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虚实之间: 《离骚》《风赋》《大风歌》《秋风辞》“风”之意象比较
2017-06-24周爱勇
[摘要]“风”的意象在古代诗歌辞赋中非常普遍,它们或虚或实,在文章中发挥着不同的功能,传达了不同的思想情感。本文择取《离骚》《风赋》《大风歌》《秋风辞》四个“为王之作”,比较其“风”的意象在结构文章和传达情思上的异同,探析“风”这一意象的“虚”“实”转变。
[关键词]风;意象;结构功能;情思传达;“虚”“实”转变
《离骚》《风赋》《大风歌》《秋风辞》这四个作品均是“为王之作”。《离骚》《风赋》的“为王之作”是指两个作品的理想读者是“王”,作品创作的主要动机是因“王”而起、“为王而作”,而创作者非“王”;《大风歌》《秋风辞》“为王之作”是指两个作品均是“王之作品”(《大风歌》是汉高祖刘邦之作,《秋风辞》是汉武帝刘彻之作),创作者是“王”。本文以四个作品中“风”这一共同意象为切入口,比较“为王而作”的 《离骚》《风赋》和“王之作品”《大风歌》《秋风辞》中“风”之意象在结构文章和传情思达上的异同,同时探析“风”这一意象的“虚”“实”转变。
一、屈原《离骚》“风”之意象
《离骚》是爱国忠君之作(“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也是谏君讽君之作(“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楚王是屈原创作《离骚》的理想读者,作者爱怜忠讽愤恨之满腹牢骚、崇高之理想、高洁之品性最想说给楚王听。这奠定了《离骚》的情感基调。作者对楚国人民(国家)、楚王(君主)、楚国时政(小人)的态度是鲜明而不同的。对于楚国人民(国家),作者是爱与怜的;对于楚王(君主),作者是忠与讽的;对于楚国时政(小人),作者是愤与恨的。这些深沉而复杂的情感通过“风”(“溘埃风余上征”)这一意象找到了释放口。
《离骚》中有言:“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玉虬”即“虬龙”;“鹥”即“凤凰”;“溘”即“掩”之意;“埃”即“尘”之意;“征”即“远行”之意。本句之意为:我乘着玉虬驾着凤车,在风尘掩翳中飞到天上。在这里,“风”这一意象是“我”飞到天上凭借的外力。作者是想借助“风”这一外力去离时俗,远离小人,摆脱那种忠爱而被谗弃、报国忠君无门的尴尬局面和痛楚心境。在这里,“风”之意象还是自然事物,属于“实”的一面。
作者幻想凭借“埃风”飞上天之后,整个思维和心境都开阔了,原本属于自然事物的“风”之意象便有了人和神的色彩,逐步由“实”转“虚”。
《离骚》中有言:“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飘风”即“旋风”。本句之意为:旋风结聚起来互相靠拢,它率领着云霓向我迎上。这两句运用拟人手法,使“风”这一意象有了人的色彩,摇身一变成为具有人格特征之物。在这里,“风”之意象既有自然事物的“实”的一面,又有人格特征的“虚”的一面,处于在由“实”转“虚”的过渡阶段。
《离骚》中有言:“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望舒”即“月神”;“飞廉”即“风神”。本句之意为:让月神先行为“我”开路,让风神随后跟上。在这里,“风”之意象由自然之风变成了“风神”,具有神格特征,完成了由“实”转“虚”的过渡,已然属于“虚”的一面。
文中“风”的意象被赋予人格性和神格性,“使这个原本没有知性的自然物,摇身变为带有感觉、知觉,能够担当某个角色的艺术形象。这角色……其功能只是作为抒情主人公形象的陪衬,表现他心怀天地的开阔胸襟和役使众神的非凡气度。”[1]
幻想“溘埃风余上征”后,作者宛然成为一位天神,命运旋风率领云霓迎接“我”,月神为“我”开路,风神随后“护驾”。作者仿佛抛开了尘世的爱怜忠讽愤恨,追寻着内心的“美女”(理想)。然而,即使在幻想的天国,作者追寻理想也遭遇挫折,最后“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回到了现实。作者“上天下地”的幻想都是通过“风”之意象引起、展开和表现的。“风”这一意象对结构全文具有重要的功能,对表现作者为理想“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精神具有重要的作用。
二、宋玉《风赋》“风”之意象
宋玉《风赋》被萧统《文选》列入“物色”类赋的首篇。所谓物色,即以物或者外界的声色状貌作为主要描写对象。风作为一种自然现象,不同于山水花草树木之类的景物,它无形无色难以捉摸,因而较难行之于笔,但宋玉写风却能得心应手,妙笔生花,风在他的笔下有声、有形、有味,最重要的是有情。
《风赋》也是一篇为王而作的作品。其作品的理想读者是楚襄王。楚国国势日趋式微,而作为国君的楚襄王却沉湎于骄奢淫逸的生活中,带着侍臣们到处游赏,或登高唐之台,或游云梦之浦,想入非非,乐而忘返。楚襄王如此追求享受而置国家衰败于不顾,身为侍臣的宋玉感到忧虑,于是便借“风”为题,创作了此赋。[2]
《风赋》以风为题材,首先通过宋玉与楚襄王间的“谈风”对话,提出“庶人不能享受大王之风”的观点,奠定“雄风”和“雌风”的“论风”背景;接着描写风的性质和动态;再描写“大王之雄风”的性状;最后描写“庶人之雌风”的性状。
很显然,文章是以“风”这一意象(“谈风”“论风”)来结构全文的。文中,“风”这一意象分化成“大王之雄风”和“庶人之雌风”两个对立的核心意象。风本没有生命,也无雄雌之分,但王宫空气清新,庶人窟空气恶浊。作者采用夸张对比的手法,从听觉、视觉、嗅觉上对风的感知不同,生动形象地描述了“大王之雄风”与“庶人之雌风”的截然不同,使大王奢侈豪华的生活和庶人贫穷悲惨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照,反映出帝王与贫民生活的天壤之别,以揭露社会生活中的不平等。《风赋》通篇采用铺陈笔法,寓讽刺于描述之中,意在言外。但我们从文中不难感受到,在对 “大王之雄风”这一意象的铺陈中,暗含了作者对大王骄奢淫逸的生活状态的强烈讽谏;在对“庶人之雌风”这一意象的描写中,隐藏着作者对庶人凄惨悲凉的深切同情。
《风赋》中的“风”这一意象是由“实”转“虚”的。在“谈风”阶段,“风”这一意象是“实”的自然之物(“有風飒然而至”“快哉此风”)。而到了“论风”阶段,“风”这一意象分化成“大王之雄风”和“庶人之雌风”两个“虚”的抽象意象,指涉两种不同的生活状态(“贵贱高下”:骄奢淫逸与凄惨悲凉),暗含作者两种不同的情感态度(“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讽谏与同情)。
可见,《风赋》中的“风”这一意象构架了全文的结构,具有重要的结构功能,同时在表现作者的忧患意识、平等精神方面,具有重要的阐释作用。
三、《大风歌》《秋风辞》“风”之意象
《大风歌》《秋风辞》两个作品均是“王之作品”。除此之外,它们还具有一些显著的共同特征。
首先是作品创作背景。这两个作品是帝王在得胜还乡或喜闻捷报的情景下饮酒作诗的即景即兴之作。《大风歌》是汉高祖刘邦之作。公元前196年,淮南王英布起兵反汉,刘邦亲自出征,得胜还军途中路回故乡沛县,召来昔日朋友、尊长、晚辈,共同欢饮十数日。一天酒酣,刘邦一面击筑,一面唱其即兴创作的《大风歌》。《秋风辞》是汉武帝刘彻之作。《秋风辞》于公元前113年10月汉武帝出巡时所作,是年刘彻四十四岁,即位已二十七年。他实行武力打击匈奴,已胜利解除了数代以来的北部边患;采取的国家专卖、统一货币、重农贵粟三大政策卓有成效,使西汉王朝在军事、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都达到了全盛高峰。但是他雄才大略,还要打通西域,开发西南,平定南越和东越,振威名于世界。此次出巡途中传来南征将士的捷报,汉武帝随即将当地改名为闻喜。時值秋风萧瑟、鸿雁南归,汉武帝乘坐楼船泛舟汾河,饮宴中流。身为大汉天子的刘彻,一生享尽荣华,又同常人一样,无法抗拒衰老和死亡,故在宴尽之余,遂作此篇。
其次是作品中“风”之意象的结构文章的功能和传达情思的作用。这两个作品是帝王在得胜还乡或喜闻捷报的情景下饮酒作诗的即景即兴之作。当时的情与景在饮酒的催化下促进了作者的创作。这直接影响了两个作品中“风”之意象的结构文章的功能和传达情思的作用。
在两个作品中,“风”这一意象(《大风歌》中的“大风”、《秋风辞》中的“秋风”)在作品中发挥着“起兴”的结构作用。《大风歌》中“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王霸之气与衣锦还乡喜悦之情、“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忧患意识与远大抱负,是在“大风”这一雄豪意象中引发的。《秋风辞》中“欢乐极兮哀情多”的乐极生悲之感叹和“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的人生易老、抱负未遂之无奈,是在“秋风”这一哀婉意象中引发的。两个作品都表现出作者乐极生悲的心境和感叹,抱负未遂的忧患与无奈。可见,两个作品中“风”这一意象在结构文章所发挥的重要功能,在表现作者乐极生悲、抱负未遂的心境具有重要的阐发作用。
第三是作品中“风”这一意象都是“虚”“实”相生的。在《大风歌》中,“大风”的意象既具有自然之物的“实”的一面,同时又生发出“海内”“四方”“威(望)”“猛士”等具有宏大背景和意义的“虚”的一面;在《秋风辞》中,“秋风”的意象既具有时令之风的“实”的一面,同是又生发出“黄落”“南归”“佳人”“欢乐”“哀情”“奈何”等具有形象性、情感性意义的“虚”的一面。
通过对以上四个作品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风”这一意象在作品中既具有结构文章的重要功能,又具有阐发作者思想感情的重要作用,还表现出“虚”“实”转变、“虚”“实”相生的特征。其实,不仅仅是“风”这一意象,古代文学中的许多自然意象(雨、云等),甚至是非自然意象,都具备上述的功能、作用和特征。这就是诗歌意象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古代文学作品中的一个重要现象,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和研究。
参考文献:
[1]张凤芝.屈赋“风”景研究.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1(12).
[2]大学语文(选讲).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4.
基金项目:本文系贵州省教育厅高校人文社科研究项目《文化转型视角下作为想象共同体的文学风景研究》(2016ssd15)、《贵州毛南族风俗文化研究》(JD2013057)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周爱勇,男,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社科处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