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能过剩的研究进展：一个综述视角

程俊杰

（1.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北京，100836；2.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区域现代化研究院，江苏 南京，210004）

产能过剩的研究进展：一个综述视角

程俊杰1、2

（1.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北京，100836；2.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区域现代化研究院，江苏 南京，210004）

产能过剩是当前我国最重要的宏观经济风险之一，去产能亦成为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首要任务。为了提高去产能的工作效率，防止相关举措流于形式，有必要从理论层面进一步加深对产能过剩特别是我国转轨时期产能过剩的认识。本文梳理了国内外产能过剩研究进展，发现：（1）国内外对产能过剩内涵的解释有差异；（2）国内外产能过剩的类型存在不同；（3）国内对产能过剩的测度研究尚显单薄；（4）对产能过剩治理的政策研究缺乏理论依据及有效性分析。

产能过剩；内涵；成因；测度；综述

一、引言

产能过剩作为我国供给侧的主要问题已经成为当前最重要的宏观经济风险之一（钟春平、潘黎，2014）。根据OECD的估算，2014年我国贡献了全球过剩产能的37%，是GDP占全球比重的三倍左右。因此，去产能成为我国当前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首要任务。

事实上，化解产能过剩矛盾已经提出了多年，特别是2000年以后，中央密集出台了一系列针对产能过剩防范、治理的政策文件，然而这些政策举措的效果却很不理想。造成这一困境的主要原因包括：第一，缺乏对各地区、各行业进行产能过剩评价及预警的科学体系。目前，不少欧美发达国家均已建立起一套较为完善的产能利用率监测体系，而国内这项工作尚未起步。一些国家部委、行业协会的初步研究在样本选择、统计口径及估计方法方面存在明显差异和缺陷。第二，对产能过剩的形成机制虽然讨论较多，但仍需深入，特别是对于不同行业，如产业链的上、下游，以及不同地区，如东部与中西部，其影响因素及影响程度可能存在差异。第三，由此导致产能过剩治理措施很难及时且有针对性，严重影响了治理效率。因此，有必要从理论层面进一步加深对产能过剩特别是我国转轨时期产能过剩的认识，而这项工作的前提就是对国内外关于产能过剩的研究进展进行回顾、梳理。

总的来看，首先，国内外对产能过剩内涵的解释有差异。国外学者对产能过剩的研究始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研究视角大多聚焦于微观，将产能过剩看成是个体企业对于实际生产规模（一般总是小于产能规模）的自主决策，这实际上是一种现象和过程。国内学者对这一概念的理解更侧重于中观和宏观，即超出限度的供过于求，这是一种结果。概念界定的差异直接导致对产能过剩态度的不同，在国外的主流经济学分析中，产能过剩是市场经济的内生产物，近几年已经不再是研究的关键主题，更多的是对于产能利用率的剖析。国内对产能过剩的认识更接近于经济危机，因而这方面研究方兴未艾。

其次，国内外产能过剩的类型存在不同。与国外主要是周期性过剩相比，我国还有体制性及结构性两种类型的过剩，由此也产生了形成机制的国内外差异。从现有文献来看，多数研究过于片面和静态，且基于定性的视角，比如认为过度投资是导致产能过剩形成的重要原因，而事实上，我国产能过剩是一个动态系统的过程，是过度进入、退出壁垒、经济波动、结构矛盾等多种因素叠加作用的结果。

再次，国内对产能过剩的测度研究尚显单薄。相关文献的数量非常少，多数研究选取产能利用率指标对产能过剩进行衡量，而测度的难点在于对产能规模的估计，已有文献一般选择较为粗略、单一的测算方法，方法的先进性与国外相比存在较大的差距。只是在评价思路上，一些国内学者通过构建产能过剩综合评价指标体系对单一的产能利用率测度进行了丰富和完善。

最后，对产能过剩治理的政策研究缺乏理论依据及有效性分析。由于产能过剩测度研究的不足，以及现行统计、财务制度中与产能密切相关的统一官方数据的缺失，使得对成因、影响的理论分析无法得到科学有效的实证检验，进而也制约了对治理政策有效性的研究。

二、产能过剩的内涵：国内外的理解争议

国内外学者对产能过剩内涵的理解存在差异，主要可以概括为两种观点：一是超额生产能力说，二是供求失衡说。

（一）超额生产能力说

国外学者一般将产能过剩定义为实际生产规模低于产能规模的现象。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对产能规模的不同理解上。概括起来，主要有三种观点：一是物理产能。Johansen（1968）认为产能规模实际上是机器或者设备的最大生产能力，即在劳动力、原材料等可变投入可获得且无约束的情况下，给定机器等准固定投入的最大产出。Willianm（2007）也指出生产能力是一个作业单元满负荷生产时所能处理的最大限度。二是经济产能。Cassels（1937）、Hickman（1964）以及Morrison（1985）等认为长期平均成本最小时的产出规模是最优生产规模，也是产能规模。而以Klein（1960）、Friedman（1963）为代表的学者则认为长期平均成本曲线和短期平均成本曲线的切点对应的生产规模才是最优生产规模。这两种经济产能解释的最大区别在于规模报酬因素的考量，Nelson（1989）指出物理产能一般大于经济产能；当规模报酬不变时，两种经济产能相等；当规模报酬递增时，长期平均成本最小时的产能规模要大于长、短期平均成本曲线切点处对应的产能规模；而当规模报酬递减时，则相反。三是可持续产能。Carol & Joe（1997）认为产能规模是可持续的实际产出，即在一个实际工作安排框架下给定产业中每个工厂可以保持的最大产出水平，而不是一些较高的不可持续的短期最大值。

以上三种观点中，经济产能由于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经济学内涵而占据了相对主流的地位。相对于Cassels等人的观点，Klein等人在对经济产能的解释中加入了动态和相对因素，无疑对指导企业决策和进行理论研究更有意义。

（二）供求失衡说

国内学者对产能过剩的理解基本一致，例如，闻潜（2006）认为产能过剩表现在商品市场上就是销售疲弱，供给过剩。张保全（2006）将产能过剩定义为实际生产能力超过社会需求，由此引发的产品积压、竞争加剧、价格下跌等现象。李江涛（2006）认为产能过剩是指在经济的周期性波动过程中，所出现的市场上产品实际生产能力大大超过了有效需求能力的状态。王岳平（2006）认为，只有当供过于求的产能数量超过维持市场良性竞争所必要的限度、企业以低于成本的价格进行竞争、供过于求的负面影响超过正面影响时，超出限度的生产能力才有可能是过剩的生产能力。综上，国内学者对产能过剩的界定可以概括为供求失衡说。这一解释与超额生产能力说的主要不同就在于前者侧重于产品过剩，而后者指的是生产能力过剩。有学者对这两种过剩进行了讨论，一般认为产能过剩应该是指生产能力而不是已经生产出来的产品超出当前市场需求。产能过剩可以在实际运转和生产过程完成后表现为大量产品过剩，也可以在产品没有增加销路但社会潜在需求可以或已经得到满足的情况下表现为现有企业生产能力闲置、机器设备闲置、开工不足、停产、关门等（王志伟，2010；于立、张杰，2014）。

三、产能过剩的测度：产能利用率的核心地位

虽然国内外学者对产能过剩内涵的理解存在一定的争议，但对产能过剩程度的测度均绕不开产能利用率（即实际产出与产能产出之比）这一核心指标，特别是国外学者在产能利用率的估计方面进行了大量的深入研究。

（一）国外对产能过剩测度的研究

总的来看，主要有两大类方法，分别是直接测度法和间接测度法。

1.直接测度法

即通过企业调查直接得到产能利用率指标。例如，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McGraw-Hill基于调查直接得出产能利用率，进而算出产能规模。这一结果成为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以及沃顿（Wharton）等机构测度产能利用率的基础。另外，美国经济分析局和人口普查局也分别于上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开始发布通过调查得到的产能利用率季度以及年度序列数据。调查法一般为像新西兰经济研究所（New Zealand Institute of Economic Research）、印度储备银行（Reserve Bank of India）等各国的中央银行、经济研究机构所采用。但是调查方法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同时每个被调查者对自己行为偏好和最优的解释存在不一致，导致调查方法并未被理论界广泛讨论和采用。

2.间接测度法

其思路是首先估算出产能规模，然后再通过公式Y/Y*进行测算。估算产能规模大体有以下几种方法：(1)峰值法。Klein（1960）指出产能规模是一段时间内产出水平的峰值，故可以用历史上某一年份的最高实际产出作为潜在产能。Wharton指数即是利用这一方法计算得出的，不同之处在于，Wharton定义的“峰”是单位资本存量所能实现的最大产出，结合资本产出比（Y/K）并通过插值和推断估计出“峰”年的产能规模，进而得到产能利用率。但是Wharton方法无法测算资本部分的变化情况，因而缺乏对中长期产能利用率变化的考虑。之后，不少学者如Ballard & Roberts（1977）、Hsu（2003）等也利用峰值法进行了实证研究。作为早期使用的一种方法，其最大的缺陷在于无法确定所谓的“峰”是否是真正的物理或经济产能规模。

(2)生产函数法。Klein & Preston（1967）提出通过设定具体的生产函数形式，利用要素投入数据估计相关参数，可以拟合出产能产出的集合，进而得出产能利用率。许多国际机构都采用了该方法来测算产能利用率，如IMF、欧盟经济和金融事务机构等。生产函数法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非常流行，但该方法至少面临三大挑战：一是生产函数形式的确定，二是投入要素的种类及类型的区分，三是技术效率与统计噪声之间区别的辨识。

(3)利润函数法。该方法遵循了企业决定产能利用率是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基本假定。Segerson & Squires（1993）利用该方法对美国太平洋沿岸海洋捕鱼产业的产能利用率以及配额限制对其影响进行了实证分析。但是，随着对偶理论的兴起，加上实证的便捷性，利润函数法逐渐被成本函数法所取代。

(4)成本函数法。这是目前为止运用最为广泛的一种方法。Berndt & Morrison（1981）认为在规模报酬不变的前提下，短期平均成本最低点对应的产出水平就是产能规模。相对于Wharton和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的测算结果，成本函数法得出的产能利用率可能会大于1，说明企业可能会在短期平均成本最低点的右侧进行生产。Morrison（1985）应用这一方法对美国汽车产业的产能利用率进行了测算。Segerson & Squires（1988）将运用范围由单产品产业拓展到多产品产业，采用超越对数成本函数形式对新英格兰地区的捕鱼产业进行了实证研究。Garofalo & Malhotra（1997）则从地区层面入手，利用成本函数法对1983-1990年美国各个州的制造业产能利用率进行了估算。成本函数法最大的缺点在于成本函数形式的确定以及投入要素异质性的区分。

(5)协整方法。为了避免具体函数形式设定的不科学，基于产能产出与资本存量之间存在长期的稳定关系这一重要假设（Hickman，1964；Shapiro，1986），Shaikh & Moudud（2004）提出了协整方法，并利用该方法对OECD国家的产能利用率进行了估算。协整方法虽然避开了函数设定的主观性，但是相对于生产函数法、利润函数法以及成本函数法，缺乏一定的微观经济基础。

(6)结构向量自回归（SVAR）法。这是近期被频繁讨论的一种新方法，该方法将产出分解为永久的趋势成分和暂时的周期成分。一般来讲，影响趋势成分的冲击被认为是供给冲击，影响周期成分的冲击则被认为是需求冲击，而需求冲击决定了产能利用率。Dergiades & Tsoulfidis（2007）较早采用这一技术进行了实证研究，他们认为在标准经济理论中产能利用率可以等同于实际投资与均衡投资之比，并利用利润、投资数据估计了14个欧盟国家的产能利用率。但是他们只考虑了单个生产要素——资本。

(7)数据包络（DEA）和随机前沿（SFA）分析法。前者是非参数估计方法，后者是参数估计方法都是通过求解生产前沿面，估计出偏离生产前沿面的无效率部分。相对于SFA方法，DEA方法不需要对函数形式进行事先假定，也不需要对参数估计的有效性、一致性等进行检验，只需要给定生产有效标准，从而找出生产前沿面上的相对有效点。Fare et al.（1989）将基本的DEA模型扩展到产能利用率的计算。随后，不少学者利用DEA方法开展了实证研究（Kirkley et al.，2003；Dupont et al.，2002；Reid et al.，2003；Ray，2013；Helali & Kalai，2013）。运用SFA方法进行产能利用水平分析的代表性文献主要有：Sharma Leung（1998）、Felthoven（2002）、Viswanathan et al.（2003）、Garcia et al.（2005）以及Kompas & Che（2005）等。但是，非参数方法的一个重要缺点在于无法证明相对有效点就是产能充分利用对应的点。

除了以上几种方法，还有一些曾经被使用过的变通方法，例如，用实际用电量与最大可能用电量之比来代替产能利用率指标（Foss，1963）。

图1 产能利用率的主要测算方法及代表性文献

（二）国内对产能过剩测度的研究

国内学者对产能过剩测度的研究相对薄弱，思路主要有三：一是直接借鉴国外学者的方法对产能利用率进行估算。例如图1所示，郭庆旺等（2004）从宏观产能的角度，利用消除趋势法、增长率推算法以及生产函数法三种方法估算了我国1978-2002年间的潜在产出、产出缺口和潜在增长率。何彬（2008）运用非参数方法测算了我国1992-2005年各地区的产能过剩水平。韩国高等（2011）利用成本函数法测度了我国重工业和轻工业28个行业1999-2008年的产能利用率，并证明了固定资产投资是产能过剩的直接原因。沈坤荣等（2012）设定了包含资本、劳动、能源三种生产要素在内的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对我国35个工业行业的产能利用率进行了测度，并得出42.8%的行业存在不同程度产能过剩问题的结论。董敏杰等（2015）利用DEA法对2001-2011年我国省级以及行业层面的产能利用率进行了测度，并探讨了其影响因素。从已有文献来看，国内学者对参数方法，如成本函数法、生产函数法等采用较多。

二是对产能利用率指标进行修正。刘航、孙早（2014）在利用成本函数法测算省级层面产能利用率的基础上，构建了产能过剩指数，即产能利用率的倒数减去1。为了体现行业生产函数的差异以及综合考量所有行业对地区产能过剩的贡献，他们首先进行分行业估计，然后进行加总。但这一做法隐含了产能利用率为100%的过剩门槛假设，而国际普遍接受的正常标准为79%-83%。

三是建立综合指标体系来衡量产能过剩程度。代表性文献有：周劲（2007）提出了产能过剩的判断指标，包括产能利用率，企业存货水平，产品价格、资金利润率、企业亏损面等其他经济效益指标，非市场化因素等。随后，他与付保宗于（2011）从经济效应、社会效应以及环境效应三个方面建立了产能过剩的判断和评价体系，共8个具体指标。冯梅、陈鹏（2013）选取产能利用率、销售利润变动率、价格指数变动率以及库存变动率四个指标，利用综合指数法对我国1996-2012年钢铁产业的产能过剩程度进行了量化分析，并结合灰色系统理论对未来3年产能过剩情况进行预警。

四、产能过剩的成因：微观与宏观的统一

国内外学者在产能过剩成因的分析方面也存在着分歧，基本可以归纳为三种观点：市场因素论、政府干预论及市场政府综合论。其中，国外学者主要持有第一种观点，而国内学者更赞同后两种观点。

（一）市场因素论

在产能过剩概念提出之前，西方学者一般将非市场出清看成是产能过剩的代名词。凯恩斯主义、新凯恩斯主义以及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将其原因分别归结为名义工资刚性、工资和价格粘性、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有之间的矛盾，本质上都属于市场因素。产能过剩概念提出之后，对于其产生机制主要有以下几种看法：

一是垄断竞争。Chamberlin（1933）认为垄断竞争造成了产能过剩，并使其持续存在。Demsetz（1959，1964）对此提出质疑并指出垄断竞争企业具有在平均成本曲线的最低点进行生产的可能性，此时过剩产能将不复存在。但这一看法很快遭到Archibald（1967）、Barzel（1970）、Schmalensee（1972）等人的反驳。Hahn（1955）进一步指出，向下倾斜的需求曲线并不是产能过剩出现的充分条件，长期需求如果低于短期需求也会导致出现产能过剩。此外，一些学者还对产能过剩与市场结构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实证研究，比如：Esposito et al.（1974）发现在需求增长期，偏竞争的寡头垄断行业比偏垄断的寡头垄断或完全竞争行业产生更多的过剩产能。虽然Mann et al.（1979）基于高集中度行业的产能调整比竞争行业更快的认识对此提出了异议，但总的来看，产能过剩因垄断竞争而长期存在的观点在理论界越来越占据了主流地位。

二是应对经济波动和需求变化的不确定性。Bourneuf（1964）利用1950-1961年美国制造业数据实证研究了经济波动对产能过剩的影响，发现与稳态增长率相比，经济波动会导致更低的投资效率。进一步，Schwartz（1984）利用一个简单的库存模型论证了公共事业行业保持产能过剩的经济理性，主要是出于对未来需求增长的预测以及建设成本规模效应的考虑。与之类似，Balanchandran et al.（2007）将导致企业维持过剩产能的动力分为不确定性效应和调整成本效应。

三是作为进入壁垒阻止新企业进入。Pashigian（1968）较早提出了这一观点，并指出产能过剩阻止进入有两大机制，分别是威胁采用更低的价格以及增加产出。Wenders（1971）则认为当垄断者面临潜在进入时，使用增加产出方式的可能性必须是可信的，即让潜在进入者相信垄断者这样行动是有利可图的，才能阻止进入。但Hilke（1984）却指出即使产能过剩不能产生一个置信威胁，仍然能作为进入壁垒——通过改变潜在进入者的风险回报，使他们将投资转向其他产业。除了价格和产出机制，Baumol & Willig（1981）提出了成本机制，在位企业的过剩产能投资减少了二手设备市场，对新进入者来说将固定成本转变为沉没成本，从而提高了进入壁垒。此外，Barham & Ware（1993）利用序贯进入博弈模型论证了保持产能过剩的可行性，即先进入企业将获得一个大的市场份额，以抵消保持过剩产能的成本。Nishimori & Ogawa（2004）对不同类型的企业进行了分析，他们发现混合寡头市场中，私营企业会选择过剩产能作为战略措施，而国有企业则选择产能不足。一些实证文献也证明了这一观点（Mathis & Koscianski，1996；Ma，2005），但遗憾的是，多数实证研究的结果都不太支持进入壁垒作为产能过剩成因的解释（Masson & Shaanan，1986；Lieberman，1987）。

四是成本、信号传递等其他因素。除了以上提及的原因，还有学者给出了其他一些比较合理的解释，例如，Ungern-Sternberg（1988）认为占主导地位的企业可能会利用产能过剩向上游（或下游）的企业保证它不会有投机行为，因为过剩产能的存在将使得它产生沉没投资，这将会导致福利的帕累托改进。目前，越来越多的学者意识到产能过剩的形成并非是单一原因。Jun Ishii（2011）指出企业维持产能过剩的动机主要包括为了应对不确定需求；企业努力避免成本的非凸性，如劳动的雇佣和解雇成本、对竞争对手的先发制人等。Crotty（2013）则认为新自由主义政策导致的世界需求增长缓慢、企业竞争程度加强、边际成本不变或下降以及低利润率企业的退出壁垒，都是全球长期遭受产能过剩的原因。

国内学者从市场因素角度分析产能过剩成因的文献相对较少，主要有三大代表性观点：一是经济波动。孙巍等（2008）提出要素窖藏假说，即面对跨期决策时，由于生产要素投入到形成生产能力有一定滞后期，因此，宏观经济的波动与冲击会导致产能过剩的形成。二是投资非理性。张新海、王楠（2009）认为企业在投资决策过程中并非全知全能、完全理性的，存在有限理性行为，并利用双曲线贴现模型论证了由于存在认知偏差，企业会在经济过热时出现冲动投资，在经济处于低谷时拖延投资，最终形成产能过剩或产能不足。三是市场信息不对称。林毅夫等（2010）构建了一个先建立产能再进行市场竞争的动态架构，同时引入“行业内企业总数目不确知”因素，提出对其他企业和总量信息了解不足所导致的投资“潮涌”是产能过剩的重要成因。

（二）政府干预论

根据对国外文献的梳理，发现政府干预导致产能过剩较多地发生在发展中国家或社会主义国家。政府干预的工具主要是产业政策、贸易政策以及价格政策。一是产业政策。Brahm（1995）发现产能过剩一般更容易在高新技术产业领域出现，并认为政府的针对性政策很可能是导致这一结果的重要原因，因为各国政府往往会对具有战略性意义的产业进行积极干预，这类产业通常具有规模经济效应和技术密集型特征，从而诱发集体过度投资。同样，Kirkley et al.（2003）以马来西亚捕鱼业为例研究后发现，发展中国家为了实现改善国民健康、提高收入、充分就业、赚取外汇等目的经常实施追赶发展战略，通过开放市场进入刺激产能扩张，虽然促进了发展，但由于信息不对称也带来了产能过剩。

二是贸易政策。Steel（1972）以加纳为例研究认为，进口替代是造成产能过剩的重要原因，其内在机制是，一方面供应商信用以及资本品的低关税刺激了制造业产能的迅速扩张，但另一方面，外汇管制以及市场规模较小又影响了原材料的进口，从而造成产能过剩。Sahay（1990）也持有相同观点，他指出发展中国家的投入品的进口配额导致了制造业的产能过剩，并认为用关税去替代进口配额可以提高产能利用率。此外，还有学者分析了本国贸易政策对外国特别是发达国家产能过剩的影响。例如，Blonigen & Wilson（2010）通过对美国钢铁业的实证研究驳斥了“发展中国家的出口补贴造成了发达国家相同行业的产能过剩和衰退”的观点。

三是价格政策。Janeba（2000）从税收竞争的角度分析了产能过剩的成因，他以跨国企业在两个国家进行事前的产能投资为例研究发现，如果该企业相对于世界需求保持过剩产能，就会诱发不同国家的税收竞争，因为企业至少可以威胁提高另一国家工厂的产能利用率。税收竞争导致税率的下降，如果产能成本足够低的话，那么初始进行的过剩产能投资就是合理的，否则企业将不会进行投资。

由于转型时期特有的体制特征，国内学者对产能过剩形成过程中政府干预的影响给予了更多的关注（冯俏彬、贾康，2014；卢现祥，2014；刘航、孙早，2014；向洪金，2015）。具体可以归纳为两种观点：一是宏观调控的失误。闻潜（2006）认为造成产能过剩的直接原因是投资和消费的关系失调，深层次原因则是宏观调控缺乏系统的理性思考。周炼石（2007）持有相似的观点，并指出宏观调控的政策性缺陷主要在于政策目标与工具不协调，依赖于公布限产目标，缺乏调控各种经济成分的公共政策工具，集权、分权政策使用不当，产业结构政策过度分权化等。

二是要素扭曲。耿强等（2011）提出了地方政府的政策性补贴，扭曲了要素市场价格，压低投资成本，最终造成产能过剩的观点。在此基础上，江飞涛等（2012）进行了模型论证并进一步指出政策性补贴的地方政府竞争才是导致产能过剩最为重要的原因。从本质上讲，政府补贴就是通过政府的有形之手进行要素的价格扭曲，例如地方政府低价供地、协调配套贷款、放松环保标准等。刘西顺（2006）研究认为我国产能过剩直接根源于过度投资和扭曲分配，而流动性过剩则是信贷配给导致两者的重要起因。要素扭曲导致产能过剩的内在机理是企业的内部成本外部化，即企业自有投资过低扭曲了其投资行为，导致过度的产能投资以及行业产能过剩（王立国、鞠蕾，2012；王立国、周雨，2013）。政府进行要素扭曲的动机则可以归结为以GDP增长为核心的政绩考核体系和与之相对应的官员升迁激励机制，以及历史传统中根深蒂固的地方本位主义传统（王晓姝、李锂，2012；陈剩勇、孙仕祺，2013）。

（三）市场、政府综合论

目前，这一看法得到越来越多的国内学者的认同（刘志彪、王建优，2000；周业、盛文军，2007；李静、杨海生，2011）。通过对已有文献的梳理，可以发现该观点的产生主要是基于行业异质性、产能过剩类型多样性等的考虑。一是行业异质性。任可（2012）认为重工业过剩的原因是政府因素占主导地位，新兴产业过剩的原因则是行业行为，即对市场形势产生了一定的误判，一拥而上，忽视了很多潜在的竞争者。与之相反，张晖明（2010）认为钢铁、水泥等传统行业的过剩很大程度上源于这些行业在准入方面还未真正放开，产业内存在获取高额利润的机会，在这种背景下，民营资本大量涌入容易形成产能过剩；新兴产业领域，民营经济占位在先，在国际金融危机背景下，地方政府的投资冲动激增，国有资本相对集中进入，因而出现过剩。由于不同产业的产能过剩原因存在差异，不少学者针对某一具体行业，如钢铁、新能源、电解铝等开展了更加深入的实证或案例研究（王立国、张日旭，2010；何记东，史忠良，2012；韩秀云，2012；何维达、潘峥嵘，2015）。

二是类型多样性。李晓华（2013）指出国际金融危机后我国产能过剩的形成既有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的深层次体制性原因，又有周期性和结构性原因叠加的结果。周期性原因主要指市场需求的剧烈变化使得投资形成的生产能力在经济衰退期变为暂时的过剩；结构性原因集中体现在经济增长高度依赖投资和自主创新能力不足等方面；体制性原因包括不科学的财税体制和政绩考核体制、不完善的企业产权和管理制度、不完善的产业政策和信息统计发布体系、不合理的收入分配体制等（周劲、付保宗，2011）。类似的，张新海（2010）根据我国产能过剩的类型将成因归结为需求萎缩以及投资过度。白江涛（2013）认为低水平的结构性过剩与研究经费投入严重不足、研发能力不强密切相关；盲目投资型过剩与投资潮涌有关；低集中度粗放型过剩与地方中小企业固定资产投资高速增长有关。张倩肖、董瀛飞（2014）研究发现，渐进工艺创新和长产能建设周期导致了投资潮涌，而地方政府对进入、退出的干预加剧了潮涌现象和产能过剩。此外，周瑞辉、廖涵（2014）在DSGE框架中还考虑了所有制异质与官员激励对产能过剩产生的影响。

五、产能过剩的治理：原则与建议

由于国外学者普遍认为产能过剩是市场经济的客观现象，有时非但不是有害的，甚至可能有利于经济效率的提升，因此，对于产能过剩的治理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但我国目前出现的是大面积产能过剩，且危害已经凸显并日趋严重，故国内学者对于产能过剩的治理给予了相当多的关注。回顾梳理后发现国内的相关文献主要有两类：

（一）对国外应对产能过剩的经验总结

与理论界不同，不少发达国家为了尽量减小产能过剩冲击、稳定生产和市场秩序出台了一系列应对政策：一是短期政策。比如二战后的日本面临产能过剩时，在遵循发展阶段规律的基础上，强化产业政策运用，淘汰落后产能（吕铁，2011；殷保达，2012）。具体措施包括：制定和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帮助企业调整生产、稳定就业；拨出专项治理资金，用于产业需求结构调查、防止中坚企业倒闭；进行生产和价格调整，如启动萧条卡特尔、实施减产指导和公开销售；治理过剩设备，如实行设备注册制度、制定准入标准、淘汰落后设备、实行收购报废制度；推动过剩产业的企业兼并重组；实施相关的劳动就业政策；进行产能过剩产业供需展望预测和制定结构改善计划等。

二是长期政策。美国应对产能过剩的政策主要着眼于长期，即产业深化创新、提高生产率以及培育产业竞争力成为治理的根本途径，此外，再辅助以重视国内市场；加大贸易保护和区域性经贸合作安排，强化国际市场主导权等（盛朝迅，2013）。日本的长期政策主要包括：防止和杜绝地方政府对企业进行过度保护，切断长期无效益甚至亏损企业的资金供给链；破除阻碍劳动力自由流动的体制和政策因素；鼓励对外直接投资，输出过剩产能；推出国民收入倍增计划，扩大内需（吕铁，2011；殷保达，2012）。

（二）国内产能过剩的治理政策研究

国内理论界对于产能过剩的治理研究主要还是借鉴和延续了发达国家的一些政策和思路。一是供给端政策。如严禁建设新增产能项目，分类妥善处理在建违规项目；全面清理整顿、加强规范管理建成违规产能；淘汰和退出落后产能；突破核心关键技术，加强企业管理创新以实现企业创新驱动发展；推动企业兼并重组，提高产业集中度；科学制定产业布局规划，优化产业空间布局等（梁东黎，2008；付启敏、刘伟，2011；李晓华，2012；何维达、潘峥嵘，2015）。

二是需求端政策。包括两个方面：通过工业化、城镇化、信息化以及农业现代化的四化融合，完善收入分配制度以及社会保障制度，扩大国内有效需求，同时改善需求结构；鼓励企业“走出去”，扩大对外投资（王健、惠锐，2014；史贞，2014；王立国、宋雪，2014；陈岩、翟瑞瑞，2015）。

三是加快政府转型。由于我国产能过剩的形成受到政府干预的影响，因此，不少学者均提出要推进政府改革，规范政府行为（冯俏彬、贾康，2014；李正旺、周靖，2014；卢现祥，2014；于立、张杰，2014）。特别是程俊杰（2014）指出，实施负面清单管理可能是治理我国体制性产能过剩的有效路径，这就需要用正面清单去约束政府，逐步用经济调控来替代行政控制，加强部门之间的协调，消除隐性壁垒，完善信贷控制等。

六、总结与展望

通过以上回顾，可以发现：（1）国外对产能过剩的关注最早始于Chamberlin（1933）的开创性研究，从文献总量看并不算很多，关注度也不具有持续性，相关研究在经济危机爆发前后最多，如1979年、1984年等；（2）由于具有市场经济的内生属性，目前产能过剩已不再是国外主流经济学分析的焦点；（3）国外已有的研究其内容主要集中在产能过剩的形成、影响以及产能利用率的测度等方面；（4）早期的研究方法以运用产业组织理论、博弈论等微观分析工具为主，后来随着对产能利用率的研究逐步引入计量、非参等实证分析方法。

国内对产能过剩的研究较国外要晚得多，直到2000年，特别是2005年我国开始出现投资过热苗头之后才逐渐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近两年随着产能过剩问题的再次突显以及中央应对力度的增强，对其的剖析日益成为经济学研究的热点。

产能过剩概念提出后，西方学者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大体沿着两条线索：一是从微观层面探讨产能过剩的形成、测度以及与规模经济、市场结构等的关系（Berndt & Morrison，1981；Lieberman，1987；Nishimori & Ogawa，2004；Wang & Zhu，2007）；二是从宏观层面分析产能过剩与经济周期、通货膨胀等的关系（Greenwood et al.，1988；Baylor，2001；Dave，2006）。国内学者对产能过剩的研究则更多地集中在内涵、成因及治理方面。由于转型时期我国产能过剩问题的独特性和复杂性，目前很多讨论尚未形成共识，例如关于产能过剩成因的理解就至少有三种观点，分别是市场失灵、体制缺陷以及两者综合作用的结果。

国内外关于产能过剩的研究之间存在一定的差异，具体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对产能过剩概念的界定不同。国内学者的理解更接近于非市场出清的含义。二是对产能过剩成因的认识不同。国外学者普遍认为产能过剩是市场规律作用的结果，属于企业自主选择的主动过剩，而国内学者不论是持有何种观点，大多认为产能过剩是一种被动过剩，比如经济波动引起的需求萎缩、企业家对市场信息的误判等。三是对产能过剩的态度不同。基于对产能过剩产生机制的分析，很多国外学者都认为产能过剩并不危害产业健康，甚至还是有益的（Jun Ishii，2011），而国内学者大多认为产能过剩是重要的经济风险（钟春平、潘黎，2014）。

虽然国内外研究之间有沟壑，但由于产能过剩现象本身的同质性，两者还是体现出一定的联系，可以相互借鉴。例如，关于产能过剩内涵的两种观点，超额生产能力说和供求失衡说就体现出密切的联系，因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供给的过剩必然导致企业降低产能利用水平，闲置一部分机器设备，减少产出。虽然在我国可能存在政府干预或体制扭曲影响企业自主决定产能利用率的情况，但是从一般意义上讲，通过测算产能利用率指标，同时辅助一些其他经济指标来评价产能过剩程度依然是比较合理的。

总的来看，已有的研究成果为今后的深入探讨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具体的方向包括：一是对于产能过剩成因的动态性以及行业、空间异质性的关注。二是对产能过剩测度的研究。特别是产能规模估计方法的改进以及对产能过剩不同类型，如周期性过剩、结构性过剩以及体制性过剩的定量分解。三是对产能过剩治理政策的研究有待进一步深入。主要有两大努力方向：（1）产能过剩治理政策的理论依据及有效性分析；（2）产能过剩的治理除了需要多管齐下外，还必须体现行业以及空间的异质性，通过分类治理提高政策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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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Progress and Prospect of Excess Capacity: A Review CHENG Jun-jie1,2

(1.Institute of Industrial Economics of CASS, Beijing 100836,China; 2.JiangSu Provincial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Nanjing 210013,China)

Excess capacity 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macroeconomic risks in China. Reduce excess capacity is the primary task of promoting structural reform of the supply side. In order to improve the efficiency of reducing excess capacity, it is necessary to deepen the understanding of excess capacity, especially in the transition period in china. This paper reviews the domestic and international progress of overcapacity and evolution, it’s found that: (1) 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the definition of excess capacity at home and abroad; (2) there are different types of excess capacity at home and abroad; (3) the domestic research on the measurement of excess capacity is still weak; (4) there is lack of theoretical basis and effectiveness analysis of the policy of overcapacity management.

Excess Capacity; Definition; Causes; Measurement; Review﹝执行编辑：秦光远﹞

F208

A

2095-7572(2017)03-0070-13

2017-2-12

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十八大专项“增创更具活力、更有效率的江苏改革开放新优势研究”（13WTB021）。

程俊杰（1983-），男，江苏东台人，经济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博士后、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区域现代化研究院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产业发展与企业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