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拥有的和失去的
2017-06-27林淳一
林淳一
Part1. 也曾唱着时间的歌
武汉的雨总是这样,断断续续,淅淅沥沥,最后又磅磅礴礴,忘记这是第幾次被淋了个透。打开宿舍窗子的时候,可以看到远远的、学校湖边的樱花开了。
十八岁,在这烟雨蒙蒙的春天里想起家乡小城的天青白,雨雾淡。
十四岁的时候极其叛逆,觉得在家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因为无法忍受妈妈的唠叨和大人永无休止的争吵,一个人走出去。也是那一年,走过了那个小城的每一个街道,穿过每一个小巷,在铺满绿色藤蔓的走廊里看阳光透过叶子的星星点点,也在月季开得最好的时候收到一个男孩的德芙巧克力。累了的时候就去英语老师的家里,那时候觉得她家总是那么的明媚,随处都可以嗅到阳光的气息。她会为我切好西瓜和桃子,也关心我完形填空会错几个,我跟她说起我沉默的家庭和那块巧克力,她安静地听着,替我撩起耳边的刘海儿。
十二岁的时候十分羡慕那些住在城市小区的孩子,喜欢他们社区绿草成荫、精致的喷泉以及来回穿梭的小轿车。这些都让我迷恋,想象着那是一种怎样的人生。而那时我家住在老城区的一个小巷里,在一个下雨天会长青苔,雨季屋子会有轻微渗水的老房子里。所以我从小被灌输的就是你只有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才会走出去,以至于在那些小女孩爱美的年龄,我也只是穿最朴素的衬衫,因为过重的书包而驼背,戴很高度数的眼镜,考双百分,摘抄那些自认为文艺清新的句子。
十岁的时候和一个男生在小城唯一的小学里打了一架,无非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自己过分要强,后果就是被那个男生踹了好几脚。当年我认为可以被写进《我最好的朋友》这类作文的女生,在旁边看着我被打没有说话,我大哭的时候也没有说话,直到我哭累了,沮丧地往家走的时候她才跑过来说:“你不哭了?”
那个阴郁的小城啊,印记了我的童年,在成长的明明灭灭的风景里。
Part2. 花都开好了
三月的时候爷爷地里的杏花开了。常常是我们几个小孩在爷爷山脚下的杏园里爬高爬下,趁着大人不在的时候让弟弟在那里摇树,我站在树下高兴地转圈,边转边喊“仙女散花咯”,然后坐在爷爷拉着水的小推车上,听着吱呀吱呀木头轮子撵在黄土地上的声音,远处倏然传来的信天游,在那片虔诚的土地上回荡。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吵着要买一支冰棍,爷爷便从口袋摸出一块钱,买下。这是童年的三月。
在极其仓皇却热烈的五月,石榴花开了。可能很多人并不觉得石榴花好看,但我一直形容它像一个提着长裙艳丽的舞女。直到今天老家那棵巨大的石榴树还是经常出现在我遥远的梦里,记忆里树下总会撑着一个小桌子,那是甜瓜成熟的季节,奶奶会切好甜瓜拿来,等到我们玩到大汗淋漓的时候为我们拿来毛巾。那时候玩的“三个字”“跳房子”或者把皮筋撑到两棵树上,可以跳上一整天。
小时候留恋在月季盛开的七月带有白日余热的黄昏。其实童年的很多时候都必须在家里做永远也写不完的作业,还有父母的苛责和对成绩严厉的要求,但好像时光总能轻易将这些不愉快抹去,我不记得那些被骂或者被打的细节,却不会忘记那些温润的黄昏走在路边闻到花香以及那些温柔的黄昏。
彼时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子上,想着三千公里外的小城,花大概都开好了吧。
Part3.故事的最后
那晚读萧红的《呼兰河传》读到她和祖父在一起生活的细节,她描写得极其细腻温暖,我却止不住地哭了起来。想给师父发微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还是没能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小时候的愿望是想长大后能坐飞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看这个世界,而现在当家乡真正变成地图上一个小点的时候,却无比地怀念童年的时光和那个小城。我可能会忘记童年的很多事情,忘记小城的很多故事,但我不会忘记的是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到那里,总有人为我接风洗尘,总有一个地方能包容我所有的一切。
长大就是这样,拥有了很多,却也失去了很多。只是不知何时才算真正的长大,在离家的时候决绝一些。还记得开学那天出家门前,昨晚就放在口袋的火车票妈妈还是问了三遍,到车站前我把脑子轻轻地靠在我家那辆并不怎么昂贵的车的玻璃上,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车窗氤氲,眼眶湿润。
很多年前看到一个作者这样写:“我得到的都是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只愿我们得到的不是侥幸,也永远不会失去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