼年的记忆中,没有人不敬重我的父亲和我的舅舅。

难怪我总是愿意在学校的食堂里和师傅们亲近。我帮着洗菜,帮着揉面,帮着添媒。时间久了,师傅们也会教我几招,并且放任我玩儿烧菜,做面板。在玩儿中,我学会了两个“绝活”:做馒头和花卷。一个冬天的周末,我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洗净了近百斤的青菜,厨房的阿毛师傅感动得脸都涨红了:“你这样的小鬼不大有的。”

我获得了做硬菜的机会:煎荷包蛋。你不要笑话,荷包蛋在1970年代它就是硬菜,鸡蛋是定量供应,需要凭票购买,老百姓家做个蛋花汤都不常见,何况你还用油煎,这又是一大紧俏商品,再者,你要是把荷包蛋再煎焦了,那就是一角二分钱糟蹋了。最多一次我煎过近300个荷包蛋,没有一个煎过了的。后来我在别人家里,在一些饭店里,吃过他们的荷包蛋,负责任地说,没有一个有我煎的好吃。他们的煎法不对,他们是把荷包蛋卷起来,真的卷成一个荷包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荷包蛋的真正煎法,就是要做成一个荷包的样子,否则干吗叫荷包蛋呢?我们食堂里的阿毛师傅教我的做法是,不要卷起来,像荷叶,双面油煎,不要煎得太老,起锅,等所有的荷包蛋都煎好之后,全部倒入大锅,加酱油、味精、水、少许糖,煮沸即可。其实这是大食堂的做法,之所以不卷成荷包的样子,那是因为没有这么多时间。可是无心插柳,这一“偷工减料”的做法却使得荷包蛋的蛋黄部分不那么干硬,更加入味,不信你试试。

我学会了一些菜的做法,我还看会了很多菜的做法。但更重要的一个发现是:我发现菜的味道好坏与厨师的心情好坏有关。章伯伯说专做馒头和花卷的,十天半个月,他总有这么两三次面没有发好,馒头就僵掉了,手势过重,花卷盐撒多了。我注意观察,这两天都是他板着脸孔的日子。夏师傅炒菜最好,可是他因为每天骑行十六七公里,驮着百多斤食材,人很疲劳,一般的菜他不做;阿毛师傅牢骚很多,但毕竟是一个党员,有底线,做的菜不怎么好吃,但也不难吃;金阿姨家里孩子多条件差,省惯了,不肯多放油,她炒的菜就差点味道了,不过也有例外,我经常会在金阿姨不注意的时候,加一勺油进去,金阿姨总是嗔怒地说:“小鬼”;小李师傅最不稳定,因为他的喜怒最无常,首先自我矮化瞧不起厨师,但是你要是瞧不起他可不行,学生老师中若有轻贱他的表情和语气,他会骂娘,就把负面的情绪发泄到一锅子菜里去了,可怜了一锅油豆腐烧肉。不幸的是小李师傅高兴的时候少,骂娘的时候多。

进而一步的重要发现是,不只是饭菜,任何一种经过口腔的物什,只要制作的人心情不对,态度不好,敬畏没有,那么这样东西的味道就一定不对。我们抱怨饭菜不香,鱼肉有异味,茶酒失纯真,背后捣鬼的都是人。以我们身边的龙井茶示例,龙井茶因为什么越来越失去真香?这里不说大量的假龙井茶,就是真正的龙井茶,它的每一道生长程序也都在一步一步地减分。首先,从二三十年前开始,大量地砍伐了几百年的老茶树,种植了新品种龙井43号,成熟快,产量高,形象好,闻着香,可是品味起来与老茶树相去甚远。这是第一步减分,减得有点惨。接下来:大面积种植在黄泥土而不是白砂土壤、施用化肥而不是有机肥、杀虫剂、雾霾、尾气、野蛮采摘、机器炒制……每一步都使真味丧失,每一步都是人的诚实和勤劳精神的丧失。难怪龙井茶难觅真龙。其实做任何事不都是如此么。

现在不一样了,厨师地位大有提升,“脑袋大脖子粗了”,与老板的地位相等了。改革开放后,最早听见厨师赞歌的大概是陆文夫先生,他的《美食家》为“好吃”平了反,等于为厨师抬了轿。后来才知道许多名人原来都是“好吃”的,梁实秋、丰子恺、沈从文、汪曾祺等等都有优美的美食文章;后来又知道其实更多古代先贤都是美食的拥趸,原来,像李渔、曹雪芹、袁枚、金圣叹、纪晓岚、李时珍、苏东坡、杜甫、曹操,就连孔夫子也都是吃客,都有厨师这个职业,凡吃客,都是敬畏有加的。

第二季《舌尖上的中国》“心传”一集有这样一个场景:上海本帮菜泰斗李伯荣和后厨大师傅们合影,陈晓卿导演以隆重的仪式感拍摄这组镜头,表达了今天人们对厨师这一职业的充分敬仰:“传承中国文化的不仅仅是唐诗、宋词、昆曲、京剧,它包含着与我们生活相关的每一个细节,从这个角度来说,厨师是文化的传承者,也是文明的伟大书写者。”陈导很得意这段文字,因为它抒发了一个“吃货”内心深处的感激涕零,他说出了一个前人不曾表达过的重大事实。

浙江大学教授陈立,学问艰深,但使他扬名江湖的不是他的专攻,而是他对吃的研究。依靠他的历史学、心理学、民俗学、营养学等丰富学识,解读各种食材搭配的其中奥妙,并为杭州多家餐饮制定菜谱。自己在家中也时有创新作品,引得各路食神来到杭州,必以到陈立老师家吃一顿为傲。有一回因为一个心理案例,聊起了孩子的教育问题,陈立老师石破天惊,他说:“孩子最好的家教,是让他做家务,做饭做菜。”我很后悔没有早一点就这个问题采访一下陈立老师。

他的观点是,第一,孩子下厨,无形中养成了自主独立的处事心理。今天家里吃什么,怎么吃,我做主;第二,安排一天的菜蔬容易,安排一段时间的饮食就是一个大学问了,这大大培育了孩子的全面观,统筹能力;第三,养成了劳动精神,懂得了任何美味,都是人勤劳的结果;第四,烹饪艺术是一个系统工程,学会复杂的烹饪,也就不会有社交恐惧症,工作生活,乐观处之。无怪乎古人早有哲言:“治大国若烹小鲜”也。

虽不在江湖,也走过几个小码头,凡到之处,基本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想起来不算是范仲淹的教导,而应该是我在求学的几个学校里的厨师教我的。也算家教。

我的大娘舅也是厨师,所不同的他是乡村大厨,专门为婚嫁、送殡、上梁等请客掌勺,记得有一次一位吃客摇头晃脑夸奖我大娘舅的厨艺,大娘舅笑笑说:“没有什么花头,就是把生的烧烧熟!”吃客双眼更加露出敬仰的目光:“讲这句话的厨师他就是一个不一般的厨师,生的烧烧熟,哪儿那么容易啊!生熟之间,奥妙无穷啊。”

小女进入高中,各种社团招募社员,文学,音乐,舞蹈,动漫……我以为她会选舞蹈,小女选了烘焙社,我初一愣,进而击掌叫好,哪个社团高大上能如烘焙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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