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重启《异形:契约》:生命的有限与不朽
2017-06-20宋诗婷
宋诗婷
《异形:契约》和《普罗米修斯》之后,这个系列作品不再只是一个人类大战“异形”怪兽的太空惊悚故事,它开始思考宇宙、人类、科技之间的关系,开始探讨创造与毁灭之间的悖论。
《普罗米修斯》上映5年后,“异形系列”电影的第二部前传作品《异形:契约》终于面世。
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已经80岁高龄,却依然执着于完善“异形系列”的世界观与哲学思考。40多年前,他拍摄了第一部《异形》,引领了当时太空片的新风尚。那之后,斯科特不曾放弃继续拍摄《异形》的想法,这一系列电影经历了詹姆斯·卡梅隆、大卫·林奇、让·皮埃尔·热内三位导演,如今终于又回到了斯科特手中,他也终于如愿,可以为观众讲一讲《异形》第一部之前的故事。
《异形》缘起
上世纪70年代,编剧丹·欧班农正处于人生中最穷困潦倒的阶段。他写了几个赔钱的剧本,一度身无分文,不得不到朋友罗纳德·舒塞特家蹭住沙发。“为爬出负债累累的窘境,得拼一把。我下定決心,要写一个别人肯买也愿意拍的剧本。”欧班农说。
欧班农把手头的剧本创意回忆了一遍,他记得自己写过一个粗糙的故事,名叫《征空杂牌军》,亮点不多,但开场很能吸引眼球。朋友舒塞特也帮他回忆了一遍,想起了另一个夜袭东京的轰炸机被小魔怪入侵的故事。舒塞特建议欧班农把两个故事合二为一。
三个月后,欧班农拿出了一个名为《星际怪兽》(Star Beast,后更名为《异形》)的剧本。故事讲述了未来世界里,一艘商业托运飞船收到外星球信号,赶去营救,却落入陷阱,被外形怪物“异形”袭击的故事。为了剧本更好卖,欧班农和舒塞特还找人画了些概念设计图,打算拿着剧本和图纸去拉投资。
这一次,他们运气不错,碰到了20世纪福克斯。当时的福克斯刚刚发行了《星球大战》,那部电影成了票房大赢家,他们尝到了甜头,正急着开发另一部科幻电影。
福斯为《异形》物色了很多导演人选,罗伯特·奥尔德里奇、彼得·叶茨,甚至斯皮尔伯格都在考虑之列。但最终,他们选择了一位在电影界刚刚起步的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当时,斯科特已经快40岁了,是位在广告片领域颇有建树的导演,但电影导演经验并不多。
在成为导演之前,斯科特曾就读于伦敦皇家艺术学院,在英国广播公司(BBC)做过布景师和美术指导,绘画功底过硬。后来的事实证明,在《异形》的筹备和拍摄过程中,斯科特本人的美术功底起了大作用。
接下这份导演工作后,斯科特带着剧本回到英国。他花了三周时间,画出了全片详细的故事板。这期间,编剧欧班农也没闲着,他看了很多设计师和插图师的作品,希望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来完成《异形》的灵魂——异形怪兽的设计。最终,欧班农和斯科特选择了来自瑞士的艺术家汉斯·鲁道夫·吉格尔。吉格尔以超现实主义的科幻风作品而闻名,这种风格与斯科特的美学需求不谋而合。“我们决定要设计一只非常优雅的怪兽,它有些像昆虫,但动作必须迅猛凌厉。”
吉格尔对“异形”的构想成了此后40年“异形系列”电影的美术设计原则,他为《异形》设计了全部怪兽造型,成年异形、抱脸幼生体、破胸幼体……他的设计风格向来混搭着性暗示和工业机械质感,这种风格的“异形”优雅又恐怖,总能唤起观众内心深处对于性、对于变异和进化的恐惧。
和当时强调科技感、未来感的太空电影不同,斯科特为《异形》选择了一种科幻混搭重金属的空间设计风格,后来这种风格被称为“废旧未来风”。斯科特和他的团队在破旧的金属空间里打造了一个个阴森幽暗的空间以增强电影的恐怖氛围,这种颓废的设计一度成为流行风潮,在电影、广告、漫画和游戏设计等领域被不断模仿和借鉴。
在上世纪70年代的好莱坞,女演员和女性角色的重要性还尚未被发掘,电影中的英雄几乎都是男性,尤其是太空题材,这几乎是一个只属于男人的领域。
《异形》打破了这一禁忌,由西格尼·韦弗饰演的准尉芮普莉成了电影的女主角,成了那个拯救世界并唯一活下来的人。据说,芮普莉这角色原本也是一个男性角色,但不知谁提了意见,男人被换成了女人。这一改变起到了出奇制胜的效果。1975年5月25日,《异形》在洛杉矶首映,口碑爆棚,最终电影成了当年第六卖座的院线电影。但和票房成绩相比,《异形》所颠覆的类型片创作原则,它在美术设计上的探索等电影本身的突破要更有意义。
斯科特的哲思
首部《异形》大获成功后,斯科特一直想尽快拍摄第二部,讲一讲第一部中出现的工程师,以及异形的母星。但种种原因,他没能参与“异形系列”第二、第三和第四部的创作。
在《异形》这部电影上,斯科特一直有遗憾。他也曾多次试图弥补这个遗憾,拍摄《普罗米修斯》之前,他甚至找到了詹姆斯·卡梅隆,希望两人协力,重启“异形系列”。但后来因为资金问题,这个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
几番周折之后,斯科特终于找到了机会。他计划效仿“星球大战”系列,以“三部曲”的形式拍摄“异形前传”系列作品,并打算把导演筒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系列的第一部作品就是2012年上映的《普罗米修斯》。“我在《异形》第一部时就已经想好了整个构架和内容。我一直很讶异,为什么在之后的三部续集中,没有人要探讨谁创造了异形,以及为什么?《普罗米修斯》是在让《异形》复活,因为它一度死去。我们终于可以讨论谁创造了异形,以及这背后的原因。这涉及生命的有限与不朽,以及人工智慧的创造。这才是‘异形系列的主题,这才是下一阶段的故事。”斯科特说。
从《普罗米修斯》开始,斯科特的确把已经日渐消沉于普通商业片中的“异形系列”带入了更为优雅和哲学的层面。
《普罗米修斯》是“异形系列”的第一部前传作品。电影名暗示着故事的走向。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中最智慧的神明之一,他创造了人类,并逆宙斯之意,为人类带去火种,一手促成了人类文明的诞生。
《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发生在2089~2093年,科学家已经破解了人类起源的秘密——地球上的人类其实是被一种更高级的外星种族制造出来的,而这个外星种族就是曾在第一部《异形》中出现的外族飞船上的宇航员们。为了走近创造人类的外星文明,科学家和工作人员搭乘“普罗米修斯号”宇宙飞船,踏上了揭秘人类起源的太空之旅。然而,这场探索之旅最终变成了灾难之旅。地球人在被称为“天堂”的星球上找到了已经死去的人类缔造者,并遭到了异形生物的袭击。
与此同时,生化人大卫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他尝试在人类身上做实验,探索这座星球上黑色液体的秘密。最终,人类发现,一手创造人类的造物者企图亲手毁掉自己的作品——他们带着成千上万的黑色液体,企图飞往地球,摧毁人类。船员们为了拯救地球,以“普罗米修斯号”撞毁了造物者的飞船。唯一幸存的女主角伊丽莎白·肖恩与生化人大卫一起,踏上了寻找造物者母星的星际之旅。
在这部《普罗米修斯》中,斯科特探讨了他一直萦绕于心的问题——生命的有限与不朽,以及人工智慧的创造。
在《普罗米修斯》的番外篇中,斯科特简单介绍了生化人的由来。生化人的“父亲”彼得·伟伦在2023年做过一次TED演讲,在演讲上他提到了普罗米修斯造人的典故。但他口中的造物者并不是外星的高级生命体,而是他自己。在演讲台上,他把人誉为神,有征服全宇宙的决心,并首次公开了要制造生化人的计划。
《普罗米修斯》上映之后,“异形系列”的世界观和宇宙观变得更为宏大。这不再只是一个人类大战“异形”怪兽的太空惊悚故事,它开始思考宇宙、人类、科技之间的关系,开始探讨创造与毁灭之间的悖论。
《异形:契约》
《普罗米修斯》上映5年之后,“异形前传”的第二部作品《异形:契约》终于上映了。“异形系列”的诞生有两个最大功臣,一个是斯科特,另一个是被誉为“异形之父”的设计师吉格尔。2014年,吉格尔去世,80岁高龄的斯科特继续孤军奋战。
有人說,只有斯科特才能把《异形》拍得既恐怖又优雅,因为这是他最初的对于《异形》的美学设定。《异形:契约》和《异形》第一部、《普罗米修斯》一样,遵循了这个设定。
电影有一个庄严、肃穆,甚至有些神圣的开场。雪山、湖泊、落地窗,一身白衣的生化人大卫与“父亲”彼得·伟伦同处于一幢白房子里。时间是2025年——彼得·伟伦发表TED演讲两年之后,他制造了世界上第一个生化人,起名大卫。
房间的装饰寓意颇深。白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主题是耶稣诞生记。不远处是一尊高耸的雕像——米开朗琪罗的名作《大卫》。弹钢琴的大卫在与“父亲”彼得的对话中得出结论:“人类会死,而我不会。”
这个第一代生化人从诞生之日起就精于思考,这个庄严的开场解释了《普罗米修斯》中大卫的转变,也预示了《异形:契约》中,大卫企图成为造物主的野心。
《异形:契约》的主体故事承接《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号”炸毁10年后,一群新的宇航员搭乘“契约号”,飞往遥远星系,飞往新的外星殖民地。“契约号”像是一艘遨游于星际中的挪亚方舟,除了宇航员,船上还搭载了2000名殖民者和1000个胚胎,他们将成为新世界的开拓者。
然而,既定路线发生了改变。“契约号”在去往殖民地的路上拦截到《普罗米修斯》中的女主角肖恩发出的信号,科学家通过计算,发现肖恩所在的星球是一个同样适合人类居住,但距离更近的殖民地。于是,“契约号”调转了方向,飞往肖恩所在的星球。
这个星球就是创造人类的造物工程师的母星,如今,已是一座空无人烟的死亡星球。肖恩的信号并非善意的召唤,而是生化人大卫布下的陷阱。大卫早已用黑色液体杀死了所有被人类称作“工程师”的造物者,而他自己则成了这座星球上的王,在日复一日的研究中,等待着宿主的到来,等待着新异形的诞生。而宇航员们就是异形的新宿主,异形在他们身体里孕育而生,新物种诞生,宿主死亡,生与死同时发生。
《异形:契约》对生命主宰者与被主宰者,对创造者与被创造者的探讨比《普罗米修斯》更直接。大卫的扮演者迈克尔·法斯宾德在电影中一人分饰两角色:大卫,以及第二代生化人沃尔特。与大卫相比,沃尔特的学习能力和修复能力更强,但他失去了思考能力,人类需要生化人,但生化人必须乖乖听命于人类。在这样的目的下,思考能力是多余的。
就这样,斯科特把“异形系列”的世界观框在了一个莫比乌斯环里:“工程师”创造了人类,企图控制人类,人类创造了生化人,企图控制生化人,而生化人让“工程师”种族灭绝,还企图反扑人类。在这个控制与反控制的过程中,异形诞生了,异形的诞生又成了大卫争当造物主的筹码。
至此,我们似乎渐渐看清了斯科特40年前就确立的对于“异形系列”的构想,他想借这部太空惊悚片表达自己对生命、对文明的悲观态度。
《异形:契约》中,大卫和沃尔特的对话中常常夹杂着雪莱的诗句。大卫引用过一首雪莱的十四行诗《奥兹曼迪亚斯》(Ozymandias),这首诗用来讽刺“工程师”,也用来讽刺人类。即便有再多文明和伟绩,生命无法永恒,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将化为虚有:
我遇见一位来自古国的旅人
他说:有两条巨大的石腿
半掩于沙漠之间
近旁的沙土中,有一张破碎的石脸
抿着嘴,蹙着眉,面孔依旧威严
想那雕刻者,必定深谙其人情感
那神态还留在石头上
而斯人已逝,化作尘烟
看那石座上刻着字句:
“我是万王之王,奥兹曼迪亚斯
功业盖物,强者折服”
此外,荡然无物
废墟四周,唯余黄沙莽莽
寂寞荒凉,伸展四方
(参考资料:《异形全书——经典四部曲终极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