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滕王阁序》看唐初骈文的风貌
2017-06-20孙英凤
孙英凤
骈文生于魏晋,曜于六朝。南北朝时极大繁荣,无比灿烂。《滕王阁序》便是唐初骈文的绝佳范本。《滕王阁序》有一个传奇的故事。当王勃写下“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时,众人不以为然,觉得不过如此,只见王勃又寫道:“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众人心里不由一震,见阎公不语,也不好作声。接下来王勃写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阎公瞿然而起道:“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 宴饮酬唱,多是虚情套路之作,而此篇之精妙法度、通达流畅特成于起坐喧哗之间,堪称神品。
一、文学风貌从绮艳到雄壮的除弊
南北朝骈文作家们曾在骈文艺术技巧的探索上倾注大量精力,“竟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在句式和句子结构的变换组合、典故的化用与反用等方面积累了许多艺术经验。可惜由于当时历史环境和时代精神的制约,他们难以利用这些技巧写出惊天动地的千古杰作,反而因为过于沉迷这些技巧,而招致形式主义之讥。及至初唐,王勃等人一方面继承南北朝骈文创作的艺术经验,另一方面又将富有时代气息的主体精神灌注于骈文之中,有如将华丽精致的外衣穿在强壮挺拔的身躯之上,达到了精美的骈文艺术形式与充实健康的思想内容的完美结合。
于是,骈文至初唐四杰,一洗南北朝骈赋的绮靡豪奢之风气,形成阳刚雄壮之气,于六朝骈文柔婉绮艳之外,别开高格、宏伟之生面,其中便以王勃为典范。陆时雍谓曰:“王勃高华。”虽是就诗而论,却也可在其骈文创作特色中略窥一二。内在的气韵上却由六朝之阴柔转而化为初唐之阳刚。
二、文学母题的发展与突围
1.士不遇
士不遇的愁绪诗文不胜枚举,从《离骚》《九辩》开始,韩非子有《说难》,董仲舒有《士不遇赋》,司马迁有《悲士不遇赋》……但是感情有层次地变动,最后从怨天尤人和消极遁世的消沉中突围出来,则非《滕王阁序》不可。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写尽古往今来不遇之士的群像。“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冯唐、李广二典,有才却不能通达,是才子的孤愤自诩。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贾谊、梁鸿二典,是说命运蹉跎而不怨天尤人,是君子的温柔敦厚。于是乎只能等待机遇,乐天知命,是隐士的出落飘逸。
到此为止无甚稀奇,大多士不遇的终局无非就是从入世到出世的徘徊。而接下来的转笔却让人精神陡然一振,细思感动,以至热泪盈眶。
面对“时运不齐,命途多舛”这样的千古疑案,不怨尤不乞求,从容对以“君子见机,达人知命”的淡然自信,这正是其气象所在。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正是逆境中的进取。“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贪泉、涸辙二典就是对前两句的具体说明。“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这是对自己的宽慰和激励。
直到这里,似乎王勃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但最后两句感情一下爆发了,“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东汉孟尝以廉洁著称,但空有报国之情而不见用。阮籍魏晋名士,以蔑视礼教著称,但是如果阮籍真的是自由放诞,又哪里会“穷途恸哭”?
几抑几扬,让读者的情绪随无数典故而跳跃浮想,而其中表达的“见机知命”,真是对士不遇最温柔的慰藉。
2.宴集酬唱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一句话点出了文学史上最有名最繁盛的几次宴饮集会。《滕王阁序》跳出了“死生亦大矣”这个圈圉,虽然也一直再感慨“不常”与“难再”,感叹“物转星移几度秋”“槛外长江空自流”,但这时他可以很从容地通达生与死、遇与不遇了,所以能堂皇地写道:“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自此,集会也从南朝思想徘徊不安的局促中突围,让人生积极了起来,启示了后来唐宋文学集会结社的思想风貌,别成一番气象。
3.秋景
《滕王阁序》的秋景描写可谓别开生面。色彩明丽、尽除颓气。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
有“渔歌唱晚”,有“逸兴遄飞”,有“爽籁清风”,明艳非常,这是真正摒弃了常见的完整的秋天。采尽珠玑辞藻、万千意象,自水而山,登霄临殿,以水和山的开阔意象为支点,把气聚到一起抬起来了,虽然笔下是楼,整个视角已经升腾在了楼顶,仰之不及,最高点在“披绣闼”,然后开始“俯雕甍”。之后视角由上而下了,非借山水而拔擢气势,铺展气象。远望有“钟鸣鼎食之家”,这其实是故意把气势降了一个格调,为的就是再升上去,显得更空灵。果然下一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云销雨霁”四个字一出,“披云翳而洞石扉”,豁然中开。一个“彻”字,一个“明”字,这种开阔已经不是某种意象、某些文字赋予的,而是让人从心底自然生发出来的。至此,“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一句历来为人所传唱,不是这一句美,而是因为这一句是气韵的顶峰。
遥想当年,少年才子在盛宴上挥毫锦绣,落纸云烟,雄文千古,从此文坛甚幸。
(作者单位:辽宁省辽阳县第一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