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屋》再来
2017-06-20张月寒
张月寒
总体来说第五季仍是一部不失水准的犀利作品,可主创不经意间为安德伍德注入的“川普”特性,使人物的原有魅力被稀释了。
那个思虑周全的“老狐狸”哪里去了?
5月30日,《纸牌屋》第五季强势回归。播出后,相比于之前一边倒的好评,这季开始出现不一样的声音。美国知名的网络杂志《沙龙》(Salon)撰稿人玛德琳·麦克法尔德(Melanie McFarland)认为最后三集才扭转了她对这季的看法,并分析,如今相比于政治现实剧,或许政治喜剧才更符合美国受众的口味——因为与其讽刺现实,调侃或许才是一种更有效的“逃避”。英国《每日电讯报》则认为有些情节的设置太不符合现实了,虽然凯文·史派西的演技一如既往那么征服人。
2013年《纸牌屋》第一季刚推出的时候,恰逢奥巴马执政时期。于是,以奥巴马政府的现实时空为原型,《纸牌屋》叙述了一个虚拟的华盛顿捭阖故事。当时该剧热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其从局内人视角,对美国政坛进行了一番酣畅淋漓的个人主义解读,揭露了很多重大事件之后的运作,以及政坛和人性的双重黑暗。剧集中的很多事件,和现实惊人相似:第二季弹劾总统那段,与克林顿时期两党与总统的关系酷似。2012年美国大选期间,也真的有商界巨额游说资金涌入华盛顿的“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
第五季延续这一传统,剧中的ICO显然影射目前让西方国家头疼的伊斯兰极端组织“ISIS”,还有与俄罗斯的微妙关系,以及利用黑客操控美国大选结果等,都有对应。
自2013年开始,这部剧在美国政界越来越不受美国底层民众欢迎的整体形势下,获得了与现实中白宫截然相反的人气。该剧刚开播时,人权律师出身的奥巴马虽拥有温和魅力,家庭形象也无可指摘,但却无法平息美国国内激烈的两党之争。相比之下,《纸牌屋》中塑造的老谋深算、马基雅维里式进攻型的安德伍德总统,却让屏幕外的观众觉得酣畅淋漓。
于是4年来,《纸牌屋》一直有种“虚拟政坛风向标”式的存在。去年11月特朗普当选后,该剧的官方推特适时发布了新季乌云密布的预告片。并且官方宣传也有意透露说,第五季会从现实中的美国大选中取材。这一成功的公关举动,使得当时很多被淹没在大选失望结果中的人开始期待新季:这部一直颇受欢迎的口碑美剧,能否让受挫折的希拉里支持者在虚拟世界“解气”一回?
如今,在特朗普执政130多天后,看完整个第五季,观众却发现该剧并未如宣传表示的呈现了那么多对现实的影射。曾经《纸牌屋》系列对于现实的鞭辟入里,似乎“变淡”了。剧情直至安德伍德就任美国总统发表的就职演说,似乎才是主创借安德伍德之口,表达了他们对特朗普当选的看法——“是你们引以为豪的民主制选出了我这样的总统”。
从人物塑造角度,可以看出第五季努力使安德伍德的角色贴近特朗普。但这一点不得不说弄巧成拙,导致了自第一季开始的基本人设的坍塌。安德伍德虽四季以来一直是“主动”的政治进攻主义,但他每一次出击或防守,都是考虑周全层层推进的。第五季将特朗普的“任性”“疯狂”有意注入安德伍德,使人觉得,第一季中那个思虑周全的老狐狸哪里去了?
《纸牌屋》故事的最先发端是英国人迈克尔·道布斯1989年的小說,接下来90年代被BBC改编成电视剧后大获好评。在英版《纸牌屋》中,安德伍德夫妇这一对角色,有很浓烈的麦克白夫妇影子。原著小说中更有一句台词直接点明这一点。
在美版中,也保留了这种麦克白印迹。主演凯文·史派西在接受《巴尔的摩太阳报》采访中说,《纸牌屋》受《理查三世》的影响。其实,不仅《理查三世》,《纸牌屋》很多人物独白,都具有莎剧式喃喃自语和内心黑暗,分明是“麦克白式”忏悔。而模仿莎剧的打破“第四堵墙”的设置,既真实又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第四季结尾,首次有了克莱尔打破“第四堵墙”的情节。现在新季中得到进一步强化。这个设置颇为成功,既符合现实中“女总统”的呼声,又进一步暗示了未来情节走向。
《纸牌屋》也有着奥赛罗式的奸情,在第五季更是玩出了新高。第一季安德伍德夫妇对彼此的婚外情只是默许,浮在水面之下的东西。而第五季,克莱尔的“男朋友”干脆夜夜宿在白宫;剧中多次出现弗兰克在克莱尔的床上和她讨论政事的情景,而她旁边睡着另一个男人汤姆。
当一段关系已经成熟得可怕,一切只剩冷酷般寂静。第五季第三集,在等待大选的选举结果时,安德伍德夫妇凝神看一部美国1944年的黑白电影《双重赔偿》。双方对这部电影如此之熟甚至重叠着幻灯片上的人影一起说出影片台词。这种戏中戏式的情节设置,云淡风轻地道出他们稳固、稔熟的夫妻关系。
《双重赔偿》是40年代一部著名的黑色电影,塑造了一个蛇蝎美女如何利用男人为她犯罪的故事,其间穿插了男主如何做出各种不在场证明、利用超市购物与女主沟通又不引起人怀疑的情节。他们合谋完成了这场完美犯罪,电影中有很多男女搭档犯罪的对手戏。《纸牌屋》在等待选举结果的关键时刻插入这部电影,设置非常之妙,暗指安德伍德夫妇之间默契的共生关系;也从另一角度揭示,两者之间最深层还是在相互利用。
美版《纸牌屋》在前三季基本保留了英国原作的主线,但是,两版的英式风味和美国派头区分得十分明显。英版更隐晦、低调,讲究潜台词和对英式贵族文化的种种譬喻;而美版,特别到最新的第五季,则是一场赤裸裸的对撕了。第二季,当安德伍德第一次亲自动手,将掌握自己太多秘密的情妇佐伊(Zoe)推下铁轨时,观感是震撼、出人意料的。可是第五季,当安德伍德再次将国务卿凯茜推下台阶,那一刹那我只觉得这个梗已是玩旧。《每日电讯报》评价,在白宫内部将国务卿推下楼梯,这一情节确实太不切实际。安德伍德在大选的投票中,眼看要输给共和党候选人康威,可是他却有意散布恐怖袭击的消息,导致数州的投票站被关闭,于是选举结果无法确认。在这种情况下,由众议院来确定总统人选,参议院来挑选副总统。这一系列的情节推进十分精彩,也让受众较深理解了美国宪法的漏洞。
凯文·史派西在接受《好莱坞报道》采访时说,他们希望第五季的情节能“充满预料之外的不可测性”。这一点诚然是做到了,但是另一层面,《纸牌屋》最初引以为傲的“现实性”,却仿佛渐行渐远了。
主创换血
每次观看网飞剧,就是有这样一种好处,一季十几集一口气看完,既能看出整季的脉络,又能体会编剧对于一季的思考。对于很多观众来说,每次《纸牌屋》新季一释放,就意味着一整天或两天沉浸于那个华盛顿最高世界,什么也不闻不问。2015年,英国字典界权威柯林斯字典正式宣布,年度第一热词是Binge-watch,意思是“一鼓作气地连续观看大量电视节目,如多集的电视连续剧”,也就是“刷剧”。这一文化现象和网飞开创的播剧模式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纸牌屋》系列也是让Netflix成功转型、从一个流媒体服务商转变成一个原创剧集播送商的平台。从此以后,Netflix开始有更多底气去制作原创剧集,成为打破美国现有电视制作模式、播放体系的一匹黑马,也成为美国各大电视奖项有力的角逐者。
第五季是首次没有主创鲍尔·威利蒙(Beau Willimon)的一季。这个曾在美国真实政界有总统竞选团队工作经验的编剧,贡献了最初《纸牌屋》的情节和对话。不得不说,第五季失去了他,从之前谨慎的暗黑缜密,变为稍有些荒诞的天马行空。创作《纸牌屋》第一季时,威利蒙35岁,因此能用一种相对年轻的视角,去关怀这个美国政治最高世界。“它当然是更暗黑、更愤世嫉俗的,”他在2015年的一次采访中说,“但正因为这样,我想是这部剧的根本魅力。”据《好莱坞报道》等美国多家媒体报道,威利蒙离开《纸牌屋》的原因是“为了追寻新的机会”。他将跟Hulu合作,制作一个新的原创剧集。
不知是不是由于威利蒙的离开,第五季的一些与政治有关的情节开始被指不够准确。譬如开篇第一集安德伍德以总统身份闯入国会辩论的现场。有一名议员帮安德伍德分辩,是由于他佩戴着一枚成員徽章,证明他是前成员。但其实这在现实中是不会存在的,属于很明显的错误。
第五季接替鲍尔·威利蒙的有弗兰克·普格利泽(Frank Pugliese),曾经的作品有《Undefeated》《杀手悲歌》等。擅长编写一些犯罪题材作品。第五季《纸牌屋》虽有一些成功的悬疑铺垫(道格跟踪瑞秋前女友那一段),但曾经威利蒙的对美国政治的琢磨,似乎变薄很多。另一名新加入的主创梅丽莎·拉德曼(Melissa Rudman),曾经是副导演和助理导演,主要作品有《苹果酒屋法则》《吸血鬼猎人巴菲》《执法悍将》等。当时《纸牌屋》新季释放出的一个宣传点是“将美国政治变成娱乐”,从编剧角度分析它成功了,但曾经的“政治”特性,似乎失色了。
当然,整体来说整个第五季仍是一部制作精良、不忍按下暂停键的电视剧。它仍有很多让人亮眼的情节。譬如克莱尔在性交中杀死号称“深爱”的汤姆,譬如第五季中新加入的一个角色,由老牌知名影星派翠西亚·克拉森(《情遇巴塞隆纳》《真爱挑日子》)饰演的内阁成员。第五季第二集结尾,一对安德伍德夫妇形象的南瓜灯在镜头右下角缓缓浮现,一种不用言说的点睛之效立即呼之欲出:万圣节来临,这世上最恐怖的并不是那些虚无的鬼怪,而是人类永无可抑止、不停向上的欲望。
《纸牌屋》前四季时,奥巴马是它的忠实“粉丝”,曾不止一次在自己的推特上发表相关推文。特朗普在竞选阶段,也曾有一张在《纸牌屋》宣传车前的合影。如今,该剧新季播出,也让人不由好奇,非常喜欢推特的特朗普,是否会发表对这部剧的任何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