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世界的海上茶叶之路
——基于te(茶)读音分布的语言地理学证据
2017-06-19梁丽娜
梁丽娜
(黎明职业大学外语外贸与旅游学院,福建泉州 362000)
通往世界的海上茶叶之路
——基于te(茶)读音分布的语言地理学证据
梁丽娜
(黎明职业大学外语外贸与旅游学院,福建泉州 362000)
文章全面考察海上茶叶之路上te的读音在各种语言中的分布,并在由此绘制出的同言线中可以看出,存在着以 te读音为特征的海上茶路。该海上茶路部分与传统的海上丝绸之路重叠,主要分为三条:一条从中国东南沿海出发,横跨印度洋,绕过好望角直抵欧洲;一条从中国东南沿海出发,通过苏伊士运河抵达欧洲;最后一条从北美东岸出发,绕过合恩角抵达中国东南沿海。
茶叶;te;语言地理学;海上丝绸之路
茶的境外读音大致可以分成两大系统,即广东话的cha和闽南话的te[1-4]。广东话的cha主要由陆路传播,而闽南话的te主要由海路传播。茶的读音的传播与茶叶的输出密不可分,而茶叶的输出与海上丝绸之路又有着紧密的联系。1607年,荷兰东印度公司首次从福建沿海购买茶叶,并运回欧洲市场销售[5]。庄国土认为,茶叶作为一种商品被运至欧洲销售始于荷兰人。从18世纪初开始,茶叶就成为中国出口的重要商品。到19世纪中叶,茶叶成为最重要的出口商品,占中国出口西方商品总值的90%[6]。
一、te读音在海外的分布
茶叶的海上运输路线可以分成三条:第一条沿着中国南海海域向东南亚延伸,横渡印度洋,绕过非洲好望角直达欧洲;第二条从中国东南沿海出发,经苏伊士运河直接抵达欧洲;第三条从北美东海岸出发,绕过合恩角,经过北美西海岸,或者直接从北美西海岸出发,穿过太平洋抵达中国东南沿海。有恃茶习俗的民族主要分布在西欧和北美地区,而作为茶叶主产地和出口地的中国与之远隔万里,由此形成了繁盛的海上茶叶之路。基于地理语言学,本文拟提出证据论证以上三条海上茶叶之路。在论证之前,有必要对全世界主要语言中的茶的读音,特别是源自闽南话的茶的读音te(以下简称te)进行梳理。表1是te在主要语言中的分布。从表1可以看出,全世界共有83种语言(除闽南话外)中的“茶”来源于闽南话的te,te的分布是相当广的。从中国的东南部沿海到东南亚,往西到印度南部、非洲以及欧洲,往东经过太平洋直到澳大利亚以及美洲。
表1 te在世界主要语言中的分布表
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 巽他-苏拉威西语群 朱鲁语 che 越南林同省和平顺省交界地区南亚语系 孟-高棉语族 东孟-高棉语支 高棉语 tè 柬埔寨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马来西亚沙捞越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婆罗-菲律宾语群 肯亚语 te巽他-苏拉威西语群 印尼语 teh 印度尼西亚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 巽他-苏拉威西语群 亚齐语 te 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亚齐特别行政区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巽他-苏拉威西语群 巴厘语 tèh 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婆罗-菲律宾语群 哥伦打洛语 teyi 印度尼西亚哥伦打洛省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巽他-苏拉威西语群 楠榜语 tih 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楠榜省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巽他-苏拉威西语群 马都拉语 tèh 印度尼西亚东爪哇省马都拉岛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 语群 望加锡语 teh 印度尼西亚苏拉威西岛孟加锡附近地区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婆罗-菲律宾西语群 明打威语 teh 明打威群岛(位于印度尼西亚西部)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巽他-苏拉威巽他-苏拉威西语群 米南佳保语 teh 印度尼西亚西苏门答腊省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 巽他-苏拉威西语群 巽他语 tèh 印度尼西亚爪哇岛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 巽他-苏拉威西语群 爪哇语 tèh 爪哇岛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 婆罗-菲律宾语群 窝里沃语 tee 印度尼西亚布顿岛达罗毗荼语系 南达罗毗荼语族 泰卢固语 tea 印度东部德拉维拉达罗毗荼语系 南部语族 巴达加语 tī 印度南部坦米尔纳德(Tamil Nadu)邦尼尔吉里印欧语系 印度-伊朗语族 印度-雅利安语支 僧伽罗语 te 斯里兰卡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 婆罗-菲律宾语群马达加斯加语 dite 马达加斯加亚非语系 闪米特语族 中闪米特语支 现代希伯来语 té 以色列亚非语系 闪米特语族 中闪米特语支 马耳他语 te 马耳他尼日尔-刚果语系 大西洋-刚果语族 班图语支 齐切瓦语 tiyi 马拉维共和国尼日尔-刚果 大西洋-刚果语族 班图语支 茨瓦纳语 tee 博茨瓦纳
语系尼日尔-刚果语系 大西洋-刚果语族 班图语支 塞索托语 tee 南非尼日尔-刚果语系 大西洋-刚果语族 班图语支 科萨语 iti 南非东开普省印欧语系 日尔曼语族 西日耳曼语支 南非语 tee 南非科依桑语系 宏语 tîi 博茨瓦纳科伊桑语系 朱霍恩语(Juǀʼhoan) tí 纳米比亚东北部以及博茨瓦纳的西北地区尼日尔-刚果语系 大西洋-刚果语族 班图语支 林加拉语 ti 刚果尼日尔-刚果语系 大西洋-刚果语族 班图语支 埃翁多语 tii 喀麦隆雅温得附近地区尼罗-撒哈拉语系 撒哈拉语族 卡努里语 tî; shá yi 尼日利亚尼日尔-刚果语系 大西洋-刚果语族 班图语支 杜阿拉语 ti 喀麦隆南部杜阿拉等城市以及武里河口地区尼日尔-刚果语系 大西洋-刚果语族 沃尔特-刚果语支 约鲁巴语 tii 尼日利亚尼日尔-刚果语系 大西洋-刚果语族 格贝语支 埃维语 tì 加纳尼日尔-刚果语系 大西洋-刚果语族 古尔语支 达 戈 尔 语(Dagaare) ti 加纳瓦城附近地区尼日尔-刚果语系 大西洋-刚果语族 大西洋语支 朱拉语 te 塞内加尔济金绍尔区印欧语系 亚美尼亚语族 东亚美尼亚语 teï 欧洲亚美尼亚印欧语系 日耳曼语族 西日耳曼语支 阿尔萨斯语 te 法国阿尔萨斯地区印欧语系 凯尔特语族 海岛凯尔特语支 布列塔尼语 te 法国西部印欧语系 罗曼语族 高卢-罗曼语支 法语 thé 法国印欧语系 罗曼语族 西罗曼语支 奥克语 tè 法国南部印欧语系 罗曼语族 西罗曼语支 普罗旺斯语 tè 法国南部印欧语系 罗曼语族 西罗曼语支 西班牙语 té 西班牙印欧语系 罗曼语族 意大利-西罗曼语支加泰罗尼亚语 te 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印欧语系 罗曼语族 意大利-西罗曼语支 斯语 te 西班牙的阿斯图里亚斯、莱昂、萨莫拉和萨拉曼卡印欧语系 日尔曼语族 北日尔曼语支 丹麦语 te 丹麦奥胡斯州印欧语系 日耳曼语族 西日耳曼语支 荷兰语 thee 荷兰印欧语系 日耳曼语族 西日耳曼语支 英语 tea 英国印欧语系 凯尔特语族 海岛凯尔特 威尔士语 te 英国威尔士阿斯图里亚
语支印欧语系 凯尔特语族 海岛凯尔特语支 爱尔兰语 té; tae 爱尔兰印欧语系 日耳曼语族 北日耳曼语支 瑞典语 te 瑞典印欧语系 日耳曼语族 西日耳曼语支 德语 tee 德国印欧语系 罗曼语族 意大利语 tè 意大利印欧语系 印度-伊朗语族 印度-雅利安语支罗姆语(洛瓦里)Romani (Lovari) tejo 匈牙利豪伊杜-比豪尔州印欧语系 日耳曼语族 北日耳曼语支 冰岛语 te 冰岛印欧语系 波罗的语族 东波罗的语支 拉脱维亚语 tēja 拉脱维亚印欧语系 日耳曼语族 西日耳曼语支 卢森堡语 téi 卢森堡印欧语系 日耳曼语族 北日耳曼语支 挪威语 te 挪威印欧语系 印度-伊朗语族 印度-雅利安语支罗姆语(布尔根兰州) tee 奥地利-布尔根兰州印欧语系 罗曼语族 西罗曼语支 罗曼什语 tè 瑞士乌拉尔语系 芬兰-乌戈尔语族 芬兰-拉普语支 方) deadja 北欧的芬兰北部、挪威、瑞典和俄罗斯西北部乌拉尔语系 芬兰-乌戈尔语族 乌戈尔语支 匈牙利语 tea 匈牙利乌拉尔语系 芬兰-乌戈尔语族 波罗地-芬兰语支 爱沙尼亚语 tee 爱沙尼亚乌拉尔语系 芬兰-乌戈尔语族 波罗地-芬兰语支 芬兰语 tee 芬兰纳-德内语系 阿萨巴斯卡语支萨米语(北瓦族语 lıdí 加拿大萨斯喀彻温省阿萨巴斯卡湖附近地区犹他-阿兹特克语系 努米克语族 切梅惠维语 ‘tii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东南部尤马语系 加州三角洲加拿大契帕语支 可可帕语 ṭi 加利福尼亚半岛(墨西哥西北部的半岛)约克-尤准语系(Yok-Utian) 尤准语族(Utian) 南部塞拉米沃克语 tijy- 美国加利福尼亚瓜德罗普岛克里奥耳语te d’chin 瓜德罗普岛东加勒比海图皮语系 图皮-瓜拉尼语族 图皮-瓜拉尼语支 瓜拉尼语 té 巴拉圭克丘亚语系 盖丘亚语(阿亚库乔) ti 秘鲁阿亚库乔省斯拉南语 te 苏里南共和国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中-东部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支科斯拉伊语 ti 科斯雷岛(位于西太平洋)南岛语系 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族 中-东马来-波利尼西亚语支 马绍尔语 ti, w ō ja 马绍尔群岛(太平洋中部)
注:① 表中的“语言”和“单词”两列主要翻译并引自Östen Dahl. 2013. Tea. In: Dryer, Matthew S. & Haspelmath, Martin (eds.)The World Atlas of Language Structures Online. Leipzig: 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Evolutionary Anthropology. (Available online at http://wals.info/chapter/138, Accessed on 2016-08-18.)② 南非语、阿尔萨斯语、东亚美尼亚语、布列塔尼语、加泰罗尼亚语、齐切瓦语、朱拉语、杜阿拉语、荷兰语、爱沙尼亚语、埃维语、埃翁多语、瓜德罗普岛克里奥耳语、瓜拉尼语、现代希伯来语、匈牙利语、冰岛语、印尼语、爱尔兰语、意大利语、拉脱维亚语、林加拉语、卢森堡语、马达加斯加语、马耳他语、奥克语、普罗旺斯语、罗曼什语、萨米语、塞索托语、僧伽罗语、斯拉南语、塔希提语、泰卢固语、威尔士语、约鲁巴语、高棉语等语言的单词均引自(Malherbe, Michael and Rosenberg, S. 1996. Les langages de l'humanité: une encyclopédie des 3000 langues parlées dans le monde. Paris: Laffont);亚齐语单词引自(Aboe Bakar, B. S. and Hanafiah, M. Adnan and Ibrahim, Zainal Abidin and Syarifah, H. 1985. Kamus Aceh Indonesia 2. Jakarta: Pusat Pembinaan dan Pengembangan Bahasa);巴达加语单词引自(Hockings, P. and Pilot-Raichoor, C. 1992. A Badaga-English dictionary. Berlin: Mouton de Gruyter);巴厘语、爪哇语、马都拉语、巽他语等语言单词均引自 (Sugiarto, Ir. 1993. Kamus Indonesia - Daerah, Jawa, Bali, Sunda, Madura. Jakarta: Gramedia);东布劳语单词引自(Miller, Carolyn and Nuan, . 1974. Bru Language Lessons. Saigon: Summer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切梅惠维语单词引自(Press, Margaret L. 1979. Chemehuevi: A Grammar and Lexicon.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朱鲁语单词引自(Fuller, Eugene and Wi, Ja and Ngai, Ja. 1974. Chru Language Lessons. Saigon: Summer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可可帕语单词引自(Crawford, James M. 1989. Cocopa Dictionar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戈语单词引自(Dinh Dô, Dinh Môc and Maier, Jacqueline G. 1974. Cua Language Lessons. Saigon: Department of Education, Summer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加米拉莱语单词引自(Austin, Peter and Nathan, D. 1998. Kamilaroi/ Gamilaraay Web Dictionary);哥伦打洛语单词引自(Padeta, M. 1977. Kamus Bahasa Gorontalo-Indonesia. Jakarta: Pusat Pembinaan dan Pengembangan Bahasa);赫耶语单词引自(Trebilco, Oliver and Trebilco, Joyce and Nghia, Dinh. 1974. Hrey Language Lessons. Saigon: Summer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朱霍恩语单词引自(Dickens, Patrick. 1994. English-Ju|'hoan, Ju|'hoan-English Dictionary. Köln: Rüdiger Köppe);卡努里语单词引自(Anonymous,. 1990. Dictionary of the Kanuri Language. In Cyffer, Norbert and John P. Hutchison (eds.) Dordrecht: Foris);科伊阿里语单词引自(Dutton, Thomas E. 1992. A First Dictionary of Koiari. Canberra: Department of Linguistics, Research School of Pacific Studies, the 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科斯拉伊语单词引自(Lee, Kee-dong. 1976. Kusaiean-English Dictionary. Honolulu: The UniversityPress of Hawaii);楠榜语单词引自(Junaiyah, H. M. 1985. Kamus Lampung - Indonesia. Jakarta: Pusat Pembinaan dan Pengembangan Bahasa);毛利语单词引自(Biggs, B. 1994. English-Maori, Maori-English dictionary. Auckland: Auckland University Press);马绍尔语单词引自(Abo, Takaji and Bender, Byron W. and Capelle, Alfred and DeBrum, Tony. 1976. Marshallese-English Dictionary. Honolulu: The University Press of Hawaii);明打威语单词引自(Arifin, Syamsir et al. 1985. Kamus Mentawai- Indonesia. Jakarta: Pusat Pembinaan dan Pengembangan Bahasa);米沃克语单词引自(Broadbent, Sylvia M. 1964. The Southern Sierra Miwok Languag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ublications in Linguistics, 38.)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乌伊拉语单词引自(Ozanne-Rivierre, Francoise. 1998. Le nyelâyu de Balade (Nouvelle-Caledonie). Paris: Peeters);波纳佩语单词引自(Rehg, Kenneth L. and Sohl, Damian G. 1979. Ponapean-English Dictionary. Honolulu: The University Press of Hawaii);盖丘亚语单词引自(Parker, Gary John. 1969. Ayacucho Quechua Grammar and Dictionary. The Hague: Mouton.);罗姆语(布尔根兰州)、罗姆语(洛瓦里)等语言单词均引自(Matras, Y. et al. 2002. Romlex, a Comprehensive Romani Lexicon);窝里沃语单词引自(Husen Abas, S. et al. 1985. Kamus Wolio - Indonesia. Jakarta: Pusat Pembinaan dan Pengembangan Bahasa);宏语单词引自(Traill, Anthony. 1994. A !Xóõ Dictionary. Köln: Rüdiger Köppe Verlag)。
图1 te读音分布带图及中国茶叶海上运输图
通过在地图上标注出te读音的区域,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te的读音分布基本上沿着三条海上茶叶贸易路线。图1中的圆点是te的分布,以te为特征的三条线路既有可能是te读音支系的民族不断迁徙的结果(民族迁徙的主要形式为殖民,详见下文美洲航线部分),也有可能是te独立传播的结果,即海上运输船运送茶叶带来的读音输入而不涉及民族迁徙,这两种传播方式都说明在世界范围内存在着这样三条以te读音为特征的茶路。
二、te读音传播的历史背景
闽南话茶的读音te的传播与福建茶输出的贸易港口有直接的关系。1610年,荷兰商人在爪哇万丹首次购到了由厦门商人运去的茶叶[7]。1644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厦门设立办事处,1676年设立商馆,二者皆为公司购买茶叶,而后运往印度马德拉斯集中,再转运到英国。1684年(清康熙二十三年)开放海禁,厦门设立海关。1689年(清康熙二十八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委托厦门商馆购买箱装茶叶9吨(150担)直接运回英国,首创茶叶由中国直接运往英国的先河。1701年(康熙四十年),抵达厦门的英国运茶船多达 14艘[8]。经由厦门,随着茶叶的运输,荷兰人和英国人把闽南话中对茶的称呼“te”带到了世界各地。
庄国土认为,18世纪前期沟通东西方经济文化联系的传统海上丝绸之路已成为海上茶叶之路,茶叶成为中国占支配地位的出口商品。在这个过程中,闽茶闽商对茶叶之路的形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1740—1802年间,闽北茶叶约占中国出口茶叶的35%~69%,1802—1834年间约占69%。闽南在出口茶种植、运销、出口方面占支配地位,甚至控制广州出口业的行商中闽籍者也占一半以上[6]11。籍于此,随着福建茶叶的大量生产及输出,闽南话的“te”传播到了海上茶叶运输的各个沿岸国家以及茶叶的最终消费地区西欧、北欧乃至美洲。在英国,甚至出现了根据闽南话“te”这个读音形成的新借词tea。这一新的借词形式随着英国大批量从福建输入茶叶最终取代了原来根据广东话“cha”形成的借词“chaa”。
三、从te音分布看海上茶路的主要航线
(一)经由南海航线向外传播
从表1和图1可以看到,te的读音分布主要沿着中国福建沿海往南和往东延伸。往南可以清晰地分成两条线路,一条沿着绕过非洲好望角的海上运输航线分布,一条沿着苏伊士运河直接抵达欧洲的海上航线分布。从图1可以看出,这两条线路上te的读音一致性强,线路集中,形成了语言上的同言线,反映了te在南海航线上的密集分布,说明确实存在着以te为特征的海上茶路。
1.1869年以前航线
te的第一条分布带主要沿着东南亚、印度东南部,往南沿着非洲东部海岸绕过非洲最南部的好望角,再沿着非洲西部海岸到达西欧和北欧。这条线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是基本重合的,进一步印证了从18世纪初开始,传统的海上丝绸之路已经开始向海上茶叶之路转变。
福建茶产区以武夷产区为主,然而 1853年以前武夷产区所生产的茶叶主要运往广州并经由广州运往海外,虽有少数经由厦门港出口,但不成规模。1842年清政府被迫与英国签订了《江宁条约》,条约规定:
二、自今以后,大皇帝恩准英国人民带回所属家眷,寄居沿海之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等五处港口,贸易通商无碍;英国君主派设领事、管事等官住该五处城邑,专理商贾事宜,与各该地方官公文往来;令英人按照下条开叙之例,清楚交纳货税、钞饷等费。[9]
自此,福州和厦门成为合法的贸易港。1844年,福州正式开放通商,但此后九年间贸易萧条。英美资本大多集中于上海,对福州不屑一顾。其后太平天国运动兴起,太平军阻碍了福建茶叶运往上海的路线,上海的茶叶不敷外国所需。因此,美国旗昌洋行从1853年开始由福州港输出茶叶。福州才逐渐成为活跃的茶贸易港。运输茶的船只也以此为起点,展开横渡印度洋的大竞航[10]。
据《The China clippers》一书所记载,这个时期海上茶叶运输船的航线大抵如下:
自福州出发,经过交趾支那沿岸(Cochin China Coast)、婆罗洲沿岸(Borneo Coast)、阿比海道(Api Passage)、加斯帕海峡(Gaspar Strait)、安佳(Anjer),横渡印度洋抵达好望角(需时44~54日),再航行10至14日到达圣赫勒拿(St. Helena),然后经亚森欣岛(Ascension)(约3至4日),跨过赤道(约3至4日),抵达圣安东尼(San Antonio)万底角(Caoe Vende)(约7至9日),再以1日的时间经过弗洛勒斯(Flores),又航行13至17日而经过西不列颠岛(Western Isles),再继续前进6日到达英吉利海峡(Channel),然后经过圣加德琳岛(St. Catherine)到达伦敦码头(London Docks)[11]。
在这段记载中,交趾支那位于现今越南南部、柬埔寨之东南方;婆罗洲即现今加里曼丹岛;安佳原为印尼万丹的一个小镇;圣赫勒拿岛隶属于英国,是南大西洋中的一个火山岛,离非洲西岸1 950公里,离南美洲东岸3 400公里;亚森欣岛,南大西洋英属岛屿,为英属殖民地圣赫勒拿岛的属地。也就是说,这条海上茶叶运输路线是从福州港起航,经越南南部地区、加里曼丹岛,通过阿比海道和加斯帕海峡横渡印度洋,绕过好望角后,沿着非洲西海岸直接到达英国伦敦码头。整条航线正如图1所示,和te的第一条分布路线基本吻合。可以看出,这条航线沿岸te的读音沿着中国南海、东南亚、印度东南部海岸、东非和西非海岸以及西欧地区分布集中,基本形成了语言上的同言线,包括现今的老挝、越南、柬埔寨、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国家,印度南部地区,马耳他、博茨瓦纳、南非等东非沿岸国家,刚果、尼日利亚、加纳等西非沿岸国家以及法国、亚美尼亚、西班牙、荷兰、英国等欧洲国家。
2.1869年以后航线
如图1所示,te的第二条分布路线与1869年以后海上茶叶运输路线的改变有很大关系。1869年苏伊士运河的开通使得从中国驶往欧洲的船只不用再绕好望角,大大缩短了海路。船只从福州和厦门起航,经台湾海峡、南海,穿过马六甲海峡,横渡印度洋、红海,通过苏伊士运河到达地中海,穿过直布罗陀海峡,直接抵达西欧。这条航线与传统航线相比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苏伊士运河的开通直接贯通了红海和地中海,使得欧亚航路大大缩短,原本需要110~120日的行程缩短到55~60日,并且海上危险也随之减少,te的读音也随着这条新航线的开通扩散到了苏伊士运河地区和地中海地区。从图1可以看出,苏伊士运河地区和地中海地区集中分布了te的读音,也基本形成了语言上的同言线,并与航线基本一致。
(二)经由美洲航线向外传播
从图1可以看出,te读音的第三条分布路线主要沿着南北美洲东西海岸线以及太平洋上的一些岛屿。这个分布路线与中美之间的茶叶贸易的变迁有十分紧密的关系。
1.te读音在北美传播的历史背景
te读音在北美的传播与北美的移民史有着直接的关系。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前,北美的主要居住者是印第安人。在此之后,西班牙、法国、英国、荷兰等国的殖民者先后侵入了北美洲,陆续建立了许多殖民地。然而自1607年英国殖民者在北美东海岸建立第一个殖民据点——詹姆斯城开始,英国后来居上,在北美建立了东起大西洋沿岸,西至阿巴拉契亚山脉等十三个殖民地。随着殖民地的建立,大批欧洲移民涌向了北美。1620年到1642年,为逃避经济迫害自英格兰移入北美殖民地的移民有6.5万人。1680年以前,向英属北美洲殖民地移民的欧洲人民,除少数荷兰人和瑞典人外,十分之九都是英格兰人。1790年,北美合众国白种人口的五分之三是原来的英籍居民及其后裔。在北美殖民地的发展过程中,由于英格兰人数较多,英语在经济文化的交往中逐渐成为各殖民地的共同语言。早在17世纪初,te的读音就进入到英语当中。而随着英格兰移民大量涌向美洲大陆,te的读音也随之传播到了美洲大陆。
2.中美茶叶贸易的传统航线
17世纪中叶,饮茶习俗由荷兰传入其美洲殖民地新阿姆斯特丹。饮茶之风由此开始在北美兴起。1674年新阿姆斯特丹归英国管辖,改名纽约,由此渐易英国风俗。1690年B.Harris和D.Vernon开始依据英国法律在波士顿公开出售茶叶。这时中国与美国的茶叶贸易由英国东印度公司垄断,茶叶经由美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从广州运抵英国再转运到美国。这条茶叶运输路线实际上就是传统的海上丝绸之路的路线,也就是te的第一条分布路线,不过增加了从大西洋东岸到大西洋西岸的转运航线,这从图1中位于转运航线上冰岛的茶读音te可以见出[12]。1783年美国正式独立,翌年即1784年2月便派出在巴尔的摩港制造的“中国女皇”号从纽约首航中国。据李定一的《中美早期外交史》记载:
该船装载货物有西洋参473(一说40)担,棉花361(一说316)担,胡椒26担,铅476担,羽纱 1 270匹,毛皮 2 600张,还有些柏油、松脂等,价值 13 604银两。美国国会发给船证(Sealetter),来华航路经大西洋绕好望角,越印度洋,穿巽他海峡,经爪哇海到南海,8月23日抵澳门,28日抵广州黄埔港区。[13]
根据上述记载,该茶叶贸易路线虽然开启了从北美东岸直接联络太平洋西岸的航路,但依然走的是传统的海上茶叶贸易路线,也就是te读音的第一条分布路线。
3.中美茶叶贸易的新航线
1786年美国的“希望”号从纽约出发,开辟了一条往来中国的新航路,即从北美东岸起航向南又向西,经过南美洲最南的合恩角,沿西岸航行一段,横渡太平洋,经13个月抵广东[14]。
1788年,“哥伦比亚”号从北美西北海岸的温哥华岛出发,在努特卡湾等地向土著人收换海獭皮并将收集到的毛皮运到广州销售,同时购进茶叶,并于次年返航波士顿。“哥伦比亚”号从北美东岸波士顿港启航,航到北美西海岸,西渡太平洋经夏威夷岛到广州;返程则向西南航,穿过印度洋,驶过好望角,西渡大西洋抵达波士顿。
1800年,美国开辟了绕过合恩角不经西北海岸便西渡太平洋直航广州的航路。
18世纪以来,从美国东岸纽约等港到广州的航线除了传统的好望角航路,也就是传统的海上丝绸之路的航线,美国还新开辟了绕合恩角经西北海岸以及不经西北海岸西渡太平洋直航广州的两条航路。这两条新的航路与te读音的第三条分布路线基本一致,如表1和图1所示,te的读音集中分布在美国西北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地区,加勒比海的瓜德罗普岛,南美洲的巴拉圭、秘鲁阿亚库乔省、苏里南共和国以及太平洋上的科斯雷岛、马绍尔群岛等岛屿上。这条线路上的te读音一致性强,线路集中,但在分布密度上较为稀疏,不及te在第一和第二条线路上分布得那么密集,这与中美之间茶叶运输的实际情况紧密相关。
第一,中美之间的茶叶运输路径除了 1788年以来开辟的绕合恩角的航路,传统的绕好望角的路线也一直是存在的,甚至在使用频率上还高过新航路。从美国东岸绕合恩角到达中国的运茶船只因为季风及航运风险等因素的影响,在返程的时候通常走好望角的传统航路。
第二,1800年美国所开辟的绕过合恩角不经西北海岸西渡太平洋直航广州的航路,由于沿途补给较为困难,通常只用于北美船只需在南美各港挂港贸易或是帆船时代误过经南非来华所需西南季风的情况[15-16]。
第三,1869年苏伊士运河开通以后,中美茶叶运输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运输茶叶的快速船逐渐被汽船所取代。相比快速船,汽船的载货容积大且航行时间较为可控;苏伊士运河的开通使得中美之间的海路大大缩短。也因此,中美茶叶运输路线自1869年以后基本走苏伊士运河的航路,不再绕道好望角。
综上所述,中美之间的茶叶贸易路线还是以传统的海上丝绸之路的路线为主,1786年以来所开辟的绕合恩角的美洲航线由于航运风险较高基本上处于较为次要的地位。这也是te的读音分布较为稀疏的主要原因。
存在恃茶风俗的民族的出现以及该民族远离产茶区是茶叶之路存在的关键因素[17]。18世纪20年代以后,西欧和美洲的饮茶风俗渐盛,强大的茶叶需求催生了海上茶叶之路的繁荣与兴盛。闽南话te的传播主要沿着海上茶叶贸易的三条航路。这三条航路分别为1869年以前的南海航线,1869年以后的南海航线和1786年以后美国开辟的美洲航线。南海航线主要是由浙江、福建、广东经宁波港、泉州港、广州港或厦门港先运往南洋诸国,再经马来半岛、印度半岛、地中海输往欧洲各国[18]。美洲航线主要是由北美东岸起航绕过南美洲最南的合恩角经西北海岸北太平洋直航中国沿海港口。在这三条航路上,te(茶)的读音的高度一致性有力地见证了海上茶叶之路曾经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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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新玲)
The Maritime Tea Road to the World: The Language Geographical Evidence Based on the Pronunciation Distribution of te (Tea)
LIANG Lina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 Trade and Tourism, Liming Vocational University, Quanzhou, Fujian 362000, China)
This paper makes a comprehensive investigation of the pronunciation distribution of te in a variety of languages based on the isogloss drawn by the investigation. It points out that there was a Maritime Tea Road characterized with the pronunciation of te. The Maritime Tea Road is mainly separated into three directions, parts of which overlap with the traditional Maritime Silk Road. One direction is starting from the coast of southeast China, across India ocean, bypassing Cape of Good Hope and running straight to Europe; the other direction is starting from the coast of southeast China, arriving in Europe through the Suez Canal; and the last one is starting from the east coast of North America, arrived in the coast of southeast China by passing Cape Horn.
tea; te; linguistic geography; the Maritime Silk Road
H004
:A
1009-8135(2017)03-0081-10
2017-02-06
梁丽娜(1981—),女,福建泉州人,黎明职业大学副教授,硕士,主要研究比较语言学。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语言接触视角下闽南语对新加坡英语的影响”(16YJC740042)阶段性成果