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
2017-06-21潘璐辰
潘璐辰
(一)
“从来没有人能肯定自己能到達那个彼岸”,她低头盯着碗喃喃自语道。我看着她,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这已经是两年内她无数次重复这句话了。一开始她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我还觉得她只是自嘲,但当她第三次重复这句话时,我才发现她一直愣在那里,也不动筷子,只是不停地拨弄头发,头瞥向一侧,尤其是那古怪的眼神,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在地上。我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说话,闷头开始解决餐盘里剩下的几块红烧肉。她看我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偷偷地瞄了我几眼,没过几分钟便按捺不住了,用手指扣着木制的桌板。我知道,她要开口说话了。我赶紧将盘子里剩下的几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又大喝了一口水,端端正正坐好,准备听她讲述自己的故事。
(二)
“我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终归是不擅长做那些的”。她突然就把头瞥向窗外,天色还没有黑,外面也没有晚霞。黑色的天幕没有罩下来,她最喜欢的街道上的路灯也没有亮。托着头,望向窗外,这一切灰暗的景色一点点刻画在她的脸上,无论她怎么用双手摩擦面庞都擦不掉。她慢慢的头就立不起来了,就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可以脱离那些而存在的,毕竟我恐惧虚无远大于恐惧死亡。可是现在跟这杯子中的水有什么区别,困在杯子中,不能流动,缺乏了生命原本所有的意义。”我摸了摸她的肩膀,但没有接话,因为这正是她说话的欲望的开始。“我本来不是那样的人的,我对文学有着某种执念,她就像我日思夜想的人儿,我必须每夜拥着她入眠。莎士比亚的诗歌一定要摆在枕头底下才能睡着,曼德尔施塔姆要摆在枕头右侧,因为我睡觉只靠右侧,睡前要摸一摸才能睡着,醒来必须第一眼看见才能安心。历史把我束缚了,让我没法游动。”“游动?”她突然就坐直了,但又把头瞥向了窗外。“对,就是游动。我曾经去云南的时候,在大理的某家小酒馆里。有一个能诉说前世的女孩子,她长得可真美!”说到这里,她一下子激动起来,手舞足蹈着。“她就给我蒙上了一层深黑色的面纱,她也蒙上一层面纱,就着一根蜡烛还有什么的。虽然那是迷信,但她说我前世是条鱼的时候我是深信不疑。因为从很久之前我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只可惜我不生于河流,而是生于浑浊的尘世。”她苦笑着说着。一时的激动让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潮,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我喜欢的一直是文学啊,我熟悉现当代几乎所有作家,国内国外都熟悉,我拿到那些文学作品,看见他们亲切的就像朋友一样。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的,这些书就是我的挚友!所以我这么生动的一个人儿,老看那些史实会痛苦死的。”这一点我是很确定的,她这些年确实没有往年那么灵动了,也没有再看见她再捧着书激动地大叫或是拍案叫绝的场景。“就像鱼儿生来就只能活在水中,即使我生于城市,也要从高楼上一跃而下,跃入人潮中,那就是我生命的终点。而现在的生活,只觉得是做了一场困兽之斗,绑着锁链行走,那样总归活着不开心,我期待那样的生活太久,做不到勉强的。”外面的灯光亮起来了,她的目光随着光线一同移向了窗外,从我的双眼中突然就抽走了她的目光。双手交叉抱臂,头微微倾向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流转的灯光。
(三)
灯光降临这个城市的时候,就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有的时候城市的灯光总来得比夜色早一些。天边的那一块深色卷起一个角的时候,我就知道,灯快要亮起来了。慢慢那个折叠的角越来越大,所有的云也就被它裹挟着卷入那个深色的袋子中。而远处的星星点点也就愈发多了起来,直到眼前的路灯也亮了起来,吸引走了她的目光。她用手拨弄着两边的碎头发,一边看着眼前的灯光。喃喃自语着:“灯光的世界总是能让我驻足许久,若隐若现和那种不真实的彩色,是一种想要触碰却触摸不到的世界。”
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的眸子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亮光,就如同看见了闪烁的灯光。我认识她已经有两年多了,她的周围始终没什么朋友,兴许是太过忙碌,总是行色匆匆的缘故,而我大概是和她走得最近的人了。我印象中的她,手捧着喜欢的书籍,蜷缩在教室最后排的椅子上。自从她开始迈入那个“小社会”的时候,每日虽然依旧在奔波忙碌之中,但脸上却看起来格外疲惫,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不知道游离向了哪里,似乎总是想要逃脱什么。上周我碰巧遇见了她,我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追上她的步子,她戴着耳机走路,大喊也是没用的。在路的转角,我终于抓住了她的衣袖。她看见了我终于笑起来,我顺手拿起她右手中的几本书,向她询问起近况。她也不答,只是摇摇头。随后又小声嘀咕着:“真是好久没看书了啊,就连不大喜欢的历史也看得少了。”这样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毕竟……有的时候读书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啊。我问了她最近又读了什么书,她指了指我帮她拿的几本书,笑着说:“还不就是些历史文学的。”我又反问她:“之前不还哭着闹着不读历史了么,怎么又?”她突然笑起来,左摇右晃的,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子一样,在我耳边悄悄说:“因为我找到好看的历史书了,它也没那么死板嘛。”我也跟着她笑起来,其实我知道她只是不喜欢死板的生活罢了,不然也总不会说自己是一条鱼的。
(四)
灯光越来越亮了,夜色越深也越温柔了。头顶的罩灯中温柔的光线,先缓缓地流淌过她的额头,一点点洒在眉毛又顺着流过她的鼻尖,蹭着她的发梢钻进了她的衣领子里,然后又从袖口中钻了出来。外面的窗子还没关上,夜晚八点的风从窗户缝隙中钻了进来,急急忙忙地,似乎是要迫不及待地钻进来取暖,因此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但还吹不动窗户。她的视线从窗户流转的灯光转向了那道窗户缝隙。突然她就突然直起身子来,指着那想要钻入窗户的风,念叨着它们又发出急促的呼喊声啦。我知道她碎碎念的那些功利始终是改变不了她的,她只是讨厌死板的生活,她也只有一只脚跨入了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